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年少喪父 陰霾乍起(1)
轉眼到了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六月,湖廣大地正值酷暑。那天,太陽的熾熱將萬物烤得直冒白煙,只差把大地燒燃。久居王府的朱厚熜悶熱難耐,攛掇6炳道:“走,我們到湖裏學游泳去。”6炳求之不得,他二話不說就跑出去,又呼風喚雨般地喊了兩個小男孩充當興世子的護衛軍。他們來到位於王府北邊的莫愁湖邊,看着清澈見底,碧波蕩漾的湖水,魂兒早就鑽到裏面啦。只見6炳三兩下脫掉褲子,白白的**對着小夥伴,正準備往水下跳時,突然有一個男孩大聲叫道:“快看啊,那邊失火了……”
朱厚熜扭頭一看,白煙已變成紅光,火苗舔着荒草直往他的面前竄,他急忙大聲喊道:“6炳,快來撲火。”
這一帶荒草茂盛,枯葉成堆,一直連到王府院牆。如果任火勢蔓延,將威脅王府,威脅城區。
6炳腳跟已起,欲收還跳,無法穩住身體,啪嗒一聲沉入水中。兩個小夥伴一看,忘掉對火的驚懼,哈哈笑着就勢一歪,也滾入湖中。
火燒眉稍,十萬火急,如不儘早撲滅,是要燒到王府的。興世子看到夥伴們對火勢毫不在意,怒吼道:“快上來,叫你們滅火,怎麼都往水裏鑽啊?”
6炳鑽出水面,看到興世子怒,立即爬上湖岸,但見他用雙手緊緊地捂着小**,並不急着穿褲子。朱厚熜見狀,沒好氣地說:“怎麼,怕燒着你的小**呀?”邊說邊用一根枯枝條扑打火苗。
6炳皺着眉頭說:“世子你看,我這兒被它夾住了。”他把手一松,夥伴們看到一個蚌殼緊緊地夾着他的小**。一個小夥伴上去一拽,將蚌殼奪過來甩入水中。6炳痛得蹲在地上,淚水直往外涌,但看見朱厚熜的褲子已經着火,哪還顧得了自己的疼痛?慌忙喊道:“世子,你不能這樣,小心被火燒傷。”
朱厚熜根本聽不進去,他正着魔似地拿着枯枝條猛抽漫卷的火苗。6炳是他的小玩伴,更是他的小保鏢,怎麼能讓興世子惹火燒身,肆意妄為?萬一燒傷了怎麼辦?只見他一個箭步衝進火海,將自己的小主人哐當一聲推入湖中。
“救命啊,救命啊……”尚不懂水性的朱厚熜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壞了,拚命地高聲叫着。
6炳則站在岸上毫不動心地說:“我叫你不聽話,就要這樣治治你。王爺在家裏病重,你卻在外面闖禍,看來不給你吃點苦頭是不行的。”說完,又扭過頭來指揮另外兩個小夥伴撲火。
火勢控制住了。6炳往水裏一看,剛才還在狂喊不止的世子朱厚熜蹤影全無,湖面無聲無息,風平浪靜,似鬼抹過的一般,連個水泡泡也不沽。這下可急壞了推人入水的6炳,世子如被淹死了怎麼辦呀。
除了朱厚熜,他們幾個人都是會游泳的。為了找到朱世子,他們有的扎猛子,有的在淺水處用手亂摸,但忙活了好一陣子,仍不見朱厚熜的蹤影。這可怎麼辦啊?朱厚熜是當今皇帝的堂弟,又是興王爺人到中年才得的獨生子,若將世子淹死,他們人人都罪責難逃啊!雖然身在水中,6炳卻急得額上的汗珠直冒,心想如果找不到世子,自己也不要回去了,就死在這莫愁湖裏吧。只見他咕咚一下又鑽入水中,好像不找到世子絕不再露面似的。
這幾天,驕陽似火,肆意烤炙,上天彷彿要燃燒世間的一切。興王朱祐杬終究耐不住酷熱的襲擊,不幸中暑,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府中官吏和僕人為此急得團團轉。這不,6炳的父親6松正帶着採藥的老中醫經過莫愁湖,急匆匆地往回趕,以便熬藥救人。無意間他看到湖中幾個孩子正在不停地尋找着什麼,就對着湖面高聲喊道:“誰家的孩子在玩水?還不快起來,小心出事。”
他這一喊,那兩個孩子嚇得渾身軟,東倒西歪地往岸邊趟來。他們一看見大人,忍不哭泣,而獨不見6炳。6松感到奇怪,正欲追問,突然從水中竄出一人,雙手托着一具軟綿綿的身體向這邊游來。
大家手忙腳亂地將奄奄一息的朱厚熜拖上湖岸。6松見狀,忙丟下手中的草藥,倒提着朱厚熜,欲將他肚子裏的嗆水抖出來。而長時間潛水的6炳,此時也累得像一堆軟泥癱坐在地上。
興世子被溺昏迷,6炳並不害怕,倒是他的父親6松放他不過,強令他跪在朱厚熜的床前,並說:“等世子醒過來,向他磕頭。”
王妃蔣娘娘一向寬於待人,對6松道:“算了,他是一時失手,責罰他有何用啊?”
哪知6松堅決不答應。
朱厚熜昏睡了一夜才蘇醒過來,他第一句話便問道:“父王好些了嗎?”
王妃蔣氏勉強地答道:“我兒放心,你父王會好的。”
朱厚熜又扭頭一看,現6炳跪在地上,便用微弱的聲音說道:“6炳,怎麼回事,誰叫你跪的?快快起來。”
6炳並不答話,跪在那兒不動。蔣娘娘說明了原因,朱厚熜道:“快快起來,怎麼能怪你呢?母親,把他拉起來吧。”隨後又對6炳說,“來,扶我去看父王。”
興王朱祐杬前天頭昏倒地,伴隨高燒,一直昏迷不醒,雙唇佈滿水泡,整天滴水不沾。神醫使出渾身解數為他解暑,但收效甚微。六月十七日,王爺突然睜開雙眼,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要吃東西似的。一直守候在丈夫身邊的王妃蔣氏喜泣而道:“快,快,王爺醒了……王爺醒了……”眾人一聽,呼啦一下圍攏。世子朱厚熜聽說父王醒過來,哧溜起身下床就要跑到父王的房間。侍從卻制止道:“你還不能下床,來,我背着你去。”
朱厚熜哪裏會聽?等侍從轉身一看,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朱厚熜跌跌撞撞地跑到鳳翔宮,還未站穩便急忙喊道:“父王,父王,您好些了么?兒子不孝,沒有時時守在您的身邊,還惹事生非,連累母親。”
朱祐杬一聽是兒子的聲音,眼前頓感一亮,欠着身子要坐起來,並將右手伸得長長的去摸兒子,嘴裏卻斷斷續續地說:“我……的兒,你……你一定要自律修……修鍊,不……不得有半……半點懈怠……”話尚未說完,他眼睛一閉,身子一軟,又倒在床上。
朱厚熜見狀驚叫道:“父王,父王,您醒醒,您醒醒呀……神醫,神醫,快快來……”
眾人急成一團,心裏懸着塊石頭。那號稱神醫的郎中慌慌張張地給王爺把一下脈搏,無望的嘆氣道:“王爺他……他……去了……”
“啊?!”朱厚熜聞言,眼前一黑,栽倒於地。興王府上空頓時烏雲敝日,鴉聲不斷,好似在為王爺的離世灑淚哀鳴。
四十四歲的興獻王朱祐杬英年早逝,使年僅十三歲的世子朱厚熜痛不欲生,他以自己的病弱之軀在父王靈前守孝三天三夜,伴隨着父王的靈魂度。
父王的早逝,母妃的悲痛,使王府諸事都落在年幼的朱厚熜身上,他那稚嫩的雙肩能承載此等重任嗎?正在朱厚熜為父王的去世而昏昏噩噩之時,一匹驛馬嘀嗒嘀嗒地飛馳而來,直抵安6州興王府。那欽差一到,趾高氣揚地衝著王府大門高聲喊道:“興獻王朱祐杬接旨——”
悲戚在身的朱厚熜一聽,身子一顫。父王命已歸西,到北京報喪的信差可能還未到達,皇上有何聖旨下給父王?繼而一想,莫不是皇兄下旨給父王新封爵銜的吧。他匆忙整理衣冠,急匆匆地小跑至大門口跪下代父接旨。哪料,朱厚熜一聽聖旨,不禁氣得暈倒在地。侍從驚惶失措,顧不得欽差大人在上,即刻將朱厚熜抬回卿雲宮。欽差大人看到興世子如此不敬,怒斥道:“彼小子乳臭未乾,竟如此對待聖旨,怕是他不想世襲王爺了吧!”
王府長史袁宗皋立刻上前跪拜道:“欽差大人息怒,非世子不敬,他重病在身,體質極為虛弱,又剛剛經歷失父劫難,一直痛不欲生,想必剛才是身體支持不住,昏迷倒地,恭請大人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啊。”
“嗯,現在皇上在楊輔的輔佐下,正在密切注視各個藩王的動向,你要興世子好自為之吧!”欽差軟中帶硬,並不領情。
袁宗皋低三下四地道:“是,是,本官一定將欽差大人的話轉給世子,還請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一場誤會總算化解了,袁宗皋恭送完欽差,又忙不迭地去看望朱厚熜。只見世子朱厚熜滿臉沮喪,似有千言萬語憋在肚子裏,極度難受。袁宗皋上前勸慰道:“世子不必憂慮,我們王爺在世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治備什麼兵馬,他朝廷要收上去就叫他收唄,又不是針對我們一家的,怕什麼?”
朱厚熜不滿地說:“你怎麼知道不是針對我們一家的?父王剛剛去世,皇兄不但不安慰一聲,反而趁火打劫,要收回王府僅有的兵馬,如此不信任我們,這不是給我雪上加霜嗎?”
袁宗皋小聲道:“世子不要亂說,依我看,皇上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們要靜觀其變,不能操之過急。你要抓緊時間養好身體,王府還有好多好多的事等着你去處理哩。”
朱厚熜心裏總算安寧了些,慢慢地躺在床上睡著了。誰知不過幾天,又一件棘手的事落在少年朱厚熜的頭上。
這天,安6的天空雷聲滾滾,卷卷烏雲俯衝而下,彷彿要將這座古鎮吞噬似的。臨近黃昏,朱厚熜和母妃正在吃晚飯,突然“喀嚓”一聲,驚雷乍起,貫耳而來,朱厚熜身子一顫地說:“母親,怕是要出事哩。”
蔣氏故作漫不經心地安慰道:“打雷下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能會出啥事?”王妃的話音剛落,侍從進來稟報道:“興王世子在上,南昌寧王府參將彭林前來投靠6松,6大人差小人稟報接不接待?”
朱厚熜一聽,如五雷轟頂,端在手上的飯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額頭上的汗珠直往外冒。這是為何呢?
朱厚熜早就聽說,自己的堂哥武宗皇帝朱厚照在位十多年,寵宦官、思淫樂、喜巡遊、好戲耍,不僅沒有中興大明祖業,反而使大明江山每況愈下,日趨衰弱。大太監劉瑾等一夥宦官為了牢牢地控制住皇帝,特在西安門外大動土木,修建集聲色犬馬,吃喝淫樂於一體的專用宮殿“豹房”。武宗皇帝日日夜夜廝混其間,只顧享樂,不思回宮,還恬不知恥地自稱“新宅”。好事的太監、佞臣便以蘇杭歌妓、宣府美人、天下仙女充盈其間。有世間尤物擁圍一身,樂得武宗日日飲色,夜夜交歡,哪裏還有心思管理朝政?由於朝政荒廢,加之災害連連,大量百姓饑寒交迫,流離失所,災民苦不堪言,致使南昌寧王朱宸濠於當年七月扯旗叛亂。
那南昌的寧王朱宸濠是太祖第十八子朱權的第五世孫,算起來還是朱厚熜的長輩哩。他一心想學祖宗永樂皇帝朱棣,對皇位垂涎三尺,哪知剛一起事謀反,便被朝廷守將王守仁斷然平息。如今,叛王的手下將領來投靠6松,究竟是福是禍呢?
6松是興邸王府都督僉事,而彭林與6松是同鄉同學,且相交甚厚。寧王叛亂時,彭林本來勸告他不要莽撞行事,可寧王就是不聽,終使眾將士死的死,逃的逃,像被射殺的鳥兒驚魂難定。
面對如此關係,朱厚熜心想,接待吧,傳將出去,我必落個勾結叛王,窩藏逆賊,企圖犯上作亂之罪。要真是這樣,父王的教誨、期望、遺訓,我的用心、修鍊、追求,不都要付之東流?不接待吧,又對不起6松,對不起奶娘。唉——真難啊!繼而又一想,總要給他6松一點面子吧。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雷聲連連不斷,彷彿催促他快作決定似的。朱厚熜看着雷雨的世界,頓生靈感,自認為找到了一個萬全其美的解決辦法,情不自禁地點點頭,心裏說就這麼定了。於是他將侍從叫到跟前附在他的耳根悄悄說了幾句,待一切安排就緒,故意高聲吩咐道:“見客。”
此時,6松正在府前的屋檐下與故友彭林熱情交談。客人與6松談到傷心處,情不自禁地嚶嚶哭泣。突然聽到侍從喊“見客”,6松示意彭林擦乾眼淚,然後帶着他跨進府第大門,向會客廳走去。燈光下只見彭林高高瘦瘦的個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一雙凹陷的眼睛暗然無光。他一走到朱厚熜的面前,跪地拜道:“多謝王……”
誰知,那逃將話還沒說完,只聽朱厚熜一聲大喝:“叛將哪裏逃?左右給我拿下!”
霎時,從黑暗處跑出來五六個壯年男子,將彭林按倒在地……
彭林毫無思想準備,等回過神來,已被捆得嚴嚴實實。不能動身,只有動嘴了。他正要開口說什麼,但想想又說不出口,只是長長地嘆一口氣。
站在一旁的6松不知生了什麼事,本能地要去救遠方逃難的至交,膽怯地喊道:“世子,這……這……怎麼能這樣呢?”但他的抗議已經晚了,彭林早被一夥侍從押着出去了。而朱厚熜此刻正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使他動彈不得。他眼睜睜地看着至交好友被這個由自己的夫人奶大的世子送進囚室。臨分別時,彭林對6松凄切地說道:“6松,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保重。”
“世子大人,你如果不想留他,就對我明說嘛,也能放他一條生路,如此這樣叫我的臉往哪兒擱呀!”6松向世子求情道,“現在沒有外人知道,你就放過他吧,如果出了事由我一個人擔當。”
“反叛朝廷是要殺頭的,你擔當得起嗎?再說,你也要考慮考慮自己的前途。交情厚怎麼啦?既然交情厚他就不應該來害你。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現在不明白,時間長了你就會明白的。”世子開導他說。
第二天,朱厚熜將彭林塞到一輛堅固的囚車裏,派出得力的王府押役將他押送京城。但他哪裏知道,此時武宗正在江南遊玩,被那裏的美景美人留了一年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