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日融雪,就算是飄雪山莊的樹芽也冒出了點點青綠,增添了幾分春意。賈夢仙踢着木球,跟莊裏的下人一起玩耍;白如霜坐在亭里,優閑的喝着茶水。
原本賈夢仙醫好了毒,卻體質太過虛寒,再怎麼走動都不會流汗,白如霜要他每日花一個時辰玩球,直到出汗為止。
但是賈夢仙容易疲累,不到一個時辰就倦累得白了臉。上了亭子,白如霜遞給了他一杯茶水,他微笑伸手接過,喉中乾渴,一飲而盡,而額頭上卻無汗滴。
“有流汗嗎?”白如霜問。
賈夢仙一摸自己額頭,只覺得身子微熱,卻沒有流汗的感覺。賈夢仙搖頭回道:“不知怎樣,好像就是流不出汗。”
白如霜沉吟了一會兒。賈夢仙的確解了毒,但是畢竟他中毒時日太久,毒雖解了,還未完全清除體內餘毒,所以他體力不濟,臉色總是帶着白,本要他自行流汗、清除毒素,
他卻流不出汗水。
“你未到十八,就破了身子的清白……”
賈夢仙口中的茶差點噴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如霜,白如霜的眼神卻很正經。
“所謂的陰陽調和,是指體內所有的器官,到了成熟期時,做成熟期時的事情,這樣不旦無礙,還能養生。若是小小的樹苗還未開花,便初嘗了禁果,就容易折損身子。你的
身子以前必定也不是太佳,只是還未出現病徵而已。”
賈夢仙紅着臉點頭,手指尷尬的在桌上畫著圓圈。他未到十八就跟某個女子做了那樣的事?怎麼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最近天暖花好,你就步行到山下遊玩,累了就坐車上山,不累就再走上來。兩足勞動,有益血脈通順、延年益壽。”
“我一個人去嗎?如霜哥哥要在莊裏嗎?”
“我身懷武功,陪你走路腳不酸筋不麻,只是白走路而已。那是開給你這種不識武功的人的藥方,你就當成下山遊玩,玩累了就上來。”白如霜末了還加了幾句,“若有天賜
良緣,過見了中意的姑娘,坦白向我講,我會去幫你提親的。”
賈夢仙正青春年少,臉皮又薄,紅了臉頰啐道:“如霜哥哥專講不正經話。”
兩人又說鬧了一會兒,隔日賈夢仙就走路下山,只是這次走還未到山下,他就渾身虛軟,還得要人扶他上山。
走了整整七日,他的體力才好些,額頭卻還是未滲出汗水。走了半個月,才能走到山腳下的熱鬧街道,但卻已經氣喘吁吁,坐在店旁的大石邊,只顧着喘氣。
原來自己的體力竟這般差勁。
他口乾舌燥,衣袋裏有些碎銀,拿着這些碎銀,他上了茶樓喝茶解渴。茶樓的位置很好,望出去竟是那日看到的美麗杏花。他看得出神,手裏的香茶、舒適的微風、眼前的美
景,一切的一切都好美、好美,美麗得讓他目眩神迷。
彷彿曾經,也有誰坐在他的對面,與他一起共賞落花美景,鼻間好似還能聞到醇酒帶着烈香的香氣,讓他的身體都被這酒香給熏得醉暈。對方會拿起酒來,玩笑似的作勢讓他
輕嘗一口,他則會臉紅得啐他,酒味彷彿在唇舌間化開成濃濃的甜美,只因為有此人作伴。
他猛一驚醒。奇怪,他是不嗜酒的,怎麼會覺得這樣的美景,會有人跟他一起品酒共賞呢?
既然他不愛喝酒,那喝酒的人是誰?
是白如霜嗎?但是他記得白如霜也不愛喝酒,只喝春天剛採收的茶,那喝酒的人是誰?
總覺得心頭一陣懵懵懂懂,然後賈夢仙一旋頭,看到了他一生見過最可愛、最漂亮的美人進入了茶館。他屏住了呼吸,卻止不住心頭的動亂。她穿着杏花色的裙裝,顏色幼嫩
,她白皙的肌膚卻比衣飾更加的惹人憐愛。
賈夢仙就像失了魂般,笨拙的來到她那一桌,介紹他自己。姑娘姓鍾,也羞紅着臉看着他俊逸無比的雅麗臉孔。他們那天不知道談了什麼,總之談了許久、許久,談到鍾姑娘
必須要回家去了,兩人才分離。
他神智昏亂,接下來每日都迫不及待的下山,就為了要與鍾姑娘講一句話。兩人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賈夢仙恨不得鍾姑娘每日每夜都在自己的身邊。
他終於開口向白如霜提了這件事,白如霜毫無訝異。
賈夢仙身上中的蝙蝠毒本來就奇特,治癒之後,留下難以醫治的後遺症。因為蝙蝠陰毒的關係,他體內的動情激素變多,自然也很容易一見鍾情,因此白如霜見怪不怪的淡淡
道:“這是件好事啊,你年紀本就不小了,也該成親了。”
賈夢仙已視白如霜如兄長,他說:“可是如霜哥哥還未娶妻,那有弟弟先娶的道理。”
“你我雖是異姓,但是感情就像同胞兄弟一樣。你若先有了心愛的人,這是一件好事,我只有開心;至於我的親事,若是倉促成親,挑一個自己不愛的,似乎也只是折磨自己
而已,我想要慢慢尋找一個自己至愛之人。”
白如霜的話安慰了賈夢仙。他幫賈夢仙探聽了鍾家,又帶着禮物進入鍾家無數次,最後替賈夢仙訂下了這門親事,只是鍾姑娘的娘親剛過世,他們家鄉的規矩是母喪后一年才
能成親,因此要再等一年,賈夢仙才能迎娶美麗的鐘姑娘進門。
賈夢仙跟鍾姑娘成了名副其實的未婚夫妻,就連鍾家的人也視他為未來的姑爺。賈夢仙從沒有想過自己病好后,竟然會接二連三有好運降臨到自己身上,他真覺得此刻是他人
生最幸福的時候。
而此刻卻是耿易陰人生最痛苦的時刻!
心神激動到完全無法抑止體內血脈的狂亂,耿易陰上了飄雪山莊。白如霜支開了完全不知的賈夢仙,在園中的亭里接待他,一見他的臉色,他就諷刺的閑涼低語,根本是把他
的着急痛苦當成了笑話。
“習武之人,血氣翻騰不是好事啊。”
顧不得他的諷刺,耿易陽根本無法控制體內那股狂亂。他的夢仙竟要與別的女子成親!他怎能不激動?
“我完全遵照你的條件,我沒有見夢仙,沒有跟他講話,為什麼你還要這麼折磨我?”耿易陰發難。他這些日子只敢遠遠的看夢仙一眼,那麼遠的距離,只能朦朦朧朧的見到
他的身影,連他的一顰一笑都只能在夢中、回憶中追憶,為何白如霜還不滿意,竟要如此的凌遲他?
“我折磨你?”白如霜低笑。以他的聰明才智,早已知情他為何事而來。“我想你搞錯了,賈夢仙要成親,是他個人決定的事情,與我何關?你以為是我強逼他成親嗎?我再
怎麼沒有人性,逼婚這種事,我還是不做的。”
“夢仙愛的是我,那他怎麼可能會跟女子成親?”
“你口口聲聲說夢仙愛的是你,也許只不過是他初出家門,被你這老江湖給誘拐上了,你對他一心一意的溫柔體貼,他才誤入歧途,說自己愛上你這男子;也許他本性愛的就
是女子,是你沒讓他去跟別的女子有發展的機會。”白如霜帶着笑意,言語卻是咄咄逼人,且絕口不提陰毒的後遺症。
耿易明無言了,賈夢仙父母仙逝后,出了家門,他的美色出眾,個性又是天真無邪,雖然會發些小脾氣,但是天真浪漫的微笑,讓久歷江湖的自己不由得一路保護着他。兩人
原本也只是兄弟稱謂而已,但到了最後變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戀情。
他在銀白色的月夜下擁抱了比月色更美麗的夢仙,夢仙從此後就是他的妻子,他就是他的相公,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兩人的關係。
他只知道含羞帶怯的夢仙只有他一人,而他從此之後,也只愛夢仙一人。
“我……我不相信,夢仙是我的妻子,我只知道他只愛我一個!”他堅持自己所理解的事實。
不過白如霜幾句話就刺破了他自以為是的美夢。
“這些不過是你的自以為是,你以為他還記得他跟你之間的無聊往事?對現住的賈夢仙而言,只有鍾小姐才是他真心所愛之人,我就帶你去看證據。”
白如霜要人去請鍾小姐上山莊遊玩,賈夢仙特地換了新衣,臉上帶着戀愛的喜色,一見鍾小姐就像遇見世間最獨一無二的人兒。
所有的不滿,忿恨與憤怒,轉變成了巨大的悲哀與痛苦,耿易陰原本要衝出去,憑他的身手,拆開兩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夢仙充滿愛戀的眼神里已經沒有了自己。
他很快樂,快樂到眼裏只有鍾小姐,再也沒有別人,就如同以前的他,眼裏也只有自己一樣。
“你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只不過這樣只會讓賈夢仙更困惑而已。你要他相信他曾跟男人擁抱,甚至自稱是你的娘子嗎?”
白如霜一字一句像針刺一樣,耿易陰終於在今日承認了往日不敢承認的事實。其實他的夢仙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賈夢仙已經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外一個他完全不識的陌生
男子了。
“我的夢仙已經死了,他不是我的夢仙……”再怎麼不舍、悲哀跟痛苦,耿易陰認清了事實,咬牙吐出了這些話,緊跟着心神激動,再也無法自制體內氣脈,嘔出了幾口血絲
。
小四淚流滿面。也許他錯了,他不該建議耿易陰用傅西樓的名義來救治賈夢仙,雖然早知主子會有殘酷的手段,但他沒想到竟會是這種的結局,瞧他現在把這兩人害到什麼地
步。
耿易陰絕望了,再回頭看一眼曾經深愛過的情人,他那眉眼的微笑已經不屬於自己,他眼裏的愛意也不再為自己而綻放,所有曾擁有的一切,只能在遙遠的記憶中尋覓。
耿易陰沒再多說一句話便離開飄雪山莊,離開了賈夢仙,就像他的生命中沒有他曾經愛入骨髓、背他求過無數的名醫、為他受盡了折磨的情人。
往日的一切只是一場痛徹心扉的虛無夢幻,而今夢醒了,他與賈夢仙也該面對不同的人生。[萊諾]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整整已經又過了半年。天空保持着萬里無雲的晴朗,秋日的陽光也曬得人暖洋洋的,尤其是在飄雪山莊的山林,暖而不炙熱,風撫來清涼,賈夢仙坐在
亭里打盹,難得享受這秋日美好時光。
小四替他泡了杯菊花甜茶,他擱放着,跟小四閑聊起來。
“你跟着如霜哥哥幾年了啊?”
“打小時候就跟着了。”
“如霜哥哥的個性原本就是冷冷淡淡的嗎?”賈夢仙好奇的問。
“不,主子以前是個很俏皮的人。他在宮裏無憂無慮的長大,大家都很喜歡他,然後有一天出現了某個男人,主子救了他之後,一切就變了。”
“宮裏?如霜哥哥之前不是住在飄雪山莊嗎?還有什麼變了?”賈夢仙又問。
“不是,飄雪山莊是主子前幾年才建立的,之前住在另外的地方。”
小四收拾着東西,三言兩句回答后,就不敢再講,連那男人的名字都不敢提起。賈夢仙再怎麼追問,小四就是不吭聲,賈夢仙只好作罷。
不過小四手巧,賈夢仙的頭髮被風吹亂了,小四正在替他重新綁起。賈夢仙剛只是一時興起問了白如霜的事情,現在興頭一過,又開始煩惱自己頭髮的事,他懊惱的向小四抱
怨:“你瞧我這頭髮,細細嫩嫩的,像個女人似的,上次喜兒還氣我的頭髮發質比她還好,我又不是故意的,這天生長的,怎能怪我。”
喜兒就是鍾小姐的閨名。他們站在一起的確是對天仙璧人,只是賈夢仙的美太過夢幻甜美,有時就連鍾喜兒也不是滋味,說他長得比女孩還美,她的姿色比他還不如,進而產
生了一些無謂的爭吵。
小四機伶的綁起髮絲,卻記起半年前同樣在這個亭里,耿易陰心碎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而這一段過往,賈夢仙永遠也不會知道。
“夢仙少爺,你確定……確定喜兒姑娘就是你要的人嗎?”他吞吞吐吐的問。就算賈夢仙什麼都忘了,難道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嗎?
賈夢仙氣了起來,以為他是別有所指他的甜美長相。
“連你也覺得我像女人,所以才這樣問我嗎?”
小四急忙搖手,以免他誤解而氣壞了身子。
“不是,不是的,是說你們婚事再半年就到了,小四恭喜你。”
“這才像話。我要下山去找喜兒了,這頭髮一見就煩,真想把它給剪了。”
喃喃抱怨中,賈夢仙下了山去。他接了喜兒去隔壁城鎮看廟會,廟會最多閑雜人等,他們兩人又柔弱貌美,竟被好色之徒給堵住了路。
他再怎麼說也是個大男人,便把嚇得發抖的鐘喜兒給護在身後,大着膽子罵道:“你們這群惡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調戲良家婦女,到底有沒有王法?”
“瞧這張紅艷的菱嘴,罵起來人,聲音竟也這麼甜,搞得人心痒痒的,不知弄到了床上去,會叫出多甜的聲音喚哥哥呢。”
帶頭的人一講,所有的小弟哄然而笑。賈夢仙漲紅了臉,他們不是在調戲鍾喜兒,竟是在調戲身為大男人的自己。
他也知曉自己的姿色比鍾喜兒更美,只是沒想到,這些無恥男人們,竟連身為男人的他也要調戲。
他護着喜兒走出,那群人卻毛手毛腳的扯他的衣帶,真把他惹火了。他甩了弄他腰帶的矮個頭男人一巴掌,那男人氣得眼睛紅了,罵得更加難聽。
“這兔兒爺就是一臉要男人騎上的淫樣,裝什麼正經!等會兒讓你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男人!”
“我哥哥是飄雪山莊的主子白如霜,你碰我一根寒毛試試,他會宰了你們的。”
賈夢仙逼急了,連白如霜三個字都抬了出來。住在附近的人,人人都知道飄雪山莊有個不好惹的主子,自然不敢招惹。
只可惜那些人來此遊玩,只是他方的地痞流氓,也不知白如霜是那一號人物,還嘴巴不乾不淨的笑道:“那更好,瞧你這容貌,哥哥必定也長得不差,兄弟倆一起來陪老子樂
一樂。”
“下流。”他啐罵道。
他要鍾喜兒趁隙快走,鍾喜兒猶豫了一下,他低聲道:“我是男人,他們能幹得了什麼壞事?你是女子,清白比較重要,快走吧。”
鍾喜兒點頭,畏縮的擠進人群溜走。這群男人反倒扯着賈夢仙,越來越往無人的巷子走,扯得賈夢仙帽子也掉了,衣衫也破了,一頭秀髮晃蕩在陽光之下。
披散了秀髮,他秀美得讓這些男子色慾更熾,嘴巴就更不留餘地了。
“這男人比女人更美,真叫人受不住!”
有的小弟已經在摸自己的褲襠,賈夢仙沒有武功,力氣又不如人,那麼多人圍着他也跑不了,到最後鞋也掉了,披頭散髮被推倒在地上。
帶頭男子鬆了衣帶,滿臉淫笑地說:“好哥哥們來疼愛你一回,讓你知道手不是用來打人,嘴不是用來罵人的,而是有更好的用途……”
“無恥、下流、噁心!”
賈夢仙不認輸,還不停惡罵,揪着自己的衣衫,不讓對方扯下來。拉拉扯扯間,衣料越來越少,他的眼淚盈滿眼眶,但就是不願意落下來,讓這些惡人嘲笑。
“哈哈哈!”帶頭的男人大笑,笑聲既得意又昂揚。這嘴巴刁鑽的柔弱美男子,還不是落在他手裏?等一下他就整得他再也罵不了人!
“哈哈哈!”巷尾底處也傳來男人的開口大笑,但是笑聲既嘶啞又難聽,讓聽的人一陣戰慄,宛如聽見惡鬼的哭喊。
“是誰?”帶頭的男人大吼,敢來妨礙他想乾的好事,分明是找死。
“是誰?”那難聽的嘶啞男音也跟着嘶吼。
他的嘶吼聲像厲鬼尖喊,有些小弟已經臉色發青,平日聽過的鄉野怪談,就在此刻浮現腦海,故事裏儘是吃人的鬼怪跟嗜好血肉的妖魔,那些鬼怪妖魔都是凡人惹不得的吃人
煞星。
就連賈夢仙也覺得講話的人好像是地獄裏的鬼魂,若不是惡鬼,怎麼會有這種悲慘到讓聽者覺得可怕的聲音?他嚇得雞皮疙瘩一顆顆浮出,只覺得頸子發涼,後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