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薇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她看到母親了。她敢肯定。那麼亮眼的車子怎麼會不引起人注意呢？她那時在擦桌子，旁邊的客人吸氣聲讓她本能地抬頭，然後就看見了母親從車子裏出來。
母親還是那個樣子，華麗，高貴……
已經近半年了吧？
也許更久了？艾薇有些記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沒有想起父母，有多久不曾是以前的艾薇了。Angel剛戒毒之後，全身幾乎瘦了二十公斤，原本健壯的身體只剩下骨架子，虛弱得連站起來都搖搖晃晃。而那段時間陪他又將她所有的錢用個精光。於是她就出來打工，好歹也緩解了一下經濟上的窘迫。
她很想說，即使日子清苦，可是她很快樂，因為她有Angel。
可是她不能……
她騙不了自己。當地在打工時受到的譏笑，當她在街上走路的時候，接收到別人奇怪的眼神，彷彿問她：“你是怎麼淪落到這樣的地步的？”當她在偶而聽到鋼琴聲音時，心中湧起的羨慕和嚮往……可是地每天擔心的是Angel的身體、房租、工作……這樣的感覺她已經不能壓抑。有的時候，她就那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像十指在琴鍵上觸摸，跳動……
她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不能吃苦？自己會不會再次動搖和Angel在一起的決心？她狠狽地咬自己的嘴唇，告訴自己，她會堅持下去，日子一定會好起來。她把這樣的回答刻進腦子裏。
可是至少有一點她沒有錯，她有Angel。
她微笑嘆氣，打開門，把鑰匙放下，到卧室里尋找Angel。
即使有多少壓力，多少譏笑，多少辛酸，她有Angel……
卧室里沒有Angel的人影。艾薇皺起眉頭，近來她發現Angel經常很晚才回來，身上有時還帶着淤傷。
他的身體恢復了嗎？
他在外面幹什麼呢？
艾薇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可是她又不敢問，她現在終於了解了他的驕傲。即使她只是無心地詢問，他也很可能理解成置疑。在看見他能夠怎樣折磨自己之後，她無論如何不敢讓他在有一點不安心。
身後開門的響聲讓她回過神來。Angel回來了？
“Angel你回來了？”
Angel關上門，上前深深地把艾薇抱住：“嗯。”他點點頭，
艾薇什麼也沒有間，只是幫他脫下外套，不意外地發現他手關節上的傷痕。
他在外面跟人打架嗎？
艾薇想來想去，但是還是決定不說什麼。如果Angel想說的話，他一定會說的。
“晚上想吃什麼？”看看天色，大概已經晚上八九點了。怪不得地已經覺得飢腸轆轆。
Angel有些閃爍，“我今天不在家裏吃飯……”今天晚上，他還有至少三場，回來只是不讓小薇擔心而已。
艾薇一愣，“不吃飯？你……要上哪？”
Angel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錢塞給小薇。
“明天你就去把工辭掉吧，我賺了錢，養得起你。”
艾薇狐疑地看着手中的一堆錢，猶豫地看了半晌，把它們放在一邊。
“你這些錢……”
Angel握住艾薇的手，輕輕揉着。她原本白嫩細緻的小手在工作之下變得有些租糙了。他心疼地吻着她的手。
“我讓你吃苦了。”他的眸子裏印滿了對艾薇的憐惜和愛。
“Angel，我……你……沒有……”艾薇擔心Angel的反應，所以不太敢問。
Angel明白地一笑，“別擔心。我沒有販毒……你如果信我，就別問，好不好？”他知道她一定會阻止他這麼做，所以他不想讓她知道。
Angel認真地看着艾薇，她的回答對他是十分重要的。他要讓她相信他，他要讓她知道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Angel。他以前不在平別人怎麼看他，可是他現在在乎，因為艾薇是他的女人，他所做的一切改變都是為了她。所以她一定要信他。
信我……
他終於決定改變了嗎？所以才執着地要求她信他。她總算等到他，一個她值得愛的男人了嗎……艾薇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嗯，我信你。”
所以我不問。
艾薇仰頭看着Angel的五官，令人着迷的臉龐，還有像被刀子細緻刻出來的天使似的精緻眼睛，深刻地滲透着感情。更重要的，他是個值得她愛的男人。也許從她第一眼看到他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值得愛的。所以不管怎麼樣的“不應該”，她還是回到他身邊。只在這一刻，艾薇體會到的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幸福。她突然發覺她不再想問他那些問題，因為他總會在她身邊，這就足夠了。
她有Angel，足夠了。
——*※*——
Angel離開家，來到一個隱蔽的大型倉庫，裏面燈火通明。一打開門，吶喊助威的聲音如同洪水一般衝出來。從門外看進去，倉庫裏面顯然是一個拳擊的場地。
除了四周瘋狂的人們，場地中間是一個拳擊台，四方地圍起來。兩個高壯的男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鬥着。昏暗的燈光下，緊張的，充滿汗水的空氣中沒有理智，只有想贏的瘋狂，歇斯底里。
Angel走進場地，身邊立刻圍上一大群人喊叫着他的名字。
他無視人們的崇拜，眼睛一掃，立刻找到麥克，把他從人群中揪出來。
麥克感激地朝Angel一笑，知道如果不是他把他拉出來，自己恐怕要擠死在這潮水般的人中。
他嘿嘿一笑，跟Angel說：“下一場就到你了。真是的，剛才這麼好的觀察機會，你非要回什麼家。”他指指台上兇猛的黑人，“你看，他叫捷克森，出拳又利又快，剛才僅僅在三十秒中出了四拳，拳拳都打到重點。不好對付……”
Angel點起一支煙，平靜地觀察着台上人迅猛的動作，試圖找出破綻來。
麥克突然搖搖他，“安吉拉好像來了……”
Angel朝入口處一瞄，立刻就發現身穿艷麗紅色的安吉拉。
安吉拉不敢置信地看着Angel的在此處，急忙跑到他身邊。
“你在這裏幹什麼！”她不能相信Angel真的會來打黑拳。她所知道的Angel是最不屑做這樣的事情的！
Angel沒有睬她，仍然聚精會神地看着賽事。
安吉拉狠狠地搖他的手臂，“你到底是怎麼了！你說過你不會和這群瘋狗爭奪什麼的！你現在真的來打黑拳！你在想什麼！”
Angel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是說過那樣的話，可是那是以前。以前的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金錢對於他來說不如自由和驕傲來得重要。可是現在不同了，他不能讓艾薇陪着他吃苦。艾薇是貴族家庭里養出來的孩子，對於生活的經驗還淺，在他虛弱的時候，她出去掙錢，每次回來她雖然一臉微笑，可是在低層社會長大的Angel怎麼會看不出她就快要哭出來了。他讓她受盡了委屈。現在他身體恢復了，要想個辦法儘快掙錢，不讓艾薇再出去工作，不讓她再受苦。可是艾薇是絕對不容許他再跟毒品有一點關係的，所以他只能靠打拳了。他要成為家裏的依靠，只能犧牲一些以前的傲氣。
安吉拉猛地明白了Angel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那個女人！又是那個女人！
“Angel！那個女人是什麼樣家庭長大的人，她是個無底洞啊！你就是把自己賣了，也不可能滿足她的需要！你出賣自己的驕傲，自尊，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她的愛。”Angel看着安吉拉，認真地說，“艾薇是個好女孩，她不知道我打拳。你最好也不要告訴她，否則我們就算是一刀兩斷了。”
安吉拉震驚地倒退一步，不敢相信地盯着Angel漂亮卻又冷酷的表情。她和Angel是近二十年的交情。她是把Angel當做英雄，當做信仰來看的啊！他竟然能夠就這麼冷淡地說一刀兩斷！
她好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啊！
安吉拉快步跑出賽場，飛揚的長發擋住她流淚的臉龐。
不！她沒有哭，安吉拉是不哭的。
即使……多年的信仰隨風消逝，她也可以堅強地看着，不要流眼淚的！
——*※*——
安吉拉跑到Angel的公寓，碰碰地直砸門。
她非要告訴艾薇Angel在幹什麼不可。即使要她從今以後和Angel決裂，她電要讓這個女人看看她到底是在怎樣毀滅一個曾經那麼桀驁的男人。現在的他竟然淪落到為人打拳的地步，
艾薇打開門，就看見長發凌亂的安吉拉。
安吉拉一個跨步進門，對着有些驚訝的艾薇就是一巴掌。
“賤人！”
艾薇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手就被安吉拉抓住，拖出家門。
“我要讓你看看，你是怎樣折磨Angel！”
“什麼意思？”艾薇一邊被她拖着走，一邊問。
安吉拉停下來，陰狠地瞪着艾薇，“你知道Angel現在是做什麼來養活你嗎？你以為他給你買的衣服首飾花的錢都是怎麼賺來的嗎？”
艾薇一愣，“他沒有販毒。他說過的。”
安吉拉輕蔑地一笑，“當然Angel不販毒並不是因為你，他從來就沒有販毒過。”
“他沒有？”為什麼他沒有跟自己解釋上次的事情呢？
“Angel是何等驕傲的男人，他根本不會做那樣的事情？他不去害人，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其實上次你看見他和阿南，他那時還拒絕了阿南讓他入幫的要求。”
“他……是在拒絕？”艾薇捂住自己的嘴。他在拒絕？可是她那樣誤會他。
安吉拉恨不得殺了眼前的女人，可是又怎麼也狠不下心傷害她。不是因為她柔弱的外表，而是她的堅強。其實她也多少知道Angel和她在一起之後的事情。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吃過苦的女人來說，出去打工其實也並不容易。
想到此，她的語氣稍微緩和下來，“如果不是你，Angel仍然會是Angel……Angel並不是個好人，也並不是個上進的人。可是他很有分寸地在他的世界裏徘徊。他不幫人，也不害人。他吸過毒，可是不讓自己上癮，其實處在他那樣的位置，是很痛苦的。如果徹底墮落了，就不會感到痛苦。可他偏偏又不讓自己徹底糜爛，總是保持着一分清醒，好像等待什麼似的……”她放開艾薇的手和她慢慢走着。
“等待？”
“嗯。等待、大概等的就是救贖吧……所以總是讓自己清醒着。所以你走了，他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安吉拉眼睛又有些癢。她在幹什麼，她自己清楚嗎？她在認命。她在承認她……失去Angel了。
“你是好人家裏長大的。你不懂自尊對於他來說有多麼重要。因為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只擁有自尊，可是他竟然……”
“他怎麼了？”艾薇緊張地追問。
安吉拉想到此，對艾薇又恨起來。
“你過會兒就看到了！”
艾薇看着安吉拉漂亮的臉，突然說：“其實你也是一樣的吧？”
“什麼？”
“你也一樣驕傲。是因為你除了自尊，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你……夠了！別把你教化Angel的話用在我身上！”
“你和Angel太像了。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愛他，只是覺得有了Angel就有了一分依靠。”
安吉拉憤怒地瞪着艾薇，“你怎麼敢這麼說我和Angel之間的感情？你有什麼資格？”
憑Angel是我的男人。
艾薇淡淡地站在那裏，和安吉拉對視着，卻什麼也沒有說。即使是這樣，兩個女人都懂了彼此想說的。
安吉拉看到艾薇眼中對Angel的執着和愛情。艾薇看到安吉拉眼中點點的淚光和醒悟的痛苦。她不想站在一個勝利者的立場來同情安吉拉。她是女人，她能明白的。安吉拉和Angel相同的是都有極其強烈的自尊。Angel不對人解釋自己，安吉拉則不在人前輕易泄露真實感情，所以艾薇什麼也不說。
沉默一陣過後，艾薇輕輕地拉住安吉拉的手，“帶我去找他，我要知道Angel在做什麼？”
安吉拉看着握在自己手上的艾薇的手，心裏不知不覺生出一種感激之情。
艾薇……是個奇怪的大家閨秀。
“好，我帶你去。”
愛情對立之後，友情是不是可以發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