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簿 別再憧憬
胡英英說逛街是女人的義務,消費則是女人的責任,所以她三五天就拉着徐愛潘出去逛街喝茶吃飯。如果不是徐愛潘抵死不肯去什麼美容瘦身中心,搞不好就會像只被拔光毛的火雞,裹了好幾層塑膠膜被塞進烤箱裏成熏雞。
但閑閑地喝下午茶也不是容易的事。一來她本就沒有喝茶的習慣興緻,再則深夜裏總會輾轉反側,自己對著自己的影子,成不了眠。
“幹麼苦着臉?又不是在逼你喝毒藥。”死阿潘就是這麼沒情趣,高雅有品味的下午茶都可以讓她喝得像在吞苦瓜湯,貴氣感全跑光。胡英英悻然瞪白眼,瞪成鬥雞眼。
“哪有!我的臉正常的很。”跟胡英英相處的重點是,不管什麼都死不承認,不然的話,准沒完沒了。
“還沒有!打出門你就一副快死了的模樣,不情不願的。”
“我累,行了吧?大小姐,我都被你拖着逛了半個下午的街,你無敵鐵金剛,超合金製造,我可是紙紮的。”
聽起來像抱怨,卻把胡英英惹笑。
“你少來這套‘聲東擊西’。反正每次拉你出來,你都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她本來就沒有胡英英活潑,也不比胡英英狂野。壓抑多了,精采不起來。
“待會喝完茶,陪我到美髮院一趟。我的頭髮亂糟糟的,需要吹理一下。”胡英英又說,瞄徐愛潘一記。“我看你那堆雜草頭也該整理一下,亂七八糟的。”
“我昨天才洗頭的。”
“什麼叫‘才’?每天打理好自己的秀髮是基本常識。你整天閑著沒事幹,這點基本功夫都不肯做,太懶了吧?”
的確是懶。不過,她受不了一坐一兩個小時,還要沒話找話應付美髮師的殷勤。
“我說阿潘,你也是女人,多費一點勁打扮,就算不為誰,自己看了也高興。”
“所以?”
“所以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陪我到美髮院,另一個是跟我到美容院做保養。”
“有沒有第三個選擇?”
“第三?”胡英英眼珠子一轉。點頭說:“上次我在‘柏莎’看見一件性感的薄紗內衣。怎麼樣?”
徐愛潘歪頭想一下。“還是去柏莎好了。”雖然逛精品店也是挺煩人的,她可以光站在旁邊看,讓胡英英挑大樑。
“那就走。”胡英英伸手拿帳單。
“我來。”徐愛潘比個手勢,一邊取出小皮包。
“喲,良心發現了!”每次到她店裏,徐愛潘老吃霸王餐,不過兩人外出喝茶吃飯,她都乖乖地掏錢,可胡英英老要揶揄一兩句才高興,算準徐愛潘不會冒氣。
徐愛潘果然不理她的風涼話,看了看帳單。
掏錢的時候,不小心信用卡掉了出來。胡英英手快撿起來,故意噘嘴說:“金卡耶!阿潘,你的行情還不錯嘛!”
又不是股市高低點。她當聽耳邊風,在小盤上放了該付的錢加上小費。
“幹麼那麼麻煩?放着信用卡不用,帶一大堆現金的?”想想,每回她們出來,都看徐愛潘付現金,頂多一兩千塊,所以胡英英也沒在意。至於精品店那些一件六七八千塊的衣服,徐愛潘光只是看,她也沒見過她買過一件。
“拜託,我又沒有搶銀行,哪來一大堆現金。”避開正面的問題,招手喚服務生。
她的皮包里頂多只有兩干塊。真要當大戶她也當不起。
胡英英只搖頭。“你能不能進化一點?人類文明發明這發明那的,就是求方便。小姐——”自作主張要把信用卡遞給已到桌邊的服務生。
“不要!”徐愛潘攔住。
“你怎麼了?”胡英英皺眉。
徐愛潘搶走信用卡,把小鐵盤推向服務生,道聲謝。
“你幹麼?那又要不了多少利息——”話沒說完,腦中一閃,突然恍然大悟。
“阿潘,那該不會是他給你的吧?”
沉默的默認。
“你白痴啊!”她這個豬腦袋!她應該早就想到的。胡英英忍不住,又怕引人太注意,低吼說:“他給你的,你不用,巴巴地掏自己一點可憐的小錢!你到底想證明什麼?!”
她一點都不想證明什麼:心裏隱約覺得如果她動了那卡,這樣的關係便真正的確立,下意識里不願這樣的確定發生。
“你說話!”胡英英推她。
“你不是要去柏莎嗎?走吧。”
好!走就走!
她還要當悶葫蘆是不是?看她的!她要不讓她從柏莎抓回去三大袋的衣服,刷它個十萬塊,她胡英英三個字就倒著寫!
***
結果也沒完全讓胡英英得逞。徐愛潘非常牛皮,抵死就是不從,當然胡英英也非常堅強,而且蠻悍高壓,熬到最後,徐愛潘只有買下那件黑色蕾絲薄紗內衣。
這樣一件衣服要價三千多塊。簡直坑人。不知道李雲許看了帳單會有怎樣的表情。
她抓着那件衣服,像揉鹹菜一樣,在心口攪皺了,才嘆口氣丟在床上,轉身進浴室。浴室在卧房內,敞開門可以看見大床的一角。房中只有她,所以浴門只半掩。
她打開水龍頭,試試水溫,然後拿掉髮帶,不算太烏亮的頭髮散亂下來。
她的頭髮已經到肩胛,梳洗愈來愈麻煩。李雲許喜歡把頭埋在她發頸間吸聞她發香,她不敢再偷懶,只好麻煩的每天梳理。又因不肯到美髮院,更是費事麻煩。無可奈何。她不習慣與人的碰觸,更何況是如此近身的貼觸。
但李雲許的碰觸呢?更侵略。且侵到她身子裏。她告訴自己那是不一樣的。那是她該付的,她必須接受。
洗到一半,忽然有雙大手覆上她滿足泡沫的手。
“啊?”她抬眼看。看見噙笑的李雲許。
“我按了鈴。你沒聽見,所以我自己進來了。”目光笑睇她,用手背擦去她臉頰上沾到的泡沫。
“怎麼來了?”她沒預期。鑰匙他自然是有的,但他來,會尊重的先按過鈴。只他不愛按牌理,時會在她沒預期的時候到來。
“想你。來。”他拉了椅子進去,讓她坐着,在她肩上覆了毛巾,站在她身後,手指輕輕在她發間搓摩。
“一直想這樣做,這樣與你接觸。”嗓音低得像在催眠。
雖然在他面前,她曾更赤裸過,這樣的貼觸,徐愛潘仍舊不自在,一點無所適從。但他的手指靈巧,用力適中,天生似適合這般伺候女人的發,讓人覺得舒服。
沖水時,他俯身向她,輕托着她的後腦,細心地沖洗掉沾惹在她髮絲間的泡沫。他的手指輕巧地順理她水濕的發,一次又一次,愛撫似的穿滑過。
“好了。”他用大毛巾包住她的頭髮,輕輕搓干。
“謝謝。”她想自己來,他笑笑按住她。
“我喜歡這樣服侍你。古有畫眉樂,這兒有洗髮趣。”
沒來由教她臉紅。徐愛潘目光一垂,避過。
回房裏,吹整的工作李雲許仍一手包辦,她溫順地隨着他,任他肆無忌憚的手指穿滑過她每一根的髮絲。每一根神經纖維都耐受他的撥動。
“下一回,如果我不在,你就上髮廊,自己梳洗太辛苦了。”發乾了。剛梳洗過的頭髮有股清香,他忍不住埋臉入她發間,深深吸口氣。
“好香。”他摟住她。身體貼著。“你的頭髮長了。認識你時,才冒出耳垂一些。”想起她那一副清湯掛麵頭,笑意涌聚在嘴角。
“我想把它剪了。”
“為什麼?”他絕對不贊成。
“太麻煩了。清洗吹整很費事。”況且她的頭髮不烏黑不溜亮,愈長愈散亂。
“上髮廊交給設計師整理就可以,不必煩心。”
讓別人碰觸她的頭髮更麻煩。應對也麻煩。
“怎麼了?”她沒回應,他看見她面有難色。
徐愛潘遲疑一下,才說:“我不習慣。”
“一次不習慣,兩次就習慣。”女人逛街購物,上美容美髮院,就像吃飯睡覺那麼簡單,他第一次聽說有不習慣的。
李雲許不懂她的意思,徐愛潘也無意解釋,所以就對他微笑。就在這時不湊巧地掃到被她隨便丟在床上,像鹹菜一樣攤躺着的那件蕾絲薄紗內衣。
李雲許也看到了。大手撩起,神態由不解、好奇、瞭然到笑意盎然。耐人尋味地看望徐愛潘。
徐愛潘吶吶解釋:“跟英英逛街的時候買的。”不知他看見帳單時會怎麼樣。她打算退掉。
“換上它,讓我看看。”他在她耳邊輕咬。
“可是……”穿了就不能退掉。
“穿上它讓我瞧瞧,嗯?”買了,就是要穿給他看的。
這是為增進閨房情趣,挑弄氣氛存在的。設計性感,隱約的暴露,功用在於挑逗刺激,讓感官亢奮。除了同材質色的小底褲,薄紗底下,一無所有,若隱若現的赤裸。
李雲許屏住呼息。若隱若現的赤裸胴體總是挑逗的。他將徐愛潘拉到身前,先握住她的腰,往上撩划,隔着薄紗撫搓她的胸口……
***
到了KK之前,徐愛潘起碼打了十次電話找游利華。游利華現在肯接她的電話了,但冷冷淡淡,七成還在生她的氣,三成在軟化。
再到KK,再見到那些地久天長永遠不改變似的人,她忽然有些不習慣。游利華慣常地夾在一桌男男女女當中,看見徐愛潘當作沒看見,連頭都懶得抬。徐愛潘自己移過去,擠到游利華身邊。
“小游。”叫聲平平,就像她們才剛通過電話,約好了似。
游利華掃她一眼,拿着她的啤酒,逕往吧枱走去。徐愛潘跟過去,老闆記得她,寒喧說:“好久沒來了。”
“是啊。”她笑笑的。
“礦泉水?”老闆問。
她點頭。KK老闆好記性,生意就是這樣做。
游利華一聲不響又轉回那桌話圈子。徐愛潘硬著頭皮又跟過去,說:
“我出門打過電話,你不在,我想你會來這裏。”跟廢話一樣,沒話找話。
游利華綳著臉,明顯不理睬她。
“你們倆怎麼了?”看起來就似在嘔氣,有人看出端倪了。
游利華自顧喝她的啤酒,一聲不響又自移到吧枱。徐愛潘眯起眼笑,難得幽默說:“我們在捉迷藏。”
但小孩的迷藏玩樂趣,大人的迷藏泰半嵌麻煩。
“小游。”徐愛潘再一次跟着吧枱,賴皮狗似。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厚臉皮?”游利華終於忍不住,橫眼掃她,說:“跟啊跟的,煩不煩啊你!”
“是有點煩。”徐愛潘老老實實回答。
太老實,又惹游利華白眼。她哼氣說:“你到底找我做什麼?”
這真真是大廢話。她小姐性格大把日子不甩她不跟她說話,她涎著臉來討好,還能做什麼?
“聊天。”這算理由吧。
“聊個屁啦!”游利華粗聲粗氣。“我好說歹說,嘴巴都說破,你哪一句肯聽過?!”
“你放心。反正到頭來我一定會自食惡果,正義自然會伸張。”
不聽口氣光看內容倒像嘲諷,不過徐愛潘表情正經,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兩個人到底“同居”過好幾年,游利華終是軟化下來,畢竟徐愛潘活生生血溫溫地站在她面前,她們有交情的,她希望她日子好過。
“你明知道,硬要往火坑裏跳,不是智商太低就是嫌日子太好過。”
“你就睜隻眼閉隻眼,什麼都不要管。”
“你以為我喜歡啊?!誰教我倒霉認識你又兼任同居室友,眼睜睜看你引火燒身,我良心過不去!”
“反正火都燒了,你已經盡了你的義務,天下可以太平了。”
“認識你這麼久,現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會‘說禪’。”游利華搖搖腦袋說:“你知道嗎?阿潘,看看你我才知道什麼叫豬油蒙心執迷不晤。”
連豬油都搬出來了。徐愛潘訝異自己居然那麼有耐性杵在這裏。KK空氣不流暢,喝礦泉水都難保證會清醒。
“我真不懂,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終於,游利華搖頭嘆氣下結語。“阿潘,先把話說清楚。我絕對不贊成你跟那傢伙在一起,以後你惹了一身怨來找我哭訴,我也不會給你安慰的。”
“真到那地步,我記得不去找你就是。”
這時候她還有心情說笑話!游利華又橫眼瞪她。
“謝謝你,小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一半一半吧。”游利華也老實。“有一大半我是看不慣。大家都要越出軌,那還要這制度做什麼?更何況,你不是沒其它選擇。可實在我也怕你吃虧,傻乎乎的被人騙得屍骨無存都不知。”
“他沒有騙我。”應該說,李雲許毫不隱瞞,坦蕩得理所當然。
“那是他的伎倆!來這一套願者上鉤。他以為他是姜太公啊!”說到底,游利華對李雲許的作為深深不滿。
她出氣似的一口氣灌了大半瓶的啤酒,再重重吐一大口氣,伸手揩揩嘴。目光一溜,那麼不湊巧撞見討她晦氣的李雲許正走進KK,悻悻哼一聲。
徐愛潘也瞧見,與李雲許打個照面。李雲許不是自己一個人,身旁還有一位朋友。徐愛潘轉開臉。她想他不會歡喜他們的關係攤得太開,她也不希望。
“我先走了。再打電話給你。”還是離開的好。
“幹麼?他來你就要走,又沒欠他。”知道以他們的情況,徐愛潘還是避開比較好,游利華仍然起火氣。
旁觀者清,所以她怎麼看,都為徐愛潘不值。但徐愛潘被豬油蒙了心,眼珠裹了老鼠屎,她既然放她不下,只有孬種地生悶氣。
倒沒料到,李雲許與一干人打過招呼,與同行的朋友聊了幾句,大大方方往吧枱過來。笑得毫不心虛忐忑,寒暄說:
“阿潘、游小姐,你們也來了。”
游利華打鼻子噴口氣,扭頭走開,連啤酒也不要,就丟在吧枱。
“她今天火氣好像挺大的。”李雲許心知肚明。說笑的口吻,表現得不以為意。
“我不知道你會來這裏。我來找小游。”
“我跟朋友來談點事。一進門,就瞧見你。但你剛剛看到我,連招呼都不打,像不認識我似的。”
倒像埋怨。徐愛潘小小詫訝。
“我想那樣比較好。”瞥見有好奇的目光朝他們轉,她微微不自在,暴露了似。忙說:“我要走了。你和朋友慢慢聊。”
“別急着走。”李雲許拉她過去,不忌諱地摟住她,低臉埋在她發頸,深深吸聞,親昵說:“好香。你用了我給你的香水?我喜歡這味道。以後記得常用,我喜歡聞你身上這香氣。”
“李雲許……”徐愛潘薄驚到,不安地掙開。李雲許如此不忌諱,無異在宣告。她不敢回頭看那些人的表情,卻敏感得似乎聽見掩在高聲談論下那些暗抑的吸氣聲。
“阿潘,過來——”沒等太久,游利華已衝過來,將她拖到一旁,拖得離李雲許遠遠。
“你搞什麼?惟恐天下不知是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碎嘴得很,一傳全天下都知道,還當眾來這一手言情劇!”儘可能地壓低聲音,卻壓不住那氣急敗壞。
徐愛潘苦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回頭過去,泰半的人都若無其事地避開她的眼光,瞧不到一絲大驚小怪的表情。
“那李雲許到底在搞什麼?宣示主權嗎?還是公開你們的關係?豬!有本事他就把你扶正。搞這一套!”游利華生氣地罵句粗話。
“小游,你的封建思想遺毒不少,需要改造。”什麼扶正?徐愛潘居然有心情開起玩笑。
“阿潘,我不贊成的你都做了,我既然還當你是朋友,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不過,我真的替李雲許的老婆生氣,也替你不值。老實說,我根本不相信李雲許會跟他老婆離婚,跟你在一起,他只是跟你玩玩。”
“他也沒說過啊。”
她想也是。但人家李雲許可也沒對她許什麼承諾;他們也不是在演可歌可泣的三角倫理愛情劇,要那承諾來當佈景也嫌礙手礙腳。
“你還替他說話!”游利華誤會了,以為她為李雲許開脫。
其實只是陳述事實。
她沒見過李雲許的太太,沒見過就不會想太多,就不會內疚。可套用句胡英英那張口無遮掩的嘴巴會說的話,狐狸精修成正果,正室反被打入六道輪迴,這天還有公理嗎?
她望向李雲許。他已經沒事人走回座位與同來的朋友聊天。春水還沒泛漣漪,就已經平靜無波,她朝游利華擺個手,也沒事人走出KK。
結果都是可預期的,只是不識字的紅塵男女自己在那裏演繹無字天書,用自己的解釋來註解。然後解釋不通的,就通歸叫命運。
***
不信邪的人通常都死得比較快。
胡英英千叮嚀萬交代,巷子這邊的路口在施工,路上破了幾個大洞加小洞,要回家就繞個圈,從另一邊路口進巷子,徐愛潘偏偏不信邪,結果還是中埋伏,跌個狗吃屎不說,還吃了一鼻子泥沙灰土,連手上拎的剛買的雜誌小說與一把紅玫瑰都遭殃。
回到公寓,才剛取出鑰匙,門便往裏頭打開。
“回來了?”胡英英探出臉笑。
她覺得奇怪,李雲許跟在胡英英身後出現。她順手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移塞給胡英英。
“幹麼?好重——你怎麼了?”注意到她那身狼狽,胡英英怪叫,把東西順手轉塞給李雲許。
“在路口跌倒了。”
“都跟你說路口在施工,叫你拐個彎走,你偏不聽。”
“我看看。”李雲許放下手上的東西,拉過徐愛潘要疼。徐愛潘搖頭。
“沒事。我去洗個臉換衣服。”
她慢吞吞的,該洗的洗,該擦的擦,換了一件連身洋裝,想了想噴了一些李雲許送她的香水,才回到客廳。李雲許喜歡她身上帶點香,喜歡聞這款香水的氣味,所以他來,她就“穿”給他聞。
客廳里,胡英英與李雲許兩人坐在沙發上,肩並著肩,不知在看什麼,看得津津有味。
“你們在看什麼?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她不太好奇,拿了玫瑰安放進那個九十九元的花瓶。
年少念過的詩,詩里的男人留給他的女人一個高高的窗口和一畦金線菊,宇里行間充滿男人的臆想和自戀。她總覺得有隔閡。詩中的形象太陳舊。種金線菊,那是老婆;情婦合該在窗口插一瓶艷紅的玫瑰,襯著窗外一片藍凈無雲的長空。金線菊是正室的寂寥,情婦是B—612星球上那朵等待的玫瑰。
“照片。”胡英英頭也不抬。
“照片?”徐愛潘湧起不祥的預感,連忙走過去。
“我們在看你們小時候的照片。”李雲許抬眼笑。“阿潘,你小時候好可愛。”肥嘟嘟的,教人忍不住想吃一口。
“還有更可愛的。”胡英英一聲賊笑。“哪!”
“不行!英英!”徐愛潘大驚失色撲過去,雙手遮住相簿。
但她的手不夠大,面積遮不全,秘密從指縫間露現出來。李雲許更有興趣,硬將她的手扳開,才看一眼便哈哈大笑。
“你好可愛哦,阿潘。”穿着開襠褲的小徐愛潘呆又逗,頂著一個馬桶蓋頭對著鏡頭傻笑。
“不要再看了!”徐愛潘脹紅臉,搶下相簿,狠狠瞪胡英英。“你吃飽太閑了是不是?”
就是太閑了。胡英英不怕她瞪,還笑得臉開花。說:“我這兒只有阿潘的斷代史,要看通史得找阿潘。我去找找看好了!阿潘,你把相簿放在哪裏?柜子嗎?”說著,就自動自發跑進徐愛潘的房間。
“英英,你不要亂來。”徐愛潘匆匆看一眼李雲許,緊張兮兮地想追過去。
“阿潘。”李雲許拉住她,另一隻手跟着親密地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身邊。“怎麼啦?只是照片,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還是,你有什麼怕我看到的?”
“這些照片那麼丟人,怎麼好意思給人家看。”
“怎麼會!我覺得很可愛。”
穿開襠褲的人不是他,他當然覺得可愛。
“我想看看你學生時代時是什麼模樣。”說話時,徐愛潘已被拉坐在他腿上,他的唇觸着她的脖頸。
“反正長得就是這個樣,又不上相,沒什麼好看。”她讓他親,讓他撫摸,手臂軟軟勾着他。
“阿潘!”胡英英高聲叫她。
“我去看看。”
胡英英在她算是書房的房間裏,蹲跪在書櫃前,書櫃底層拉開,一本藍皮相簿擱在一邊地板上。
“你什麼時候藏了這個?”最底層,用塑膠帶套好,還上了護貝的照片,移去了上頭層層掩蓋的字典和過期記事簿,像剝了皮的魚似完全暴露。
徐愛潘一言不發,一樣一樣將字典和記事本歸放回原位,合上柜子。
胡英英搖了搖頭,抱着相簿走出去。
徐愛潘又回到客廳時,胡英英已經跟李雲許指著一堆相片又說又笑。忽然,胡英英的話糾住她的神經。
“阿潘高中時,暗戀一個在省高教書的男老師,痴心得很。看,她這些照片,表情都那麼憂鬱,顰眉蹙額,可憐的一顆少女芳心。”
“英英!”徐愛潘臉色微變。
“哦?”李雲許眼瞳窄起來,像感興趣。
“我也不知道她喜歡沈冬青哪一點,反正少女情懷總是詩。不過,阿潘膽小得很,只敢偷偷看人家。沈冬青是教英文的,偏偏阿潘的英文又爛得可以!”胡英英邊說邊笑,完全是閑嗑牙的語氣。
“英英,你不要胡說八道行不行?”
徐愛潘的局促不安,李雲許看在眼裏。他拉她過去,笑說:“放心,我不會吃醋的。”
胡英英瞄他一眼。勾勾嘴角,忽然說:“阿潘跟悶葫蘆一樣,一星期出門不到一次,我怕她患自閉,拉她出去逛街,結果她那個老古板,買東西一定付現金,不肯用你給她的卡。那張卡亮金金的,都是擺著好看的。”
李雲許立刻轉頭對徐愛潘說:“想買什麼盡量買。給你那張卡就是要給你用的,嗯。”
“嗯。”徐愛潘溫順點頭。不管李雲許說什麼她都不想反駁,只是轉頭對胡英英皺眉頭。
胡英英還在笑。“她嘴巴說是,回頭還是把卡放在神明桌供起來。我看你乾脆匯入她戶頭,或者乾脆給她現金用還比較實際。”
李雲許保持微笑的笑,沒有特別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任何不快。
“你覺得怎麼樣?阿潘。”還詢問徐愛潘的意見。
徐愛潘有些尷尬。繼而一想,也好,關係明確一點,都沒負擔。要那些抽象的東西,李雲許麻煩,也會給得為難,且她要了也沒用。要錢,具體一點,看得着摸得着,並且不會像那些什麼心啊情牽牽絆絆的。
“隨便你吧,我都行。”說隨便,是明確回答應允了。供養的關係正式確立。
“那好,我把錢匯入你戶頭,卡你還是留着用,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李雲許親昵地親她一下,沒有絲毫覺得徐愛潘貪圖他金錢的不快。
“你們慢慢聊吧,我回去了。”胡英英轉身要走。
“不,你陪阿潘聊,我還有事必須回公司了。”李雲許站起身。“阿潘,過兩天我得出國一趟。你想要什麼?我買回來。”
“不用了,謝謝。”
“不必跟我客氣,想要什麼儘管說。”
這是供養者該有的慷慨。那麼,徐愛潘歪頭想一下,說:“香水好了,你送我的那一款。”她就有討他歡心的義務。
“香水?”李雲許笑起來,親親她。“我知道了。”
徐愛潘送他到電梯口。回到屋子,劈頭便說:“小姐,拜託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亂說。”
“幹麼?這種表情!”胡英英伸出兩根指頭撥開她皺成一團的眉頭。“我在替你爭福利,你懂不懂?不然,你以為我那些贍養費是怎麼來的?”
“喝,你倒成了我的經紀人。”
“這樣有什麼不好?不爭名份至少要有實利。”
徐愛潘不跟她抬杠,只說:“以後不要再提沈冬青的事了,我實在不想聽。”
“你這是鴕鳥心態。算了!我知道了。”胡英英甩甩手。“有什麼喝的?我渴死了。”逕往廚房走去。
想到自己回來后還沒喝任何東西,徐愛潘便跟過去。剛到廚房口,便見胡英英拎着她的富維克,邊扭開瓶口邊嘮叨說:“你怎麼老是喝這種東西,找不到一點有味道的。算了!我渴死了。”張大嘴巴,不文雅的就著瓶口便咕嚕喝了一大口。
“英英——”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噗!”胡英英嘴裏大口水不衛生地噴出來。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比十塊銅板還大。
“徐愛潘!你這是什麼鬼東西?!”
“誰教你問也不問一聲,隨便拿就隨便喝。”徐愛潘將富維克拿走,另外倒一杯水給她。
“我哪知你在裏頭裝這種鬼東西的!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老是見你袋子裏揣著一瓶,該不會都是吧?阿潘,你可不要變成酒鬼,酒精中毒才好。”胡英英大驚小怪,漱口水,洗掉嘴腔里的酒精味。
發神經的徐愛潘,礦泉水瓶里裝的竟然是伏特加,沒色又沒味,魚目混珠的,她怎麼會知道,還怪她“隨便拿隨便喝”。
“知道啦。你不要像生火了一樣好下好?”就是親姊妹也沒這麼“要好”,奇怪胡英英干涉得理所當然。
“你不要嘴巴說說敷衍我。喝咖啡你嫌苦,喝這東西就不苦了?”
“這很貴的。”徐愛潘忽然冒出一句不對題又不合時宜的話。
“貴你還買!”胡英英白她一個大眼。“哪天你酒精中毒不要來找我。”
“那你咖啡因中毒也不要來找我。”
“正經一點,阿潘。你要喝上癮,真中了毒就麻煩了。”
怎麼聽起來好像在說她自己的咖啡癖?胡英英下擔心她自己喝咖啡喝上癮,倒替她杞人憂天喝酒喝中了毒。上癮和中毒原來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吧?上癮屬半是心甘情願;中毒則帶那麼一點身不由己。
面對胡英英的一本正經,她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