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歡迎回來！」岩本太太和往常一樣站在廳門口迎接放學回來的武彥。

武彥點了點頭。雖然是相處了好幾年的人，武彥卻只用平淡的態度對她。岩本太太很清楚黑崎家的家規，傭人是不可以和主子過份親近的。因此武彥的態度可說是恰到好處，省卻了她許多麻煩。

「少爺，真柴先生來了，正在偏廳等候。」接過武彥手裏的書包，岩本太太說。

「是嗎？他來多久了？」

「剛好兩個小時。」岩本太太精確地說出時間。

武彥沒有猶豫，立刻往偏廳走去。「真柴先生。」他朝屋裏的一個青年說道：「抱歉讓你久等了。」

那青年正是黑崎茂為武彥選擇的助手真柴直樹，很年輕，只有二十八歲，是個名副其實的實業家。

「總裁，您回來啦。」真柴忙站起來招呼道。

「真柴先生，請別這樣稱呼我。」武彥要求說，「在我正式接任前，我仍是黑崎武彥。」

「是，我聽您的吩咐。」真柴向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主微微鞠了一躬。

「真柴先生今天來是……」武彥主動問。

「啊，是。」真柴從包里取出兩份數據，把其中的一份放到武彥面前。「大阪分社已經把修正好的預算案送過來了。」

「預算案出錯這件事爺爺知道嗎？」武彥問道。

「這個。」真柴支吾着低下了頭。

武彥卻瞭然地點了點頭。「不可能不知道，對吧？」

「是。」真柴答道。

武彥輕輕地嘆了口氣。「把預算案留下，我遲些再看。」

「是。」真柴遞過另一份資料。「還有這是您讓我們準備的，和田實業的數據以及企劃部送來的關於收購和田的計劃草案，請您先過目。」

「這麼快就做好了？」

「是，因為想藉機收購和田實業的公司多達數十家之多，所以大家都不敢有半分鬆懈。」

武彥簡單地瀏覽了一下手中的數據就把它放到了一邊，沈思片刻后叫道：「真柴先生！」

「是。」真柴忙應道。

「我之前有跟你提到過吧？我非常想要與和田實業的前任董事長上杉先生會面的事，你安排好了嗎？」

「是，我已經按您的吩咐把晚餐會安排在這個星期六了。」

「上杉先生對我做出這樣的要求有何反應？」

「非常吃驚。」真柴回答說：「不過再三確認后，他說他非常願意和您會面。」

「很好！」武彥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柴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問：「我可以請問一下黑崎君嗎？」

「什麼事？」

「那個，我不明白黑崎君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會見上杉會長，因為我們是準備在公開的形式下競爭收購和田實業的，所以如果在這時候和上杉會長見面的話，容易傳出一些對我們不利的消息……」

「真柴先生。」武彥站起來，踱到窗邊。真柴連忙也站了起來，等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武彥說道：「我想這個時候也該對你說了，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收購和田實業。」

「呃，啊？」真柴詫異得反應不過來。

「沒錯，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收購和田實業。」武彥回過頭來直視着真柴，把他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啊，那個。黑崎君，您……」

武彥微微地笑了。「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收購和田實業那樣的話吧？我只是在討論收購和田實業的會議中要求你們提交有關和田實業的資料罷了，不是嗎？」

「呃，是這樣沒錯，可是……」

「當然，如果我們想收購和田的話，雖然還不能說是十拿九穩，但是至少成功率非常高。但是我……並不想吃下那樣的一個公司。」武彥輕輕地嘆了口氣。「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見過上杉先生了，那是一個非常慈祥的老人，開朗、謙和，非常有魄力。他使我覺得什麼事情到了他手裏都會迎刃而解。那樣的一個人，卻因為年紀老邁，不得不看着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因為兒子經營不慎而坐以待斃……」

「可是黑崎君，這是商業……」

不理真柴，武彥繼續說道：「上杉先生的兒子仲司先生也不是不用心經營公司，他只是經驗不足才會因為一個失誤而越陷越深，導致公司因為資金周轉不靈而不得不面對被收購的命運。我，我覺得好像在仲司先生的身上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黑崎君！」

「沒錯，現在的我為了能好好繼承爺爺的公司每天都在努力着，與仲司先生相比，我缺少更多的東西，那樣的我有資格成為黑崎集團的總裁嗎？我自己是一點信心都沒有。所以我想藉此機會來測試自己的能力。」

真柴聽完了武彥的話后，在他身後跪坐了下去。「黑崎君，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了，所以請按照您想的那樣去做吧，我會盡量協助您的。」

「常謝謝你，真柴先生。」武彥轉過身來，看着真柴說：「或許在以後的日子裏我還會一直的依仗你，在這裏，我先請你多多關照了。」

「哪裏，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請黑崎君不要客氣。」真柴說道：「那麼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目送真柴離開后，武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岩本太太親自送上雪蜜茶，站在一邊等他吩咐。

「岩本太太。」

「在。」

「這個周六以前，除了真柴先生以外，凡是公司里的人我一概不見。」

「是。」岩本太太應了聲說道：「少爺，傍晚的時候，老太爺派人給少爺送了幾套新衣服過來。」

「新衣服？不是還沒換季嗎？」武彥奇怪地問。

岩本太太往廳外叫了一聲。一會兒小茜捧着幾套衣服走了進來。武彥看了一眼問：「爺爺還有交代什麼話嗎？」

「老太爺說少爺最近似乎又長高了，吩咐將少爺所有的衣服換掉。」小茜回答說。

「是嗎？那你們就照辦吧。」武彥說。他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操心過，爺爺黑崎茂總是為他準備最好的，已經成為習慣了，但是這也令他失去了為自己選擇的能力。武彥一方面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方面又順從地接受了爺爺的安排，使他覺得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選擇能力，同時也失去了自我。相反的，新來的轉學生緒方策則擁有相當的自主能力，撇開他令人討厭的態度不說，武彥還蠻欣賞他不羈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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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彥離開學校后，在校門口坐上了黑崎家的車，司機在開車前把車裏的電話遞了給他。

「少爺，真柴先生在在線。」

武彥伸手接過。「真柴先生嗎？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黑崎君辛苦了，」真柴在電話的另一邊回答說：「和上杉先生會面的事已經安排好了，上杉先生請問黑崎君是否能讓他的兒子仲司先生也參加這次的會面？」

「請你幫我拒絕上杉先生的這個要求。」武彥想了想說，「我這次想專程拜見上杉先生，仲司先生的話，我們另外安排時間吧。」

「是，我會這樣回復上杉先生的。」

「那麼真柴先生，我大概在七點鍾的時候可以準備好，我們到時見吧。」

七點鍾，真柴準時出現在黑崎家，武彥已經沐浴完畢，穿着一套淺色休閑服在大廳里等着他了。「我們走吧。」武彥對剛進門的真柴說：「身為晚輩，不能讓長輩久等。」

「是。」真柴應道，立刻轉身走了出去，為武彥打開了車門。

本色林餐廳的貴賓室裝修豪華，武彥隨着侍應走上長廊時，遠遠地就看見了貴賓室正門大開，一個中年人推着一個坐着輪椅的老人等在門邊。那老人正是武彥這次約訪的對象──和田實業前社長上杉先生。

「對不起，上杉先生，很抱歉我來晚了。」武彥加快了腳步上前問候。

老人抬頭凝視着武彥。「您太客氣了，黑崎君。承蒙您邀請，我深感榮幸。」老人指着身後的中年人說：「這是我那個非常不成才的兒子仲司，他並不是來參加會面的，他只是想藉此機會見見黑崎集團的繼承人而已。」

那個中年人直盯着武彥看，他有點被嚇到了，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黑崎集團的繼承人嗎？這麼的年輕，不，該說年少才對，而且器宇非凡，沉着幹練，真是與眾不同。他一邊想着，一邊自老人身後跨出一步，向武彥說道：「很高興能見到黑崎君。我是和田的上杉仲司。」

「你好，仲司先生。」武彥回了一禮。「我因為非常想和令尊聊一聊舊事，才特意安排了這次的會面。打擾到仲司先生，真抱歉。」

「啊，不。是我打擾了。」上杉仲司連忙說，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這位比他年小二十多歲的少年，確確實實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黑崎武彥，雖然是因為他身為黑崎家的長孫理應繼承家業，但是他本人的出類拔萃也很讓人折服。「對不起，很高興您給我見面的機會。」

看着上杉仲司轉身離開，武彥在他身後說道：「請保重，仲司先生，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真柴代替離開了的仲司，把上杉先生推進室內，待兩人坐下后，片安排上了些下酒菜。武彥對上杉說道：「聽說上杉先生平時喜歡喝一杯？」

「呀，黑崎君連這個也知道呀，那只是老年人的壞習慣而已。」上杉呵呵地笑道。

「所以我特地從府里拿來這瓶一八四八年的陳釀，希望您會喜歡。」武彥讓真柴把酒開了，一瞬間，和室里就飄滿了酒香。黑崎家酒窖里珍藏的酒可不是誰都有幸能品嘗的。真柴倒上酒，分別遞給了上杉和武彥。武彥舉杯說道：「來，上杉先生，先祝您身體健康吧！」

「謝謝，謝謝。」上杉忙舉杯和武彥乾杯。「真是好酒啊。」上杉忍不住面露喜色的讚歎道。

「上杉先生喜歡就好。」

輕輕地放下杯子，上杉笑道：「黑崎君，說實在的，當您的秘書來告訴我說您想和我會面時，我驚訝得以為聽錯了。像黑崎集團這樣的大財團，和我們這麼一個面臨被收購的小企業……」

「上杉先生！」武彥打斷了上杉的話，認真地問道：「上杉先生，您喜歡和田嗎？」

上杉一怔。「當然喜歡啊。」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回答說：「那是由我一手創建的公司，不說資金的投入，就是我所耗費的幾十年青春和心血，已經足以讓我對它戀戀不捨了。」

「當年創業很艱難吧？」

「對啊，不過那時候雄心勃勃，倒也不覺得艱苦，因為那時候還年輕，所以我很喜歡那種挑戰，但是現在，面對這個商界的時候，我卻只覺得可怕，真是老了。」上杉對此不無感慨。

武彥看着滿頭白髮的老人，突然又問道：「那麼在上杉先生的眼中，仲司先生是個怎樣的人呢？」

「仲司啊，」上杉想了想說：「他除了是個好兒子外，也是一個好助手，和田能撐到現在全靠有他呢……」

「哦？那麼我聽到的是誤傳嗎？讓向山俱樂部貸款的事……」

「是我的錯。」上杉肯定的回答道：「因為我在很多年前便與向山老闆交情很好了，他公司的情況我也都瞭若指掌，因此，他每次向我提出借貸時，我都會爽快的答應他，但是自從我中風，在家中休息的這幾年裏，我一直都沒有再關心到業務上的事了，到向山老闆再次向我提出貸款時，我告訴他，公司的事我已經交給我的兒子仲司管理，請他去和仲司說，但是向山老闆說仲司完全不顧我和他之間的老交情已經拒絕了他，希望我能勸勸仲司，幫幫他。結果您也知道了……」上杉輕輕地嘆了口氣，「我錯怪了仲司，他明明有實際的資料證明向山公司恐怕是發生了財務危機，但我卻沒有聽他的。」

「原來是這樣。」武彥點了點頭。「其實我並不是第一次和上杉先生見面，我們在九年前就已經見過了，上杉先生一定已經不記得了吧？」武彥突然轉變了話題。

「不，不。」上杉笑着說：「剛巧相反，我還以為是黑崎君不記得了呢！是在企業年度餐會上吧？那時候的黑崎君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原來上杉先生還記得。」武彥驚喜地說：「沒錯，我是跟着爺爺去參加餐會的，因為在場的都是些不認識的人，所以感到特別的無聊，那個時候只有上杉先生不是經由爺爺的介紹而和我說了話，所以我記憶非常深刻。」

在旁聽着的真柴直樹直到這一刻才知道這一老一少還有這麼一段往事。

「啊，剛開始不知道您是黑崎集團的繼承人，失禮了。不過，因為黑崎君真的非常可愛，忍不住就上前和您說起話來，啊，對不起，黑崎君也許不喜歡被說可愛吧……」

「不，沒關係。」武彥笑着說，「我一直都對那種餐會感到很厭倦，但是自從遇到上杉先生后，我才發現原來在那種地方也可以遇到像上杉先生一樣有趣的人。對了，為什麼在之後的年度餐會上就再也見不到上杉先生了呢？」

「那是因為和田與黑崎集團的發展速度不一樣啊。」上杉說：「那一年之後，和田已經沒有資格和黑崎集團參加同一個年度餐會了。」

「原來如此。」武彥慢慢地放下酒杯。

上杉到了這時仍不明白武彥約自己見面的目的，而且從他飄的談話中也很難猜測得出來，難道他真的是如他所說的只是想聊聊舊事嗎？不可能是這樣的吧，黑崎集團的繼承人忙裏偷閑，不會只是為了要和我說這些話吧？而且兩人之間年紀相差太大了，所謂舊事，能談的也只有他們在十年前見過的那一面而已啊。上杉疑惑地想道。

「黑崎君，我聽說黑崎集團也有收購和田的打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最後上杉決定坦然相詢。

武彥看了上杉一眼，笑着回答道：「沒錯。」

「原來如此，如果黑崎集團有此打算的話，我想過不了多久，和田就會成為黑崎集團旗下的一個公司了。」

「上杉先生想說什麼，不妨直言。」武彥說。

多麼聰明的人啊！上杉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掉進武彥一早就設定好的圈套里了，在他眼裏，這個俊秀出眾的少年同時也精明得可怕。

「那麼黑崎君，我在這裏有個不情之請。和田現在擁有大約七千名員工，他們都是曾為和田付出努力的人，所以我想請黑崎君在收購和田以後能妥善的安頓好他們。」

上杉所求的竟然是這種事，着實讓武彥感到很意外。他頓了頓才說道：「上杉先生，和田實業還不一定是黑崎集團的。」

「不，我相信只要黑崎集團參與收購，和田就一定是黑崎集團的，這一點，其實黑崎君和我一樣明白不是嗎？」上杉先生誠懇地說道：「所以，可以請黑崎君答應我的請求嗎？」

「非常抱歉，上杉先生。」沉默了一會，武彥說道：「我想無論我怎麼安置您的員工他們都不會滿意的，聽了您的話后，我覺得和田能給他們的已經是最好的了。我不是那種會輕易答應做不到的事的人，所以上杉先生，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想不到武彥會這麼回答，上杉愣了一下才說道：「不，我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黑崎君請不要介意，不管和田最後被哪家公司收購了，我還是會再次拜託的。」

「是嗎？上杉先生那麼為員工着想，真讓人感動。」武彥真心實意的說道。

「因為我能為他們做的事就只有這些了。」

「那麼上杉先生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老了，以後和您爺爺一樣就在家裏享享清福吧！」

「那麼仲司先生呢？」

「仲司啊，我相信他還是會繼續努力的，他會和我一樣創建起自己的公司來，這一點我對他有信心。」上杉笑着說。

「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武彥說。

「咦？」上杉不明所以的問道。

「不，沒什麼。上杉先生，我以後可以到您的府上拜訪您嗎？」

「黑崎君是說要來……要來拜訪我嗎？」上杉訝異地問。

「是的，請問可以嗎？」

「這是我的榮幸。」上杉笑着說：「說實話我很喜歡黑崎君。」

「太好了，我會去拜訪上杉先生的。今天真的謝謝您了。」

「不，哪裏的話，是我謝謝黑崎君的這份心意。」

武彥看着上杉的車走遠后，問身邊的真柴。「我交代你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是的，已經辦好了，我想上杉先生到家后就能聽到仲司先生告訴他的好消息，可是……」

「怎麼了？」

「核准和田借貸的事恐怕還是瞞不了總裁……」

「那是當然的，而且我也沒有打算一直瞞着爺爺。」武彥微微地笑着說：「我還以為他會為他兒子要求點什麼的呢……」

咦？真柴沒有聽清楚。

「不，沒什麼。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