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狂嘯似的吶喊、火熱般的喘息,夾雜着濃烈愛恨情仇的糾葛,在初秋的夜晚、朦朧的倫敦霧色中,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地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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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着冬雲的夜晚,凱爾與古斯塔夫連袂回到斯德哥爾摩。

翌年春天,丹麥與神聖羅馬帝國正式開戰,霎時,歐洲諸國風雲變色,人人自危。

古斯塔夫聽從凱爾的諫言,不對外表態、也不支持任何陣營,暗地裏,則廣募兵源、擴張自己的勢力。

「還不夠。」國王的辦公廳里,凱爾看着手上的軍冊名錄及人數蹙眉說道。

「你希望的人數是多少?」古斯塔夫問。

「最少要有十萬軍力。」凱爾篤定回答。

十萬?目前除了西班牙及法國外,恐怕少有人有這麼壯觀的正規軍吧?

「你還真是野心勃勃。」古斯塔夫輕笑道。

凱爾揚起雙唇,「如果你的對手是我,十萬軍力並不算多。」

古斯塔夫挑高眉,看着神色自若的凱爾,壓下心中情緒,繼續下一個問題。

「這麼龐大的組織,領兵上陣也是一大問題吧!」

凱爾略微沉吟,「我也這麼想,陣容太過龐大的軍隊,移動速度總是過於緩慢。」

古斯塔夫看着他,眼中突然一亮,「凱爾,我們將現有的傳統陣法廢除好嗎?」

咦?「你是說……」

古斯塔夫取過一張軍隊的佈陣圖攤在桌上,「你瞧,目前各國的軍力都是以長矛兵為主,由一個營或一個中隊排成矩形,毛瑟槍手排在中隊側翼,這種戰術看上去陣容龐大,實際上卻虛有其表、動彈不得。」

「沒錯。」凱爾點點頭,幾次的實戰經驗,讓他深諳其中缺失,「歐洲長年來,都是採用這種傳統的「半旋轉攻擊」方式,部隊的移動緩慢且笨拙,經常造成前線長矛兵的大量犧牲。」

嗯……也許,他們可以想個法子改善這種情況!

凱爾抬起眼,發現古斯塔夫幽亮的灰藍雙眸正專註凝視着他。

微微地,兩人發出會心一笑。顯然,他們有着相同的想法。他跟古斯塔夫之間總是這樣,不需要太多言語就能輕易達成共識。

或許吧!就是這樣的旗鼓相當與相知相惜,讓他們彼此深深吸引着對方。

隔着方桌,古斯塔夫將身子微向前傾,火紅的髮絲掠過雪白頰畔,停在凱爾圓弧好看的耳邊,低沉沙啞地說道:「凱爾,我們……一起創造一支讓歐洲列強刮目相看的軍隊,好嗎?」

微垂下眼,凱爾綠眸中泛起一絲騷動,「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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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與凱爾開始積極鑽研改良新的行軍戰術。

但是軍隊的陣形變換,與軍人手上的武器有密切關係。想布下完美的陣形,就必須先熟悉武器的重量及性能等。於是凱爾與古斯塔夫再次針對各種新開發的武器進行深入探討。

「用新型的短矛吧!這樣攻守可以更加凌厲。」凱爾說道。

「也好,明天下校場試試看。」古斯塔夫附議。

就這樣,兩人常常不眠不休的討論着,從人數、隊形、縱列到各式各樣武器的安排,長矛、配刀、輕型毛瑟槍及炮彈的彈性運用,凱爾像是他的軍師、他的顧問、他的情人,同時──也是最了解他的敵人。

公事上的理念相同、私事上的情感交融,讓原本就已形影不離的兩人,更是招來許多閑言閑語。

宮裏開始謠傳,西歐那趟旅途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瞧國王看凱爾的眼神,像在看個女人一樣!那視線熱得不知情的人若伸手去攔,只怕要被燙傷了手。

一波又一波止不住的謠言甚囂塵上,古斯塔夫也知道他跟凱爾在許多時候應該盡量迴避,但是熱戀中的情人,那眼神、那舉止,就算再怎麼刻意隱瞞還是會被人瞧出端倪與破綻,所謂紙包不住火,大概就是指這種情形吧!

酡紅醉人的情焰開始一點一滴、吞噬僅有的理性,撩動一場任誰也無法澆熄、遏止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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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寢宮裏,薇娜琪一個人獨坐床上。像這樣孤枕而眠的夜晚,她不知已度過多少回了,漫長的黑夜像是永遠也見不着曙光一樣,漆黑得讓人想哭。

原以為丈夫從歐洲歸來后,她可以結束猶如深宮怨婦的生活。沒想到,一切似乎沒有改變,古斯塔夫常常夜宿書房或辦公廳。

美其名,是戮力為公,實際上呢?從嫁給他那一刻開始到現在,她從來沒有猜到過。

冰涼的淚水從她白晢頰畔流下,為什麼?曾身為一個公主,如今貴為一國之母的日子,為什麼這麼痛苦難熬呢?

「母后……」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克里斯蒂娜悄悄推開寢宮的門,鑽溜了進來。

「參見皇后。」奶媽與小公主克里斯蒂娜一道來看她。

「起來吧!」拭去臉上淚痕,薇娜琪帶着鼻音說道。

奶媽也嘆了口氣,從皇后嫁到瑞典之後,她就一直隨侍在側,她是唯一明白、也是唯一能體會皇后深鎖宮內之苦的人。

「母后……您哭了……」克里斯蒂娜喊道。

薇娜琪苦笑看着她,這孩子已是她在宮裏唯一的安慰了,無奈,她卻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拿她出氣,惹得這小孩兒常往凱爾那邊躲。

為什麼呢?為什麼丈夫、女兒都喜歡凱爾?為什麼凱爾要處處與她爭呢?

「母后,乖,別哭了……」克里斯蒂娜像個小大人般安慰着她。

聽見女兒體己的安慰,薇娜琪的淚反而落得更凶。

「母后,不要哭嘛……」克里斯蒂娜急急喊道:「來,親您一下,別難過了……」說著,她將一張櫻桃小嘴往母親頰上輕啄。

薇娜琪感受着女兒溫馨可愛的舉動,不禁止住了淚水,「謝謝妳……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開心笑了起來,「嘻,很管用吧!這法子是父王跟凱爾叔叔教我的喲!」

哦?薇娜琪有些嫉妒,「妳也常常這樣親凱爾叔叔嗎?」

「嗯。」克里斯蒂娜點點頭,「不只我啊!父王也常常這麼做。」她口無遮攔地順口說道。

薇娜琪瞪大眼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奶媽也驚愕在一旁。

「妳……妳剛剛說什麼?」她激動地失聲喊道。

見到母親突然發怒,克里斯蒂娜嚇得趕忙閉上嘴。

一旁奶媽見狀趕緊拉過小公主,摟着她,對皇后說道:「皇后,您嚇着她了。」

是嗎?她……又嚇着自己的女兒了嗎?

嘆了口氣,奶媽將克里斯蒂娜拉到一旁沙發上,「來,我親愛的小公主,告訴奶媽,剛才那個管用的法子,是誰教妳的?」

小公主低着頭,不敢再答。

「我知道,是凱爾叔叔跟你父王對嗎?」奶媽看着她,故意說道:「上次,他們也有告訴過我哦!」

「真的嗎?」她信以為真地看着她。

「妳父王都親凱爾叔叔的額頭,對嗎?」

「哈哈哈!」只見克里斯蒂娜笑着,「奶媽騙人,父王都是親凱爾叔叔的嘴,才不是親額頭呢!」

薇娜琪的臉在一瞬間刷白,身上的血液像突然靜止了般,失去所有生命動力。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逆天的死罪,這是不可寬宥、不可饒恕,最骯臟污穢的淵藪!

不會的!她高貴的夫君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

「啊……」她失聲狂叫着,嚇得一旁的克里斯蒂娜連忙躲到一旁去。

奶媽趕緊上前抱住主人,企圖安撫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冷靜!冷靜啊!皇后……」奶媽大聲喊着。

「冷靜,妳教我怎麼冷靜,我的丈夫,瑞典的國王,竟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他會被燒死的,被火刑給活活燒死的……」

「皇后,這只是小公主的胡言亂語,也許根本沒這回事呢!」奶媽只能心虛地安慰着她。

「對、對!奶媽,妳說的沒錯……」薇娜琪像是見到了一線生機,「我不該隨便聽信小孩子的話,所以……」

「所以……」奶媽有不好的預感。

薇娜琪握住他的手,像是大海中攀住一根浮木,身顫抖地道:「陪我……陪我……去看個究竟。」

奶媽面有難色地在站在一旁。

薇娜琪仍是堅持地低喃着:「我要看……看清楚……」

唯有親眼所見,她才願意相信他的丈夫真的背叛了她;也唯有透過自己美麗的眼睛印證后,她才能確定他的丈夫已是地獄裏滿身污穢的罪人。

她想看清楚,用他的眼睛仔仔細細看清楚。

******

十月天,陽光消退得非常快,深秋的寒意迎面龔來,刺人的冷涼,彷佛在為緊追而至的寒冬做一波波無情的宣示。

薇娜琪罩着避寒的深色斗蓬,帶着奶媽,在幽暗的長廊上走着。

國王的書房外,悄靜無聲,連燈火也沒打亮。

不在這兒嗎?薇娜琪想着,跟奶媽又兜向辦公廳去。

守在廳外的士兵一見皇后,趕忙迎上,「參見皇后。」

「起來吧!」薇娜琪喊道,轉口又問:「王上呢?」

兩名士兵有些遲疑,皇后竟找國王找上這兒來了!

「敢稟皇后,陛下傍晚就離開了。」

走了?薇娜琪一臉悲苦又無奈。

哈,多可笑,她竟連自己的丈夫在哪兒都不知道!

皇后一臉欲哭無淚的樣子,讓兩名士兵略感不安。

奶媽機警地上前說道:「皇後有急事要稟告陛下,你們若是知道陛下的去處,就快點說出來,皇后重重有賞。」

兩名士兵一聽皇後有急事,又有賞金可拿,不禁有些心動。「嗯……啟稟皇后,陛下的行蹤,小人並不知道,不過,據守城士兵相告,國王最近……有時會上冬宮去。」

冬宮?今年剛落成的新宮,也是國王當初極力反對興建的宮殿。他上那兒去做什麼?

「奶媽。」薇娜琪喊道。

「是。」

「備車,上塔斯塔島去。」薇娜琪鐵了心。今晚,她一定要看清楚她結總多年的丈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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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穿過一條條大街小巷、跨過一座座海陸相連的橋樑,終於,在暗夜寒風中,薇娜琪來到了她當初興緻勃勃興建,落成后,卻一直無緣賞玩的冬宮。為了阻擋斯德哥爾摩來自四面八方的寒冷海風,這座宮城的外牆設計,較一般宮殿來得高聳、來得厚實、也來得更不可窺探,彷佛能將一切所有不該進入的事物全數摒除在外般,這座冬宮像一座堡壘,層層護住主人的秘密。

宮門警衛見到皇后突然深夜到訪,立刻敞開鍍金的閃耀大門迎接。

「恭迎皇后。」侍衛們五成兩排,個個屈膝有禮地喊道。

「都起來吧!」薇娜琪擺擺手。

「謝皇后。」侍衛們紛紛起身。

「不知皇后深夜來訪,有何吩咐?」為首的侍衛長恭敬詢問。

「是陛下叫我來的。」薇娜琪依着奶媽的指示說道。

不明就裏的侍衛長雖覺奇怪,卻也不敢多問。

「陛下人呢?」薇娜琪問。

「回皇后,陛下正在寢宮安歇着,屬下這就去通報。」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薇娜琪趕忙喚住他,「不!不用了,陛下早知我要來,不用通報了。」

「這……」侍衛長面有難色。

「怎麼?我說的話不管聽嗎?」薇娜琪端出皇后高傲的架子。

侍衛長慌忙跪下,「是,小人知錯,請皇后恕罪。」

薇娜琪甩甩袍子,不理會跪在地上的奴僕,冷哼一聲,逕自往寢宮步去。

******

走在精緻華麗、空無一人的長廊上,奶媽率先出聲,「皇后,老奴有一事想求您。」

在這節骨眼,有什麼事?「說吧!」薇娜琪怪道。

「老奴懇請皇后待會兒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千萬要忍住。」

「什麼意思?」薇娜琪不解。

「皇后,倘若陛下真做出有違禮教、天人不容之事想必也是受凱爾那妖人所惑,您想想,有哪個男子長得像凱爾那般漂亮,一雙眼!飄呀飄的直勾人心魂?」

「這倒是……」她同意他的看法。見皇后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奶媽安心不少,「所以,就算今晚有什麼發現,也謂皇后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一切……等回宮后再從長計議。」

「好吧!」薇娜琪隨口應道。

其實,她心裏還是存有一絲希望的,也許,她跟奶媽都猜錯了,陛下只是在宮裏待煩了,才出來透透氣;也或許,陛下喜歡這座冬宮,所以才會上這兒走走;更說不定,待會兒她進入寢宮時,陛下正笑着張開雙臂等她呢!

微微地,她染上一絲期待的笑容,如孩童般的天真,在接近寢宮時,被一聲低啞甜膩的喘息給無情扼殺!

她停下腳步,發顫無力的雙腿像冰凍的石膏般、沉重得讓地無法再跨前一步。

她聽見了!她確定自己沒瘋。她真的聽見了!

「啊……啊……」

一聲又一聲,從寢宮裏傳出彷如鋒利刀劍般、戳得人鮮血直流的聲音,她激動得渾身發抖,奶媽緊擁住她,怕一個把持不住,她會衝進去殺人。

「別攔我……」薇娜琪忍不住怒道,她要進去殺了那個勾引她丈夫的男人。

奶媽拚命抓住她,拉扯之間,寢宮裏突然傳出一聲醉人的呼喚──

「亞爾夫……」

房內的凱爾忘情地呼喊,讓門外的薇娜琪頓時僅在原地,絕望地坐倒在地。

亞爾夫--國王古斯塔夫的名諱,結婚數載,別說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她不曾喊過,多年來,除了一聲「陛下」之外,她不知道她還能如何稱呼她的丈夫?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可以輕易呼喚他的名字、霸佔他的身軀?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長得那麼美麗、那麼妖艷、那麼蠱惑人心?

她恨他,恨死了那個搶走她丈夫的男人!

淚水從她心裏、眼裏不斷冒出,她想哭出聲,卻被奶媽用巾帕捂住。

無處宣洩的悲痛,逐漸迷濛他的眼。

天哪!陛下,既然您無法愛我,為什麼要娶我?

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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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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