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坐在畫架前,頭髮隨意夾在腦後,素凈秀麗的臉龐毫無表情,身上一襲黃色的工作服沾滿五顏六色的顏料。這幾天來,海兒臉上掛着同樣的表情,看不到任何喜、怒、哀、樂。
幾天了?離她上次使用手段將黎偉引來之後,過了幾天她其實也不大清楚。黎偉離開后,她整整哭了一夜,疲憊地睡着后,醒來就有點神志恍惚。
無所事事地呆坐別墅兩天後,她緩緩地開始又架起畫布。拿着炭筆,一筆一筆地修着線條,只有在腦海中景象模糊時,她才會略略皺起眉頭。
這已經是第三幅畫;主角卻都只有一個人。
第一幅是他坐在辦公桌后閑適的樣子,第二幅是廣告公司提案時他正在思索的專註表情,現在畫布上的是與李薇約會時的他。
這幅畫的構圖她想了許久,原本用意是想畫出黎偉深情凝視李薇的表情,無奈她那時是坐在他的右後方,只看到他的右後側面,至於傳達愛意的表情,從她有限的經驗中,無法勾勒出來,只得畫出她所觀察到的全景。
這幅畫的一筆一畫都令她心痛,她希望完成過程中的劇痛,可以讓她的心變得麻木。
這段期間,施姊和王剛來了兩趟,王剛每次都會仔細地察看安全系統,施姊則會準備一籮筐的笑話想將她的活力帶回來,兩次都失敗了。離去前,總是紅了眼睛無話可說。
黎偉好像是為了證實他離去前的保證,這幾天所有工作的聯繫都透過秘書海倫進行,感覺上他們從未認識過,也沒有那些不愉快的經驗。
黎飛每天晚上從日本打電話給她,抱怨黎偉整日催促他早點完成市場考察回台灣。這幾天甚至表示要派員過去接替他的工作,將他押解到機場搭機回台。
從海兒這邊簡略的敘述,黎飛聰明地決定延長這趟日本之旅,為了避開黎偉疲勞轟炸的聲聲催,他讓飯店的語音留言處理一切,悠哉過他混雜着商務考察與度假性質的生活。他下定決心,除非他們兩人之間能夠走出一條路,否則他決定再轉往泰國。
黎飛雖然人在國外,他對國內的一舉一動可是相當清楚。從海兒日漸消弱、無精打採的聲音,他擔心她要放棄了。從他與海倫的聯繫中,他知道黎偉與李薇的約會更頻繁了。
他可不想無限期的被困在國外,有家歸不得。因此,他冒險打通電話給黎偉,還挑了他每天特別繁忙的時段。黎飛只是傳達一個訊息——要黎偉幫他照顧好海兒,要是回來后發現海兒有點異樣,他會將所有的罪過怪到哥哥身上。
話筒傳來黎偉咆哮生氣的聲音,大罵黎飛不負責任、辦事效率不好,如數家珍的從他三歲丟掉玩具的小事,一直數落到大學時忙於社團導致成績下滑的過往。黎飛這時才了解到身邊有一個這麼清楚你成長過程又記憶力絕佳的人,原來是一件痛苦的事。
即使如此,黎飛相信這通電話之後,一向責任感重大的哥哥會以自己的方式關心一下海兒的情況,再也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接下來,還要安排一點小插曲點綴才可以。
他愈來愈滿意自己的佛法無邊。
Allen百忙中特別空出一天來完成她被指定的角色。
踏入凌亂的客廳,走進杯盤狼藉的廚房,看來施慧如沒有過度誇張;海兒的確需要幫忙。走入樓上卧房,映入眼帘的是海兒消瘦的背影。
靜靜站在海兒背後,Allen看到令海兒如此消沉的原因。一對亮麗的男女在浪漫的餐廳用餐,女的滿溢開朗與幸福,男的雖然只有背影,卻感受得到應該是同樣幸福與滿足。
“他們看起來很登對喔。”海兒沒回過頭,幽幽地說。“你知道嗎?她處理過好多危機事件,像是航空公司機師罷工、公安事件等,還有很多很多,我記不得了。
海兒的聲音開始破碎。“他會喜歡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跟人家爭什麼呢?”她終於轉過頭將臉埋在Allen身上,泣不成聲。這是她這幾天來第一次宣洩情緒。
“嗨!小妞,別長他人志氣,你可是我看過最有才華的人。”
海兒無力地搖搖頭,臉埋得更深。“我不是。”
“你的記憶力真是差。別忘了大學時你一幅‘老人’人像畫得到新人獎,模特兒出道三年就享譽國際舞台。想想,有幾個人有這種能耐。”
海兒沉默不語,有個會說話的朋友真好。
“嘿,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廣告公司找我擔任你寫真集的攝影師,不賴吧!我們總算有合作的機會了。”雖然兩人在圈內知名度甚高,卻一直沒有合作機會。
“你和他們常合作嗎?”
“從來沒有,這家公司的作風有點過於保守,不合我的風格,但這次他們透過很多關係一直要我操刀,從他們送來的企劃案看起來這次的創意不錯,我才答應接下來。”
“哪些你覺得是不錯的創意?”海兒急於知道Allen的想法。
“比如說,先期以寫真集取代CF呀,這在化妝品宣傳是前所未有的。還有,以阿里山、墾丁的外景打入國際市場,也是頗新的想法。”
海兒神秘地笑着。“這是我的主意耶!”她迫不及待將會議經過情形說出來,Allen驚訝的表情令她十分快樂。
“我說嘛!你的確是個人才。”Allen替海兒高興。
“可是,還是不及李薇厲害。”短暫的雀躍后,海兒又有點黯然。
“不要再想了,今天我們出去狂歡一下,將煩人的事放在腦後。”Allen誘惑着她,只要將她帶離陰暗的別墅,保證她的心情會開朗許多,而Allen被賦予的任務才能達成。
“好。我們就好好地玩,盡情喝他個醉。”她手舞足蹈。
上午十時,她們離開別墅。在車上,海兒將假髮、墨鏡脫掉,身上穿着白色中空的緊身短T恤及迷你短裙。Allen則拔下黑框眼鏡,脫掉寬鬆的帆布裝,戴上一頂黑色長發。
又是一個平靜悠閑的夜晚。黎偉累得斜躺在辦公室大椅內。
下午才送走麥克夫婦。十幾天來,麥克對台灣市場已有徹底的了解,決定合約到期后將代理權交給“思絲”,並考慮雙方合作開發新的產品,一起攻入亞洲市場。這段期間,李薇稱職地扮演女主人身份,但他們的交往似乎是停滯不前。
心底某個角落,他們都保留一個不願公開的秘密。黎偉的秘密,顯然就是那個至今無法擺脫的麻煩,那個造成他們兄弟遠隔兩地的禍源。
他一點都無法猜測到黎飛在想什麼?一個簡單的代理權,要把它弄得好像關乎公司存亡,連黎偉三十五歲的生日宴會也打算缺席。這還不打緊,還要黎偉代為照顧他未來的女友。這可好了,他不僅要確保“神秘貓女”的生活起居正常,還要盯住她是否有背叛黎飛的行為。
“黎董,海小姐失蹤了,大家都找不到她。”海倫焦急的臉出現在門口。
“失蹤多久了,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他應該知道好景不長。
“她已經失蹤十小時了。小李剛打電話說早上有一位黑輪先生開車載她出去就沒再回來。離開前海小姐說過晚上七點前會回來,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黎偉完全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失蹤,絕對是情人間的相處,不接電話或是跑到其他地方。
“吩咐小李派人到那位先生的住所盯梢,另外派人去查詢飯站、旅館的住宿登記,有進一步消息再回復。”他簡單下了指令。
在辦公室一直等不到消息,他怎樣都無法定下心。晚上十一點,他又來到那個令他厭惡的地方。坐在未點燈的客廳,靜靜等着。
凌晨四點,海兒晃着不穩的步履打開大門。
她和Allen一起喝掉了兩打啤酒,腳步踉蹌、頭重腳輕,可是卻是無比的輕鬆快樂,大聲地說話,又笑個不停。Allen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憑着意志力開車送她回來,用顫抖的手幫二人恢復原來的妝扮。將海兒交給驚慌的警衛后,又打起精神回家。
戴着墨鏡,海兒摸黑要上樓,側身閃過前面一座躺椅,又避開茶几,卻掉落在旁邊的雙人座沙發。身下沒有預期的柔軟,她費力爬起,又失去重心地落下去。
下一瞬間,她被強大的力量拉起,調整成坐姿,背後靠着一片堅硬的物體,手腳被緊箍住動彈不得。
“不要動。”低沉的警告聲。
海兒縱使再醉,也聽得出這每天在心底盤旋的聲音。她開始掙扎地扭動身軀。
“不要動。”海兒正坐在他兩腿之間,扭動的身軀對他有強烈的影響。
“我不舒服,我要躺下來一點。”她含糊地抗議。
黎偉稍稍往後調整坐姿,身體成四十五度角斜靠在椅背,雙手將她抱在胸前。好一會兒,兩人就保持這種姿勢躺着。
“你喝酒了?”黎偉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他能對活力旺盛、有抗衛能力的“神秘貓女”大吼,就是無法責罵有如小孩的她。
“嗯。”
“喝了多少?”
她在他的手心劃了一筆。
“一瓶?”
她輕輕搖頭。
“一打?”
她滿意地點點頭,臉頰摩挲着他的胸肌。
黎偉啞然失笑,縱容自己全身上下感受她的柔軟。
從十一點等到現在,他的心情千變萬化。先是氣憤她背叛黎飛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等到小李回報Allen住所沒人、遍尋台北縣市飯店、旅館沒有登記之後,他開始不安地憂心她的安危。沒想到產品宣傳的問題,也沒想到黎飛責難的神情,只想到她無助的驚慌,面對壞人時張牙舞爪的樣子,或是,更壞的情況。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他的恐懼感更強烈了。聽到她開門聲時,黎偉在心中感謝東西方眾神,一顆懸吊的心才安然落地。
那一瞬間,他似乎找到了未來,也放棄與自己的理智交戰。
直到現在,他還在思索那一剎那真實的感受。這感覺來得突然,卻真切得令他無法漠視,顯然,他明知“神秘貓女”是那一類的女人,卻仍然要她。
“你好香喔!”海兒的聲音將他從冥想中拉回。
“好香?”黎偉差點忘了她老是有奇怪的想法。
“我好喜歡你的味道。”海兒講得真誠,又深深吸入他的味道。
面對她真情的表露,他無言。
“還有你抱我的感覺。安全、溫暖,好像小時候媽媽抱着我的感覺。”她用了一個不太貼切的形容。
“她現在在哪裏?”黎偉想多了解她,不想知道多少,但就是想深入一點。
“上面。”
“宜蘭?”
“更上面。”
“日本?韓國?大陸?”
“在所有國家的上面。”
黎偉想了半天才知道她的意思。
“對不起。”這是第一次黎偉說道歉。
“沒關係,她和爸爸在一起,應該會很快樂。”
“兄弟姊妹呢?”
“沒有,只有我一個。”
是因為寂寞才讓她不斷地更換男伴?黎偉猜想。雖然他的父母長年在世界各地,但他總有黎飛在身旁,感覺上走到哪裏都是家。
“為什麼不找個人定下來?”
“感覺不對,除了你。”
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全新的開始。海兒又一次冒險掏出了她的心,黎偉則第一次認真考慮他們的可能性。
認識以來,她讓他生氣、讓他困惑、讓他脫離常軌、讓他失去理智地傷害她、讓他面對美麗成熟的李薇卻沒有男人應有的激情。如果他們之間的吸引力是如此強烈,他又為什麼要反抗呢?
從小在西方長大的他,對於她的過去,他可以完全釋懷。只是,從今以後,他能夠讓她不再像花蝴蝶一樣到處拈花惹草?等到黎飛回來,她能夠不撲向他的懷抱嗎?
他會是她尋求名利晉階過程中的最後一站嗎?
海兒若有似無地在他的手心畫圈圈,搔癢的感覺從他的背脊一路流竄到腳底。
黎偉輕輕地將她的身子半轉過身來,低頭凝視着她。臉上還戴着眼鏡,頂着紅褐色假髮,臉頰因喝酒而酡紅,嘴唇微張,兩隻小手搭在他的胸前,情況看起來有點怪異,但是黎偉並不在意,似乎每次吻她總得隔着些什麼。
他也不再猜測她的眼睛,改由她臉部線條的變化及身體語言去判斷她的情緒。
低頭深深吻住她的豐潤的嘴唇,迷又校他所有肢體末梢的神經都豎起,全身異常敏感——這隻有和她在一起才有的特殊感覺。
他們的舌頭纏繞一起,兜轉繞圈。海兒輕吟一聲,他摟她更緊。
她又呻吟了一聲,接着雙手開始用力推他。一時的衝力,她差點從沙發上跌下去。
“搞什麼鬼?”他惱怒地吼叫。難道她又想重施故技?她不曉得一旦挑起男人的情慾就要有貫徹始終的準備嗎?
“我……我想要吐。”她也不想離開,但是翻騰的胃可能忍不了多久。
黎偉快速抱起她,衝到浴室,在馬桶前扶住她。
一陣折騰后,海兒開始陷入沉睡。他體貼地抱她回房,將她舒適地安置在床上。關上燈,從她背後摟住,一直到曙光微現才離去。
海兒頭痛欲裂地醒來,昨夜的情景一幕幕被翻回來,只是分不清是夢幻還是真實。
費力地撐起身子,呆坐一會,發現床頭留了張字條。黎偉瀟洒粗獷的字跡映入眼帘。
嗨!我保住我的承諾,你還是神秘貓女。
從今天起,讓我們全新開始。
望着滿室的陽光,她又覺得胃部翻騰,跑進浴室乾嘔。
天呀!這就是她得到幸福時應有的反應嗎?靠坐在馬桶旁,海兒一手捂頭,無力地想。
他們全新開始的第一天。
黎偉請清潔婦大力打掃別墅,掃去一屋子的穢氣,全室煥然一新。
接近傍晚,他撥了通電話給她,兩人都有些尷尬。畢竟,是全新的角色。
“嗨!今天晚上有個商業餐敘,沒有辦法過去。”
“嗯!”停了一會兒,她囁囁地說:“海兒,你可以叫我海兒,施姊和黎飛都這樣稱呼我。”
“喔!”
又言不及義地閑扯幾句,匆匆掛上電話。
當天晚上,海兒一個人吃着泡麵,想着他在餐會吃什麼?真的是餐會嗎?李薇有去嗎?
黎偉則心不在焉地與商場人士聊着金融風暴對整體經濟的影響,一邊在想,原來黎飛是叫她海兒,他們曾經……
全新開始的第二天。
他打電話通知她要帶晚餐過來。
當他進門,她緊張地將墨鏡又戴上了,實在沒有勇氣以真實的面目面對他,特別在她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的當時。雖然面具下的她是美麗的,可是,萬一他不喜歡怎麼辦?
黎偉拎了大包小包,看見她只是淺淺一笑,什麼也沒說就進了廚房。
他駕輕就熟地煮了一桌豐盛的意大利菜肴,她雙手背在後面,不停在他旁邊晃來逛去。惟一的貢獻是擺好餐具。
當天晚上,他們聊到廣告公司的提案,很顯然的,黎偉非常滿意他們的表現,決定不加干預地讓他們放手去做,他一向相信專業。海兒不敢跟他提起有許多是她的主意,而且今天廣告公司還特別打電話來請求她幫他們設計每張寫真要表現的色調、服裝搭配,還有墾丁適合拍攝的景點。
不提的原因一方面是怕他不相信,另一方面是怕他根本不在乎。
但至少他們共同用餐三小時,也閑談了三小時,這也算是進步。
兩個人都沒有去動她臉上的墨鏡。
他離去時,輕輕吻她,品嘗她頰內咖啡的余香,輕聲說句“晚安”,嘆口氣似乎有點不舍離開她的懷抱。
全新開始的第三天。
黎偉租了五卷錄影帶,準備好爆米花、啤酒,打算過一個很美國式的夜晚。
他們為了選看影片有小爭執;他以為她喜歡看抒情文藝片,堅持看海倫杭特演的“愛在心裏口難開”;她以為他喜歡看懸疑動作片,挑出“冰風暴”。最後,他們同時放棄堅持,看了“酷斯拉”,卻正是二人心裏真正想看的影片。
緊湊的節奏、荒謬的劇情與標準的美國英雄主義,十足的荷里活影片,可是他們看得心驚膽跳,達到放鬆與娛樂效果。海兒多次在劇情緊張時,躲入他懷中。她的尖叫聲與他的嘲笑聲不絕於耳。雖然拉近二人的距離,但臉上的墨鏡留在該留的地方。
這次的吻別比任何一次都更加熱情,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他將額頭靠在她的頭頂上,許久才推她進去。
這次,是他看着她關門。
全新開始的第四天。
黎飛從日本搭早班飛機抵國門,只因為他從大阪回東京飯店後接到哥哥的一通留言:“限你三天內回去,否則斷絕兄弟關係”。
連滾帶爬地,他在第一時間回來了。
回到他私人住所,打到公司,黎偉簡短地說晚上要來跟他談談。聽起來不妙,黎飛趕緊打了個電話給海兒,得知最新狀況后,才鬆了口氣。海兒一面對情況轉變感到高興,又一面抱怨他們還未跨出“神秘”的藩籬。
黎飛簡直是啼笑皆非,又決定插手這件事情。
當晚,他派專車將海兒從別墅接過來。馬上塞了件日本和服叫海兒換上,兩人手忙腳亂地綁着看似簡單卻很複雜的腰帶,又將她的頭髮綰在腦後。
大功告成后,海兒素凈未施脂粉的臉、小巧的紅唇、俏直的鼻樑,除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外,像極日本人。海兒對於黎飛的主意總覺得不對勁,但又指不出哪裏有問題。為了即將到來的時刻,她緊張得手腳冰冷,冒着冷汗,縱使是第一次登台,也沒這麼緊張。
終於,黎偉來了。黎飛一個箭步趕去開門。
這場戲就這樣開演了。
看到屋內有個日本婆子,黎偉腳步一個踉蹌,怔了一會兒。“你沒跟我說有客人,不然,晚點再談吧!”
“沒關係的,她聽不懂中文,我們還是可以談。”將哥哥拉到海兒跟前。“這是我在日本認識的朋友——智子,這是我哥。”黎飛介紹兩人認識。
黎偉銳利的眼神與她接觸后就定住不動了,他覺得自己沉溺在一淵深潭。她的眼睛熱情中帶着羞澀,清澈明亮的眼眸欲言又止,閃過一絲的不安與驚慌。熱情與羞澀。這兩樣極端迷人又矛盾的特質很少會並存在同一個人身上,至少他周遭的人沒有,除了……
細細審視她的臉龐,明亮的大眼搶了所有的風采,讓其他細緻的五官相形遜色。秀氣的鼻樑,白皙的膚色,即使嘴角因驚惶而緊抿,豐潤的唇瓣仍誘人至極。這些線條他都非常熟悉,曾經被他的手、他的唇輕拂過,他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他總算看到她的眼睛了。沒有看到做作的嫵媚,也沒有攻於心計的眼神,卸除墨鏡的海兒,令他更加心動。原來阻礙在他們之間的是自己的偏見,他不禁慶幸自己改變了心意。
智子?他們在玩什麼把戲?
海兒不安地站着,黎偉許久不說話,他審視的眼神令她冷汗直流。
良久,黎偉終於露出友善的笑容,伸手握住她的手,熱烈地說著歡迎詞,拉她坐下。
轉頭看着弟弟,黎偉半開玩笑地說:“難怪你不想回來台灣,原來是被美女絆住。”
“你也覺得她漂亮呀!”黎飛樂不可抑地問。
“當然,只是她的味道不太像日本人。”黎偉深不可測地看她。
“喔,她有受一點西方教育,所以和一般的日本女孩不太一樣。”黎飛腦筋快速地運轉。
“What'syourEnglishname?”黎偉馬上用流利的英文問海兒。
霎時,黎飛和海兒都嚇到了。怎麼辦,一開口就穿幫了。
“喂,她應該會講英文吧,不然你們怎麼溝通,不要跟我說你的日文已經擺脫問候語的階段了。”黎偉瞧着海兒慌張的臉,刻意微蹙眉頭。
黎飛腦筋轉得快打結了,黎偉看起來有點不悅,顯然不能溝通令他困擾。這真是考驗智慧的時候。“她當然會英文啦,不然,我們怎麼溝通呢。不是嗎。哈哈!”黎飛訕訕地笑,突然靈機一動。“只是她現在不能說話。你不知道,就在我要回國前一天,她以為我要丟下她一個人,拿了條腰帶就上吊自殺。幸好我發現得快,醫生說她這陣子不能講話,會傷害到喉嚨,你看,你看,這就是她上吊的痕迹。啊!算了,很醜的痕迹,不要看也罷,她不喜歡人家知道。”黎飛一邊比手畫腳做出上吊的樣子,一邊又作勢去拉海兒的領子,在黎偉頭湊過來前又趕緊拉上來蓋好。
黎偉壓根兒什麼也沒看到,這謊實在扯得有點過分,他強忍住笑。
海兒也不滿意這個角色,假裝羞怯地低頭微笑,暗地踩了黎飛一腳。
黎飛痛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喲!我剛回來,冰箱都是空的,我先去隔壁超市買點吃的,待會兒就回來。黎偉,你留下來吃飯吧,先陪一下海……”海兒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黎飛就假裝匆忙地奪門而出,咕噥一句混過去了。
剩下兩人獨處時,黎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去,專註地看她。心裏想着要不要揭穿她的把戲。
海兒被看得有點心慌,難道他知道了?他怎麼看出來的呢?她圓瞠雙眼回視。這麼近的距離,她害怕他會聽到她小鹿亂撞的心跳聲。
“不用害怕。”黎偉開始用英文與她交談。“我一看到你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你感受得到嗎?”他捉住她顫抖的手,壓住他的胸口。偽裝的遊戲不是只有她能玩,看着她的無助實在值回票價。
他在幹什麼?海兒毫無概念地想。
“你實在不用上吊自殺的,黎飛絕對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那邊的。我們很早以前有過約定,無論誰出國就要帶一個當地的女人回來,上次我去法國帶一個紅磨坊的妓女回來,大家共同相處了大概一星期吧!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帶回來這麼美麗的女孩子,我想你至少要留一個月才可以。”他溫柔地低語,這個台詞說得十分順口。
海兒眼睛瞪得更大了。天啊!這對兄弟有共享同一個女人的嗜好。這是什麼世界呀!
看到她的反應,他假裝慍色地說:“他忘了告訴你對不對,這傢伙,老是不曉得要先徵求女性同意。”嘆口氣繼續說:“沒關係,我向你保證我的床上功夫絕對比黎飛好,至少前幾任都是這樣說的。我一定會讓你滿意地回去日本。”
海兒的嘴再也合不攏了。這……這實在太震驚了。
黎偉決定再下點猛葯。“你知道嗎?你來的時機剛好,我最近交上一個無趣的女朋友,有一次吃飯都快咽不下去,和她看影片看到快睡着,好幾次我都必須跑到浴室洗把臉才能熬到最後,簡直撐不下去了,你來正好可以為我解解悶。”
海兒可以聽到心被劃開,開始滴血的聲音。
黎偉則眼神熱切地看着她。
“我對日本女人一直有性幻想,大概是A片看多了,尤其是穿和服的女人。聽說,她們的頸背最迷人了。”他帶點力道將她轉過身,讓她背對他,用食指輕輕划著她頸背的曲線。
她頸脊冒冷汗,無法自制地輕輕顫抖。
“和服讓人着迷的原因就在這裏。聽說日本男人喜歡看到女人彎腰時光溜溜優美的背部,達到窺視的快感。”黎偉在她的頸背緩緩吹氣。
海兒又是一陣輕顫,回過神來想掙脫他。
無視於她的掙扎,他將雙手從她背後環繞至前面,兩隻大手肆無忌憚地撫摸她的胸部。
她輕呼一聲,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個色狼,對第一次見面的女人就施展魔手。
“你實在不應該在和服內穿內衣的,這樣會破壞和服的味道,還有我們的樂趣,以後記得別穿了。”黎偉言詞嚴厲地抱怨。
海兒再也不能忍受了,張口欲罵,卻被他低頭吻住,語不成聲地悶喊。
等到他將嘴移開時,她覺得已經徹底被愛過了。她愣愣想,自己的命怎麼壞到極點。好不容易對一個男人動心,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開始交往,卻發現所愛之人是個人面獸心。
她的眼眶有點發熱。
黎偉鎮定地幫她拉好衣領,順順裙子,撥撥頭髮,最後再快速吻她一下。
“黎飛回來了,我們晚點再繼續。”
黎飛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海兒一副泫然欲泣樣,難道結果不如預期理想?
黎偉則站起身,改用中文正經地說:“黎飛,我們必須先談談‘神秘貓女’的事。”
咦?現在進行到哪裏呀!黎飛一頭霧水。
“你出國這段期間她一直死纏着我不肯放,你又不回來,廣告開拍迫在眉睫,為了公司我只好應付一下。”講到這裏,黎偉裝假不勝唏噓地嘆口氣,好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海兒偷偷地淌下兩行熱淚,此刻她多希望不在現場,不用接受這個打擊。
黎飛吞口水,不安地看着海兒,事情怎麼會是這樣呢?
“嗯,這件事我們晚點再談好了。”黎飛不想讓海兒受傷。
“喔,可是我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我對她實在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沒有把握我還能撐多久。現在你回來了,我希望你能展開攻勢,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你身上,就像我們之前約定的一樣。”說到這裏,黎偉頓了一下,頗具深意地看着弟弟。
背對他們的海兒已經泣不成聲,傳來低低的啜泣。
“你知道的,我們早就約定好,要由你去搞定她的。”黎偉冷靜地說。
黎飛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眼,搞什麼嗎?!他們哪有約好這件事——
黎偉忽然向他使了個眼色。
噗地一聲爆笑出來,黎飛笑到彎腰伏在地上,無法停止。他忽然領悟到,精明的老哥是在反整他們!
黎偉的肩膀也一陣陣地抽動,不一會兒也開懷大笑。
海兒含着淚水,哽咽抽搐,朦朧看着那一對可恨的兄弟,順手從桌上抄了個花瓶用力扔過去。
花瓶摔在黎偉腳下,兩兄弟瞠目結舌相視一會兒,互指着對方,又彎腰大笑。
海兒氣憤不已,這一對狗兄弟,她這輩子絕饒不了他們。虛情假意地聯手騙她一人,只為了廣告宣傳,她發誓即使毀約她也絕不要替他們工作。
人面獸心!她又丟了三個座墊過去,緊接着跑到餐桌邊,想用瓷盤殺了這兩個人。
黎偉一邊笑着,一邊趕忙制止她,將她摟抱在懷裏。
她用力地掙扎,卻逃不出來。羞愧、憤怒、自憐,再加上強烈的無力感,她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
“不要哭了,我親愛的日本婆子。”黎偉安撫着她。
“我……我不是……日本婆子。”她一邊喊一邊抽噎。
又是一陣笑聲。
“小傻瓜!玩得過火了吧!這叫自食惡果,老是玩弄別人。”黎偉輕輕晃着她的身子。
她繼續抽噎,滿臉淚水,還沒搞清楚。
“你這傢伙,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她就是海兒?”黎飛笑着問。
“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就知道了。”黎偉滿是溫柔望着海兒。
“這麼快,我不相信,哪裏露出了破綻?”黎飛不敢相信自己的技術拙劣。
“海兒臉部及嘴巴的線條我熟得不得了,不要看她的眼睛就認出來了,至於你那上吊的差勁藉口就更別提了。如果這還不能讓你服氣的話,請你下次先研究一下日本和服腰帶的系法,別再把腰包綁顛倒了,沒有任何一個日本女孩會這樣穿和服的。”黎偉譏諷地說。
海兒思緒漸漸清楚了,只是之前黎偉冷酷的話,字字插入她的心,即使現在知道是他惡作劇,心情仍無法平復。她的肩膀還一陣一陣地抽搭。
黎偉心疼地抱住她。“幹麼這麼大費周章呢?”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入她有點紅腫滿是淚水的大眼睛。“我已經看過你全身上下百分之九十的地方,我還會在乎這還不到百分之一的範圍嗎?”事實上,他是在乎的,只不過沒必要讓海兒知道他的偏見曾經誤導他。
聽到他感性的話語,她心一緊,又哭了出來,將臉埋入他的胸前。
“唉!我不知道你這麼愛哭,黎飛,她還是交給你好了。”黎偉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地說,他還不確定弟弟是否愛戀海兒。
“饒了我吧!為了你們之間的事,害我有家歸不得。該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從現在起,任何感情問題,本人一律不予受理。”黎飛舉高雙手,做投降狀。
黎偉多日來不斷受到良心的苛責,此時才如釋重負。
海兒感受到兄弟兩人的真感情,自從父母雙亡后第一次讓她有家的感覺。
靠在黎偉胸前,她覺得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