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朱以蕎不顧一切的逃出妓院后,走在空無一人的深夜街上,委屈的淚水又不停的往下掉。
「這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冷血東西,竟敢這麼對我,我不會饒了你的!我要回宮去,我一定要立刻告訴皇兄,非得親手將你這隻可惡的大臭蟲的頭給扭下來不可,否則我堂堂一個公主,顏面何存?」
抹着淚,她義憤填膺的自言自語。
「對了,九皇叔的王爺府不就在附近?不如也別回皇宮去了,直接叫九皇叔給這個討厭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看他還敢不敢這麼自以為是!」
大力吸着鼻子,朱以蕎邊走邊罵,邊罵邊走,渾然不知身後突然多了一個男人。
「這位公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深夜一人在此哭得如此傷心?」
朱以蕎讓這陌生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竟發現身邊突然多出一名白衫飄飄的俊秀男子。
大半夜的,一個白影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身邊,朱以蕎不免瞪眼大叫一聲,淚水頓時也嚇止住了。
「你……你是人是鬼?!」
白衫男子笑容可掬,「小兄台,我當然是人了,你看清楚點。」
朱以蕎見這人有手有腳,一派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模樣,不但是人,還應該是個好人。
不過,記起紅棠一再警告她,宮外多得是面善心惡的小人,她小心的瞇起哭紅的雙眼,懷疑的上下打量着人家。
「我也知道你是人了,但是我一個人在街上高興怎麼哭就怎麼哭,你幹嘛出聲嚇我?」
白衫男子李尚仁笑容依舊,走上前來。
細長的眼中閃着一絲詭異的光芒,他緩聲說道:「對不起,在下只是路過此地,見小兄台似乎受了委屈,基於好奇,所以有此一問,請你不要介意。」
「我為什麼而哭又不關你的事,你問那麼多做什麼?」朱以蕎繃緊神經看着他,「反而我想問你呢!你是誰?為什麼也深夜一個人走在路上?難道想伺機強搶擄掠不成?」
李尚仁笑了,他故作瀟洒的說:「夜深人靜,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就算想作姦犯科,只怕也沒有對象了。」
「說得也是。」朱以蕎暗暗點了點頭。
可不是?就算他是盜匪,也不可能穿着白恍到令人眼前一亮的衣衫行竊才是。
但是有一點還是讓她覺得奇怪,她覺得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裏看過似的?嗯,在哪裏呢……
李尚仁上前一步,和顏悅色的打斷朱以蕎的思緒。
「小兄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當然,如果你真有難言之隱,在下也不願揭人私隱,就當在下沒問吧!」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讓一個人給氣到了而已。」提起趙子震,朱以蕎又鼓起了小臉,咒罵起來,「那個混帳,我遲早會讓他下十八層地獄去的!」
「我看小兄弟相貌不凡,家世人品應屬一流,不知什麼人竟能讓你氣成這個樣子?肯定是十惡不赦之徒,或是不知好歹的鼠輩才是。」
「沒錯!你說得真是對極了!這人窮兇惡極、罪惡滔天、於法不容,簡直萬死不足以贖其罪!」
朱以蕎像是找到知音似的,也跟着罵得十分順口。多罵了兩句后,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她陡地住口,不好意思的看着李尚仁。
「對不起,你不過是個路人,不但對我這個陌生人伸出援手,適時慰問,還允許我向你抱怨這麼多,真是失禮了。」
「哪兒的話。四海之內皆兄弟,難得咱們有緣相逢又如此投機,既然遇到知己,當然可以暢所欲言了。」
李尚仁幾句貼心的話輕易就贏得朱以蕎的信賴,她贊同的直點頭。
沒想到這個世上還是有充滿同情心的好人嘛!瞧這個男人,氣度出眾又溫柔體貼,跟趙子震那張嚴肅又冷酷的臭臉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李尚仁似乎也看出朱以蕎已經對自己放下了戒心,他笑得更加溫柔。
「小兄台,其實這兒小巷僻靜,深夜一人獨行似有不妥,不如咱們結伴而走,換個地方繼續聊聊,也可藉此機會交個朋友,你以為如何?」
「交朋友?」朱以蕎先是猶豫的看了他一眼,隨即用力點起頭來,「好啊!相逢自是有緣,我要是能多交一個朋友,也是不錯的。」
李尚仁眼中潛藏的陰寒遮不住了。
這個傻愣愣的女子,他還以為有多難對付哪!不過幾句話就輕易將這小丫頭耍得團團轉,為何一向自視甚高的趙子震卻如此在乎她?
想起當日在酒樓上發生的事情,李尚仁暗自哼了一聲。不管如何,既然她和趙子震關係匪淺,那麼一定有其利用價值,或許只要抓緊這塊無價之寶,就算不能控制趙子震為他賣命,也能令他左支右絀!
他涎着笑臉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兄台,請。」
「啊,請、請!」
朱以蕎也胡亂比了個手勢,隨即和李尚仁有說有笑的離開。
暗夜的一角,趙子震黑眸深幽的走了出來。
他就是畫上的男人──金國王子李尚仁。他果真已經到了京城來。看來他並不清楚朱以蕎的真實身分,那麼找上她的目的,應該還是希望能在她身上探出他的虛實才對。
雖然在嫣翠口中已經證實,和李尚仁接頭的正是皇上一直懷疑的九王爺沒錯,可惜依然沒有九王爺與之暗中勾結、密謀叛亂的確切證據。
他該怎麼做才能在不打草驚蛇、自亂陣腳的情況下顧全大局?
隔天,趙子震隻身一人來到了九王爺府。
府里的九王爺聽得趙子震突然來訪,老奸巨猾的臉上也不免露出驚訝謹慎的表情。
他想拉攏趙子震已非一天、兩天的事了。
自從得知他讓朱燁貶出宮后,由於計畫已久的霸業即將付諸行動,正值用人之際,九王爺巴不得有像趙子震這樣智勇雙全的人助他一臂之力。沒想到他還沒正式派人找他,趙子震就自動上門而來。
他揮手命人讓趙子震進來。
英姿颯爽的趙子震走進大廳,禮貌的對着年近五十的九王爺微微躬身。
「在下趙子震參見九王爺。冒昧來訪,幸得九王爺願意見趙某一面,趙某備感榮幸。」
「呵!趙侍衛,你也不用客氣了!本王與你在宮中見面無數次,怎麼說也算是舊識,你就別跟本王客氣了。」
九王爺假意熱絡的迎上前,摸着鬍子,眼神卻閃爍不定。
「趙侍衛,皇太后壽誕之事本王人也在大殿之上,任誰都知道你是委屈了。只是萬萬沒想到多年來你對皇上一片赤誠,忠肝義膽,皇上還是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將你撤職,本王實在為你感到遺憾。」
「九王爺,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趙某淪為一介平民后,嘗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呀!沒想到還有九王爺替趙某抱不平,趙某也算值得了。」趙子震淡然一笑。
「聽起來,趙侍衛出宮后的日子過得並不如意。」
趙子震話中的無奈讓九王爺肯定了趙子震和朱燁的決裂確實不假,心中的顧慮和猜忌也不免減少幾分。
他假意說道:「唉!說得也是,這年頭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趙侍衛昔日在宮中一呼百諾,數萬禁衛軍誰敢不聽從你的號令?對照今日,確實也要令本王不勝欷吁。」
「世事無常,這句話趙某已有深刻體會。」趙子震抬眼看着九王爺,緩聲說道:「九王爺,其實趙某今日求見,乃是有樣東西想送給九王爺,就是不知道九王爺有沒有興趣?」
九王爺細眼瞇了起來,「東西?看樣子應該是件極為貴重的東西才是。」
趙子震神情泰然,「貴重倒稱不上。不過,相信九王爺看到后,必定大為驚奇。」
「喔?既然如此,你呈上來看看。」九王爺摸着鬍子半晌,隨即要手下將趙子震手中的錦盒接過來。
一打開錦盒,九王爺一張冷靜的老臉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錦盒裏靜靜躺着的信,不就是日前他寫給李尚仁的信件?
雖然他一向極為小心謹慎,斷不可能在信中透露半點自己的身分,但趙子震卻將此信反送回他手中,想必已經知道他的圖謀大計了!
蓋上錦盒,他瞇起眼,試着冷靜問道:「趙侍衛,這裏頭不過是封信罷了。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貴重禮物?」
趙子震淡然一笑,「九王爺,這確實是趙某欲送給王爺你的大禮。還望九王爺笑納。」
九王爺老臉上掛不住平靜了,陰冷的銳利老眼直盯着他,「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或許趙侍衛可以直接明說,不必拐彎抹角。」
「王爺,其實這封信乃趙某意外所得。」趙子震平靜的表情沒變,甚至安然的走上前一步。「當趙某看到信中內容,得知番邦金國竟密謀進犯中原,震驚之餘,本來應該將此封信函交予皇上,但是趙某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將此信交給王爺,請王爺定奪才是明智之舉。」
「交給本王?本王並非皇上,這等國家大事應立即稟告皇上才事,你為何反而將此信送交本王,難不成你也有叛國之心?」九王爺陰沉着老臉,刺探性的問着。
趙子震黑眸凝視對方,「請王爺稍安勿躁,趙某有無叛國之心,實則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本朝之中誰才是和金國裏應外合的人。」
「大膽趙子震!難道你在影射本王和金國一起密謀造反不成?」九王爺嗤哼了一聲,「這封信里可有本王的名字?或是本府的印信?如若沒有,你如何能誣陷本王?」
「王爺毋需動怒。趙某隻是猜想,在京城裏有這個勢力可以和金國聯手的,也只有九王爺一人而已。所以趙某才會大膽假設,兵行險招,今日既然未將此信交給他人,趙某一番心意,九王爺應該可以了解才是。」
一番合情合理的話聽得九王爺斂下奸冷的老臉來,「你的意思是,你想藉此輸誠,投靠本王?」
「明人不說暗話,王爺連日來不斷派人跟蹤在下,並命人刺探趙某的心意,為的是哪樁,相信不用在下贅述。」趙子震沉穩的又說:「如今對照此信,趙某更加確信九王爺志在八方、胸懷天下。其實在下早已看出王爺並非池中之物,如若在下有幸能為王爺效命,請王爺儘管吩咐就是,在下無不遵從。」
九王爺陰鷙的眼神不變,謹慎沉斂的看着趙子震。
「趙侍衛,不論本王有無反叛之心,但本王對你確實有延攬之意。只是……難道你不怕本王先殺了你,而後在皇上面前將你一軍,說你因懷恨在心而投效金國,讓你死都無法留下全屍?!」
趙子震輕揚起嘴角,「在下隻身而來,手無寸鐵,王爺府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倘若真要對在下不利,相信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但做大事之人,如不冒點風險,又如何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九王爺扯着嘴角笑了起來,「趙侍衛果然與眾不同,冷靜大膽、謀略至深,只是你真的認為本王會相信你這番話?」
「王爺已經相信在下的誠意了。如若不然,王爺又怎會讓在下有機會活着說話?」
趙子震一貫自信的態度讓九王爺驟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他處心積慮了這麼久,最終趙子震還是自願歸順了!在他認為,只要趙子震真心降服於他,他將如虎添翼,何愁大業不成?
「哈!好!說得好!」九王爺意氣風發的走上前去,點着頭,「你也知道目前本王求才若渴,你若肯對本王忠心不二,本王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趙子震平靜的躬身,「若蒙九王爺栽培,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哈……好!好極了!」九王爺拍了拍他的肩,欣喜不已,「從今天起,你就先暫時跟在我身邊吧!本王對你將委以重任,日後保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正當九王爺捋胡大笑之時,下人突然急匆匆地入廳稟告。
「啟稟王爺,外頭有一名女子,自稱是……是蕎公主。屬下等見她氣質、穿着不俗,不敢怠慢,於是才急着稟告王爺。」
九王爺的好心情驟然被打斷,本是滿臉不悅,但聽得朱以蕎來訪,眉頭不禁狐疑的高高挑起。
「公主?這怎麼可能?她不在宮裏頭,怎麼會突然跑來本王這裏?」
此時,趙子震暗自嘆了口氣,為免待會兒見面時讓九王爺起疑,只得神色凜然的出聲,「王爺,實不相瞞,公主確實已於日前擅自離宮,屬下陰錯陽差已和公主見面多次,門外求見的女子應是公主不假。」
「有這種事?」九王爺謹慎的看了趙子震一眼,「原來那天和你在酒樓起衝突的就是她?你和她見了面,談的都是些什麼事?」
「公主任性好玩,野馬難馴,幾次和在下見面皆衝突難免。」趙子震避重就輕的將昨日在妓院之事說了一遍,藉此贏得九王爺的信任。
「哈哈!有這等事?子震,你果然膽識過人,連公主你都敢得罪!」
九王爺聽得心花怒放,立刻揮手要下人請朱以蕎進門。
朱以蕎恢復女裝的身分,一張俏臉嬌柔欲滴、粉嫩可愛,似乎已經忘記昨日那場羞辱了。身後跟着紅棠,她走上前,靈巧的對着九王爺福了個身,「以蕎見過九皇叔,九皇叔別來無恙。」
「蕎丫頭,真是妳!」九王爺假裝驚訝,「怎麼妳今兒個突然來我府里,宮裏卻無人給本王通知?」
「噯,宮裏當然不會先通報給您知道啰,因為我這次是……老天!趙子震!你怎麼也在這裏?!」朱以蕎像見到鬼似的,一臉恐懼的叫出聲。
趙子震倒是鎮定如常,「公主,妳又何必這麼驚訝?畢竟咱們昨天才見過面不是?」
「你……大膽趙子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既然是你自投羅網,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朱以蕎瞳眼死瞪着趙子震,對着九王爺一古腦地告狀,「九皇叔,這混蛋心術不正、包藏禍心、以強欺弱,分明有犯上作亂之嫌疑,皇叔,你趕快叫人把這惡賊給抓起來治罪呀!」
趙子震鎮定的代九王爺回道:「公主,昨日之事純屬誤會,屬下並無心惹惱公主,失禮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想起昨夜,朱以蕎俏臉又泛上了紅暈。她窘惱的跺着小腳,「你無心?難道是我有意了?動手的是你,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太過分了!」
「屬下自然有錯。但我最錯的地方,是沒有立刻將妳送回宮去,才會加重公主對我的誤解。」
「我對你沒有所謂的誤解!一介百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回宮去?!」朱以蕎幾乎是用吼的出聲。
「公主所言極是。不過,公主玩了幾天也該夠了,既然妳已經到了王爺府,不如就由九王爺派人護送妳回宮吧!」
「可惡的臭東西!我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宮又干你什麼事?」
趙子震和朱以蕎之間針鋒相對的言辭讓九王爺瞧得更加放心,他哈哈一笑。
「蕎丫頭,原來妳是擅自離宮的?這也難怪了,依妳的個性,必定是嫌宮裏太過沉悶了,所以才跑出宮來玩的,是不是?」
「九皇叔,先別管這些了,你還是先把他給抓起來再說吧!」朱以蕎的目光沒離開趙子震的臉上過。
九王爺皮笑肉不笑,「噯,除非妳能說出他犯了什麼罪,否則無緣無故的,本王可無法任意押扣人犯。況且子震現在已是本王的近身侍衛,本王更是不免要循私護短了。」
朱以蕎聽得杏眼瞪得極大,「什麼?!他現在是九皇叔你的人了?怎麼會這樣?那我還特地跑來這裏告他的狀,不就沒用了?」
「丫頭,皇叔知道妳生性頑皮,肯定是因為不受教所以又和子震起了衝突。不如這樣吧,皇叔立刻派人送妳回宮,也好和子震來個眼不見為凈,是不是?」
「回宮?」朱以蕎皺了皺小鼻子,「我才不要哪!我想過了,回宮只會讓皇兄又有借口責罵我,我幹嘛自討苦吃?還是等一等吧,等皇兄真的心急氣消時,我再回去比較好。」
九王爺以退為進,假意的說:「既然如此,不如就暫時留在府里住下吧,皇叔會派人通知皇上妳的行蹤,好讓皇上安心。」
「不用了,九皇叔,我想住在酒樓里會自由些。至於皇兄那裏,就讓他擔心個夠好了。」朱以蕎好不容易沒人管,才不想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又受到拘束。
「這樣的話,就讓子震送妳回酒樓吧!」九王爺一心只想把這個令人頭疼的程咬金給丟得遠遠的,又怎會真正擔心朱以蕎的安危?
「不用!誰要這個小人送?我自己走就好了。」朱以蕎冷哼了一聲,高高抬着下巴,趾高氣揚的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