第六章

第六章

看着手中的檔案,卻怎麼也專心不起來,眼睛看着,心神卻總是控制不了的轉到別處去。

原楓離開祁家已經三天了。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卻避之唯恐不及,真是可悲啊!祁天憐苦笑,第一次放下身段耐心的討好一個人,卻被認為是另有圖謀。放他自由,有一時的賭氣,也是因為自己沒有信心可以忍耐到他也喜歡上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脾氣,太過於習慣控制一切,如果真的一直都無法得到他,他很可能會傷他更重。

他是第一次如此設身處地的為別人着想,可惜那個人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只會以為是自己厭倦他了吧?

一進辦公室就看見老闆魂不守舍,林琅自然知道老闆想得是什麼,只可惜冷冰冰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林琅不知道老闆的心情如何,聽了他的報告會是暴怒還是發愁?

原楓那天中午離開祁家,大家是晚上才知道的。老闆再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也沒有要他們去調查原楓,但老闆的經常性發獃卻被他們這些下屬看在眼裏,難得鐵石心腸的祁天憐祁老闆會為某人牽腸掛肚,他們這些捧人飯碗的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林琅輕輕咳了一聲,希望可以引起上司的注意,可惜祁天憐要麼是真的沒注意到他,要麼是在整他,眼睛都沒轉一下。

「老闆。」又罰站了好久,林琅終於忍不住出聲,一會兒還有會要開,看老闆的架勢大有坐到天荒地老之嫌。

祁天憐終於將注意力轉向他一點,「什麼事?」

「是關於原先生的,」趕在老闆變臉之前,林琅連忙說下去,「三次以來划進他賬戶的50萬元被人全部提走,是地下錢莊乾的。」

「我知道了,」祁天憐點點頭,「他欠了人家錢,當然應該還債。」

「但是據我們調查,原先生並沒有別的賬戶,家中也沒有存放現金,而且,」偷偷看了老闆一眼,似乎沒有暴怒的跡象,便接著說,「您知道,祁宅里從來不存放現金,恐怕現在他身上沒有什麼生活來源了。」

「他是個男人,當然應該自己養活自己,」祁天憐冷哼,「他在我這裏賺到的錢已經夠還清一多半的債務,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都養不活,還算得上男人么?」

「呃……其實我想跟您彙報的另一件事就是關於他的工作。」咽了口唾沫,祈禱自己一下長命百歲,「他今天下去了Midnight,直到剛才傳來消息,他還沒有出來。」

林琅看見祁天憐的眉皺了一下,心中偷笑。

「我不信那個姓辛的女人有那麼大的膽子。」祁天憐冷冷的說,抬眼,「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很閑么?」

「啊!是!」明白自己今天真的是捋了虎鬚了,平日對他們並不易怒的老闆今天發了火,顯然是被撩起了脾氣,林琅像兔子樣竄出門去,生怕祁天憐的怒火燎了尾巴。

深吸一口氣,祁天憐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有關原楓的一切,真是太反常了,連手下都看出了自己的不正常,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但是……原楓走的時候,只帶走了當初他自己帶來的東西,幾件衣服,身份證,為數不多的零錢,和一張只剩下一千元底錢的提款卡,自己辦給他零花用的信用卡和可以用來消費的健身金卡都被留了下來。

他很清楚原楓沒有任何的謀生技能,知道他至今為止只做過牛郎這一份工作,除非他放下身段去做苦力,因為知道他們關係的牛郎店一定都不敢再請他坐店了,從沒真正吃過苦的他,怎麼辦呢?

***

手裏攥着一隻信封,是他離開Midnight時辛姐打發新來的小弟追上他送來的。他不知道裏面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這便是她與他劃清界限的意思了。

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前途一片渺茫,他沒想到祁天憐會做得這麼絕,但知道的那一刻,也並沒有多大的驚訝與憤怒,似乎是已經木然了。

忽然想不明白以前自己那麼拚命的賺錢還債是為了什麼,怕死嗎?其實自己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麼用呢?這麼拚命掙扎着想活下去,但是,這筆債還完之後呢?他能做什麼?沒有任何技能的自己,難道能做一輩子的牛郎嗎?

一直倔強的妄圖保全自己的尊嚴,但早該明白在他選擇墮落的時候,就已經拋棄了享有尊嚴的權利。如果真的連尊嚴都沒了,還活着,做什麼呢?

路過小區附近的大菜場,他忍不住停下腳步,他的父母,曾經就在這樣的菜市裡起早貪黑的勞作。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縮着脖子從菜場裏走出來,一個衣衫臃腫不凈的中年女人追了他出來,「小心點兒,千萬別丟了。」

「我知道了,不用你啰嗦。」少年不耐煩地甩開女人的手。

「在學校好好學習,錢不夠大電話回來就行了,別往家裏跑了,大冷天的。今天家裏沒錢了,星期六我讓你爸把下個月的生活費給你送到學校去?」

「到時候再說吧!」少年揮揮手,「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女人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的走進菜場,馬上幾個與少年年紀相仿的男孩子迎上來,「怎麼樣?拿到錢了?」

「那當然!」少年得意的從口袋裏掏出一迭錢,「我說學校用錢,他們啥都沒問就給我了。快走吧!今天去哪兒?……」

原楓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群孩子的背影。

不知道站了多久。

「叔叔。」一個小小的童音將他拉回現實。

低頭,一個不及他腿高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怯怯的遞來一張面紙。

臉上一片冰涼,原楓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叔叔是不是因為很冷?」天使樣的小女孩兒仰着頭看他,「那家店裏的豆漿很好喝哦!我覺得冷的時候媽媽都會帶我去。」

慢慢的蹲下身,接過紙巾擦了擦臉,「是的,叔叔因為很冷,被風吹出了眼淚呢!」

熱熱的東西被塞進他的手裏,「這是媽媽剛才給我買的豆漿,但我今天穿得很多不冷,所以請叔叔喝吧!」

小小的身影跑向站在不遠處的年輕女子,女子牽起她的小手,向他微笑頷首,帶着女孩兒離開了。

原楓低頭看着手中被塞入的紙杯,仍然保持着微燙的溫度,忍不住喝了一口,滿口濃郁的甜蜜的豆香。忽然,原楓覺得自己的眼睛又熱了。

似乎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儘管已經多年沒有回來,但他似乎還記得每一個巷口,每一家小店。

他的心跳逐漸地加快,他想讓自己平心靜氣,但似乎做不到,當他終於站在那扇多年沒有觸碰過的門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手都顫抖了。

他不知道裏面的人已經變成什麼樣子,或者說,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還住在這裏。

他的手停在半空裏,敲不下去,也不甘心放下來,便只是望着那扇銹跡斑駁的門,發獃。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聽起來像是身體十分沉重的人一步一步的慢慢移上來,蹣跚而吃力。

一會兒,一個拎着大包東西的老婦人慢慢的走上來,看見站在自家門前的年輕男子似是十分驚奇,「你找誰?」

原楓看着這個傴僂而蒼老的女人,胸膛起伏,但失了聲,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奇怪的又看了一眼這個神色古怪的年輕男子,忽然驚訝的張大了嘴,手中拎着的幾個袋子都掉到了地上,「小楓,小楓,你是小楓?」

「媽。」原楓艱難的開口,不應該來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來,但他不能自已的走到這裏,他不能給自己的父母帶來什麼,甚至,連自己都無法養活,為什麼要回來呢?

「小楓,你,你真的是小楓?」原媽媽一把抓住他,上下打量,喜極而泣,「你沒事兒,太好了,太好了。」來不及擦擦眼淚,連忙掏鑰匙開門,拿鑰匙的手顫抖着,好幾次都對不準鎖孔。

「媽……」他張了張口,但發現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原媽媽終於手忙腳亂的開了門,「老頭子,兒子回來了,兒子回來了!」

她一路喊着衝進卧室,原楓跟在她身後走進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已經坐起身,原楓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父親,在他的記憶里他是那麼強壯,那麼的令他畏懼,而現在,他只是個躺在床上的消瘦的不成樣子的老人。

「混帳,你還知道回來?」老人恨恨的念着,「你這個雜種,混蛋,死在外面算了,還回來幹什麼!」原爸爸轉開臉,原楓卻從他渾濁的眼角,看到一滴水光。

「爸,對不起。」原楓低下頭,平生第一次,向他的父親認錯。

***

一個月了,原楓離開祁家,已經一個月了。

祁天憐的目光停留在萬年曆上,不可抑制的又想起了原楓。

這一個月一直在抗拒他的消息,一直告誡自己不應該再想他了,他一直不是執着的人,不為任何事情狂熱,也不會為任何人念念不忘,死纏爛打,原楓,不應該成為他的例外。

但似乎老天不願讓他這麼沒有弱點的活下去,平生第一次,他嘗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

嘆了口氣,好吧!既然自己不是執着的人,就不要再為了不想他而堅持了。

按鈴。

「老闆。」林琅很快出現,「您有什麼吩咐?」

「說吧!」

「什麼?」

「別裝傻!」祁天憐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這小子三五不時的想跟他說原楓的事,只不過每次都被他擋了回去,現在要他說了,他敢在他面前裝傻?

林琅被他這一眼凍得打了個激靈。

「說。」

「是,原楓那天離開Midnight之後就回到了他父母的家裏。」

「父母?」祁天憐挑眉,打斷他。

「是的,他已經有六年多沒有回去過了。」林琅偷偷看了眼他老闆無表情的臉,接著說道,「他賣了自己兩居室的小套房,搬回去和父母同住了。」

「哼,是回去找爹媽養了嗎?」沒骨氣的傢伙,祁天憐冷哼,有些後悔問了他的消息。

「原楓的父親在一年前突發腦溢血,現在半身不遂,仍在治療當中,至今不能間斷用藥,每年花銷……」

「我沒問你他父親的事情。」祁天憐煩躁的再次打斷他。

「是,」林琅偷偷擦了把汗,「因為他父親已經失去勞動能力,而且需要花費大量的醫藥費,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十分拮据,調查的人說原楓現在兼了三份工。」

「三份工?」祁天憐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什麼工作?」

「白天做快遞公司的送貨員,在飯店幫忙的中午和晚飯時間兼職外賣送餐員,晚上在一間酒吧做服務生。每天工作很辛苦。」

「是么?」祁天憐皺了下眉,「他三份工的工資加起來一共是多少?」

「大概三萬塊多一點。」林琅想了一下,說。

五倍?祁天憐向後靠在椅背里,為這樣的數字感到驚訝。

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呢?從少爺一樣的生活和高薪清閑的工作換到每天勞累不堪報酬又低的苦工,他有沒有後悔呢?

一個月三萬塊,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足夠花銷了,可是,連他每個月要還的債款的零頭都不到。

「現在地下錢莊的人正在到處找他呢!」林琅低着頭「小聲」咕噥了一句。

祁天憐瞥了一眼低頭站在他桌前的林琅,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時候開始在他面前也敢這麼放肆了?自己對這些下屬,是不是太放縱了?祁天憐反思。

「你去打點錢到他的賬戶里。」祁天憐說,好吧!他承認自己做得有點絕,他有點後悔,他有點捨不得他,這總可以了吧?

林琅應了一聲,飛快的走了。

祁天憐仰起頭躺進軟椅里,覺得很累。

***

「啊!」原楓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的冷汗,身體被男人的身體擁抱的感覺還是那麼清晰,讓他空空的胃不住的翻騰。

「小楓,怎麼了?」原媽媽擔心的撩開帘子進來。

「沒事。」微微喘息着,原楓抬頭向母親笑了一下,「只是剛才作了噩夢。」

「哦,」原媽媽看着他一臉的冷汗,仍有些擔心,「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看了眼床頭的鬧鐘,剛剛六點一刻,搖了搖頭,「昨天晚上機車出了一點毛病,我得修理一下。」掀開被子下床。

「早飯馬上就好了,吃了早飯再出去。」原媽媽連忙說。

看着媽媽期待的目光,他點點頭,「好的。」

看著兒子走進浴室的背影,原媽媽覺得十分的欣慰。他在一個月前忽然回來,交給她整整十五萬元的現金,然後便踏踏實實的找了工作,為了他父親的治療費安分努力的工作起來。兒子的轉變讓她驚喜,雖然她不知道原楓這幾年去了哪裏,做過什麼,但是光衝著他變得孝順了這一點,她就已經非常的滿足了。

***

內部人員電話專線鈴響起,祁天憐眼睛盯着資料,伸手接起,「嗯。」

「老闆,我是林琅。」

「嗯。」

「原楓的賬戶被銷掉了,我想,他大概有賴帳的打算。」林琅說,「馮坤不是好惹的角色,他大概快有麻煩了。」

祁天憐皺眉,「他最近沒有和地下錢莊的人接觸過嗎?」

「沒有,那些打手們最近一直在找他,不過似乎沒有人會想到他回他父母那裏了,還找了普通的工作安分的上班了,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人抓住。」

「馮坤又不是笨蛋,哪有那麼容易就躲過去的?」祁天憐輕哼。

「那老闆,怎麼辦?」

「不守信用是他的不對,不要管他了,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老闆……」

「你嫌工作太少了是不是?還是他是你什麼親戚?下班時間你做什麼我不管,上班的時候不要讓私事佔用太多的時間。」祁天憐冷冷的說。

「是,老闆,我知道了。」嘆了口氣,掛了電話,原楓,找也幫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祁天憐煩躁的扔下筆,本來看得好好的檔案也被他這通電話攪得看下不下去了。

哼,原楓,還真是高看他了,原以為他是個多有骨氣的人,終究也不過如此,逃債?這又能算什麼骨氣?

這種人有什麼值得你牽腸掛肚?祁天憐,你真是個笨蛋!天下好女人多的是,幹嘛非得對那個牛郎念念不忘?

你還真是,太閑了啊。

苦笑了一下,把原楓從思維中剔除,重新低頭看起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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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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