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梅爾整個上午差不多都在挨家挨戶地詢問蘿絲的鄰居,手裏拿着塞巴斯蒂安畫的速寫。到了下午她的收穫只是:三個人對她拿的速寫表示肯定,四個人用咖啡招待了她,一個人對她說了些下流的話。
作出肯定指認的其中的一個還對那輛車作了與塞巴斯蒂安相一致的描述,談到了車門的凹痕。這讓梅爾很不舒服。
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繼續調查下去。梅爾的調查對象名單上有一個人一直讓她放不下,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住在317號公寓的奧戴爾夫人,沒有把她知道的全說出來。
那天,梅爾第二次去敲奧戴爾夫人家那扇灰褐色的房門。她把鞋在門口碧綠的地墊上蹭了蹭,等人來開門。門邊放了一盆白色雛菊,屋裏傳來了孩子的哭啼聲以及電視節目裏響亮的掌聲。
像早些時一樣,門先開了幾英寸寬,露出一張上面沾着巧克力的小男孩的臉。“你好。你媽媽在家嗎?”
“她不讓我跟陌生人說話。”
“好吧,也許你能把她叫來。”
小男孩躡手躡腳地往後退,碰到了門柱上,似乎在想什麼心事。“我要是有一把槍,就能打死你。”
“那看來我今天還算運氣不錯了。”梅爾往下蹲蹲身,一直蹲到她與小男孩一樣高,“吃的巧克力布丁,對嗎?”她問道,看着男孩嘴角四周的巧克力,“你是不是等你媽媽做好了以後舔了勺子?”
“是啊,”男孩往前移了兩步看着她,對她有了更多的興趣。“你怎麼知道的?”
“太簡單了,親愛的小圓臉兒,你臉上的巧克力渣是新鮮的,而現在離午飯時間這麼近,你媽媽不可能讓你吃一大碗的。”
“也許是我偷吃的。”
“也許,”梅爾點點頭,“但如果你偷吃了,而又不把證據擦掉,那可太傻了。”
男孩咧嘴笑了笑。這時,他母親從他身後快步走來,“比利!不是告訴你不要開門嗎?”她一隻手把男孩拽回去,另一隻胳膊抱着一個淚眼朦朦、很不安生地扭動着的小女孩。奧戴爾夫人極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梅爾,“你怎麼又回來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
“您對我很有幫助,奧戴爾夫人,全是我不好,我想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些,”梅爾邊說邊溜進了有些凌亂的客廳。“我不願意再打擾您,特別是您以前幫了我許多忙。”
梅爾說到這兒差一點噎住,因為奧戴爾夫人前些時一直對她存有戒心,態度很不友好,甚至很無禮,就像現在這個樣子。梅爾邊想邊強擠出一個微笑表示道歉。
“我看了你拿來的畫像,”奧戴爾夫人往上抱一抱小女孩,“我知道的我全告訴你了,跟我告訴警方的一樣。”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您這麼忙我還一再打擾,給您帶來了很多不便。”梅爾從一排剛才被玩具消防車打敗了的玩具兵身上跨過去。“不過,您看您客廳的窗戶正對着我們認為罪犯停車的地方。”
奧戴爾夫人把女兒放下,屁股下墊着尿布的小女孩趔趔趄趄地走到電視機前坐了下來。“那又怎麼樣?”
“哇,我注意到您家的窗戶非常乾淨,是這幢樓里最乾淨的。如果在街上往這兒看,它們亮得就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
梅爾的恭維讓奧戴爾夫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我很為我的家自豪。我不喜歡家裏亂七八糟的,一般有兩個孩子的家裏,很容易凌亂不堪,但我不能容忍那樣。”
“是呀,夫人。我想您把窗戶保持得這麼乾淨,一定得費不少工夫吧?”
“可不是嗎!住得離海這麼近,窗上經常有些髒東西。”做母親的總是時刻注意着自己的孩子,奧戴爾夫人對小男孩喊:“比利,不要讓妹妹把骯髒的玩具兵往嘴裏放。把你的消防車給她。”
“但是,媽媽……”
“就一會兒。”看到比利很聽話,奧戴爾夫人又回頭問梅爾:“我說到哪兒了?”
“窗上的髒東西。”梅爾提醒道。
“對。還有路上來往的車輛帶來的灰塵和污垢。還有手指印。”她臉上有了點笑容,“就好像我總是在找哪地方有手印,哪兒有指紋。”
不錯,梅爾想,我也是這樣。
“我知道您有兩個孩子要照顧,把家收拾得這麼乾淨真不容易。”
“但並非人人都像你這麼想。總有人認為,如果你不天天手持公文包,乘公交車去公司上班,你所乾的就不是工作。”
“我總覺得把家務料理妥當,能持好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工作。”
奧戴爾夫人取下掛在她短褲后兜上的抹布,邊擦桌邊說:“不錯,是這樣。”
“還有窗戶,”梅爾小心地把話題轉了過來。“我想知道您經常多久擦一次窗戶?”
“每月一次,像時鐘一樣規律。”
“那想必您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你鄰居家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時間去偷窺鄰居!”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夫人。我是說您無意中會發現什麼。”
“當然,我又不是盲人。我跟你說過,我見過那個男人在附近逛來逛去。”
“您確實跟我講過。不過,我在尋思,如果那天碰巧您在撩窗子,您一定注意到了那個男人就在樓下。我想您擦窗戶也得花上個把小時吧。”
“45分鐘。”
“唔——那麼,如果他在樓下,呆在自己的車裏那麼久,您一定會感到不正常,不是嗎?”
“他還下了車,轉悠了一陣子。”
“噢?”梅爾想着自己該不該掏出筆記本。對,最好這會兒接着談,過後再記下來。
“有兩天都是這樣。”奧戴爾夫人又接著說。
“有兩天?”
“我擦窗戶的那天,還有一天我在洗窗帘。當時我也沒多想,因為我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私事。”
“當然,我相信您不是那樣的人。”但是,我喜歡,梅爾想着,心怦怦亂跳。我確實喜歡,而且我還想知道得更詳細些。“您記得那天是幾月幾號嗎?”
“5月1號我擦窗子,每月1號都這樣。過了兩天,我發現窗帘有點臟,我就取下來去洗。當時,我看到那個人穿過街道,在行人路上走動。”
“大衛·梅里克就是5月4號被人偷走的。”
奧戴爾夫人皺了皺眉頭,然後拿眼看了看兩個孩子。當她確信孩子們在吵吵鬧鬧,不會注意到她們的談話時,她點點頭說道:“我明白,而且就像我給你說過的那樣,我難過得心都要碎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幾乎被人從媽媽的眼皮下偷走!為這事,這一夏天我都沒敢讓比利獨自出門去玩。,’
梅爾把一隻手放在她胳膊上,表明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您不必認識蘿絲,梅里克,也應該能體會她在遭受什麼樣的磨難。因為您是母親。”
這句話感染了她。梅爾看到奧戴爾夫人的眼裏噙着淚花。“我希望我能幫你們。可是我看到的只有這些。我現在想的只是鄰居們應該平安無事,不應因害怕而不讓自己的孩子過街找朋友玩,也不應該整天提心弔膽地想着哪天人販子會回來偷走他們,帶着他們逃之天天。”
“當然不該是這個樣子。蘿絲和斯坦·梅里克也不應該擔心是否還能見到他們的兒子。有人偷走了大衛,奧戴爾夫人!那個賊當時就把車停在您的樓下!也許當時您沒留心,但是如果您靜下心來,仔細回想的話……您當時很可能注意到了那輛車,注意到了那輛車的一些情況。”
“那輛破爛不堪的舊車?我一點沒在意。”
“車是黑色的?或者是紅色?”
奧戴爾夫人聳聳肩說:“車子髒兮兮的。可能是棕色的。厚厚的一層污垢,看起來又像是綠色的。”
梅爾權當她說的是真的:“是其他州的牌照吧?我想。”
奧戴爾夫人稍作考慮,搖着頭說:“不是。當時我也奇怪為什麼他在車裏呆那麼久。你知道,有時人在幹活時思想會開小差。我當時想着他也許要拜訪哪家,等着主人回家。後來,我猜測他可能離此地不遠,因為他有本州的牌照。”
梅爾抑制住一絲興奮,心中默默祈禱這次奧戴爾夫人能把她知道的全說出來。“我小時候經常玩一種遊戲。媽媽帶我全國各地到處跑,旅途中她試圖給我找點事做。我想您也知道汽車旅行對孩子們來說多麼枯燥無味!”
奧戴爾夫人轉轉眼球,眼睛裏流露出一種難得的詼諧,“噢,一點不錯。”
“那時,在汽車上我總是試圖用汽車牌照上那些字母組合成一個個單詞,或者把它們當作自己腦中出現的某些滑稽可笑名字的縮略。”
“我和比利也玩過這種遊戲,他年齡大些知道怎麼玩。可是我的小女兒……”
“也許您做家務時不經意地注意到了車牌號碼。夫人,您不用想也該明白我這話什麼意思。”
梅爾看出奧戴爾夫人確實用心地思索了一分鐘。她看到奧戴爾夫人收緊下巴,眯起雙目,可是突然間又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中的抹布停在那兒對梅爾說:“我有許多比這重要得多的事要考慮曠我說過那輛車是加州牌照,但我可沒閑心站在那兒玩什麼遊戲猜什麼謎!”
“當然您不會那麼做,但是有時您也不明白自己對有些東西是怎麼記住的。好吧,您接着回憶——”
“薩——”
“薩瑟蘭。”梅爾說道。
“我很樂意幫您,真的。我對那對失去孩子的夫婦也十分同情。可是,我一向只注意管好自家的事,跟別人交往也不多。現在我實在無可奉告,而且許多家務事還等着我去做呢!”
梅爾意識到她們之間剛剛消除的隔閡又像一道無形的牆一般出現了。她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奧戴爾夫人說:“如口果您想起任何有關牌照的線索,請打電話給我,好嗎?”
這時比利尖聲喊道:“是單詞‘貓’的拼寫。”
“比利,大人說話時不要打斷!”比利聳聳肩,讓手裏的玩具消防車開到他妹妹的腿上,都得她咯咯直笑。
“你說什麼是單詞‘貓’的拼寫?”梅爾問道。
“那輛車的牌照。”比利用嘴學着汽車發動時的馬達聲。“k—a—t,‘貓’。”他拖着長腔,在一旁的母親聽了直嘆氣。
“‘貓’的拼寫不是kat,而是cat。真不敢相信你就要上二年級了。”
梅爾把一隻手放到奧戴爾夫人臂上,“求求您,”她小聲說,在比利跟前蹲下來,“你看到樓下那輛車了,那輛髒兮兮的棕色車了嗎?”
“當然。我從學校回來時,它就在那兒。那天是弗瑞德的媽媽開車接的我們。我就在那輛車的後面下的車,我不願意和弗瑞德一同坐車,因為他老擰我。”
“你拿那輛棕色車玩車牌遊戲了嗎?”梅爾問。
“我喜歡玩,尤其當車牌上的字母剛好是一個單詞時,就像這個‘貓’。”
“你敢肯定就是那輛棕色車,不是其他接孩子回家的車嗎?”
“敢。因為弗瑞德的媽媽開車接送的整個一個星期,那輛車都停在那兒,有時是街的另一邊。後來,輪到媽媽接送時,就再也見不到了。”
“你記得車牌號嗎?比利。”
“不記得。我好記字母。k—a—t。”他又重複一遍,抬頭看看他媽媽。“要是這不是‘貓’的拼寫,那是哪個詞的拼寫?”
梅爾笑笑,在比利沾有巧克力的嘴上吻一下。“這一次它是‘感謝’的拼寫。謝謝你。”
梅爾可以說是一路哼着小曲兒走進薩瑟蘭事務調查所的:她獲取了點線索,雖說收穫的只是車牌照上的幾個字母,且出自於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之口,但畢竟她沒白費心思。
她按動錄音電話的回放按鈕,然後迅速走進廚房拿回一瓶飲料。她在記事本上草草記錄下今天的收穫,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
扎紮實實的調查工作,她自言自語道。這就是你處理問題的方式。她想警方絕對不會去找比利,奧戴爾,也決不會想到比利會是一個強有力的證人。
扎紮實實的調查工作、不懈的努力——還有直覺。梅爾相信直覺的存在,就像她認為直覺是一個偵探本身應具有的某種特質。但這與所謂的通靈有天壤之別。
一想到塞巴斯蒂安,梅爾嘴角的微笑便變成了輕蔑的嘲笑。也許他畫的速寫及對那輛汽車的描述與警方和她調查所得相一致純屬巧合,也許就像她以前想的那樣,他這些東西都是從警方那兒得來的。
她可以拿今天的新的線索去羞辱一下他。
他也不是十分壞,她很寬容地想,他前天晚上與她一塊吃漢堡包時,就很不錯。沒有挑逗——如果有的話,她會在萌芽狀態就把它消滅的;他也沒有再讓她受驚嚇。
實際上,她想,他們談了一些事情,多數是關於書本、電影以及一般人常聊的其他事情,而他一直都很風趣。他不惹她生氣時,聲音還相當悅耳。他操一口低沉的愛爾蘭英語,那天他吻她時,嘴裏喃喃着,愛爾蘭口音比平時更重。
她有些惱自己。她不想要這些東西。以前她也被人吻過,她不認為這有什麼,但她只是更喜歡在自己選擇的時間和地點與人接吻。
如果說這次她的反應不同以往,那是因為他的舉動太突然了。
這種事情也絕不能再發生了。
事實上,照現在看來,她以後就不需要塞巴斯蒂安,唐納凡以及他那一套鬼把戲了。她認識幾個機動車輛管理處的人,她只要打個電話去問問這個牌照的事就可以……
她的思緒被錄音電話機里傳出的塞巴斯蒂安的聲音所打斷。
“喂,薩瑟蘭,我想你。出去調查了吧?我想。”
她朝話機做個鬼臉,她自己也感到有點像不成熟的小孩。但她是沖話機里他的笑聲去的:別得意得太早了。
“我想你可能會對一些新發現感興趣。我查看了那輛車,車的左後輪差不多快磨破了,這可能會給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帶來不少麻煩,因為他的備用車胎沒有充氣。”
“得了吧,唐納凡。”她自言自語站起身來準備關掉話機,不再聽他胡說。
“噢,順便說一下,那輛車是加州牌號。KAT2544。”
梅爾驚訝地張開了嘴巴,正要按關機鍵的手停在了那裏。
“我想你可以邊聽這些花絮邊施展你的偵破手段。有什麼消息告訴我,好嗎?親愛的。我今晚在家。祝你大有收穫!瑪麗,愛倫。”
“狗娘——”她咬牙切齒地關掉了話機。
梅爾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但她還是開車上了通往塞巴斯蒂安住處的坎坷不平的山路。梅爾絲毫也不相信塞巴斯蒂安夢到了——或者是別的什麼說法——那輛車的牌號。但是,既然他給她提供了線索,她就應該進一步跟蹤調查。
快開到塞巴斯蒂安住處時,梅爾心裏既為自己的收穫感到高興,又為不得不再次與塞巴斯蒂安打交道而氣惱。她將車停在一輛大轎車和一輛新型小型貨車中間,心裏想着她一定要顯示出自己是一個職業偵探。
登上台階,她輕快地在門上敲了幾下。她敲門用的門環的造型是一匹銅質的張着大嘴的餓狼,梅爾一邊站在門口等開門,一邊饒有興緻地玩弄了一會兒門環。看到沒人開門,她便走到窗口,從那兒向屋裏張望。
她沒看見一個人,只看到了裝飾高雅的客廳和一個別緻的書房。她不想就此打道回府,因為在她看來那樣就表明她膽怯和小家子氣。所以,她又下了台階,向房子後面走去。
梅爾看到塞巴斯蒂安站在圍場裏,很親熱地摟着一個身段苗條、穿着緊身牛仔褲的金髮女郎。他倆正放聲大笑,笑聲也像他們的站姿一樣,透着親熱。
梅爾遲疑了片刻。她並不關心他是否有情人,也不在乎他妻妾成群,她與他之間只是工作關係。
但是,他今天與一個女人接吻明天又與另一個女人親近,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想而知。
令人厭惡的傢伙。
但不管怎樣,梅爾需要工作,而且像一個受過正規訓練的人那樣工作。她把手伸進口袋,踱過一塊草坪,向圍場走去。
“嗨,唐納凡。”
他們兩個,男的和女的,都轉過身來。梅爾看到那個女的不僅僅是身材苗條,而且還相貌嬌好,長得確實楚楚動人,沉靜的灰眼睛,柔軟豐滿的嘴唇,臉上帶着一絲微笑。
梅爾感到相形見絀。
梅爾皺皺眉,看到塞巴斯蒂安跟女的小聲說了些什麼,在她光滑的額角吻了吻,走過來靠在圍欄上。“你好,薩瑟蘭。”“我聽到了你的電話。”“我想是的。安娜,這位是梅爾·薩瑟蘭,私人偵探。梅爾,這是我表妹安娜,唐納凡。”
“很高興見到你。”安娜伸出一隻手,“塞巴斯蒂安跟我說起你們要偵破的案件,希望你們能儘快找到孩子。”
“謝謝。”梅爾握一握安娜的手,感覺安娜的聲音非常溫柔,手非常柔軟,自己的緊張感消了一半兒。“我已有了一點進展。”
“孩子的父母一定是焦慮萬分。”
“他們嚇壞了,但他們很緊張。”
“有你這麼一個如此熱心幫助他們的人,我想案子會破得更‘陝的。”
安娜說了些希望能幫忙的話,但像塞巴斯蒂安一樣,她知道自己並非什麼事都行,“我想你們一定有事要談。”她說。
“我不想打擾你們,”梅爾朝塞巴斯蒂安瞟了一眼,又看一眼站在一邊的馬,臉上掠過一絲瞬間即逝的笑,“我就需要一小會兒。”
“不用急,”安娜優雅得像一頭小母鹿,她從圍欄上跳了過去,“我正要走呢。明天晚上來看影碟好嗎?塞巴斯蒂安。”
“誰的主意?”
“摩根娜。她說她想要看謀殺,我們要放一個恐怖片。”
“我一定去。”塞巴斯蒂安隔着圍欄又吻了一下安娜,“謝謝你送的艾菊。”
“不用謝。歡迎回家。梅爾,認識你很高興。”
“我也一樣。”梅爾將額前的頭髮向後撩一撩,看着安娜穿過草坪走了。
“喂,她很可愛,你說呢?”塞巴斯蒂安輕聲說,“內心外表一樣可愛。”
“作為表兄妹,你們的關係很親近啊!”
塞巴斯蒂安抿抿嘴唇,“是啊,是很親近。安娜、摩根娜和我,三個人小時候經常在一塊兒,在愛爾蘭、在這兒都是這樣。而且,如果幾個人彼此之間有共同點,這一特點使得其他人將他們視為另類,那這幾個人就更容易在一塊兒。”
梅爾眉毛一挑,轉過身對塞巴斯蒂安說,“你是說她也是巫師?”
“不完全是。安娜另有絕技。”他伸手去為梅爾撩飄落額前的頭髮,“不過你不是來跟我談論我的家人的吧?”
“當然不是。”她稍微移開一點距離,想着該怎樣表示感謝才不失面子,塞巴斯蒂安畢竟給自己提供了信息。“我查了一下車牌,聽到你的電話時我已知道了車牌號的一半兒。”
“噢?”
“我找到一個目擊者,”梅爾絕不打算承認自己是怎樣費盡周折才得到了那三個字母。“不管怎麼說吧,我又打電話給機動車輛管理處的一個熟人,讓他幫助查證了一下。”
“結果呢?”
“那輛車的車主是詹姆斯,帕克蘭,住在詹姆斯堡,”梅爾將一隻腳蹬到圍欄下方的一根橫杆上,身體靠在圍欄上,微風吹拂着她的秀髮。她喜歡馬的味道,看着它們她就感到渾身放鬆。“我開車到了那裏,但他已經逃跑了。房東太太跟我談了許多,因為他欠她兩個月的房租。”
那匹牝馬走過來,碰碰梅爾的肩頭。梅爾不由地抬手撫摸着牝馬白凈光滑的臉。“關於詹姆斯我聽到了很多,他是那種愛惹是生非的傢伙。長得倒還可以——用房東太太的話來講——但他經常的袋內空空,一文不名,想要讓他掏出幾個子兒來要費好大勁。房東太太說她待他就像母親一樣……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對詹姆斯的感情並非這麼高潔,看她生氣的樣子就知道。”
“別忘了他欠她兩個月的房租。”塞巴斯蒂安提醒道,眼睛看着梅爾的手在馬身上撫摸。
“哼!跟那沒關係。她說話時流露出的痛苦正是一個女人被拋棄后特有的。”
塞巴斯蒂安把頭歪向一邊,相信梅爾的直覺是對的。“她找到了一個滿懷同情傾聽她訴說的人,所以分外話多。”
“正是這樣。她說他愛賭博,主要賭體育競技輸贏,但其他形式的賭博也參與。最近幾個月他賭興大發,也常有人來找他。”梅爾看一眼塞巴斯蒂安,“是那種身上經常有傷,藏在身上的槍常捅破衣服襯裏的人。詹姆斯向她要一些現鈔,但她說沒有。詹姆斯便說他認識一個很會預測比賽勝負的行家,這人能幫他把輸掉的錢贏回來,只要他能贏了這一次,以後決不再賭。幾天前詹姆斯還在她那裏,神情很是緊張,但隨後就溜之大吉了。她最後看見他的時間是大衛被綁架的前一周。”
“很有趣的故事。”
“這個線索應該抓住。我想你對它有興趣。”
“下一步怎麼辦?”
“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了蒙特雷警方,我們要找到詹姆斯,人越多越好。”
塞巴斯蒂安伸手撫摸一下馬肚。“他早已逃離蒙特雷,離這兒很遠,不過還在國內。”
“是的,我猜想他還在——”
“我不是猜想,”塞巴斯蒂安兩眼逼視着梅爾,“我確切知道。他正在新英格蘭旅行,非常緊張,不敢在任何一處多呆。”
“聽我說,唐納凡……”
“你查看他的房間時,有沒有注意到他帶有穿衣鏡的柜子下方第二個抽屜的拉手有些鬆動?”
梅爾的確注意到了,但她什麼也沒說。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室內遊戲,梅爾,”塞巴斯蒂安不耐煩地說,“我想把那傢伙抓回,而且儘快抓回。蘿絲的精神快要崩潰了,一旦她徹底絕望,她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
恐懼霎時傳遍梅爾全身,像有一把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盡你一切所能,讓弗蒙特州和新罕布殊爾州警方協助緝拿詹姆斯。他現在駕駛的是一輛豐田轎車。紅色。車牌還是原來的。”
梅爾想對塞巴斯蒂安的話置之不理,但她又做不到。“我要去看看蘿絲。”
梅爾正要轉身走開,塞巴斯蒂安一隻手放在了梅爾手上。“幾個小時前我給蘿絲打了電話,最近一段時間她不會有事。”
“我告訴過你不要和她談這件事情。”
“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他放在梅爾手上的手壓得更緊,“她需要一些東西,需要精神安慰,需要有人在她白天看過空蕩蕩的嬰兒圍欄后,還能給她勇氣以度過夜晚。我給了她幫助。”
梅爾能感到塞巴斯蒂安身上的一些東西,她感到那是一種與自己的恐懼與焦慮十分相似的情感,她說話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好吧,也許你做得對。你既已做了,我也不能再說什麼。但是,如果你說的詹姆斯·帕克蘭在新英格蘭沒錯的話……”
“你不可能第一個抓住他了。”塞巴斯蒂安笑了,感覺放鬆了點,“我知道讓你火燒火燎的。”
“你說的一點不假。”她遲疑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決定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訴他。“我在佐治亞州有一個朋友。”
“你交友挺廣的,薩瑟蘭。”
“我有二十年都在全國各地周遊。總之,我在佐治亞州有個律師朋友,他幫我接通了一個他很信任的偵探。作為相互支持,他答應在那兒做些調查。”
“這是不是說你相信了大衛就在佐治亞?”
“這表明我不想貿然前往。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話,我會親自去的。”
“什麼時候你相信了,什麼時候你要去時,我將一同前往。”
“好。”梅爾心說:這就像有人說地獄裏下了霜一樣不可能。
今晚沒什麼事可做,但她已有了一個好的開端。
梅爾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情形比塞巴斯蒂安介入之前要好得多。“你這種工作是不是就像他們在哥倫比亞或其他地方研究的所謂‘第六感知’?”
塞巴斯蒂安笑了。他知道這就是梅爾的天性:想要把不確定的東西邏輯化。“不,不太一樣。你說的是多數人都有,或多或少都有,但又常被忽視的預感。瞬間感悟、似曾相識感一類的東西,我和這些不一樣。”
梅爾要的是確定無疑的、符合邏輯的東西,她覺得塞巴斯蒂安仍未解釋清楚。“好像挺神秘的。”
“人們容易畏懼超自然的力量。歷史上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人們把他們視為異端的人弔死、燒死或是淹死。”他仔細地凝視着她,手依然放在她的手上。“你不害怕。對嗎?”
“怕你?”梅爾一笑,“不,我不怕你,唐納凡。”
“也許事情結束前你會有些怕,”他回答道,一半也是在對自己說。“但是我經常覺得人最好是生活在現在,無論你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麼。”
塞巴斯蒂安的手仍然放在梅爾手上。梅爾彎曲一下手指,猛然感到一股熱流從塞巴斯蒂安的掌心湧出,傳到了她的手上。
“你喜歡馬?”
“什麼?”梅爾很不自然地將手抽出,“是的,我沒有理由不喜歡。”
“騎馬嗎?”
她晃晃肩膀,剛才的熱感沒有了,但她的手感覺着就像是離燭火太近了。“我曾經騎過一次,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塞巴斯蒂安什麼也沒說,但那匹牡馬的頭揚了起來,好像它聽到了什麼信號,走到圍欄邊,蹄子刨着地。
“這匹馬看上去性情有點暴。”但是,就在她這麼說時,她已笑着伸手去摸這匹馬了。“你知道你很漂亮,是嗎?”
“它會非常暴烈,”塞巴斯蒂安說,“但只要它願意,它也會非常溫柔。普緒珂再過幾周就要產仔了,所以不能騎;如果你願意,可以騎一下厄洛斯。”
“以後再說吧,”梅爾趕緊將手放下,惟恐多停一秒鐘她就抵制不住誘惑。“我還是回去吧。”
塞巴斯蒂安趕忙點點頭,惟恐多停一秒鐘他就抵制不住讓梅爾留下陪他的誘惑。“這麼快就查到了帕克蘭,你幹得挺不錯。”
聽到讚揚,梅爾臉微微一紅,感到有點吃驚。“這沒什麼。如果我能找到大衛的下落,那才叫幹得好呢。”
我們將從沙漠開始。很快,他想,很快。“薩瑟蘭,看電影怎麼樣?”
她眨眨眼,“你說什麼?”
“我說去看電影好不好,”他身體移向梅爾,只是稍微一點兒,但梅爾說不清為什麼她感到這一動作對她是一種威脅,也說不清為什麼這種威脅讓她如此激動。“明天晚上,”塞巴斯蒂安接著說,“我表妹一家和我要去看電影,我想你會發現我們家的人是很有趣的。”
“我不大愛好社交。”
“這是值得你去做的!”他像安娜一樣從圍欄上跳過,但這一次梅爾沒有想到鹿,她想到了狼。現在,他們之間沒有了圍欄,威脅、激動一併湧來。“消遣一兩個小時,歇歇大腦。完了以後,你和我可以到一個地方去。”
“如果你不告訴我去哪兒,而讓我去猜謎,我哪兒也不去。”
“相信我。”塞巴斯蒂安一隻手去撫摸梅爾的臉,手指輕柔得如蝴蝶的翅膀。梅爾發覺自己竟不能讓這隻手移開。“與唐納凡家族的人共度一個晚上,對你我都有好處的。”
梅爾知道,如果她一開口,那聲音準會發顫。她心裏恨恨的,而塞巴斯蒂安只是將手放在她臉上。“我早巳想過了,跟你在一塊兒對我不會有任何好處。”
塞巴斯蒂安笑了,覺得夕陽下梅爾的肌膚更美了,謹慎也讓她的眼睛更加迷人。“梅爾;這只是請你看電影,又不是什麼下流的要求,至少不像你今天上午巧妙回絕的那個在蘿絲住的樓三層上住的那個男人的下流要求。”
梅爾吃驚地退後幾步。這可能是他猜中的,碰巧猜中的——梅爾心想。“你怎麼知道?”
“我明天接你去看九點鐘的電影,也許到時我可以給你做個解釋。”他不等梅爾拒絕就說,“你說過你不害怕我,薩瑟蘭,你得證明一下。”
這是激將法,梅爾和塞巴斯蒂安兩人都清楚。“我自己出錢。這不是約會。”
“不,的確不是。”
“那好吧,明天晚上。”她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離去。梅爾感到在她不面對塞巴斯蒂安、不看他那雙流露耐心和幽默的眼睛時,她的大腦更好使一些。“再見。”
“是的,”他低聲說,“你肯定會再見到我的。”
看着梅爾走了,塞巴斯蒂安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不,這不是約會。他想,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絕不像一個約會這麼簡單。雖然想到這裏塞巴斯蒂安感到並不舒服,但他已經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會有一種特殊的關係的。
當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時,當她突然感到一股熱流湧來並將手移開時,他已經看到了。他沒有着意去探究,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他們兩人站在絢麗的夕陽下,他撫摸着她鮮桃般誘人的肌膚,而她的眼裏充滿了驚恐,還有比驚恐更強烈的某種情感。透過敞開的窗子,可以聽到在夜間活動的生物的第一聲歌唱,聽到那一首首暗夜裏唱的情歌。
他看到了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但兩人都不願意接受。
塞巴斯蒂安皺一皺眉,將頭轉向在西沉的夕陽下閃閃發光的寬大的窗子。對窗放置的那張床是他睡覺和做夢的地方,是他在夏天結束前要與梅爾共享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