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薇被安吉拉帶進拳擊場地，由於人那麼多，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們。艾薇站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尋找着Angel。人那麼多，聲音噪亂令人頭痛。可是艾薇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看到了她的Angel。
暴亂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自動為來的人讓了一條路。
走進來的是Angel。他光裸着上身，穿着黑色長褲，手上帶的是薄形的拳擊手套，黑色的長發被樹起來，汗水在燈光的照耀下，跳躍在髮絲頂端，閃爍着光彩。古銅色的肌肉顯露着，汗水從發尖滴落下來，順着強壯的胸膛的紋路扭曲地流淌。
忽然，人們發出震動倉庫的歡呼聲。女人們尖叫着想要觸摸Angel的胸膛，男人們，有的臉上塗著奇怪的油彩，有的崇拜地歡呼，有的憎恨地吐唾沫，儘管台下有數個高壯的傢伙維持秩序，可是整個人群都有崩潰的趨向。
場地的一端突然也沸騰起來。
艾薇看見一個黑黝大漢蠻橫地走向台中。光他的手臂就有她的腰圍那麼粗：艾薇咽了一口唾沫。Angel的身材已不算小了，可是比起他的對手，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級別。艾薇心裏擔心，即使是以前，她也不確定這樣一個強壯得不像人類的傢伙能不能被打敗，可是現在Angel的身體……他幾乎沒有勝算。
“我去阻止他！”艾薇天真地上前，卻被安吉拉一把拉到陰影里。
“你瘋了！”
“不行，Angel的身體根本不能跟人打拳，他會受傷的！”艾薇激動地說。
安吉拉嘲笑，“你以為他們只是打架？他們是在拿勝負來賭。”
安吉拉朝四周一指，“你看見這裏有多少人，他們每人都各自在拳手身上下了賭注，Angel既然卷了進來，就絕對不能退出。否則不被眼前的這個傢伙打傷，也會被觀眾亂拳打死。”
艾薇驚恐地望着安吉拉，“可是……可是這是違法的……他們不能這麼做！”
“你看清楚了，他們哪個人臉上不是寫着瘋狂？他們……根本不正常，他們是一群瘋狗。”
艾薇從一開始的擔心轉為極度的恐懼。她那時的預感會不會成真？Angel會死在這裏……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知道他是在玩火嗎！他不知道她有多擔心他的安危，怎麼可以再讓她……
他這麼做是為了她啊！艾薇突然明白了。
他給她的那些錢……他對她說他要養她，要她辭掉工作，待在家裏……
代價就是……他每天拿自己的生命來賭……
眼淚滑下顫抖的嘴唇，淚眼模糊中她看着在台上搏鬥的兩個人，其中有她的男人，一個為了她什麼都做的男人……從來沒有過的感動，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心疼，從來沒有過那麼強烈的感覺，只想把Angel摟進懷裏，擁着他，吻着他，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
Angel，你知道嗎？你是我的英雄！
艾薇想對他喊，想大聲告訴他，眼前的他比什麼都值得讓她欣慰，愛憐。
在重量上，Angel遠遠不及眼前的對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速度。可是他剛剛恢復不久，身體很快就開始虛弱，呼吸也變得急促。雖然他仍然敏銳地閃躲着來勢兇猛的拳頭，可是艾薇能夠感覺出他的喘息，他的力不從心。心裏惴惴地不安着，艾薇額頭上漸漸冒出細汗。
艾薇在台下很清楚地看出Angel的蒼白，尤其在燈光映照下更是慘白一片。
她輕輕地喊着Angel的名字，手緊緊地握着，心裏一團緊張。
彷彿是聽到她的聲音，Angel突然看向她的方向。他看到艾薇的身影，驚訝地一頓？可是這就足夠了。他的對手幾個迅猛的拳頭落在他的臉上，胸上。鮮艷的血頓時從他嘴裏湧出來，Angel重重地跌在地上？
“不！”艾薇驚呼出聲：
場上先是一陣安靜，人群馬上又沸騰起來。人們的叫罵聲中，裁判走上前對地上的Angel數起來。
艾薇不顧一起地跑上前，擠人人群中，對Angel大喊：“別起來，別起來！”耳膜被旁邊震耳欲朧的吼聲震得即將炸開，可是她仍然以瘦弱的身形擁擠在人群中，被人海擠得彷彿在浮動。
她不要看他受傷。她不在乎他是輸了還是贏了，在她心目中，Angel就是她的男人，最偉大的男人。
Angel隨着聲音望向艾薇，他的嘴邊還殘留着血，眼角一片青紫，果真是她。她為什麼來呢？Angel痛恨自己現在軟弱的樣子讓艾薇看見，不禁痛恨自己的虛弱。
艾薇身邊有許多人，她只是一個小角落中的一個而已，可是她知道他看的是自己。那種執着的眼神總是那麼緊緊地裹在她身上。
猛地一下，她被一個人推倒，手臂碰撞在水泥地面上，頓時她覺得骨頭都碎了似的疼痛。可是她不管，她趕緊爬起來，趁一個空當擠近Angel。
別起來……當我求你。
不！
你不要命了嗎！沒有錢沒有關係，可是我不能沒有你啊！
你的男人絕對不是一個懦夫。
我永遠不會把你當懦夫來看！你的成敗我並不看重，我看重的是你！你這個人！
艾薇看到他的眼神，知道她的希望破滅了。
在淚光中，她看見他緩緩地，搖晃地扶着軟欄站立起來，汗水從發尖無力地滴在地上，混合著血色溶化在塑膠地板上。
不要！她咬住下唇，淚水潰決了……
Angel舉起手臂，用力在流血的唇角上一擦，嘴角有着撕裂的疼痛。可是他似乎感覺不到，因為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疼痛。長期不用的肌肉受不了毒品的侵蝕，沒有經過復健的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太虛弱了，他幾乎沒有希望贏過跟前的對手。可是他看見了艾薇。他的女人又在為他哭泣了。他總是讓她擔心悲傷嗎？
他能聽見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攙雜着血腥味道的呼吸刺激着他的神經。他搖晃自己的頭部，讓自己的視力更清楚一些。在一片灰色的人群中，她的眼淚晶瑩、清澈，悲傷的嘴唇顫抖着，誘人的水瞳哀求地看着自己。
他不能放棄啊！不管是因為自己的自尊還是生活，他今天放棄了比賽，就不能再在這裏立足。他不能讓他的女人再出去為他吃苦了。
艾薇眼前的Angel毅然背過身去，面對着對手，做出一個挑戰的手勢，眼神變得狂野。比賽瞬間再度開始，那個黑人沖向Angel，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就好像感覺到Angel的血濺在自己的臉頰上……
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她告訴他自己不在乎他的輸與贏了呀！
艾薇低下頭去，不能忍受看着Angel與人搏鬥的樣子；她聽到身邊人的高呼，歇斯底里的尖叫。台上拳頭揮動的聲音，血色一絲絲地甩在地上的聲音，拳頭搗在身體上的聲音，跌倒的聲音，撞在地板上有如死亡那樣沉重……
艾薇沒有抬頭，她只是低着頭，手緊緊抓着軟欄痛哭。她怕她抬頭了，看到的就是Angel倒下的樣子。
我愛你，Angel……她默默地念着……別死……別死……
Wouldyoudance，ifIaskyoutodance？
Wouldyourun，andneverlookback？
Wouldyoncry，ifyousawmecrying？
Wouldyoutremble，ifItouchyourlips？
Wouldyoudie，fortheoneyoulove？
Wouldyoulaugh，ifItellyouthis……
Icanbeyourhero，baby.
Icanbeyourhero，forever，
Angel，youaremyhero.
不知道多久以後，一雙帶着拳擊套的手抓住她的……麻木的手突然感到了一絲溫暖。
艾薇抬起頭來，身體癱軟得就快要倒下。她看見包住她的手的那雙手滿是血，她看見Angel微弱的笑容，想給她安慰的嘴角微扯着。她不敢相信地顫抖着手撫摸着他的手臂，手下的肌肉也顫慄着，不能再承受一絲一毫的拉扯。
他打得一點都不瀟洒，可是他仍然贏了。他拼上了他的命才贏的……
她望進Angel的跟腈，雖然腫脹着，可是在她心中仍然是那麼清澈，漂亮如天使。觀眾沸騰了，向潮水擁向Angel，在他身上親吻，衣物、鈔票像雪花般飛揚着，在燈光下映照折射，彷彿白晝……
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她默默地對他說，不理會身邊迎上來的人群，扶着Angel跨出軟欄，一步一步走向門口。他沉重的身體突然靠在她身上，讓她有些支持不住。眼淚化做一朵朵小小的透明花朵掉落在他的手臂上……
人們跟在身後，綠色的錢票漫天飛着。麥克擠上前，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艾薇一眼，對Angel說：“這是你今天贏的。”
Angel望向艾薇。
艾薇對麥克微笑，伸手接下那把鈔票。那不僅僅是一堆錢而已，也是Angel的血，Angel的心。
你知道嗎？Angell，你是我的英雄。
——*※*——
午夜的街道，遠處是繁華喧鬧的市中心，艾薇和Angel走的街道卻是黯然無聲，兩個人也沉默。月光下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聲。
艾薇攙扶着Angel，心裏洶湧澎湃，嘴巴反而被千千萬萬的話語堵住了，而Angel也默然，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艾薇舔舔嘴唇，皮膚在夜風中微微緊縮着。
“Angel……”
Angel低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艾薇心疼又擔心地對他說：“以後別去打拳了，會受傷的。”
“我不告訴你，就是因為你會阻止我。”
“太危險了，Angel，我剛才心臟都快被嚇得跳出來了。你就……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我剛才看見的那些人都像瘋子一樣。”
Angel克制地咳嗽一下，不想讓艾薇擔心，可是咳出的血色還是讓艾薇看見了。
她趕緊用自己的衣袖為Angel擦拭着臉上的血，她緊緊地把Angel抱住，不讓自己驚懼的眼淚再度流淌下來。她必須逼迫自己堅強，她不能再讓Angel為她做冒險的事情。
“答應我以後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
“小薇……沒事的……”
“你怎麼敢說沒有事情！”艾薇含着眼淚嚴厲地看着Angel，“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有多麼擔心！我快被你嚇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安吉拉把我帶到那裏的時候，我心裏就家被人撕開一樣……我看見你跟人……搏命……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痛。”淚水還是落下來了，冰涼地濕潤進Angel的衣服，“如果你出什麼事情，我會崩潰……”
Angel捧住艾薇的臉龐，深深地吻她，她濕潤的唇辦輕輕顫抖着，涼涼的手圍上他的頸，手指纏着他的髮絲。
“答應我……”
Angel認真地看着她，“小薇……對不起，讓你擔心……”
見Angel並不表態，艾薇急切地說：“我們可以……可以找工作，我可以再找零工來做，我知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不過我可以練習的……熟能生巧的。Angel……”
Angel憤怒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引得她一聲呼叫。
“怎麼了？”他這才發現她的左手臂紅腫不已，“怎麼弄的！”Angel仔細地為她檢查。
艾薇忍住鑽心的疼痛，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真的！”
艾薇把手臂從Angel手裏抽出，不敢再讓他看。她的小手撫摸上他的臉頰。“你別把我總是當做小孩子一樣照顧，我……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每天都很喜歡……很喜歡我的工作。有個領班對我很好……你不要去打拳賺錢了……”
”別說了！”
Angel無力地依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他覺得他好可惡，他好恨自己，沒有能力讓艾薇過上快樂的日子。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不快樂……你每天根本在死撐！我該死！找該死……”他轉身，不斷捶着牆壁，剛剛包紮好的傷口頓時又裂開，鮮血四濺。
“不要！不要！”艾薇痛徹心靡，她用右手拉住Angel，不讓他自殘，“你這是在幹什麼！你要我痛死嗎！”她垂頭，靠在Angel的背上，對他呢喃，“你每次受傷，我都感同身受。你受傷，我也疼啊！”
“我知道的！我早知道你跟我沒有前途，我還自私地要你……你走開！別理我！”Angel突然推開艾薇，忘記自己有傷，想自己走掉，可是才走了兩步，就疼得跪倒在地。
艾薇想去扶他，卻被他躲開。Angel殘忍地對她吼叫：“走開！你別管我。你現在看見我這副沒用的樣子還不死心嗎！去找你那個什麼麥斯的，走開！”
艾薇的動作在半空中凍住。他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你讓我去找別的男人？”她聲音在風中顫抖着，彷彿帶着微弱的迴音。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不是同情你，我是心疼！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你回你原來的家吧，別跟着我！那個麥斯不是個醫生嗎？相信他一定能照顧好你的，”他的眼神好像流浪在蒼茫平原上的一隻很，孤獨中帶着受傷，只能以兇狠的樣子掩蓋內心的脆弱。
艾薇愣在原地。她不是不明白Angel話的意思。他以為趕走她，她就會快樂了嗎！
她慢慢地蹲下身，坐在他身邊。風輕輕地托起她的髮絲，輕飄飄地浮動着。她的聲音好像一個世紀那麼悠遠。
“我不能回去。Angel，你錯了。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不能……”
不是不想……Angel握緊拳頭，讓拳頭上傷口撕裂的疼痛讓他保持冷靜。不是她的錯，是他的。是他沒有能力讓她過得好，所以……她沒有錯……
“我熱愛鋼琴，熱愛身邊的朋友，父母，兄弟。跟你在一起，這些我全失去了。我每天做工的地方旁邊有一家鋼琴店，白天營業的時候總是叮叮咚咚地響，鋼琴的聲音總是那麼優美，我總能回想起我以前在家裏和艾倫合奏……”
“別說了！”她還要怎樣這折磨他？他已經恨自己恨得要死掉。
艾薇並不理會，還是繼續下去。“我有時也會仔細地想，我到底后不後悔和你在一起。失去那麼多，到底值得不值得。”
她望向Angel，“你說呢？”
Angel撇開臉，不去看她，
“所以我就假設我失去你了。我假設我和艾倫、父母，親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一切還像以往那麼溫馨。我也可以繼續我的鋼琴……你知道我心裏怎麼想嗎？我好心痛……”
Angel猛地抬起頭來。
“我心裏空空的，生活沒有目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你的一切就烙在我腦海里。你的孤獨，驕傲，溫柔，兇狠，高大，虛弱……一點一滴都是那麼……熱烈地煎烤着我。沒有你，那些‘一切’都是冰冷的……”
“小薇……”Angel擁住她，俯在她肩膀上。
艾薇覺得肩頭有些濕潤，Angel身上的熱量源源不絕地傳到她身上。剛才的冷感逐漸消失了。
“如果從來沒有過你，我的生活算是美好。可是因為你出現了，我就一頭栽下去了。所以那些美好成了記憶中的一部分，不能再從溫暖里起來了。我知道我們的生活艱苦。坦白說，我適應得很累，很辛苦。可是每次我一想起有你，我就心甘情願地辛苦了。”
艾薇站起來，俯看着他，眼神中的堅強比任何一個男人更濃烈。
“我工作，我辛苦，我難過。可是我仍然不放棄。我用心地經營我們的生活，為了它而努力。我想，有一天，我們會好起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艾薇贏弱的身子在風中定定地立着，堅定不移，熱烈如火，在漆黑子夜的背景里，她身上的火焰跳動着。
“你要放棄了嗎？”她問。
Angel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變了。她的堅強已經在生活中完全磨鍊出來了，好像脫繭而出的蝴蝶。她並沒有被艱苦的生活磨得滄桑，遲鈍，而是更加熱烈，有如精淬的鋼，閃爍着耀眼的，無堅不摧的光芒。
“Angel，如果我對男人的條件是‘成功’的話，我今天不會在你身邊對你說這番話。我要的男人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能夠同甘苦、共患難的真正的男人！如果你放棄，那麼是我的錯。我看錯了人！我愛錯了對象！”
她再次問：“你要放棄了嗎？”
只是一剎那，Angel漂亮的臉上綻出一絲笑容。什麼時候，他開始被她折服了？艾薇，她是他惟一愛過的女人，也是他惟一敬佩的女人。
他的艾薇有女人的溫柔，有天使的純潔，有無比的天賦……還有不輸男人的志氣決心。
他怎麼能放棄這樣一個女孩？只因為生活上的艱辛，他就失去對她的希望了嗎？
有一句話她說對了，他們一定會好起來！
Angel握住伸向他的手，站了起來。
“你還沒有放棄，我怎麼能放棄？”
艾薇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欣慰，感動一時湧上心頭。她就知道，Angel不是個懦弱的人。
她仰頭認真深切地看着他，“那你願意娶我嗎？”
Angel摟住艾薇，在她耳邊說：“你是我的。我一定會娶你，但不是現在，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絕對會成功，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你相信我嗎？”
艾薇吻着Angel的臉頰，輕輕地點點頭。
她相信！
她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