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朗星稀,乾坤寂靜。
行走在似水的銀光下,幻影婆娑,輕盈縹緲,本是尋夢的好時機,興獻王朱祐杬依夢瀟洒,好不自在,哪知平地輕煙驟起,化作肢形人影,一個翻身,飄然進入愛妃蔣娘娘的秘闈之處——鳳翔宮。
誰如此大膽?
興獻王揉揉昏眩的雙眼,藉著月光細細辨認,好像自己的老朋友純一道人吔。
純一道人?竟敢私闖王妃娘娘的宮闈?
在郢中城裏誰不清楚,這純一老道乃是城南玄妙觀的著名道士,而蔣娘娘卻是當今皇上朱厚照的親叔叔、興國王爺朱祐杬的元配王妃。孤身老道私闖王妃秀宮,要幹什麼?而且是在王爺離開府邸的時候。難道要猥褻娘娘、作姦犯科不成?他可是與興獻王交情甚厚的至友啊。
眼看那號稱“道行甚高”的純一道人飄到王妃的面前,他口流長涎,微眯色眼,嘻皮笑臉地戲謔道:“娘娘,老道想死你啦。”他邊說邊動手去摸王妃娘娘鵝蛋形的臉頰,欲行非禮。興獻王激憤難耐,怒衝冠,揚起胳膊欲予阻止,但卻感到徒納噓氣,力不從心,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用足氣力大喝道:“哪裏奸賊?”遂驚醒過來,定睛一看,哪裏是銀光似水的夜晚?而是驕陽似火的白晝。他仔細一想,斷定原是南柯一夢。
驚出一身冷汗的朱祐杬抬頭遠望王府,天空突然紅光燭照,彩霞萬象,祥雲相擁,瑞氣升騰,心裏好不納悶。而遠近百姓看到此等景象,則驚異不已。有的說這是吉祥,有的說這是凶兆,各種猜測不一而足。就在這時,王府女侍匆匆跑大樹下稟報道:“恭喜王爺,王妃娘娘她……她……臨產了。”
朱祐杬一聽喜訊,用手抹一把臉,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哪知又有宮娥皺着眉頭來報,說娘娘喜事臨門,卻遇難產。難產?喜尚未爬上眉頭,卻又跳來一個愁字。他不再混沌,身子一硬,站了起來。再看看元佑純一道人,還蜷着一條腿沉沉地睡在那裏。興獻王想到剛才的惡夢,心裏還暗恨着這老道哩,但聽到宮娥的稟報,大腦奇妙地將王妃的難產與道人的蜷腿聯想起來,心想這也許是個好兆頭哩,何不來個歪打正着?瞬間對至交好友純一道人擅入後宮,向娘娘欲行非禮之事,心裏又暗暗歡喜,嘴裏自言自語地說:“卻待我一試。”他堅信王妃娘娘難產一定與這條蜷着的仙腿有關,於是起身將道人蜷着的那條腿輕輕一拉,道人咕碌一滾,直直地躺在樹蔭下。王爺怕把他驚醒,不敢再動他。這時後宮立刻傳出“哇”的一聲,宣告一個小生命的誕生。不一會兒,王府侍女果然又跑到大樹下報喜道:“恭喜王爺,恭喜王爺,世子順利降生了。”
想想純一道人進入王妃的寢宮,而王妃又生出個大腿根帶把的小子,朱祐杬心裏又是一陣歡喜。
啊!?老道非禮王妃,王爺卻一陣歡喜?
是的。這一天是明朝正德二年(公元15o7年)八月初十,它對於皇宮、對於普通百姓也許不算什麼,但對於封藩在湖廣安6州(今湖北省鍾祥市)的興獻王朱祐杬來說卻是悲喜交加。
王爺封藩安6已有經年,藩國千歲,錦衣玉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有誰知道,王爺早年雖得一子二女,偏偏一子一女年幼夭折。如今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卻仍無一子,而跟在身邊的小女兒善化公主又弱不禁風,時時讓人擔憂。雖然朱祐杬是有名的儒雅書生,仁厚王爺,但無子之痛哪有不寫在臉上的?從北京跟隨到興王府任長史的袁崇皋曾暗示說:“王爺雖然學貫古今,但也要為後人的福祉着想啊。俗話說多妻多子,王爺不如再納一……”
沒等袁崇皋將“小妾”二字說出口,朱祐杬立刻揮手制止。
袁崇皋並不甘心,而是大膽地說道:“自古王公貴族,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十姨的?何況王爺是皇室嫡親,更應該為皇家的繁衍興旺着想呀。”
朱祐杬聽到此,立刻嚴肅地反駁說:“長史休要多言,我朱家世代興旺,王孫遍佈國中,哪有不繁衍的?”
袁崇皋意識到自己的話已犯上,不再言語。他知道王爺雖貴為皇親,卻恪守做人之道,把無子之悲、盼子心切的長吁短嘆生生吞進自己的肚子裏。
光陰荏冉,日月如梭。突然一天王爺現王妃蔣氏的肚子鼓鼓的,用手摸摸,側耳聽聽,斷定是世子轉世了。王爺一去儒雅之風,抱着王妃一陣狂吻。這天興獻王興緻未消,偏又接到他的好友、玄妙觀純一道人的邀約,讓他在午時到觀前的大皂莢樹下的“楚河漢界”邊廝殺兩盤。
純一道人是興國方圓百里有名的得道高人,平常根本不與他人玩耍棋牌,但他與王爺朱祐杬的關係自不一般,早已結成莫逆之交。兩人雅興難得呀,此時對弈,真是求之不能。
興王朱祐杬早早吃過午飯,取消午休,相約來到那棵參天般的皂莢樹下,與純一道人展開對弈。兩人初始還相互謙讓,但殺至中盤,漢河兩岸陡現金戈鐵馬,烽煙四起。你進卒,我上兵;你遣馬,我調炮……你吃我的將,我抽你的帥,棋中之人殺得鋒芒畢露,煞是認真。不一會兒,純一道人連勝兩局。眼看這一局又是勝利在望,得意洋洋的道人,手拿最後一個棋子,欲抽王爺的老“將”。他手舉一“車”懸在空中,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嘲弄說:“王爺恕罪,小道今日得天下也。”
朱祐杬一聽那話甚是刺耳,心想這是朱家的天下,你個老道竟敢出此狂言,太使人掃興。他皺皺眉頭似有蘊怒地道:“不來了,不來了。”說著將棋盤一推,正要站起來時,卻感到身子一軟,無法動彈,不一會兒,靠在樹蔭下的石墩上打起盹來。
朱祐杬怎麼也沒想到,王府內的侍女們正在為即將臨產的王妃蔣氏急得汗水淋淋。而興獻王則睡在大樹下,被它那古樸的涼意浸潤得縹縹緲緲,混沌不開,於是便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興獻王得知興世子順利出生,急忙回府。走在路上,只見鳳翔宮上空一道彩虹倔犟地升騰,向北衝天而去。巧的是,王爺的腳步剛踏進府院,玄妙觀的小道士後腳便跟到王府,匆匆報喪道:“稟報王爺,元佑純一道人他……他坐化了。”
聽到噩耗,興獻王朱祐杬不但毫不悲痛,反而驚喜異常。這不僅僅是他中年得子,更為重要的是印證了他剛剛做的那個惡夢。他認定這個兒子就是元佑純一道人轉世投胎來的,再想到兩人下象棋時道人說的“小道今日得天下也”的戲言,越覺得這個兒子的寶貴。他情不自禁地跑到內室,把剛剛出生的小傢伙抱起來高拋兩下。
豈料,興世子滿月那天,突然嚎哭不止,照看的侍女以為他要撒尿,輕輕地將其抱起來,做着端尿的姿勢,使他的小棒棒對着撒野的天空。但小世子並不買賬,還是嚎啕大哭。侍女只好邊用嘴“噓噓……”地吹着,邊唱着“小兒郎,別尿床,**灑出大漢江……”一般情況下,只要她這樣一噓一唱,那小**就會嘩嘩的一尿三尺高,世子也會暢快淋漓的開心一笑。但今天卻不靈驗,不管她怎麼哄怎麼唱,也止不住他痛苦的嚎哭。怪呀,問題出在哪裏呢?侍女看他只哭不尿,實在是黔驢技窮,心想也許是他餓了吧,便請奶媽給他餵奶,哪知這一招也不靈驗。
奶媽范氏心細如絲,看到世子嚎啕大哭,在他身上仔細檢查,她掀起肚兜一看,媽呀,在世子的肚臍下面有一個紅紅的火癤子。那可是個惡瘡哩。
剛剛滿月的世子關鍵部位染患惡疾,王府上下焦急不堪,不知如何是好。王府僉事6松請遍安6名醫,用盡秘方偏方,還是不見好轉,相反癤瘡越來越惡化。這兒離北京遙遠,無法請來御醫。眼看襁袍中的嬰兒痛得奄奄一息,可能斷絕王爺的獨根獨苗。正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外面突然來了個癩頭和尚,他故意與門侍搭訕道:“聽說你家世子得病啦?”
門侍歪着頭瞅瞅癩頭和尚,愛理不理地拉着腔調說:“世子得病,與你何干呀?”
不知癩頭和尚從哪兒拿出一些枯草,心平氣和地道:“將這點草藥拿去煎水,在那惡瘡上擦洗幾次,他會好的。”說完,竟大大摸摸地走了。
門侍的腦袋一轉:哎,他怎麼知道世子長惡瘡的?他急忙追出來找癩頭和尚欲問詳盡,誰知抬眼一看,竟不見人影。
俗話說病急亂投醫。興獻王聽了門侍的陳說,看着這似枯非枯,如靈附體的草藥,卻來了興緻,立刻令人將它熬成湯藥給世子擦洗。說來也怪,藥水擦到患處,不到一個時辰紅腫消失,嬰兒不哭,不到半天,癤瘡即好,真的是藥到病除。
興獻王是很信奉各教諸神的,對剛才來的癩頭和尚更是不敢馬虎。他按照門侍指引的蹤跡,騎馬追出城外,欲找到和尚當面致謝,哪知趕了一段路程,並不見和尚的蹤影,只好朝着和尚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以盡謝意。回到王府,深深迷信佛法道教的朱祐杬根據這些異常現象,又參照朱家的排輩,將兒子命名為朱厚熜。
朱厚熜在奶媽范氏的精心撫養下,長得活潑伶俐,甚是可愛。那范氏本才二十齣頭,正是水靈的時候,其乳汁哪有不滋養人的?她是王府都督僉事6松的夫人,膝下有一個兩歲的兒子名叫6炳。在王府內,他與六歲的長善公主不分尊卑,盡情玩耍,以頑皮出名。等到朱厚熜長到四歲時,6炳總算有了可以玩耍的同性夥伴,而已經十歲的長善公主開始與他們疏遠,躲進閨房。可是不久,身體本來就虛弱的公主染病而去,興獻王只留得個獨苗苗朱厚熜。
朱厚熜五歲那年,興王開始教他認字讀書。一次,興王順口說出“床前明月光”,朱厚熜隨後用奶聲奶氣的語調背誦道:“疑是地上霜,舉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朱祐杬聽到孩子背得如此流利,又說出幾唐詩,小傢伙都背了下來。這更提高了朱祐杬對兒子的期望值。他暗想,當今皇上已過而立之年,還沒有傳下一滴血脈,況且現在身體又十分孱弱,自身難保,朱家天下落入誰手,實在難於預料……望着聰穎過人的兒子,他決定提前教授他熟讀《孝經》、《三字經》等入門經書。
這一天,王爺與兒子正在進午餐,朱厚熜忽然閃着兩隻大眼問道:“父王,歷代帝王都要‘至德要道’,它的旨要是什麼呢?”
朱祐杬一愣,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碗筷,高興地抱起小厚熜親了又親,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竟能提出如此深奧的問題,真是我朱家的幸運啊!
小厚熜卻不耐煩了,他用稚嫩的小手搖着父親的肩膀說:“父王快說嘛,快說嘛,我想知道。”
朱祐杬輕輕地放下兒子說:“好,吃完飯,父王講給你聽。”
“不嘛,我現在就要聽。”小厚熜根本不看飯碗,瞪着眼睛等着聽父親的講解。
朱祐杬扭不過兒子,又要保護兒子的這種好奇心,只得放下碗筷,對兒子講解道:“至德要道的旨要就是孝。孝為德之本……”
朱厚熜認真地聽着,還不時地點點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