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簿 別再憧憬
第六十九朵藍玫瑰。李雲許將花和他的人一起送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除了玫瑰,還有一支閃亮亮的鑰匙和一張金閃閃的信用卡。徐愛潘不禁納悶地抬頭。
“這是鑰匙,”李雲許拿起鑰匙,像補習班名師在解釋一道數學方程式。“這是我幫你申請的副卡。”而且一本正經。
她當然知道那是鑰匙和信用卡,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問題很呆,但她還是要問。
李雲許又來撩撥她的發,將她垂到頰邊的一綹髮絲順到耳後,大手順勢貼在她光滑的頰頸間,拇指輕輕撫劃過她有點乾的嘴唇。
這便是為什麼。
他問她想要什麼,她反問他能給她什麼。他就遞給了她一支鑰匙和信用卡。
他認為她可以用錢買——或者,女人都可以用錢買。她也沒讓他失望,忽然無聲笑了,沒說話,就那麼收下。
李雲許泛開笑,雙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摟貼在懷裏,下顎抵着她的微亂髮,不時還親了親。
“去看看那房子?”他徵詢,卻毫無一絲迫不及待。
她點頭。都收下他給的東西了,沒必要有任何姿態身段。
她這樣的溫順,李雲許很滿意,摟着她的腰,伺候她坐進車子,一撫一觸都小心翼翼的,好似怕嚇著了她。
她抬臉對他笑,望着他,卻沒有看進他瞳孔裏頭。
***
車子駛近那公寓大廈時,徐愛潘心裏忍不住低訝,等李雲許帶她上了頂樓左邊那間公寓時,她不禁苦笑起來。
竟然會有那麼巧的事,真要搬來和胡英英當鄰居。
公寓的隔局與胡英英的差不多,一個人住實在大得空蕩。李雲許牽着她,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帶她慢慢看過。
“所有的東西我都幫你準備好了,你只要人過來就可以。”停在主卧室,李雲許柔情款款地將她拉到身前。
所有的東西真的全都準備好了。不僅傢具、擺飾,連衣櫥里都掛了半滿合她尺寸的衣服。
這不是一天一夜就能準備好的。全屋子的淡藍色調,天窗、落地窗的裝潢設計都是花過心思力氣的。更且他連她的身材都掌握到,這個心思,想想有點讓人感動的可怕。
“謝謝。”徐愛潘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這句感謝此情此景聽起來卻不知怎地如此不合時宜,而且生疏。李雲許用力摟緊她,說:
“不必這麼客氣,只要你喜歡就好。你想,你什麼時候可以搬過來,嗯?”
“再等幾天吧。我還沒跟小游提起。”
“那就快點,別讓我等得太久。”他的嘴唇在她耳畔摩挲。
“好。”還是溫順的回答。
橋已經到船頭,這算是直了還是沉了?
溫潤的嘴唇還在她耳畔摩挲,然後慢慢變燙變滾水似的熱。她的身體僵住,仍然不習慣別人的碰觸,而且是這侵略式的碰觸。
“別緊張。”他察覺,低聲耳語。
耳畔摩挲的燙熱,慢慢侵襲進胸口。他的手伸進她的胸衣裏頭,探索撫摸。她不敢低頭去看自己的暴露。他赤裸的、結實的胸膛緊貼着她的。微暗中,她身體的私密性先被那輕撫的手一一探觸過:而後,被他印下一寸寸的唇熱。
她幾乎要尖聲叫起來。侵襲愈來愈深。他的手甚至探進她最隱微裏頭。
“阿潘,你……”他發現她身體的處女性時,因為沒預料而顯得驚訝,甚至不可置信,最後轉成驚嘆。
她沒說話。不願說什麼。
“阿潘……”他低聲喊她的名字,耳語的,像絲纏繞的。
侵襲更深,更到最隱微裏頭。
至此,她完完全全的暴露。狂風浪雨,一波一波將她淹沒。暴風驟雨狂襲下,終於滅了頂。
她呻吟起來。發出自己一輩子也不曾且無法想像的聲音。彷佛有什麼難耐似,既痛苦又需求。
侵襲久久不歇,她的呻吟也長長不停。不想吟叫的,但控制不住,身體不再由她的意志主宰,而完全被那滅頂的風浪操弄。
愛是如此用做的,慾望是如此交合的。但這浪雨中,什麼也不是。暗冥的夜中,只是浪浪雨雨的糾葛交纏。
***
“小游。”確定游利華回來了,等了半小時,徐愛潘才去敲她的房門。
門打開,游利華雙手交叉在胸前,倚著門邊,一臉沒表情。
“做什麼?”口氣冷淡。她與徐愛潘在冷戰中,前些天徐愛潘整夜沒回家,她也不聞不問。
“我想搬出去住。我已經找好房子了,一直想跟你說,但沒機會。”徐愛潘低聲說明解釋。
游利華盯着她,目光犀利地要將她釘牢。聲音由牙縫蹦出,說:“你跟李雲許搞上了?”故意要她難堪。
徐愛潘默默點頭。
游利華又說:“房子是他幫你準備的?”
再點頭。
“還有呢?他還給了你什麼,將你包養起來?你有沒有跟他要多一點,把自己的身價抬高一些?大作家跟那種三流的小模特兒畢竟不一樣,你該不是傻傻地把自己廉價賣掉吧?”熱諷兼冷嘲,每一句都帶刺。
“你能不能別這樣子說話,小游。”明白她是氣忿她蠢,飛蛾撲火,還是有點無奈。
“不然要怎麼說?難道放鞭炮恭喜你徐愛潘榮任別人的情婦?”仍然諷刺,但游利華態度軟一點。畢竟相交那麼多年,她只是氣她為什麼就是勸不開。
“你只要不要理我就好了。”
“那你就別跟李雲許牽扯不清!”
徐愛潘避開,說:“下禮拜我就會搬出去。我會付下個月的房租,你可以慢慢找人。”
“這麼迫不及待就要搬出去!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李雲許上床了?”
游利華的態度已近於質問。徐愛潘沉默不語。沉默就是默認。
“阿潘,你!”游利華氣急敗壞起來。“你到底是哪裏有問題?!明知道李雲許是有婦之夫,還巴巴貼上去——跟他搞起來!你到底圖他什麼?!”
她也不知道。
“你醒一醒好不好?以你的條件哪裏沒得找男朋友,幹麼去跟李雲許攪和,讓人包養,破壞別人的家庭?!”
游利華真的想不透。
“我已經和他說好了。”徐愛潘自己也想不透。
“說好了可以反悔!”
箭都射出去了,怎麼回頭?
見她不說話,游利華氣得大吼說:“你根本是自甘墮落!”碰一聲,用力把門甩上。
房門幾乎碰到徐愛潘的鼻頭。
一直到她搬走,游利華都不肯再跟她說半句話。
近午的時候,胡英英出門準備到店裏,發現她隔鄰有個女子正從背袋取出鑰匙開門,看那身影竟是徐愛潘時,不由得一怔。
“阿潘?!”她叫起來,跑過去。
“啊?英英。”果然是徐愛潘。
“你真的搬來跟我當鄰居了?”看着她手上的鑰匙,胡英英開心不疑地嚷叫起來。“什麼時候?可惡!居然不跟我說一聲!”
“我昨天才搬過來,都還沒安頓好。”
“昨天?可惡,昨天就搬來了,還不過來找我,學‘祕雕‘不吭一聲啊!要是我今天沒撞見你,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胡英英一堆不滿,邊埋怨邊尾隨徐愛潘走進去。
“我本來打算等會就去找你。”
“哼,你就只是嘴巴會說。”目光巡視一圈,胡英英說:“佈置得還不錯,你自己弄的?還是房東原來的裝潢——對了,”她湊過去,坐到徐愛潘身邊。“你什麼時候和房東聯絡的?我都不知道。”
徐愛潘起身到廚房,邊說:“要不要喝水?我可沒咖啡。”
胡英英跟過去。“小器鬼!我什麼都不要。”沒追問,但想起什麼似,說:
“阿潘,你不是說這房租太貴你付不起,怎麼又搬來了?”
疑竇太多,徐愛潘悶葫蘆似又什麼都不說。
“我搬來跟你作伴不好啊?”徐愛潘只是笑,自己拿了一瓶只剩一半的富維克就著瓶口喝起來。
“當然好。可你一天到晚老喊窮,突然這麼大手筆,我懷疑你幹了什麼勾當。”
“我搶了銀行。”
“我還盜了銀樓呢!正經一點。”死阿潘,連對她都這麼見外,一個屁也不肯放。
徐愛潘把富維克丟回冰箱,忽然挽住胡英英的手臂說:“走,到你店裏去。”
“幹麼?你要付錢嗎?”胡英英睨她。
“不,你請客。”
“又要佔我便宜了。小姐,我開店是要本錢的。”徐愛潘不說,胡英英知道再追問也沒用。她就像她家以前那口灶,不好起火,不管什麼事情都悶在肚子裏燒。
奇怪,她怎麼會變這樣?以前的阿潘像麻雀一樣。都是遇見沈冬青之後!都是她搬家以後!都是——唉!太多的都是。
“吝嗇鬼,我付錢行了吧?”
“消費本來就該付錢,只有你,老是吃霸王飯。”
徐愛潘逕往門口走。胡英英追上去,邊埋怨:“小姐,你走那麼快乾什麼?逃難啊!”就知道她心虛。
說真的,這實在不是有智力的二十七歲半的成年人該有的對話。
“我說英英,”徐愛潘扶著門,似是感嘆。“跟你說話時,我老有種回歸童稚的感覺。”
“怎麼?幫你找回純真潔凈的過去是不是?”
“當然不是。是智力倒退。”
“你敢說!”胡英英伸手作勢掐她脖子。
但能說笑的也只有這些這時刻。
終究,成年人畢竟有成年人對話的方式。
***
儘管徐愛潘像悶葫蘆,但遇到李雲許后,胡英英就推敲了解,什麼都明白。
那天晚上,她沒打招呼就去敲徐愛潘的門,李雲許正巧在裏頭。
“英英?”看見胡英英,徐愛潘沒推託,讓她進去,回身對李雲許說:“這是胡英英,和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她就住在隔壁。英英——這位是李雲許。”
對她對他簡單,幾乎等於零的介紹,李雲許沒有絲毫不快,含笑伸手說:“胡小姐,你好。沒想到那麼巧,你就住在隔鄰,還是阿潘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微撇臉瞥了徐愛潘一眼,似乎說她怎麼什麼都沒告訴他。
“你好,李先生。”胡英英握手回個禮。“我也沒想到會那麼巧。啊!”她掏出名片。“我開了一家小店,阿潘常賴在那裏,有空多來惠顧。”注意他手上的戒指,回看了徐愛潘一眼。
“我會的。”李雲許笑着將名片放進上衣口袋裏。“不好意思,我身上沒帶名片。”
“沒關係。反正阿潘在這裏,你跑不掉。”胡英英開句玩笑。反正不管對任何人,她都有本事自來熟。
李雲許微微一笑。那笑從容,有魅力的。
“那麼,你們好姐妹慢慢聊,我還有點事,必須先離開。”轉身親一下徐愛潘,讓胡英英看清楚他和徐愛潘之間的關係。
然後才對胡英英點下頭,開門出去。
“看起來相當不錯。”門合上,胡英英才用品頭論足的口氣說道。
“李雲許從事文藝工作,是一家雜誌社的老闆。”徐愛潘語調平鋪直敘,也不像是解釋。
“搞文藝的,難怪氣質不錯。不過,你也有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吧?”
徐愛潘瞄她一眼,自顧說:“這間公寓是他安排的,所有一切也是他準備的。不過,他不住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胡英英點點頭。嘆口氣。說:“我只問你一句話,阿潘,你都想清楚了嗎?”
徐愛潘不合時宜笑起來。“我都搬進來了,還要想什麼。”
“沈冬青啊!”胡英英脫口而出。
徐愛潘表情一僵,但一瞬就恢復沒事。
“我以為你一直很喜歡沈冬青,怎麼突然變這樣——”
“我再喜歡他也沒用。你不是說了,我不是他要的那類型。”
“但你都喜歡十幾年了!你跟這個李雲許,你愛他嗎?你可不要自暴自棄,阿潘。”
“自暴自棄?”徐愛潘撇開嘴笑起來。“小遊說我自甘墮落,你說我自暴自棄。英英,還是你的說詞比較新鮮。”
“正經點!阿潘。”
“我是很正經。”
“那麼,你不想沈冬青了?”
想也沒有用。無奈都露在嘴巴那絲苦笑。
“你老實說,你喜歡那個李雲許嗎?你也知道他都結婚了,你跟他不會有結果。”
“我要結果乾什麼?”徐愛潘突然反問。
“阿潘!”胡英英像小鹿一樣受驚。然後才又嘆氣說:“你不要結果,那你要什麼?要情,要錢還是要人?”
“你說我要什麼比較好?”徐愛潘反問。然後自答:“我看還是要錢好了。”
這種軌外關係,真要他的心他的人,恐怕他也覺得糾纏麻煩。還是要錢好了,這種關係明確且實際。
“那好,你既然想清楚,做了這樣的決定,就不要再去想沈冬青。”
都說了,想也沒有用。
胡英英還在說:“絕對不要再去想沈冬青。”
“如果想了呢?”忍不住問上一問。
“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做人哪,要有職業道德。”
還講“職業道德”?徐愛潘反倒要笑不笑起來。說:“我給身體,不必給心。”
果然她什麼都豁出去了。呆瓜徐愛潘。
為什麼會變這樣?到底發生過什麼?胡英英知道即使她再追問,悶葫蘆徐愛潘不講就是不會講。雖然她現在會說一句回一句,她不願說的,還是像她家以前那口悶燒的灶。
“走吧!”她拉住徐愛潘往外走。
“去哪?”
“逛街。”
“我沒興趣——”
她不讓她說完。狠狠堵斷。大聲說:“既然要當人家情婦就要當得像樣一些!你有義務花他的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媽的!事情要做,就做得像樣一些!
她們十七歲時那種老牛拖車似喀隆的老式火車,早就煙消雲散被拖到廢棄場成廢鐵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