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梅爾白天有許多事要做:有一件失蹤案該結案了;安德賴特公司發現有人涉嫌保險詐騙,需要她做一些調查;還有一個小男孩要讓她去找丟失的狗。
小男孩的聘定金只有2元7分,多數是小鋼鋪兒,但梅爾答應了他的請求。看到小男孩因把事情交給了職業偵探而很放心的樣子,梅爾也由衷地自豪。
她隨便搞了些土豆條和腌黃瓜,在辦公桌前吃得津津有味兒。這就算是中午飯了。之後,她給當地警方、弗蒙特警方以及新罕布殊爾警方分別打了電話,又與佐治亞州的那位願意幫忙的偵探通了電話,但結果都令人沮喪。每個人都在找詹姆斯·帕克蘭,每個人都在找大衛·梅里克,但沒有人找到他們。
她看看錶,撥通了當地丟失家畜認領處的電話,告訴了他們她要找的狗的特徵、小男孩的名字及電話號碼。她在家裏呆不住,拿起小男孩給她的用寶麗來一次成像相機拍的他的愛犬的照片,到外邊去打探尋找。
三個小時后,她找到了這條名叫空恩的狗。這名字正適合它。它個頭大得嚇人,不是純種狗,梅爾找到它時,它正在漁人碼頭一家小商店的庫房裏睡覺。
梅爾用店主給她的一根長繩將狗牽到車上,放到司機座位旁邊。由於害怕它中途跳出車外,梅爾用安全帶把它緊固起來,緊固時狗不停地用大舌頭舔她的臉。
“你很緊張吧?”梅爾坐到車裏對那條狗說,“你擅離職守,跑到外邊尋歡作樂,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主人為你寢食不安,而你卻在這裏舒舒服服地睡大覺,一嘴的五香牛肉味兒。”
狗絲毫也沒有挨罵的感覺,相反,它好像在笑,把舌頭伸出來,頭揚起來。梅爾將車開出停車場。
“難道你不知道什麼是忠誠嗎?”她問。空恩晃一下龐大的身軀,將它那特大號頭靠到梅爾肩上,嘴裏發出一種低沉的聲音。“是呀,是呀,我知道你這一類,夥計。見一個愛一個。不過,你可以忘了我,我看透了你。”
梅爾握着變速桿的手抬了起來,摸一下狗的耳朵。
梅爾將車停在事務所前時,塞巴斯蒂安也正停放他的摩托。他看一下梅爾,又看一下她小巧的車裏一百五十磅重的肉墩墩毛茸茸的傢伙,不禁笑了起來。
“你可真行。我以為我們要一塊兒出去,而你卻另有約會。
“它更合我的口味兒。”她把飄到面前的頭髮用手指向後梳攏一下,在狗親吻過的臉上用胳膊擦一下,找到用來牽狗的繩子的一端。“你在這兒幹什麼?嗯?”沒等塞巴斯蒂安回答她又說,“對了。電影。我忘了。”
“你可真會恭維男人,薩瑟蘭,”塞巴斯蒂安往一旁讓讓,梅爾過來鬆開狗的安全帶。“這狗真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來吧,空恩,該下車了。”她又拖又拉,可狗就是坐在那兒不動,喘着氣,露着牙,而且她注意到這傢伙正把它身上骯髒的黃毛往車座上抖。
塞巴斯蒂安靠在車的引擎蓋上幸災樂禍地看着。“要不要把它送到訓誡學校?”
“送到勞改學校。”她咕噥着,“但它不是我的。”梅爾恨得咬牙切齒,用盡全身力氣拉這條狗。“它是我一個當事人的。真該死,空恩,起來!”
這條狗好像一直在等着梅爾下命令一樣,一下子從車上跳了下來,逼得梅爾倒退幾步,正好靠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裏,腳跟兒站立不穩,一邊喘氣,一邊朝着蹲在行人路上的狗咆哮。塞巴斯蒂安就勢抱住了梅爾的細腰。
“你是個蠢東西。”她朝空恩叫道。空恩好像完全同意她的說法,拿出了全部本領,躺倒在地,打了幾個滾兒,又坐起來,一隻爪舉起來晃着。梅爾大笑不已,但忽然意識到她還偎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裏,堅實的懷裏,便下意識地把塞巴斯蒂安的兩手掰開。
“放開我。”
還沒等梅爾跑開,塞巴斯蒂安又將梅爾的雙臂也一併抱住,“你太敏感了吧,薩瑟蘭。”梅爾一扭頭。“那要看對誰了。”等心跳慢下來以後,她漫不經心地撣掉牛仔褲上的狗毛。“好了,幫個忙,在這兒看着這條狗,我得打個電話。一個小孩,名字我一下想不起來了,急着要找回這條狗。”
“去吧。”塞巴斯蒂安蹲下來,一雙優雅的手撫摸着狗的沾滿塵土的毛。
梅爾剛打完電話出來,一個小男孩便從行人路上跑了過來,身後拖着一條紅色的帶子。
“噢!哎喲!空恩。噢!”
作為回應,這條狗站起來,歡快地叫着。它沖向小男孩,就像一個橄欖球後衛沖向一個邊鋒一樣,狗與孩子在行人路上一蹦一跳地跑着。
小男孩用一隻胳膊抱住狗粗大的脖子,朝梅爾咧着嘴笑。“哎呀!夫人,您是最棒的偵探。就像電視裏一樣。謝謝!非常感謝!您幹得太棒了!”男孩很正式地要與梅爾握手。
“多謝!”梅爾握住男孩的手。
“我還要付你多少錢?”
“不需要了。我們的賬清了。你應該在它脖子上掛上寫有它的名字和你的電話號碼的標籤,以防它再次上路。”
“好,是的,好。”他把紅絲帶套在空恩的脖子上。“等媽媽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走吧,空恩,我們回家。”他們飛快地跑走了,狗在前邊跑,孩子在後邊緊跟着。男孩又喊了一聲“謝謝”,笑聲在晚風中回蕩。
“男孩說得對,”塞巴斯蒂安喃喃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撫摸梅爾的秀髮,“你幹得真棒。”
她聳聳肩,真希望自己沒有被塞巴斯蒂安低沉柔和的聲音和他輕柔的撫摸所打動。“這是我的工作。”
“你一定從小男孩那兒掙了一大筆錢。”
梅爾淡淡一笑,扭過頭來。“唉,我掙了兩元七分,可以在電影院買點爆米花了。”
塞巴斯蒂安用嘴唇輕輕碰一下梅爾的唇。這不算是親吻……的確不是……梅爾想,這是……友好的表示。“你為什麼這樣?”“有時候人們會不由自主。”塞巴斯蒂安跨上摩托,扔給梅爾一頂頭盔。“上來吧,薩瑟蘭,我討厭看電影遲到。”
不管怎麼說,看電影是放鬆身心的好辦法,梅爾一向喜歡看電影,從小就愛看。只要燈一滅,閃爍的屏幕就把你帶進一種生活,你是不是一所學校里新來的學生也就無所謂了。
電影院的情形全國各地都差不多,這是梅爾喜歡看電影的原因之一。一走進電影院,就聞到了熟悉的爆米花味兒和糖果味兒,地板粘粘的,人們都拖着腳步走。在埃爾帕索觀眾喜歡的片於,到了塔拉哈西很可能也一樣被觀眾喜愛。
在梅爾隨母親周遊全國的日子裏,她經常光顧影院,一周找出一兩個小時溜進影院,在那裏,她身在何方又是誰,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梅爾現在又找到了這種感覺。影片情節撲朔迷離,音樂隨劇情發展而不斷變換風格,一個殺手在逍遙法外,梅爾——還有其他觀眾——津津有味的在觀賞一幕古老的善與惡之間的決鬥。
她坐在塞巴斯蒂安與摩根娜中間,發現摩根娜的確長得美麗。
她曾聽到過一些關於摩根娜的謠言,說她是個巫師。梅爾覺得這些謠言非常可笑,現在看來更是可笑。摩根娜絕非一個乾癟的咯咯笑着正要跳到她的坐騎掃帚柄上的巫婆。
梅爾又想,這些謠言大概給摩根娜的商店拉了不少顧客。
摩根娜的另一邊是她的丈夫納什。梅爾知道他是受人尊敬的很成功的影視作家,尤其擅長創作恐怖片。他寫的片子以前曾經讓梅爾發出過驚恐的喊聲,當然有時也讓梅爾發出自嘲的笑聲。
納什,科特蘭不像那些荷里活影視名人,梅爾覺得他性格開朗、平易近人,而且很愛他的妻子。
納什和摩根娜看電影時手拉着手,不是那種令人作嘔的卿卿我我,而是一種平靜沉穩的愛的維繫,這讓梅爾很是羨慕。
塞巴斯蒂安的另一邊是安娜。梅爾也曾想問為什麼這麼一位美貌絕倫的女子沒有約會,但她馬上又想到自己這樣想實在愚蠢而且也有性別偏見。不是所有的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內——都認為無論上哪兒去都要傍個男人。
梅爾又開始吃爆米花兒,開始專註於看電影。
“你打算把這些都吃完?”
“嗯?”梅爾聽他問了句什麼,便轉過頭來。但她馬上又將頭扭回,因為她發現剛才她幾乎和塞巴斯蒂安嘴對着嘴了。“你說什麼?”
“你該讓我吃一些吧?”
她怔了一會兒。奇怪!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非常明亮。塞巴斯蒂安用手指在她膝上放爆米花的小盒上彈了幾下,她眨眨眼,這i才回過神來。
“噢,是的。自己拿吧。”
塞巴斯蒂安拿了些爆米花吃着,同時也覺得梅爾對他的言行的每一個反應都挺有意思的。
梅爾身上……有一種清新的氣味兒。塞巴斯蒂安只花一半心思在電影情節上,另一半則在其他地方。他感到非常愉快:他能在電影院混雜的氣味中嗅到梅爾肌膚的清香。如果他靜心去聽的話,他可以聽到梅爾脈搏的跳動——平穩,很平穩,很有力。這時,劇情激烈了,他感到梅爾的脈搏也隨之猛一跳動。
如果他摸她一下,她的脈跳會有何不同呢?如果他把身體移過去,吻一下她沒塗口紅的嘴唇,她又會怎麼樣呢?
他想他全知道。不用急,走着瞧吧。
但是,他很想知道她現在想些什麼,想要窺視一下她的思想。
白痴!如果她知道有人在跟蹤她,為什麼她還一個人沿着漆黑的街道走?他們怎麼總是把女人演成不是笨頭笨腦就是無可奈何?她去了——跑進了公園。噢,沒錯,肯定是要讓她鑽進樹叢中,他好在那兒割斷她的喉嚨。十之八九她會逃掉……正是這樣。
噢,唉,那傢伙真該死!
梅爾又嚼了些爆米花兒,塞巴斯蒂安聽到她自言自語,說她應該往爆米花里多加些鹽才對。
她的思想斷斷續續,停了片刻后又變得非常混亂。塞巴斯蒂安在梅爾的腦子裏看到的東西,在她的臉上也一樣能看到。,梅爾對他有所察覺,她雖不大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她已感覺有人在窺視自己的思想,便本能地擋住了入侵者的路。
梅爾竟然對自己有所察覺,竟然有這種能力,這又激起塞巴斯蒂安的好奇心,因為除了他家裏的人以外,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在她身上有某種能力,他想,某種未開發的但又拒絕開發的能力。他正想着要不要深入進去看個究竟時,坐在旁邊的安娜動了一下。
“不要無禮,塞巴斯蒂安。”安娜輕聲說。
塞巴斯蒂安極不情願地慢慢又回到了電影裏。他伸手去拿爆米花兒,碰到了梅爾的手。梅爾手縮了回去,而他則笑了笑。
“比薩餅,”出了影院摩根娜說,“配菜齊全的。”
納什撫摸一下她的頭髮。“我以為你要吃墨西哥菜呢。”
摩根娜笑一笑,拍拍她的肚子。“我們改變主意了。”
“比薩餅,”安娜表示同意。“不要鰓肉。”她朝梅爾笑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梅爾感覺自己已加入了這一圈兒關係親近的人。“沒問題。挺好的。”
“我們不吃了。”塞巴斯蒂安進來,一隻手放到梅爾肩上。
摩根娜覺得有點奇怪,把嘴撅了起來。“我從來也沒聽說過你有飯不吃的,親愛的,”她朝梅爾看了一眼,眼裏含着幽默。“塞巴斯蒂安胃口特大,你會大吃一驚的。”
“梅爾從不會大驚小怪,”塞巴斯蒂安說,“別人感到驚奇萬分的事,她都一笑置之。”
“他這是給你灌迷魂湯。”安娜用手指朝塞巴斯蒂安的肋下捅一下,“最近我們很難見到你,你就不能再呆上一個小時?”
“今晚不行。”
“喂,我可以……”梅爾話沒說完。
“我可以把這位女士送回家。”納什朝梅爾眨眨眼,“我一個人把這三位美麗的女士送回家沒任何問題。”
“你真是大度,親愛的,”摩根娜拍拍丈夫的臉,“但我想塞巴斯蒂安可能與他的戀人另有安排。”“我不是他的——”“一點不錯。”他放在梅爾肩上的手稍一用力,暗示她別說話。“下次吧。”她吻了吻兩個表妹,“祝你們玩得痛快。”他推着梅爾向行人路他停摩托車的地方走去。
“聽着,唐納凡,我們說過這不是約會,我說不定想跟他們幾個在一起,我餓了。”
他鬆開一個頭盔的鉤扣,把它戴到梅爾頭上。“我會餵飽你的。”
“我不是一匹馬。”梅爾咕噥着,把頭盔繫緊,“我自己可以找地方吃的。”她面有不悅,坐上摩托車時,朝留下的三個人瞥了一眼。她很少跟幾個人一塊出去,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相處十分融洽的幾個人。但是,如果說她對塞巴斯蒂安這麼早就把她和這兒個人分開了有多不滿,那她首先應感謝塞巴斯蒂安讓她跟這幾個人一塊出來。
“別生氣了。”
“我沒生氣。”摩托車駛出路緣時,梅爾為保持身體平衡,兩手輕輕放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臀部。
她喜歡騎摩托車的感覺——這種自由,這種冒險。說不定等她頭寬鬆一些時,她也要買一輛。當然,最現實的還是把那輛車漆一下,修一下。還有,衛生間漏雨了,也該修一下。自己的監視設備也的確該更換了,但高科技的監視設備價格太貴了。
但再過一兩年,也許她就可以買了。照現在的樣子,她每月都有一些盈餘。查獲那個盜竊團伙,還有為安德賴特公司省了一大筆賠償金,這些都可能使她得到更多的獎金。
梅爾腦子想着這些事情,遇到拐彎處,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在塞巴斯蒂安身上,手已差不多抱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腰,這些她都沒意識到。但塞巴斯蒂安卻不然。
梅爾喜歡風吹在臉上、身上的感覺。車體上下顛簸時,她的身體便與塞巴斯蒂安一起一伏。雖說這並不能讓她有騎手的自豪感,但她也覺得這很愜意。
他的身體很有趣。要想不注意他的身體很難,梅爾想,因為摩托車上的地方太小了。他的背部肌肉發達,雖然他穿着油光發亮的皮夾克,但這不難感覺到。他的肩膀很寬——也許是因為他的臀部太小襯托的吧。
他兩臂的肌肉也很發達。不是她過度關注這類事情,梅爾想,而是她覺得干他這一行的人——這麼說吧——身體這麼健壯,的確是很少見的。
他更像一個網球運動員。
也許是他工作之餘有充足的時間在戶外運動,比如騎馬或是其他他喜愛的運動,梅爾猜想着。
她又想如果她自己有一匹馬,那會是什麼感覺。
直到她注意到車子向東開上了156號公路,她才如夢初醒。
“喂!”她敲敲塞巴斯蒂安的頭盔,“喂,牛仔,方向錯了。
塞巴斯蒂安聽得一清二楚,但他卻搖搖頭。“什麼?你說們么了嗎?”
“是,我說了。”梅爾所做的正是塞巴斯蒂安所希望的,她把身體更緊地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身上,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梅爾身體的每一處曲線。“我說你開錯方向了。我住的地方在我們身後,大約10英里。”“我知道你住在哪裏。”梅爾生氣了,把聲音提高超過了馬達的轟鳴聲。“你知道還往哪兒開?”
“這麼好的夜晚,兜兜風多好啊。”
是啊,也許是的,但沒人間她願不願意。“我不想兜風。”
“你會覺得這很不錯的。”
“噢,是嗎?那好吧,我們去哪兒?”
塞巴斯蒂安的摩托呼嘯着超過一輛小轎車,把車速加大到60碼。“猶他州。”
這10英里路可真夠遠的,塞巴斯蒂安開得風馳電掣,梅爾緊張得張大了嘴巴。
直到凌晨三點鐘,他們才在一個停車場停下,這個停車場屬於一家多種經營加油站。在停車場蒼白的燈光下,梅爾感覺到屁股就像被注射了幾針麻醉藥一樣。
但是,梅爾的頭腦並不麻木。也許她在坐了四個小時摩托後有些疲倦,身體不太舒服,但她的大腦依然工作正常。
此時,她正在動腦子想主意,想看要怎樣乾淨利落的殺了賽巴斯斯蒂安·唐納凡。
她竟然身上沒帶槍,這真是她作為偵探的恥辱。如果她有槍的話,她可以一槍打死他,乾淨利落。在他們開車經過的路上,她可以把他扔到一個深溝里,讓警察幾個星期、甚至是幾年都找不到他。
不過,要是能揍死他則更痛快。他比自己高几英寸,比自己重大約50磅,但梅爾想自己對付他不成問題。
那麼,她可以讓車開到溝里,自己跳上一輛公共汽車,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回事務所。
梅爾在停車場踱着步,活動活動雙腿。偶爾有一輛半拖貨車叮叮咣咣地駛過,它們走僻靜道以逃避載重檢查站。除此之外,一切靜悄悄的,四周一片黑暗。她好像聽到幾聲狼叫,但很快又想那不是狼叫,即便是在這窮鄉僻壤,人們也養狗。
唉,他挺聰明的,她想,將一個空飲料罐踢到一邊。他一直等到開過了弗雷斯諾才停車,而那時要想走回蒙特雷是不可能的。
她第一次下車后,對他又打又罵,原以為他會惱羞成怒,但他卻只是等自己發泄完。等自己發泄完了,他才又解釋說要走一下詹姆斯,帕克蘭走過的路,說他需要看一下大衛與第一次接走大衛的那個女人一起住過的那個汽車旅館。
梅爾又踢了一腳地上那個無辜的飲料罐。難道他真的想讓自己相信有這麼一個汽車旅館,而且他們要開到那個門前有一尊恐龍塑像的汽車旅館嗎?
是的。
這就是為什麼她是現在這個樣子,又飢又累,腰部以下麻木得要命,跟着一個瘋子沿着偏僻的公路跑着。這兒離家250英里,而她身上只有七元八角六分錢。
“薩瑟蘭。”
梅爾猛一轉身,接住了他扔給她的一塊巧克力,她本想罵他幾句來着,但又得趕快接住了隨後扔過來的飲料罐。
“喂,唐納凡……”看到他正忙於加油,梅爾走過去,撕掉巧克力外邊的包裹紙。“我有我的事務所,我有我的客戶要照應,我不能跟你半夜三更瞎跑白忙。”
“你有沒有在野外露營過?”
“什麼?沒有。”
“我在內華達州的西拉露營過,離這兒不遠。很寧靜。”
“如果你不掉轉車頭把我送回家,我要叫你永遠寧靜。開車回去!”
塞巴斯蒂安感覺到夜間氣溫降了很多,便脫掉身上的夾克遞給梅爾。“從蒙特雷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大約五百英里。”他關了油槍,擰好油箱蓋。“提起勁來,薩瑟蘭,我們已走了一半多路了。”
梅爾不再想回去了。“這附近肯定有一個公共汽車站。”她自言自語着,裹緊身上的夾克,朝燈光耀眼的方便店走去。
“這兒就是詹姆斯停過的地方。”塞巴斯蒂安很平靜,但梅爾一下子站住了。“他們在這兒進行第一次交接,到這兒所花的時間不完全與我們現在的一樣,一則因為路況不同,二則因為他們神經緊張,得不時從後視鏡中看有沒有警察追來。接頭時間定在8點。”
“這是胡說八道。”梅爾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覺得喉頭髮緊。“守夜人從我畫的速寫認出了詹姆斯,他之所以能記得,是因為那天詹姆斯一直把車開到停車場盡頭才停下,而實際上他完全可以停在路邊的空位上。由於守夜人看出詹姆斯神色慌張,懷疑他會在店內行竊,所以就格外注意他。但最後詹姆斯付了錢走了。”
塞巴斯蒂安說時,梅爾很認真地看着他。等他說完了,梅爾伸出手說:“把速寫給我。”
塞巴斯蒂安看着梅爾的眼睛,把手伸到他夾克的上口袋裏。透過夾克襯裏兒,他的手輕輕滑過梅爾的乳房。塞巴斯蒂安的手在口袋裏停了一下,掏出了那張疊起來的速寫圖。
梅爾意識到自己呼吸急促,她也知道這並非僅僅因為剛才她讓塞巴斯蒂安的手無意間輕輕碰到了自己。她一把從塞巴斯蒂安手裏奪過速寫圖,朝方便店大步走去。
梅爾在店裏查證落實塞巴斯蒂安剛才說的話時,塞巴斯蒂安又檢查了一下是否擰緊了油箱蓋,然後把摩托車開出了加油處。
梅爾用了不到5分鐘就回來了,她臉色蒼白,兩眼在黑暗裏冒火。她把速寫圖重又疊起放好,看得出她的雙手非常用力。梅爾現在什麼也不想去想,有時候行動比思考更好。
“好吧,”她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們走。”
梅爾不敢打盹,在摩托車上打盹無異於自殺。但是,她腦海里卻往事紛呈。太熟悉了,這種夜半旅行。從不知你要奔向伺方,也不知你到了地方要做什麼。
過去,她的母親常常帶着她旅行:母親總是非常愉快,一邊在那些不知名的路上奔馳,一邊聽著錄音機。梅爾還記得,她坐在前排座位上,兩腿可以伸直,頭靠在母親膝蓋上,心裏想着小管怎麼樣她們總能再找到一個家。
梅爾疲倦得眼皮兒發沉,頭栽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背上。她打個激靈,強迫自己睜大眼睛。
“想停一會兒嗎?”他對她喊,“休息一會兒?”
“不,繼續走。”
天快亮時,他停了下來,喝了些咖啡;梅爾則要了一桶含咖啡因的飲料,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個夾糖麵包。
“我該讓你吃頓像樣的飯。”塞巴斯蒂安說。他們在德弗爾遊樂場附近休息了5分鐘。
“這就很像樣了。”梅爾很滿足,她舔着流到手指上的糖,“山珍海味就省了吧。”
梅爾兩眼無神。塞巴斯蒂安看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但是,他這樣連夜趕路是出於一種直覺,而且直覺告訴他,他這樣做是對的。他伸出一隻手臂抱住了梅爾。梅爾身子一挺,但很快又恢復了自然。也許她看得出來,塞巴斯蒂安這樣子只是一種友好的鼓勵,沒有別的什麼。
“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了。”他告訴梅爾,“再有一小時。”
梅爾點點頭。她現在也只得相信塞巴斯蒂安了。她得相信他,同時相信自己的感覺——按她的說法,這叫預感。“我只想知道我們這樣做值得,我們將有所收穫。”“我們會有答案的。”“我希望如此,而且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她把臉轉向塞巴斯蒂安,嘴唇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劃過。她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對不起,我腦子很亂。”她本想走開,但塞巴斯蒂安卻緊緊抱着她。“放鬆,梅爾。看,太陽出來了。”
他們一起觀看東方破曉,塞巴斯蒂安攬着梅爾的腰,梅爾將頭輕輕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肩上。越過荒漠,遠處地平線上,霞光四射,將天邊的雲染得絢麗多姿。灰暗的沙漠先是呈現出一片粉紅,繼而又是一片絳紅,接下來又慢慢變成了一片金黃。再過一個小時,灼人的太陽就會將這一幅風景收起;但現在,在這寂靜的一刻,此情此景恰似一幅美麗的圖畫。
梅爾靠着塞巴斯蒂安,看着這神奇的變化,她感到她與塞巴斯蒂安之間的關係也在變。這是一種情感的交流,它在兩人中間編織了一條紐帶,一種無需言語說明的關係。
這一次,塞巴斯蒂安的吻輕柔深長,梅爾沒有拒絕,沒問為什麼。這一刻什麼都不需要。她太累了,已無力再與自己的內心抗爭。沙漠黎明的神奇讓她情思恍惚,讓她無力再拒絕塞巴斯蒂安的任何要求。
塞巴斯蒂安想得到更多,他知道此時此地他可以提出要求。但是,他感覺到了梅爾的疲憊、恍惚以及她為朋友孩子的擔憂。他讓自己的吻盡量輕柔,這對他們兩人來講都是一種安慰。塞巴斯蒂安放開梅爾時,他知道他們之間既已開始就將永無結束。
默默地,他們重又騎上摩托,向著東方,向著太陽駛去。
在猶他州南部,離亞利桑那州不遠、距維加斯很近的地方,有一些臨路店鋪組成的小鎮。小鎮有一家加油站,一個賣墨西哥玉米餅的小餐館,一家有25間房的汽車旅館,旅館前面有一個停車場,停車場的正中央有一個石膏恐龍塑像。
“噢,”梅爾盯着這尊不少地方石膏都已剝落的可憐的恐龍,聲音低得近乎耳語。“噢,天哪!”從摩托車上下來,她兩腿不停地抖着——不全是因為旅途苦累。
“我們進去看看有沒有人醒了。”塞巴斯蒂安拉着梅爾向服務台走去。
“你真的看見了,真的嗎?”
“好像是那樣,行了吧?”梅爾身子有些搖晃,塞巴斯蒂安伸手挽住了她的腰。真奇怪!她怎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脆弱?“在這兒調查時,可以給你開個房間。”
“我沒事。”她心想,自己現在絕對不能倒下,她現在需要的是繼續查證。兩人進了旅館門,來到開着電扇的大堂。
塞巴斯蒂安按服務台上的電鈴。幾分鐘后,他們聽到有人從一個破帘子後面趿拉着拖鞋走了過來。
出來的是一個男人。他穿了一件白色運動衫,鬆鬆垮垮的牛仔褲,兩眼睡得浮腫,臉也未刮。
“住店嗎?”
“是的,”塞巴斯蒂安掏出錢包,“我們要一個房間,15號房。”他把幾張綠票子放到櫃枱上。
“正好空着。”店員從他身後的鑰匙盤上取下一把鑰匙,“一晚上28美元。路邊小餐館24小時都賣早餐。在這兒簽一下名字好嗎?”
簽完名,塞巴斯蒂安又掏出20塊錢放到櫃枱上,錢上面放了張大衛的照片。“看到過這個小孩嗎?大約三個月之前。”店員很眼饞地看那20塊錢。大衛的照片對他來講就像一塊平板玻璃。“記不得來這兒的每一個人。”
“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女人很漂亮,三十齣頭,紅頭髮,開一輛中型雪佛蘭。”
“也許他們來過,但我只管自己的事,不在意別人。”
梅爾把塞巴斯蒂安擠到一邊。“我看你很不老實。我想如果一個那麼漂亮的女人跟一個漂亮的小寶寶進來,你會注意到的。說不定你還會告訴她在什麼地方買尿布,或是什麼地方有鮮奶。”
店員聳聳肩,撓撓頭。“我不愛管別人的閑事。”
“但你得管你自己的事。”梅爾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店員很小心地抬頭看了看她。“喂,唐納凡特工——我是說唐納凡先生,”店員的眼睜大了。“當他問你是否見過那個小男孩時,你應該仔細想想才對。不是嗎?”
店員舔舔嘴唇。“你們是警察?聯邦調查局的還是什麼?”
梅爾只是笑了笑。“就算是你說的‘什麼’吧,但都一樣。”
“我這兒是個很靜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所以我才說如果那個女人跟那個小孩來過,你應該記得。到你這兒來的車並不多。”
“聽我說,她在這兒只呆了一夜。她交了預付款,晚上孩子很安靜,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走了。”
梅爾不想放棄任何希望,她又厲聲說道:“她叫什麼名字?夥計。”
“天哪,我怎麼能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你有記錄。”梅爾用一根指頭點在20塊錢上,往前輕輕推了一點。“登記住店的客人以及他們在房間打的電話。為什麼小給我們找找呢?我的同事可能有獎金給你。”
店員嘴裏詛咒着,從服務台後面抽出一個紙箱。“電話記錄都在這裏,客人登記你們自己看吧。”
梅爾把客人住店登記本拿過來交給塞巴斯蒂安,她相信塞巴斯蒂安會比她自己查找得更快。
塞巴斯蒂安把注意力集中到人名上。“蘇珊,懷特?我想她一定沒給你看她的身份證。”
“她付了現金。”店員咕噥着,“天哪!你總不能讓我搜查她吧?她打了個長途電話。”他說,“通過接線員打的。”
梅爾從包里掏出記事本。“日期和鐘點。”她在本上飛快記下,“聽着,朋友,回答我下一個問題,你就可以拿到獎金,別說假話!你發誓,這個孩子……看仔細了——”她拿起大衛的照片,“——今年五月份,有人帶這個孩子住過這個旅館嗎?”
“如果我必須回答,那我就說了吧。我不能上法庭,我哪兒也不想去。她的確帶他來過。我記得他那個小酒窩和很可笑的紅頭髮。”
“好。”梅爾差點哭出來——噢,不,她不能哭。梅爾走了出去,塞巴斯蒂安收起照片,把20元錢給了店員。
“你沒事吧?”塞巴斯蒂安走過來問。
“沒事,很好。”
“我需要看一下那個房間,梅爾。”
“對。”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這兒等我。”
“不,我們一塊去。”
梅爾沒再開口。他們打開15號房間的門走了進去。梅爾坐在床上理着思緒,塞巴斯蒂安在用自己的方式查看。他看到孩子睡在地板上一張床墊上,睡夢中嘴裏還喃喃着。那個女人讓衛生間的燈開着,以便她能看清孩子是否睡醒並開始哭鬧。她看了一會兒電視,打了個電話。
但她不叫蘇珊,懷特。這些年她用了許多假名,塞巴斯蒂安很難斷定她的真名是什麼。他想女人的名字是琳達,但現在他又否定了,蘇珊也不對。
而且,接走大衛之前的幾個星期,她還轉移了另一個小孩。
等梅爾休息下以後,塞巴斯蒂安要把這些告訴她。
他坐到梅爾身邊,將一隻手放到她肩上。梅爾還在望着天花板發獃。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麼做的,以後也許我想知道,但不是現在,好嗎?”
“好。”
“她是把他帶到了這裏。”
“是。”
“他沒受傷吧?”
“沒。”
“她把他帶到哪兒去了?”
“德克薩斯。但到那兒以後,孩子又去了哪兒,她就不知道了。她只是拐賣途中的一站。”
“佐治亞州。你敢肯定是佐治亞州嗎?”梅爾做了兩個輕緩的深呼吸。
“沒錯兒。”
“在哪兒?你知道具體地方嗎?”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塞巴斯蒂安累了,但他不願意說自己有多累。如果他現在還要查看的話,那他可就真要累趴下了。但是,他知道梅爾不願意等。“我需要到外邊去,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梅爾點點頭。塞巴斯蒂安走了出去。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梅爾漸漸也不再想哭了。
梅爾不把眼淚視為懦弱,她視其為無用。所以,當塞巴斯蒂安回到房間時,梅爾眼裏並無眼淚。
梅爾注意到塞巴斯蒂安面色蒼白,疲憊不堪。但奇怪的是幾分鐘前她從他的眼裏一點也沒看出疲倦。梅爾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沒有仔細看過他。
梅爾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塞巴斯蒂安跟前。也許是沒有根也沒有家的緣故吧,梅爾很少感情外露。她從未主動去撫摸安慰別人。但現在她握住了塞巴斯蒂安的手。
“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床,先到床上躺下休息個把鐘頭,然後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塞巴斯蒂安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梅爾的手翻過來,看着她的掌心。她會相信我能從她手上看出很多事情嗎?
“硬貝殼不一定是厚貝殼,表面冷峻的人不一定心狠。”他很平靜地說,抬頭看着梅爾的眼睛。“你溫柔善良,很有魅力。梅爾。”
塞巴斯蒂安接下來的舉動讓梅爾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拿起梅爾的手,放到自己唇上。只是梅爾從未經歷過的,以前還不曾有人對她這樣。她發現她原以為非常愚蠢的行為,實際上卻非常動情。
“孩子在一個叫森林公園的地方,亞特蘭大南邊的一個郊區。”
梅爾讓握緊的手又放鬆下來。如果她以前從未相信過任何事情,她無論如何也要相信一次塞巴斯蒂安的話。
“躺到床上,”梅爾語速很快,把塞巴斯蒂安推到床上,兩手很是有力。“我要給聯邦調查局和最近的飛機場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