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聽說五姑娘因為是庶出,日子過得十分辛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見他似乎毫不知情,邢阜康有意無意地把矛頭指向蕭氏,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娶妻,一旦決定的事,就不容許有人從中阻撓,橫生枝節。

「你是怎麼苛待韻娘的?居然讓她得靠典當綉品過活?」周老爺震驚又難過地瞪着妻子,都怪他太疏忽,沒有留意到女兒受了委屈。

蕭氏臉上不禁一陣青一陣白。「老爺……我……」她要是早點曉得這件事,說什麼都要阻止,免得傳出去丟人現眼。

他真覺得愧對這個庶出的女兒,險些掉下老淚。

「周老爺,這就叫做緣分,光靠一塊綉品,就把兩家的緣分連了起來,這可是地藏王菩薩親自作的媒……」吳媒婆連忙開口附和,連神明都扯上了邊。「能有大當家這麼一個好女婿,就是作夢也會偷笑……」

「老爺,咱們這算是高攀了,那丫頭也沒什麼本事,只有那張臉蛋好看,能夠唬一唬人,要是真的嫁過去,萬一鬧出笑話,又怎麼對得起親家?」蕭氏不但不認為自己不對,還故意貶低韻娘,把她說得一文不值,好讓對方打退堂鼓。

「我看還是把她許配給寅成,終究是自己人,就算將來真的犯錯,蕭家也會看在咱們的面子上,再給那個丫頭一次機會。」

周老爺不禁怒瞪着妻子,直到此刻才認清她是永遠不可能會善待韻娘,更不會祝福她有個好歸宿。

「難道還有比咱們大當家更好的女婿人選?」王朝奉明知故問。

他連忙駁斥。「當然沒有。」

邢阜康用言語施壓。「那麼周老爺還在猶豫什麼?是認為邢某並非真心?」

「當然不是……」周老爺大聲澄清,只是想先問過女兒的意思再說。

而王朝奉接着又動之以情。「為人父母者,最大的希望不就是女兒能有個好歸宿,一輩子吃穿不愁,又被夫家的人疼愛。」

這番話讓周老爺想到蕭寅成,早就耳聞他平日喜歡上青樓狎妓,也不肯讀書上進,註定與功名無緣,要是真的嫁過去,肯定會受委屈,加上女兒又寧死不嫁,不如答應親事,這麼一來,他也不用再左右為難。

周老爺大聲地說:「好,我答應!」

「老爺!」蕭氏失聲叫道。

吳媒婆頓時眉開眼笑。「周老爺果然是個聰明人……」就說天底下沒人會笨到把這麼好的親事往外推。

「老爺,我看這門親事……」

周老爺露出少有的強勢口氣,不再猶豫不決。

「就這麼決定了!大當家就儘快派人前來下聘。」再怎麼說,韻娘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豈能不為她着想,就當做是彌補他們兄妹這些年來所吃的苦頭和委屈,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這下可把蕭氏氣到厥了過去。

【第二章】

待邢阜康離開周家,回到當鋪,王朝奉不禁慶幸大當家願意親自出馬,否則恐怕還談不成這門親事。

「……看來這位五姑娘不受正室疼愛是真的,只差那麼一步,就要把她許給那個姓蕭的敗類,讓小的都不禁捏一把冷汗。」他笑呵呵地說。

邢阜康橫他一眼。「我向來說話算話,既然已經答應要娶,就一定會做到,你可以放心了。」

「小的之所以這麼賣力,全是為了大當家着想。」王朝奉乾笑一聲,知道被看穿了。「何況娶妻生子、繁衍後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聞言,邢阜康臉色一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肯娶妻生子的原因。」

這樁見不得光的家醜,除了邢家大院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些在當鋪待上多年的老夥計曉得而已。

「那是死去的老太爺犯的錯,造的罪孽,和大當家無關。」王朝奉就是因為知道,才希望他能早日娶妻生子,從上一代的陰影中走出來,可以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把痛苦和委屈藏在心裏,獨自承擔了。

「真的和我無關嗎?」邢阜康並不這麼認為。

若周家那位五姑娘得知自己所嫁的男人,其實是個污穢不堪的孽種,又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是嫌惡,或是認命?又是否會後悔嫁他為妻?無數個念頭在心中閃過,令他的神情顯得更晦暗不明。

見狀,王朝奉在心中嘆氣。「大當家……」

「不要再說了!」他深吸了口氣。「既然周家已經答應這門親事,我馬上修書一封,派人送回徽州,好讓家裏準備到周家下聘,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因為還要到江寧和揚州巡視幾間當鋪,得晚上一個月才會返家。

「包在小的身上。」王朝奉也希望能早日把親事議定,免得夜長夢多。

稍後,邢阜康坐上馬車,離開同里鎮,卻沒有即將小登科的欣喜若狂。

老天爺讓他遇上周家這位庶出的五姑娘,若只是心動,尚且可忍,不能忍的是無法眼睜睜看着心儀的女子被人糟蹋,只能將她收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保護。

這是害她呢,還是在救她呢?

數日後,邢阜康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打算成親的消息傳回位在黟縣西遞村的邢家大院,頓時把所有人全都炸翻了。

可惜真心為他高興的人只有一小部分,絕大多數知道內情的人,則抱持着看笑話的心情,甚至在背地裏冷嘲熱諷。

「……那個孽種居然還想娶妻,真打算把他那骯髒的血緣傳下去嗎?」大房老爺邢東澇譏剌地哼道。

大房長子邢阜翰一臉忿然。「明明我才是邢家的嫡長孫,祖父臨終之前,為何不是交由我來繼承家業,而是傳給那個孽種?」

聞言,大房次子邢阜塘不由得嘲笑。「誰教大哥從小就不討祖父喜愛,祖父生前每回看到你就直搖頭,說你沒有經商的天分,又不肯從學徒做起,而咱們徽商又叫儒商,卻連書都讀不好,如何繼承家業,只好交給那個孽種……」

「你不也一樣,只當了半年學徒,就嫌太過辛苦,還得跟人家鞠躬哈腰、低聲下氣,就自己跑回來了……」兄弟倆又互揭起瘡疤。

「……阜康終於要娶妻了,這可是喜事一樁,想到二哥這麼多年來都把自己關在修心園中,不見任何人,我這個當叔父的,也要盡心儘力幫他把親事辦得風風光光。」三房老爺邢東元甚是欣慰地笑道。

三房太太李氏卻嘆了口氣。「這又算是哪門子的喜事?要是新娘子知道嫁的男人是什麼出身,恐怕會當場暈死過去……」

「我想阜康應該沒說,對方也不知情,否則誰願意把女兒嫁進來……」他不希望侄子好不容易看上的親事告吹。

「只要咱們都不提,就不會有人知道。」

三房獨子邢阜永卻認為這麼做不妥。「爹、娘,這不等於是在欺騙嗎?等到對方嫁進門,才得知真相,可是會恨死咱們的……」

「爹相信阜康做事自有分寸,將來一定會找適當時機說的。」邢東元對這個侄子可是相當信任和讚賞。

而四房和五房,由於是邢家老太爺再娶的續弦所出,倒是沒傳出什麼難聽的話語,只是心裏究竟怎麼想的,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至於其他庶出的,則是隔山觀虎鬥,看看能不能撈上什麼好處。

邢、周兩家的親事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之下,順利進行。

兩個月後——

十月初,冬天來報到了。

今天不只是吉日,更是「邢家當鋪」大當家邢阜康迎娶美嬌娘的大喜之日,一大清早,整個西遞村就熱鬧滾滾,邢家大院更是賓客盈門。

到了酉時左右,花轎在迎親隊伍以及層層保護之下,終於趕在吉時抵達邢府大門,頓時鞭炮聲四起,濃濃煙硝味伴隨着賓客們的祝賀聲,至少在表面上成功營造出歡欣的場面。

穿着大紅袍的新郎官來到花轎前,先用摺扇輕打轎頂三下,再以腳踢轎門三下,算是給新娘子一個下馬威。

直到此刻,邢阜康嘴角終於有了一抹笑意,心儀的女子總算平安無事來到身邊,為了防止可能的意外發生,擔心蕭寅成心生不滿,暗中使出賤招,他還特別叮嚀吳媒婆,務必找個機會當面見到周家那位五姑娘,好讓她知道萬一有任何困難,可以到當鋪來找王朝奉。

如今她順利來到自己的羽翼之下,成為自己的妻,那麼無論未來發生何事,他都會盡一切可能保護她……

可是又有誰能保護她不被你所傷害呢?一個嘲弄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頓時之間,邢阜康微露笑意的臉龐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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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之結髮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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