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爾睡得很香。塞巴斯蒂安又喝了一口酒,躺到椅子上看着梅爾。他們現在是在塞巴斯蒂安的私人飛機的主艙里。梅爾四肢伸開,躺在塞巴斯蒂安對面的沙發上。塞巴斯蒂安提出要讓他的私人飛機飛到猶他再帶他們往東飛時,梅爾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繼續在她那個走哪兒帶哪兒的記事本上寫着。
電機升空平穩飛行后,梅爾便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就睡著了,就像一個哭夠了的嬰兒。塞巴斯蒂安知道,人的體力,像任何動力一樣,都需不時充電恢復。他任梅爾睡去,自己好好沖了一個澡,換上他放到飛機上備用的衣服,邊吃午飯,邊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坐在那兒等着。
至少可以說,這是一次不尋常的旅行。他和這個正睡覺的女人朝着太陽趕了一夜,現在卻又匆匆飛離太陽。完了之後,還會有傷心和撫慰。凡事總要付出點代價的。
他差不多和一個令他煩惱、令他費解而又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從大陸西邊跑到了東邊。
梅爾動了動,嘴裏喃喃着,過了一會兒便睜開了眼。她朦朧的碧眼眯起來,彷彿要弄清她身在何處。她伸個懶腰——動作極快、極性感,令人難以置信地性感。梅爾隨後坐了起來。
“還要多久?”她的聲音還因剛睡醒而有點嘶啞,但塞巴斯蒂安能聽得出來,她已恢復了體力。
“不到一小時。”
“好。”她攏攏頭髮,抬頭聞一下。“我好像聞到了吃的東西。”
塞巴斯蒂安禁不住笑了。“在廚房。如果你想洗一下的話,飛機右舷有淋浴。”
“謝謝。”
她要先去沖個澡。她感到有點不自在,但她又不想讓塞巴斯蒂安覺得她沒見過世面。這人一揮手就叫來了自己的飛機,飛機里鋪着厚厚的地毯,有舒適的卧室和畫廊,相比之下,她自己家的廚房看起來就像別人的衛生間。顯然,塞巴斯蒂安做這一行掙錢不少。
她應該查一下他的背景才對,梅爾想,裹上一件浴衣,輕手輕腳地鑽進卧室。開始時她相信自己可以說服蘿絲不去找塞巴斯蒂安,但結果卻不能。現在,她飛在了三千英尺的高空,跟一個她知之甚少的男人呆在一起。
等回到蒙特雷后她一定要查清。當然了,如果事情順利,她就用不着了——大衛一回到家,她跟塞巴斯蒂安的關係就要結束了。但出於好奇,她也可能會去查一下他的背景。
梅爾撅着嘴,打開了塞巴斯蒂安的衣櫃。她發現塞巴斯蒂安喜歡絲綢、羊絨和亞麻衣服。她挑出一件棉布襯衣,總算找到一件經濟實惠的東西。
梅爾穿上襯衫往卧室門口走,她有一會兒想到塞巴斯蒂安就站在卧室門口,肯定站在那兒。後來,她意識到她聞到的是塞巴斯蒂安襯衣上的味兒。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香味呢?她抬手聞一下袖口,但還是不能確定。一種透着野性、能激起性慾的味道,一種你在黑暗的森林裏才能聞到的氣味。
梅爾對自己很惱火,她穿上牛仔褲,覺得如果照這樣下去,她就等於相信巫術了。
她挽起襯衣袖子,又到了廚房,吃了個香蕉,把一罐魚子醬放到一邊,在一塊麵包上加了些火腿和奶酪。
“有芥末嗎?”她喊道。塞巴斯蒂安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就進來了。梅爾感到身體被碰了一下,嚇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塞巴斯蒂安將胳膊伸過梅爾的頭頂,拿了一個罐子遞給她。“要點兒葡萄酒嗎?”
“好的。”她把芥末撒到麵包上,感覺廚房的地方太小,連轉身都困難。“我借穿了你一件襯衣,可以嗎?”
“可以。”他給梅爾倒了酒,又把自己的杯子斟滿。“你休息的可好?”
“好,很好。一睡覺時間過得就快了。”飛機遇到了渦漩,機機身有點顛簸,塞巴斯蒂安抓住梅爾的胳膊以便她能站穩,“飛行員說會有幾次顛簸。”他把大拇指放到梅爾胳膊肘內側,發現她的脈搏跳得很快很有規律。“我們馬上就要降落了。”
梅爾仰起臉看着塞巴斯蒂安,她又找回了他倆看日出時的感覺。她知道她和他已經有了開始,但不知道會不會有結局。
“那我們還是坐下來繫上安全帶吧。”
“我來拿你的酒杯。”
梅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端起餐盤跟在塞巴斯蒂安的身後。她在機艙坐下后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她的三明治,當注意到塞巴斯蒂安在對着她笑時,便問:“怎麼了?”
“我在想我的確該請你吃頓像樣的飯。”
“你不用請。”她呷了一口葡萄酒,發現這酒與她平時喝的不大一樣,味道要好得多,便再呷一口。“我願意自己付錢。”
“我已注意到了。”
梅爾歪一下頭。“有些傢伙就是靠請客吃飯套近乎的。”
“是嗎?”塞巴斯蒂安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我可不是。但是,完事之後,也許你願意一塊吃點飯吧?就算慶賀一下我們的勝利。”
“也許吧。”她嘴裏吃着三明治說,“我們可以擲硬幣來決定誰掏錢。”
“天哪!你太可愛了。”他哈哈笑着把腿伸直。梅爾沒有坐到他一邊,而是坐到了他的對面,這讓他很高興,以為他可以盡情地看她醒來后的樣子。“你為什麼要當私人偵探?”
“什麼?”
塞巴斯蒂安又抿抿嘴。“我不可以問嗎?你怎麼會選擇這個職業?”
“我喜歡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她晃晃肩膀,想站起來把空餐盤拿走,但塞巴斯蒂安接過了盤子,把它放回了廚房。
“就這麼簡單?”
“我相信規則。”座位很寬鬆。梅爾將腿盤起來,感覺很舒適。
“我想,如果你違犯了規則,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飛機開始降落,梅爾感覺到了變化。“我喜歡獨自把事情搞清楚,這就是為什麼我只能是一個一般的警察,但卻是出色的私人偵探。”
“這麼說你是缺乏合作精神了?”
“是啊,”她自豪地揚起頭,“你呢?”
“我也一樣。”他笑了笑,又呷了一口酒。突然,他兩眼變得異常明亮,“但是規則是經常變化的,梅爾。好與壞之間的界限有時也會模糊不清,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麼辦呢?”
“我知道什麼事情不能變,什麼界限不能模糊或混淆。我有感覺。”
“是的,”塞巴斯蒂安重又收起他刺探的目光,點點頭說,“你有感覺。”
“這和通靈毫無關係。”梅爾以為塞巴斯蒂安要引她相信他那一套,她現在還不想給他太多希望。“我不喜歡什麼遙視或第二視覺之類的東西。”他舉起杯子作乾杯狀,“但現在你卻在這兒按我說的去找人,是嗎?”
梅爾心想,如果塞巴斯蒂安想動搖自己,那他可就要失望了。“不錯。我是在按你說的做,唐納凡。但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不想放過任何線索,哪怕是最不可靠的線索,最荒誕不經的線索。”
塞巴斯蒂安還在微笑。“還有呢?”
“因為我想你可能真的看到了什麼或感到了什麼,或者是你的預感較准。我相信預感。”
“我也是,梅爾。”飛機落到了跑道上。“我也是。”
強迫自己按別人的方式行事總是不太容易。梅爾並不介意跟當地警署或是聯邦調查局合作,但她更喜歡自己干。為了大衛,她在與聯邦調查局特工托馬斯·德弗羅會面時一直強壓着怒火。
“我聽到過關於你的報道,唐納凡先生。有好幾次我都從認識的一些人那兒聽說起你,他們都認為你不僅值得信賴,而且非常神奇。”
塞巴斯蒂安坐在這間米黃色的辦公室里,那神態在梅爾看來就像是一個國王坐在他的皇宮裏。對德弗羅的話他只是稍稍點了點頭。
“聯邦調查局找過我幾次。”
“最近一次是在芝加哥。”德弗羅說,手裏翻着一本卷宗。“可真不容易。我們想早點結案可就是不能。”
“是啊。”塞巴斯蒂安不願多說,當時的情景有許多他還記得。
“你呢,薩瑟蘭女士,”德弗羅摸一下他圓圓的禿頭,用一根指頭往上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加州警方認為你挺能幹的。”
“這我就放心了。”梅爾不顧塞巴斯蒂安的眼神警告,探身向前道,“我們能不能不要這些客套?德弗羅先生。我加州的朋友悲痛欲絕,而大衛,梅里克就在離這兒幾英里的地方——”
“我正要說這事。”德弗羅放下一個卷宗,又拿起另一個。“你打過電話后,我們又收到了電傳來的所有相關檔案,聯邦調查局的一個警探又詢問了猶他州旦尼斯汽車旅館的證人,”他又往上推了推眼鏡。“他承認見過大衛·梅里克,我們正在查找那個女人。”
“那我們還坐在這兒幹什麼?”
德弗羅的眼鏡又滑到了鼻尖,他從鏡框順便朝梅爾看去。“難道你想讓我們到森林公園挨家挨戶地問他們最近有沒有偷過一個孩子嗎?”沒等梅爾回答,他又豎起一根粗壯的手指說,“我們正收集六到九個月的男孩的數據,正調查最近三個月誰帶着一個孩子搬到了這個地區。我敢說,到明天早上我們就能把疑點集中到幾個人身上。”
“明天早上?聽着,德弗羅,我們跑了一夜才趕到這兒,而你卻要讓我們等到明天早上!”
德弗羅盯着梅爾。“是的。如果你告訴我們你們的旅館的名字,有新的進展的話我們會跟你聯繫的。”
梅爾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認識大衛。我能認出他來。如果我把這個地區搜查一遍,再佈置一些監控——”
德弗羅打斷了她。“這是聯邦調查局的案子。我們也許需要你來認證這個孩子,然而,我們還有其他東西需要查證。”梅爾壓住火沒言語,德弗羅又轉向塞巴斯蒂安。“我現在這樣做,是聽了芝加哥塔克特工的建議,我們認識二十年了。因為他相信巫術,也因為我有一個孩子,年齡跟大衛差不多,我才沒讓你們離開這兒回去。”
“謝謝你的幫助。德弗羅特工。”塞巴斯蒂安站起身來,他拉住梅爾的胳膊使勁擰了一下,沒讓她把罵人的話說出口。“我在達堡特里旅館預訂了房間。我們等你的電話。”
德弗羅消了氣,站起來與塞巴斯蒂安握了握手。
“真該啐他一臉。”幾分鐘后,他們走進亞特蘭大濕熱的空氣中,梅爾嘴裏咕噥着。“聯邦調查局的一幫人對待私人偵探就像對待一個野狗。”
“他會好好乾的。”
“不錯。”梅爾等塞巴斯蒂安給她打開他們在機場租來的小轎車,“因為他芝加哥的一個朋友欣賞你。你究竟在那兒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塞巴斯蒂安替她關上車門,從車前繞到司機座位。“我想你大概不願在旅館酒吧坐下來喝點什麼,好好吃上一頓。”
“這絕不可能。”她系好安全帶。“我需要一副雙筒望遠鏡。這附近該有一家體育用品商店吧。”
“我想我能找到。”
“一個長鏡頭相機。”梅爾邊說邊挽起袖子,“聯邦調查局的案子,”她嘟囔着,“沒有法律規定我不能在郊區開車兜風吧?”
“我想沒有。”塞巴斯蒂安駕車加入了街上的車流,“也許還可以散散步。什麼也比不上夏日晚上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散散步好。”
梅爾扭頭對他笑笑。“你這人不錯,唐納凡。”
“這種讚譽會讓我高興一輩子的。”
“你能——?”梅爾咬咬嘴唇,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裏。這時,他們開着車沿着森林公園兩旁都是樹木的街道慢慢走着。
“我能說出是哪一座房子嗎?”塞巴斯蒂安替她說了出來。“嗅,等着吧。”
“你怎麼——?”她又說了半截,舉起瞭望遠鏡。
“我怎麼知道的?”塞巴斯蒂安笑了笑,開車向左轉了個彎兒。梅爾以為塞巴斯蒂安是隨便在這兒轉了個彎兒。“這有點不太好解釋。也許以後吧,如果以後你還有興趣的話,我會盡量給你解釋的。”
塞巴斯蒂安將車開到路緣停了下來,梅爾不解。“你要幹什麼?”
“他們吃過晚飯後常帶他到這兒散步。”
“什麼?”
“他們喜歡晚飯後用小推車推他出來溜彎兒,然後再回去給他洗澡。”
梅爾突然伸出手抱住塞巴斯蒂安的臉把他扳向自己,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眨眨眼,被塞巴斯蒂安穿透一切、深不可測的眼神驚得目瞪口呆。等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小得像耳語。
“他在哪兒?”
“街對面的房子裏。那所有藍色的百葉窗、前院有棵大樹的房子。”等梅爾的手伸向車門,塞巴斯蒂安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行。”
“如果他在那兒,我要進去把他帶來。見鬼!放開我。”
“想一想!”他知道她不願意想,便兩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到座位上。想要不讓她動也不容易,她雖然瘦得像根棍兒,但卻很有力。“別急,梅爾,聽我說,他很安全,大衛很安全。你硬闖進去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更糟糕。”
梅爾兩眼噴着怒火,塞巴斯蒂安覺得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女神,隨時都要發威的女神。“他們把他偷走了。”
“不,不,他們沒有。他們不知道他是被人偷走的。他們以為是有人把大衛送給他們了,或者他們願意這樣想,因為他們太想要孩子了。你是不是也曾經在絕望中想找一條捷徑,模糊了是非的界限,只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儘管梅爾一腔怒火,但她也只能搖搖頭了。“他不是他們的孩子。”
“不是。”塞巴斯蒂安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也不再那麼用力地壓着梅爾了。“但這三個月來他是他們的孩子。他是他們的埃里克。他們非常愛他,就像對親生子一樣。”
梅爾在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讓我怎麼能忍心把他留在這裏呀!”
“只是稍作等待。”塞巴斯蒂安摸一下梅爾的臉。“我保證蘿絲明天天黑之前就能找回大衛。”
梅爾抑制住感情點點頭。“放開我。”塞巴斯蒂安放開了她。梅爾雙手顫抖着拿起瞭望遠鏡。“你不讓我去很對,我們要搞準確,這很重要。”
梅爾將鏡頭對準那扇寬大的窗子,透過薄紗似的窗帘,她能看到屋裏粉色的牆壁,一個嬰兒搖床,紫紅色長沙發,上面全是玩具。她雙唇緊閉,看到一個女人走進了鏡頭。女人膚色淺黑,但看上去很乾凈,穿一條寬鬆的短褲子和一件棉布襯衣,扭頭對一個看不見的人笑時,頭髮很飄逸地甩向一邊,又伸手去抱孩子。“噢,上帝!大衛。”梅爾看到一個男人把大衛送給了這個女人,透過薄薄的窗帘,她甚至看到了大衛的微笑。她拿着望遠鏡的手變得蒼白。“我們下去走走。”塞巴斯蒂安很平靜地說,但梅爾搖搖頭。“我要拍幾張照片。”梅爾的手不再顫抖,把望遠鏡放到一邊,拿起了相機。“如果我們不能說服德弗羅採取行動,那麼這些照片可能有幫助。”
她換個姿勢耐心地等着,一看到他們又出現在窗前,便趕緊按下快門。她感到心口疼痛,胸口壓迫得厲害,便用掌根揉了一下。
“我們下去吧。”她把相機放下。“他們可能很快就要帶他出來了。”
“如果你想要把大衛搶——”
“我不會那麼傻,”她提高了聲音說,“剛才我太不冷靜。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辦事。”
他們一個從車左邊、一個從車右邊下了車,在行人路上並排走着。
“如果你拉着我的手,那我們看上去就更自然些。”塞巴斯蒂安把手伸過去。梅爾猶豫不決地看了看,聳了聳肩:“我想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有一顆多情的心,薩瑟蘭。”塞巴斯蒂安把他們拉着的手放到唇邊,吻一吻梅爾的手,對梅爾用一個很不雅的名字叫她,她也一笑置之。“我一向喜歡在這樣一個地方住上幾天,但並不長期居住,這兒有整潔的草坪,還有一個隔着圍牆修剪薔薇的鄰局。”他朝一個騎着自行車沿着街道快跑的小男孩點點頭,“有孩子在外邊玩耍,有縷縷炊煙,還有孩子們的笑聲。”
在這樣一個地方,梅爾總想有一個自己的住所。但她不想對塞巴斯蒂安說,也不想承認。她聳聳肩膀,“草坪里有雜草,愛打聽別人私隱的鄰居透過百葉窗偷偷窺視你,還有愛狂吠的狗。”
彷彿是聽到了梅爾的召喚,一條狗穿過一個草坪飛奔而來,邊跑邊叫,聲音沉悶。塞巴斯蒂安只是側過頭看了看,那狗便停了下來,嗚咽了幾聲,夾着尾巴跑走了。
梅爾覺得蹊蹺,撅着嘴說:“耍花招。”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塞巴斯蒂安鬆開拉着梅爾的手,抱住了她的肩膀。“放鬆點,”他小聲說,“不用為他擔心。”
“我沒事。”
“你太緊張了,這兒。”他把手移到梅爾的脖根兒,輕柔地按壓着。梅爾想要掙脫。
“聽着,唐納凡——”
“噓!這是又一件禮物。”塞巴斯蒂安的手不知怎麼樣動了一下,梅爾頓時感到她緊張的肩部放鬆了。
“噢,”她長出一口氣。
“好點嗎?”塞巴斯蒂安還在抱着梅爾的肩,“如果我有更多時間——天知道有沒有,有朝一日我能得見你的裸體,我會把我的本領都拿出來,讓你好好放鬆一下。”他看着梅爾驚呆了的臉。“也許應該讓你知道我腦子裏都在想什麼才公平,我一直在想怎樣讓你一絲不掛。”
梅爾感到慌亂不安,惟恐自己會臉紅,目光直視着前方。“喂,還是想想別的吧。”
“很難去想別的,尤其是你穿着我的襯衫,看上去這麼迷人。”
“我可不喜歡調情。”她壓着嗓子說。
“親愛的瑪麗·愛倫,直言情慾與調情完全是兩碼事。如果現在我告訴你,你的眼睛有多麼可愛,使我想起了我家鄉的青山——那才叫調情。或者,如果我說你的頭髮像金子一樣閃光,皮膚像山頂的雲一樣柔嫩——那才叫調情。”
梅爾感到胃裏一陣莫名的、極其難受的攪動,她很想讓它停下。“如果你說這些話,我一準認為你發瘋了。”
“所以我才要直截了當。我想讓你躺到床上,我的床上。”在一顆枝葉茂密的橡樹下,塞巴斯蒂安停了下來,一把將梅爾攬在懷裏。“我想為你寬衣,為你做一切。”他吻住渾身發抖的梅爾。
梅爾搞不懂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我想……”但是,梅爾根本不能思考,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你簡直是瘋了。”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想得到你,還是我說了出來?”
“因為……因為你以為我會對跟你亂來感興趣。我幾乎對你一無所知。”
塞巴斯蒂安托住梅爾的下巴。“你知道我。”他又吻一下梅爾。
沒等梅爾再開口,塞巴斯蒂安警覺起來。“他們要出來了。”透過塞巴斯蒂安的肩膀,梅爾看到門開了,那個膚色淺黑的女人推出了一輛小推車。“我們到路那邊去,他們走過時,你可以仔細看看。”
梅爾又開始緊張了。塞巴斯蒂安一直抱着她的肩,一方面是關愛,另一方面是警告。梅爾能聽到男的和女的兩人的對話,是一對有一個健康的小寶寶的年輕夫婦之間輕鬆愉快的對話,但說些什麼聽不清楚。梅爾也沒多想,伸手攬住了塞巴斯蒂安的腰。噢,大衛長了!梅爾感覺淚水又要湧上來,便竭力抑制住感情。大衛長得很快,一轉眼已從一個嬰兒長成幼兒了。他腳上穿丁一雙小紅鞋,兩腿踢蹬着,好像他已經會走路了似的。他的頭髮也長了,在頭上打着捲兒,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
他的眼睛……梅爾停了下來,差點叫出他的名字。他坐在天藍色的小推車裏看着她,千真萬確!而且,他眼裏還露出一絲微笑,一種看到熟人的微笑。他一聲尖叫,兩臂伸向梅爾。
“我的孩子喜歡漂亮女人。”那男的說著,臉上帶着驕傲的微笑,推着大衛走了過去。
梅爾站在原地沒動,她看到大衛伸長了脖子扭回頭看她,看到大衛撅起了嘴,聽到他很不滿的嚎了一聲,那個女的趕忙俯下身去低聲哼唱着去哄他。
“他認出我了,”梅爾小聲說,“他還記得我。”
“是的,他還記得。愛是難以忘記的。”梅爾往前沖了一步,塞巴斯蒂安一把抓住了她。“現在不行。梅爾,我們去給德弗羅打電話。”
“他認出我了。”梅爾發現自己趴在塞巴斯蒂安的懷裏。“我沒事了。”她說,但並不想從塞巴斯蒂安懷裏掙脫出去。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吻一下梅爾的鬢角,用手撫摸着她的頭髮,等她慢慢冷靜下來。
站在收養大衛那對夫婦家前面的行人路上,梅爾感到這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刻。德弗羅和一個女特工就在她面前的房子裏,她看着他們進的門。開門的是那個膚色淺黑的女人,仍穿着早上出門前的衣服,眼裏掠過一絲恐懼,彎腰撿起了一份晨報。
梅爾能夠聽到女人傷心的哭泣,悲慟的哭聲,她本想硬起心腸不為之所動,但她做不到。
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出來?梅爾把手插進口袋,在行人路上來回踱着。時間太長了!由於德弗羅一定要等到早上再行動,梅爾昨夜在旅館幾乎一夜沒睡。他們進去已經一個小時了!
“為什麼不到車裏坐會兒?”塞巴斯蒂安向她建議。
“我坐不住。”
“他們還不會讓我們把他帶走。德弗羅說過要怎麼做。驗血以及照片等的查證核實工作要花幾個小時。”
“他們會讓我跟大衛呆在一起。他們必須讓我跟大衛在一起。大衛不能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停了一下接著說,“請你告訴我這對夫婦的情況。”
塞巴斯蒂安早等着她問這個問題。他不再看着房子,而是轉向梅爾。“她是個教師,大衛一來她就辭職了。”她想儘可能跟大衛呆在一起。她丈夫是一位工程師。他們結婚已經八年了,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他們是好人,彼此很相愛,一心想要個孩子。他們也是受害者,梅爾。”
塞巴斯蒂安能從梅爾臉上看得出來,她既同情這對夫婦,又非常氣憤,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對是錯。“我為他們感到難過。,’她低聲說,“想不到竟然有人從這種愛和需要中謀利,我恨透了給尤辜者帶來不幸的傢伙。,’
“生活並不總是美好的。”
“生活並不常是美好的。”她糾正道。
梅爾又來回踱起步來,時不時焦急萬分地朝那扇大窗望一眼。門一開,她便想要衝上去。德弗羅朝她大步走過來。
“這孩子認識你?”
“是的。我告訴過你,昨天他看到我時就認出我了。”
他點點頭。“他現在煩躁不安,大哭不止,都快哭出病了。我們已讓弗羅斯特太太冷靜下來。正像我告訴你的那樣,我們要等把一切查證清楚、手續辦完后才能把孩子交給你。如果你喜歡他,你可以和巴克特工開車一道走,這樣也許更好些。”
“太好了。”梅爾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唐納凡,你呢?”
“我跟你去。”
梅爾走進房子裏,儘力讓自己不去注意卧室里傳來的無助的哭泣。她走進門廳,從一個塑料玩具搖馬上跨過去,進了育嬰室。
育嬰室的四壁塗成了天藍色,上面還畫著些帆船。嬰兒睡床就放在窗邊,上邊有一個塑料的身體許多部位都能動的玩具娃娃。
一切都像塞巴斯蒂安說的那樣。梅爾心想,驚得嘴大張着。完全如塞巴斯蒂安所言。
她把這一切都從腦子裏揮去,趕緊去抱在床上哭泣的大衛。
“噢,寶貝,”梅爾的臉緊貼着大衛的臉,用她的臉頰給大衛擦乾臉上的淚。“大衛,小乖乖。”她哄着孩子,把孩子臉上濕漉漉的頭髮撥到後邊。
謝天謝地!跟她一塊兒的特工背對着她,看不到她眼裏淚水在打轉。
“嗨,大小伙兒,”梅爾親吻着大衛顫抖的嘴唇。大衛抽噎着,用小拳頭擦着眼睛,然後精疲力盡地長出一口氣,將頭俯在梅爾的肩膀上。“我的孩子,咱們回家,好不好?咱們回家去見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