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昏黃浪漫的燈光,輕瀉流暢的鋼琴樂聲,絕妙嗓音的歌手低沉地唱吟一首法國抒情歌。沒有喧揚吵雜的人聲,這裏的客人懂得國際禮儀,個個放低聲調輕聲交談。法式宮廷的寶藍鑲黃金線的流蘇窗帘,進口木製手工的高背椅,厚重地毯完全隱沒海兒到來的足音。
海兒回別墅換上黑色上衣及長裙,戴上平光眼鏡,乘警衛不注意時,從庭院後方的樹叢缺口溜出來,沒有人知道“神秘貓女”已經離開警備森嚴的別墅。在這裏,只有盛裝的女人會吸引他人讚賞的目光。海兒這身打扮,不僅毫不起眼,還得忍受侍者的無言責難——
不需要特別搜尋,她一眼就看到黎偉與李薇。挑了一處位於他們右後方的陰暗角落坐下,隨意點了客蔬菜沙拉與果汁,海兒不知道她能夠忍受折磨多久。
海兒察覺到周遭的客人以欽羨的目光偷偷地注視他們,那一對簡直將室內所有的光線全吸住,成為全室惟一的光源。身長挺拔的黎偉一身剪裁合宜的深灰西裝,氣度與風範非凡。
坐在對面的李薇,身穿白色連身長裙,剪裁設計大方,上背部僅有二條交錯的帶子,露得恰到好處,不失高雅,海兒認出那是法國知名設計師的作品。
海兒曾經見過許多國際知名模特兒,在舞台上美艷動人,吃起東西卻令人不忍卒睹。但李薇卻是用餐優雅,在咀嚼與交談之間運用得宜。他們就這樣輕聲交談,淺酌好酒。海兒注意到黎偉不時會開懷地笑,完全看不到他面對自己時眉宇間的不耐或是暴戾之氣。
這女人真是愈看愈礙眼。海兒憤恨地攻擊盤中無辜的綠色菜苗。
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黎偉接了通行動電話,五分鐘后,他們起身了。
海兒趕緊掏出現金付賬,猥瑣地跟在他們身後。她知道他們要去哪裏——一定是六一四號房。她要如何阻止他們堅定的腳步呢?告訴他們飯店裏有炸彈?警察要來五星級飯店臨檢非法交易?還是訴諸健康原理,在酒足飯飽后不宜做激烈運動,會有害心臟血液循環?
先跟上去再說。只顧着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一不留神,海兒撞上端着海陸大餐的侍者,五千元的大餐就這麼飛過去,掉在演唱歌手的腳旁,龍蝦不甘示弱地跳到歌手的褲腳。雋永低沉的嗓音猛然提高八度音,唱成了高昂的歌劇。
海兒眼見一團混亂因她而起,拔腿就跑,再次,直直地沖向端着滿盤飲料的侍者。銀盤上的咖啡、冰紅茶、果汁全染在她的衣服上,她耳邊又傳來一聲高啼。
忙不迭地,海兒以這輩子最快的跑百米速度,離開犯罪現場。
衝到電梯間時,只看到剛關上的門。搶到第一部要上樓的電梯,她不安地按上“六”的數字,隨着電梯不斷上升,她的心揪得更緊。她要如何阻止他們?她根本沒個底。
踏出電梯,遠遠看到一身深灰的黎偉走進房間,關上花雕厚重的房門,也隔絕了一切的雜音。
海兒停了腳步。她有資格跑去敲門嗎?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她一人站在長長幽靜的走廊,腦海中不斷出現他為她寬衣解帶的情景。他們會花多少時間進行調情的前戲呢?五分鐘還是半小時?
停止自我的折磨,海兒腳步堅定走向電梯,她才不要敲門求他,她要他自己跑來找她。
拿出皮包內的大哥大,她撥了通熟悉的電話。
套房內,黎偉悠閑地靠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嘴角含絲幾乎不可察覺的笑意。
他滿意極了!今天晚上一切都太順利了。
目光轉向坐在對面沙發的李薇,她真是合適他。他對李薇合宜的打扮投以激賞的眼光,不像有些女人縱使從事相關行業,還是不懂改善自己。
李薇閱歷豐富、氣質高雅,嬌美的外貌連偏好美女級的黎飛也無法挑剔。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已經習慣當白天為了“神秘貓女”的事情煩躁時,在晚上與李薇約會以平緩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效果極佳。每一次總是讓他更堅信“神秘貓女”那一類的女人代表麻煩,而成熟幽默的李薇代表長期穩固的關係。雖然他對婚姻還是沒有興趣。
今天晚上,法國雅黛化妝品總裁麥克應他之邀攜眷來台,主要是來探查台灣代理商在開發市場上的績效如何。之前,黎偉花費許多時間調查雅黛化妝品,目的要取得其亞洲代理權,包括香港、日本、東南亞,以及幅員遼闊的大陸市場。當然,台灣是他切入合作的起始點。
為了不讓企圖太過明顯,他邀請麥克攜眷來台,淡化商業考察的意味,而像這種場合,他需要一位得體的女伴,李薇絕對是最佳人選,她也非常樂意幫忙。
四個人暢談東西方文化的迥異,交換旅遊時遇到的鮮事。當麥克將話題轉到公事時,李薇非常技巧地與總裁夫人閑話家常。黎偉再次感激她的善體人意與得體。
他們交往不到一個禮拜,道別時習慣彼此親吻臉頰。第一次約會,他對雙方的自然感到訝異,之後,更熟悉得像是數十年的好友一樣。與其說是情侶,倒不如說是兄妹比較恰當。
雖然他已經三十五歲,在情場上翻騰過,不至於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腎上腺分泌過剩,但對一位剛認識的異性至少也應該夾雜點激情吧!更何況,他非常確定他是喜歡她的。
也許,是她的關係?有時候,李薇的神情會閃過淡淡的憂愁,是另有他人還是公事太忙?
今天晚上如果時機合宜,也許該試圖改變目前的狀況,看看他們能進展到什麼程度。特別是經過下午與“神秘貓女”不甚愉快的相處后,他更覺得有這必要。
黎偉身上的行動電話響了,對麥克說聲抱歉,他起身到房間另一頭接電話。
“黎董,對不起,在這時候打擾您。”秘書海倫急切地說。
“沒關係,有急事嗎?”除非緊急事件員工不會在下班后隨意聯絡他。
“剛剛海小姐的經紀人打電話來,說她打電話到別墅卻沒有人接,已經一小時了。別墅警衛說海小姐三小時前就回家了,一直沒有出去。施小姐非常緊張,她一直反覆說海小姐最近因為接‘思絲’的工作被悶在別墅內,導致精神狀況不穩定,說不定會有厭世的想法。”
黎偉一個字都不相信。“神秘貓女”有厭世想法?從他們相處的經驗來看,只有她折騰他人的份。更何況像她那麼熱衷“男女運動”的人,她的壓力絕對有管道可以發泄。
“你有向施小姐提議,她若關心可以隨時拜訪嗎?”他試圖保持應有的風度。
“喔,施小姐說她人在南部一個很遠交通很不方便的地方,等她趕回來就來不及了。”
真是說謊不打草稿,台灣就這麼一丁點大,他還真找不出有什麼地方是很遠交通不方便的地方。他開始覺得有點煩躁。“得了,你打個電話叫警衛進屋去察看就好了。”
“不行的,黎董,施小姐說不行。”海倫急切回答。
“為什麼?”
“施小姐說萬一海小姐已經不醒人事或是陷入昏迷狀態,警衛進去會嚴重危及海小姐的安全與權益。她建議黎董跑一趟,單獨處理。”海倫小心地轉述。
這又是她的詭計嗎?為了懲罰他將黎飛派調日本,還是找他當黎飛的替代品。黎飛離開她只有多久時間?三小時?至多五小時。她這麼急切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嗎?她以為他們兄弟都是她的玩偶嗎?儘管心中有多不願,但理智告訴他,“神秘貓女”代表產品的成功與否。
“好吧!你吩咐小李加強屋外守備,等我過去。”他衷心希望她有萬全準備,可以承受他的不悅,特別在她打斷了這麼重要的聚會之後,她可別期待可以看到一位紳士。
匆匆向麥克夫婦致歉道別,約好明天的行程之後,他們離開套房。
“嗨!一定是相當重要的事,很少看你在這時候接到電話。”李薇輕鬆地問。
“真的很抱歉,今天你費盡心思協助我,還必須這麼匆忙地離開。”他滿是歉意。
“沒關係,我的辦公室有一面牆壁空空蕩蕩的,正好缺幅畫裝飾。就送幅畫給我做為補償吧!”李薇打趣地提議。
他打從心裏笑開了。李薇真不愧是公關高手,這個名分與價值恰到好處的禮物不僅能彌補他的歉意,又不會讓他覺得是過度要求。
“這是我的榮幸。你有特別偏好的畫風或是畫家嗎?”
“沒有,如果你能親自挑選的話,就讓我們看看彼此的品味是否相合好了。”
兩人這時已走到電梯口,他轉過身專註地看她。“我們不妨現在試試看。”說完,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拇指輕撫她的臉頰,等待她的回應。
她先是輕挑秀眉無言地詢問他,爾後,緩緩地閉上雙眼,靠近他。
低下頭輕觸她的雙唇,四片唇瓣溫柔地吻合一起。她輕啟唇瓣,允許他更深入。他溫熱的舌尖輕撫過她開啟的唇間,停留些許時間后抬頭,他一直沒有接受她的邀請更深地探入。
他倆相互對望,李薇的眼睛有些迷櫻但沒有激情的痕迹,黎偉的眼眸添了抹深思。
他們想着不同的事,也可能想着相同的問題。
她的唇柔軟誘人,但不像另一個女人的唇一樣會讓他流連不已,無法停下來。
“謝謝你!”他首先打破沉默。
她幽默地揚起眉毛。“不客氣,這是第一次有人吻我之後向我道謝,想必是我的技巧突飛猛進,不然就是黎董你閱歷太少。”她抿嘴笑着。
黎偉忍不住仰頭大笑。他們都知道這是個拿來轉移話題的笑話,他們往樓下走去。
“李薇,你真是個絕佳的伴侶,你是用什麼方式驅散那些將你重重包圍的追求者?”他有點好奇。
“喔,這年頭男人的膽子與氣魄已經大不如從前,通常當我把名片遞出去時,就殺出一條市民大道了。”這倒是實話,通常她的頭銜以及女強人的氣勢,會讓男人望之卻步。
“我在此代表不爭氣的男性同胞向你致歉。”
“沒關係,我的秘書很滿意這種情況,她不用花太多時間為我處理仰慕者的花呀、巧克力之類的東西。”李薇語帶詼諧。
“希望我送去的花沒有造成她太大的困擾。”
“相反的,你送的花是她的最愛,現在,她對你已經有無邊的遐想。”
“很高興知道我仍然行情看漲。”
“你絕對是老少咸宜的,我有告訴你她是兩個孩子的媽嗎?”李薇側頭調皮地睨他。
黎偉假裝苦惱地呻吟。“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麼搶手!”
她爆笑出來。“放心,我不會到處宣揚的。”
愉快而沒有壓力的聊天一直是他們的模式,走到飯店門口,她堅持自己搭車回家。
目送李薇搭車離去,他將車鑰匙交給門房取車,腦海不斷浮現剛剛與她在電梯口的一吻。絕對是宜人且溫馨的感受,但仍無法刷去他與“神秘貓女”那個吻震撼的體驗。剛剛沒有激情的電流,只有不合邏輯的熟悉感。憑他多年的情場經驗,也完全無法解釋這種現象。也許是他們之間的相處太融洽,不然就是要處理的事情太讓他煩心,毀了他的情緒。
一定是這樣。想到這裏,他覺得呼吸困難,伸手扯下領帶,解開襯衫上端的鈕扣。猛踩油門,往別墅方向急馳而去。
在黑暗的車內,黎偉臉上的線條剛毅,嘴角抿緊,像極黑暗的復仇使者。
飛車趕回別墅的海兒,對自己即將面臨的處境一無所知,只是祈禱她與施姊商量出來的策略會奏效。
一接近別墅,海兒大喊不妙。四周警衛加緊巡邏,還有四五位聚集在門口,悄聲地討論是否要進屋。她需要引開警衛的注意。
想到偵探片中老掉牙的聲東擊西法,海兒摸黑找到一塊石頭,往遠方的石壁丟去。感謝上帝,巨大的聲響聽起來頗具震撼,一陣兵慌馬亂,亂鬨哄地一群人跑過去。
之前,海兒以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是因為自己身手矯健,還有嗜看偵探電影的教化所致。直到此時,才直正領悟到這群看似精良的求護神對自己的安危可能助益不大。
身軀半伏地上,海兒像一條快速蠕動的蚯蚓滑過庭院鑽進後門。一入屋內,聞到身上混雜濃郁的咖啡、果汁和紅茶的味道,想起剛才發生的糗事,海兒立即將無法補救的衣物丟進卧室內的垃圾桶,走進浴室,以媲美軍人的速度洗去身上濃郁的味道。
隱約聽到樓下的吵雜聲,她匆忙地將粉紅大浴巾系在腋下,並拿條毛巾擦拭全濕的頭髮,急忙跑出浴室。雙腳才跨出浴室門口,便一頭撞上堅實的軀體。
那宜人的古龍水沖鼻而來,她知道——是黎偉。
黎偉是一路氣沖沖地打開每個房間,再直衝卧房,一腳踏入室內看不到人,轉身要察看旁側的浴室,沒想到一具濕熱的身軀迎面而來。反射動作伸手減低衝力,不料,手底卻觸及濕濕滑滑的裸肩。
海兒正在擦拭頭髮,就這樣低着頭撞上黎偉。抵着黎偉魁梧的身材,她的頭頂只到他的下巴,臉直視他雄厚的胸膛。黎偉低下頭卻只看到一條蓋在頭髮上的毛巾,以及只用浴巾遮掩至大腿的誘人曲線。
一時驚嚇,兩人不知所措地維持原狀;幾秒時間,對海兒來說卻是無限漫長。
“看來你無論是精神狀態或是生理狀態都沒有問題嘛,為什麼不接電話?”黎偉選擇嘲諷的開場白。
“我在浴室泡澡睡著了,沒有聽到電話。”這個藉口她想了許久,希望具有說服力。
“你知道別人會擔心嗎?”他嚴厲地指控。
“你會嗎?”她反問,卻不想知道答案。能將他從李薇身邊拉過來,她已經滿足了。
確定毛巾仍會乖乖地遮在頭上后,她慢慢地將雙手滑上黎偉的肩頭。滑過毛料西裝的前襟,摸到敞開的襯衫,劃過肩胛肩、厚實的胸膛肌,他的肌肉似乎陡然緊繃糾結。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曲線,及沐浴后的清香。沒想到“神秘貓女”此刻依偎懷中的軀體竟是如此嬌小,與伸展台上的高挑形象相去甚遠……那麼在濃妝及墨鏡遮蔽下的臉孔是如何呢?是一張清新可人的臉?還是歷練風霜的成熟老成……她的眼睛呢?
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一窺究竟。
只要推開她,低下頭,答案就可揭曉了。他加重放在她肩上的力量,想要推開她。
“不許動。”察覺到他的意圖,海兒出聲制止。“你如果推開我就會看到我的臉,就會違反我們的合約規定。”她不惜採用恐嚇手段,只希望能在他懷中多待一會兒。
生平第一次有人膽敢恐嚇他,若不是正處於盛怒狀態,黎偉還會覺得有趣。但他現在一點也不覺得有趣,只想懲罰這位讓他生活得如此不快的罪魁禍首。
“是嗎?”他淡然說。“我對合約內容已記不太清楚了,你幫我複習一次好了。”
他的雙手撫摸她光滑的后肩。“我們的合約有明言規定不能這樣嗎?”
她不太明了他所指的“這樣”是“哪樣”?卻感受到他的雙手漫不經心地在她肩上滑動,起個冷顫,她語帶顫抖不穩地答:“好像沒有。”
“喔!”他幽幽地說。“記得提醒我請律師追加這一項,因為我會知道你的肌膚有多光滑,而我們都知道除了你的入幕之賓有機會親身接觸之外,這應該也算是秘密。”
“入幕之賓?”她努力想集中精神卻無濟於事。
“你知道的,就是劉姓香港歌手,根據雜誌上刊登的照片,似乎他偏愛黑色亮面的皮衣,一頭亂髮在唱歌時上下左右搖甩。”黎偉壓低聲音陳述。
“嗯,那個呀!”她精神渙散地低語。當他雙手在她身上施展魔力時,怎能期待她將注意力放在談話內容上?他到底在說誰呀?跟她有關嗎?隨便敷衍幾句吧。
“聽說你們的戀情熱烈地維持了短短的三個月,直到美國模特兒的介入才不歡而散。”
海底低語回應。“美國模特兒?”
“對,據說這位知名的美國男模特兒,讓你從亞洲跨越到國際舞台——不論是你的職業生涯,或者其他方面。”黎偉的嗓音低沉誘人。
“Brian對我的幫忙很大。”她誠實地坦承。Brian的確是一位熱心助人的美國大男孩,他們因合作一場國際慈善募款秀而認識。他教導她可以更戲劇化地掌控舞台氣氛,也啟發她在表演舞台上的自信與國際級架式。雖然他一直以身為同性戀而苦,但她深信總有一天他會對大眾公開這個秘密,活得更自我、更自在些。
黎偉十分不悅。“至於其他更誇張的緋聞,我想不用再提了。”
“對,我也不想提這件事。”海兒趕緊附和同意,由於這些不實的花邊新聞都是施姊帶點好奇心在留意,她從不詢問也不太清楚他人是如何宣傳。
“這些當然都是歷史了。既然你在我的保護下,對於你最新的交往情形,我當然有資格比別人了解更多。”
“嗯。”他滑動的指尖有着不可思議的催眠效果,讓她幾乎無法言語。
“所以,你願意提提這位曾經深夜來訪、留宿的A先生嗎?”黎偉想到現在還被他丟在辦公室抽屜內的報告,裏面有小李透過黨政軍警關係調查出來的資料。只是這位Allen與“神秘貓女”擁有相同的特點——神秘。許多過往資料不可考,成長過程無人知。
“A先生?”
“是的。剪小平頭、染黃金色、喜歡穿寬大帆布裝的A先生。”
“你是說Allen嗎?”海兒呻吟似的回答。
“你覺得這段關係可以維持多久?一星期?一個月?還是……”
“還會久一點。”海兒打斷他的猜測。
他聞言一僵,驟然停止手指活動,奇異的,他感到有點嫉妒。過了半晌,他扯住毛巾的邊角往下拉,蓋住她的額頭、眼晴。與秀氣的鼻樑,只露出菱角小巧的雙唇。
毛巾遮住視線,她完全看不到他,黑暗讓她察覺到一絲危險與驚慌。
他雙手捧高她的下巴。“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想進一步了解A先生對你的影響,畢竟,身為投資者,我必須時時確保投資物的變化,這也會間接影響到你詮釋產品時的表現。”
他緩緩低下頭,冷冷的嘴唇先碰觸她的臉頰,再繞到她上懸的嘴角,用舌頭輕觸。緩慢地游移,好像在等待她的拒絕,給他和她一個機會離開困境。
她全身的細胞都在騷動,每個細小毛孔都在發熱。這種接觸是溫存的,即使她知道他是出於惡意與憤怒,但她不在乎,在此刻她只想好好感受,也許這會是她一輩子永遠的回憶。
她的手探入他西裝內,抱住他雄壯的身側與背部。她更貼進了他。
他完完全全地熟悉了她嘴角上彎的角度與線條。她的呼吸十分急促,伴隨每次的呼吸,柔軟的胸部總會輕輕觸及他的胸腹。他不僅是肌肉已然緊繃,原本有點寬鬆的西裝褲在這時候顯得狹窄極了。
他痛恨她無言的順從。他給了她拒絕的機會,她卻如同乾涸的井祈求雨水一般地渴求他,就如同所有被她接納的眾多男人一樣。他的心被莫名的情緒拉扯,一種類似痛的感覺。
他不再給她機會了,轉個角度深深地含住她的嘴唇,肆虐地品嘗豐潤甜蜜的唇瓣,用舌尖挑開她緊閉的唇,如入無人之地地直衝嘴內。
若不是雙手抱住他,她早已癱瘓了。他靈活的舌尖技巧地纏繞她笨拙的舌尖,強橫地奪取他想要的一切。出於無以名之的需求,她將下腹貼緊過去,碰觸到堅硬的物體。雖然她沒有經驗,但她絕對不是無知。她知道這是什麼,只是不知道會是這種感覺,讓她無端地害怕他所具有的力量。
他在她嘴內無情地肆奪,她的反應不像是身經百戰的交際花,倒比較像是不經人事的清純女孩,一切都讓他感受到清新的熱情而不是預想中的老練。她的舌尖帶點羞怯地回應他,頓時慾望排山倒海湧入。
過了許久,他扯開糾纏的唇,額頭靠在她被毛巾蒙住的前額,調節一下呼吸,回到現實。他想要放開她,觸目所及卻是她微張的唇,在他熱情的拂掠下微微紅腫,滿是無助與祈求。
他再次吻住她,將她包圍在寬厚的懷中。慢慢引領着她,兩人徐徐靠近床邊。
當她的膝蓋碰到床緣時,她開始掙扎。太快了。若是繼續下去,他們都會向情慾屈服,他會永遠搞不清楚對她的感覺究竟是情還是欲,而她永遠也得不到他的真愛。
他感覺到了懷裏輕微的變化。“你不覺得太晚了嗎?”痛恨她的熱情,也憎恨自己無力抗拒,他忿恨殘忍地說,並沒有放鬆她。
“我們不可以,不可以……”海兒虛弱地抗拒掙扎。
“為什麼?是什麼讓你突然改變了念頭,不要告訴我每次見面時的惺惺作態是我的幻覺。”他強硬地問。其實他原本也沒有意圖要發展更親密的關係,只是情勢失控,而現在他急切想要弄清楚原因。
“我……我想到了Allen。”情急之下,她找不出更好的藉口。
“少胡扯了。黎飛前腳才踏出國門,你就急於召喚我。”他譏誚地說,莫名的嫉妒讓他失去理智。“剛剛在我懷裏的可不是一位忠貞的烈女,如果你的目標是我們兄弟兩人,對不起,你現在只有我可以選擇。”他狠狠地說。
海兒掙扎得更厲害了,她不能在他成見這麼深的同時,與他……在這時候,她只是他泄恨的工具,其中根本沒有愛。
“夠了。”黎偉不耐煩地低吼。“你今天晚上任性胡鬧,害我離開一位成熟的女性,你必須補償我。”
“我不是她的替代品。”海兒大聲地喊叫。不是的,他的熱情絕對不是他與李薇約會後無法滿足的挫折,她也絕對不是替代品,她絕對不相信,也不要相信。
“哈!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你認為我會對一位成熟自信、坦然待人的女人動情,還是一位必須用面具遮掩、濃妝艷抹的虛假女人感興趣?”他無情地質問。這不僅是他要她回答的問題,同時也是他反覆自問而沒有結論的問題。
海兒深受打擊。自從見到李薇之後,她不只一次地問自己,如何與這樣的對手競爭?黎偉的話一字字刺穿她的心。
“你才是真正虛假的人。”海兒大叫。
“不要無的放矢。”
“是嗎?是誰看重我所塑造出來的神秘才找我當產品代言人,私底下卻不喜歡一個戴着面具的人?你費盡心思將黎飛調走,自己卻跑來誘惑我。你口口聲聲討厭我,手卻離不開我的身上。你心裏在想着另外一個女人,卻在我的房間裏抱我、親吻我。”她嘶啞反擊。
海兒的話澆熄他蠢動的熱情,也停止他的攻擊。沉重的氣氛下,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良久,他放開她,嘆了口氣。
“我們的確不應該這樣。”他自我嘲諷地說。“依照中國的說法,應該是我們的八字相衝不合,西方的解釋應該是磁場有問題,才會讓我們兩人相斥。”他完全不願意承認二人之間相吸的引力,因為這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黎偉打算從這出荒謬的劇碼退出。“我想,我不應該干涉你們的交往。黎飛有權追求他想要的,即使我並不樂見其成。”
如果李薇還不能讓他遠離“神秘貓女”的魅力,他肯定黎飛絕對做得到。黎偉深信,如果黎飛與她開始認真交往,縱使他必須強迫自己放逐他鄉才能控制他的意志力,他絕對會毫不遲疑的去做。
“過去的事就讓我們忘記,重新開始。明天我會通知黎飛將事情處理完就儘快回來,協助你這段期間的工作安排,還有整個宣傳計劃的監控。”他冷靜地說。“我會盡量避免我們之間的接觸,也不會再插手你們的事,如果媒體方面有負面的消息,我會請李薇處理。”
海兒全身打顫。
語氣一轉,他冷漠語帶威脅地說:“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後悔今天的決定。黎飛可能心軟了些,但他不是傻子可以任由他人擺佈。給你一個忠告,如果我是你,我會在最短時間內切斷其他關係。今天之前的事,我不會告訴黎飛,但如果以後你有任何對不起黎飛的行為,我會親自解決你。我絕對不會讓你恣意妄為地利用黎飛,你最好將這句話放在心裏。”說完他轉身朝向門口方向意欲離去。
他疏遠冷漠的口氣,令海兒慌了手腳。他打算將她推給黎飛,還要替黎飛守住他的權利?
這根本不是她的本意,為什麼她每個追求動作總是讓他躲得更遠呢?她不要他就這樣離開,她需要的是更多的相處機會而不是距離,她不要沒有抗爭就被判了無期徒刑。
突然間,她厭煩了所有的偽裝遊戲,她想要以完全真實的她面對他。
她願意孤注一擲。
“不要走,請你。”她輕聲央求,伸手拉住他。
他回過身時,眼角瞥見她拉扯頭上毛巾的動作,知道再過一秒鐘他便會看到真實的她。
一個轉念,不假思索地,他做了決定。
就在她拉扯毛巾的同時,他將她翻身輕推,就這樣面朝下的趴在床上。原本裹住身體的大浴巾,在這一陣拉扯中掉落地上。
她全身赤裸裸地背朝上,雖然頭上毛巾被她扯掉了,但是散亂的頭髮也遮住了她側往一邊的臉孔。
她無法言語,因為她已經將女人小心保護的矜持與自尊,在他面前徹底撕毀。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他低沉地說:“看來你還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我再次強調,我絕對不會碰黎飛的東西,你儘早放棄一箭雙鵰的念頭。還有,我曾經向你保證過,合作結束時你絕對還是‘神秘貓女’,我不會破壞我們的約定。但是,這同時也需要你的幫忙。”說完他起身轉頭就走,不曾回頭。
他讓疾走的腳步引領他的心一步步遠離,只是“神秘貓女”曼妙的身軀,已經印在他的腦海;白皙無瑕的肌膚、線條優美的背部曲線,還有那雙他認為是全世界最修長美麗的腿。
海兒一直到足音遠離許久之後,才放任自己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