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綠油油的草地一望無際,彷佛延伸到了天邊;白雲冉冉升起,微風輕拂,斜陽夕照,襯着嘶聲慢蹄的牛羊,交織成平緩柔和的色調。

“哇!”醒兒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迎着風,深吸一口氣。“好舒服。”

石咸跨下馬背,把一件長披風披在她肩上。“北地苦寒,姑娘珍重玉體。”

“北地?”她呼吸着空氣,只覺涼風剌鼻。“唔,這兒比石家堡冷,是塞外嗎?”

“還不到。漠南牧場靠近陰山河套,由牧場最高處遠眺黃河,視野遼闊,別具一番風味。”

“黃河?”她推算地理,問:“也看得見長城嗎?”

“可以。”他微驚,想不到她竟這麼了解中原地理。

“我可以去玩嗎?”她興奮地問。

他搖頭。“長城乃邊防重地,有大遼國屯兵駐守,局勢緊張,閑人勿近。”

醒兒眨眨眼。“邊防?”她喃道,側頭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懂了,時代不同嘛。你們的時代,長城是邊防重鎮,可在我們的時代,長城是觀光景點。”

“觀光景點?”石咸不解。

“嗯,你相信我,中國統一組成一片秋海棠形狀,地形東到黃海、西至蒽巔、北達唐努烏梁海薩彥巔,南抵南海諸島。”(註:醒兒所指是清初乾隆、雍正年間所屬的領地。)

石咸靜靜站立,不太能夠明白她的語意。他不但困惑,更覺黯然。她來自異世界,攤有許多他無法了解的知識。

看到他茫然不解的神情,醒兒悚然一驚。糟糕!她竟淺漏了歷史。錯置時代已經夠嚴重了,現在居然……天啊,她會不會變成千古罪人?

“呃,石成,你忘了我剛剛的話吧。我胡說的……不是,我是說……唉!怎麼說呢?”她苦腦地扯着頭髮,第一次體會禍從口出的滋味。

“別在意這件事。姑娘,其實在下也聽不懂姑娘的話。”他輕笑地安慰她。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她鬆了一口氣。“其實,說這些也沒用,反正二十世紀的中國人,也沒能統治這麼一大片土地。”

石咸思忖:他當然知道這些地方,可又如何呢?國家興亡,疆域預地,這些事早與他不相干。只是眼前的人兒……他望向穹蒼,悠悠嘆息。

“石咸……”醒兒還要說話,卻被馬蹄聲打斷。

一陣馬蹄聲噠噠而來,直走到他們兩尺的距離外,馬上騎士勒韁下馬,向著石咸拱手道:“堡主,你要來怎麼不通知屬下?我好讓人來迎接您。”

“義叔,不用這麼客氣。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客人,她姓龍——”他接着轉向醒兒。“姑娘,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的義叔。他從我父親在世之時,就主持這座漠南牧場,至今有二十餘年,算是我的長輩。”

“嗯。義叔,您身體健壯,精神好喔。”醒兒點頭致意。

“呵呵!”義叔撫髯而笑。“姑娘謬讚了。”

石家堡來了重要女客,這事他早聽說了,只是沒料到來客竟是一位俏麗貌美、清雅大方的小姑娘。義叔思忖,不由猜疑起她和石鹹的關係。

石咸面露微笑。龍兒果是大家閨秀,言談自如,落落大方,他心想。

“好了,我們別站在外面,進屋去吧。”說道。

“啊,看我多失禮,都不懂待客之道。龍姑娘,請入內讓我奉茶。”

醒兒在牧場待了三天,熟悉了牧場環境。這裏除了主事的義叔外,還有兩位管事,二十多名的牧童、工人,及一位還未見過面的大夫——莫柔。

這裏養有牛、羊千隻,駿馬百匹。

一早,醒兒避開青青的視線,趁着石咸和義叔在書房談事,一個人溜到馬房。

“龍姑娘。”管理馬匹的小夥子阿德,笑着向她打招呼。

“阿德。”醒兒眼睛四掃。哇,每匹馬看來都很棒。

“龍姑娘,堡主怎麼沒有陪着你?”

“他啊,他和義叔在書房談事,我就自己出來逛逛。”她笑着,話鋒一轉,說道:“對了,我剛路經工寮,聽到工頭說要找你喔。”嘻!前一句是真話,后一句是假話。她暗忖。

“工頭找我?”阿德抓抓頭。“龍姑娘,你知道他找我幹嘛嗎?”

“不知道。”

“唉!一定是又要開罵了。”阿德煩腦地抱怨:“龍姑娘,你就不知道,我們這個工頭一張嘴比女人還會叨念,比娘們還像娘們。”

咦?這句話有詆毀女性之嫌喔。醒兒眉一皺。算了,她心情正好,別為小事抓狂。“你快去看看吧,去晚了又要被訓,豈不冤枉?”

“說的是。龍姑娘,那我去一趟。”

“嗯。”醒兒含笑目送他走遠,開心地一彈指。

“成功了,想不到騙人挺容易的。”她得意地轉身走進馬房。

“唔,每一匹看來都滿好騎的耶,騎哪一匹好呢?”她正猶豫不決,不知該挑哪匹時,突然眼睛一亮。“哇噻!這兩匹馬好駿!”

醒兒衝到柵欄邊,注視着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這兩匹馬毛色光亮,且全無雜色,雙目炯炯,顧盼之間威風凜凜;而且這兩匹馬的馬蹄竟是用黃金打造,陽光下馬蹄閃閃發亮。好馬!醒兒讚歎着,突見黑馬頭一偏,親密地靠向白馬——她怔了一下,瞧上浮起笑容。哈!原來他們還是一對馬情侶。

瞧着兩馬間親昵的舉止,她不禁怔怔出神。如果她和石咸分騎兩馬,在大草原上按轡徐行。涼風吹來,她和石咸……

醒兒急忙甩頭。“神經!我在想什麼嘛!我和石咸怎麼有可能呢?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驀然停頓。是啊,她和石咸是不同世界的人;一旦她回到二十世紀……她再也見不到石咸……

“唉!”她更用力地甩頭。“想這些做什麼?對,騎馬。好吧,就騎白馬。”

石咸離開議事廳,正想回客房找醒兒,走過工寮前卻聽得一陣爭執聲。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

“堡主。”阿德臉紅脖子粗地喊:“你來得正好,幫我評評理。這工頭太欺負人,明明是他說有事找我,現在又推說沒有,分明戲耍我!”

“誰有空耍你!”工頭氣忿地叫:“堡主,是阿德不對。他不分青紅皂白,氣沖沖地跑來問找他幹嘛,但我根本沒有找他……”

“你有。”

“堡主,他無理取鬧。”

“明明是你不滿意我,處處和我作對。”

“住口!”石咸威嚴地喊:“阿德,我問你,是誰告拆你工頭找你?”

“是龍姑娘。”

“醒兒?”石咸有不祥的預感。“她在什麼地方?”

“我們剛剛在馬房門口碰見,她跟我說……”

“快帶我到你們見面的地方!”石咸不等他說完,急急插口。

阿德愕然。怎麼一向溫和的堡主,今天失態了?

“快啊!”

“喔,就在前面。”

“哎呀!真麻煩。”醒兒坐在馬背上,一手控韁繩,一手撥弄裙擺。“怎麼會這麼長,我都踏不到馬蹬了,古裝真麻煩……啊!”

座下白馬突然揚蹄向前沖,令她措手不及,差點被摔下馬背。“先別跑啊!噢!”白馬愈跑愈快,她忙亂地顧不得裙子,雙腿奮力夾緊馬肚,手拉韁繩想緩下馬勢,不料馬跑得愈急。

“不對,夾馬肚等於要馬跑。”她突地鬆開腿,身體變得難以平衡,裙擺阻隔又勾不到馬蹬,慌亂間她一把拘住馬脖子。“停!快停下來,停啊!”

風呼呼在耳邊吹,醒兒愈來愈怕,馬脖子愈勒愈緊。白馬長嘶一聲,前蹄立起,醒兒屁股離開馬鞍,身體懸在馬脖子上。她嚇得大叫:“石咸,救我!”

“龍兒!”趕到現場的石咸失聲驚呼。

“天啊,龍姑娘怎麼騎在飛雪上?!”阿德怪道。

“石咸,啊!”一聲慘叫,醒兒翻滾摔落馬背。

“龍兒!”石咸展開身形撲向她,卻因距離太遠接不到她。結果她落在草地上,他也同時來到她身前。

“龍兒?”見到她額頭上的傷口,石咸心一抽。“龍兒,你怎麼樣?”他小心地抱起她。

“我終於……又聽到你叫我龍兒了。”她虛弱地微笑,無力地昏厥在他懷裏。

“龍兒!龍兒!”他樓着她搖晃,心痛又惶急。“龍兒!龍兒!”不停地叫喚,心亂得沒了主意。

“堡主!”聞訊而來的義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冷靜點。”

“義叔……”石咸臉上無措的表情讓義叔微怔。

“堡主,你先將龍姑娘抱進卧室,我去請大夫來看她的傷勢。”

石咸看着她額上傷口,點了點頭。

“好,你快去。”他抱起醒兒,疾步走向客房。

義叔盯着他的背影,心頭思忖:看來暮邑信上所說是真的,這個女孩對堡主有莫大影響,也許他可以開始期待一次盛大的喜宴。他欣慰地笑了。

“都是我的錯,是我太不小心了。”

“堡主,事出突然,這不該怪你。”

“不。”石咸盯着客房緊閉的門扉,自責地低藉:“是我忽略了她的堅持,我早該知道。她和一般的女孩不同,她是特殊的;我輕忽她的話,才會害她陷入險地。都是我的錯!”

“堡主……”義叔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門突然被推開,莫柔抱着藥箱走出來。

義叔急急迎向她。“怎麼樣?”

“不幸中的大幸。沒有傷到骨頭,只是輕微的擦撞,我已經替她敷上藥,休息幾天就會沒事。”

“喔。”義叔鬆了口氣。“堡主,你不用擔心……咦?”他回頭想請石咸放心,誰知身後早不見他的身影。“堡主呢?”

“早進去了。”莫柔輕笑。“義叔,這個女孩是誰?堡主好像很在乎她?”

“是很在乎。莫柔,你要小心治好她,她可能是我們未來的堡主夫人。”

“真的?”莫柔訝然。“那我得更仔細才行。我看我替她開帖鎮定心神的葯吧。她跌落馬背,應該受了很大的驚嚇。”

“也好。我請人隨你去拿藥方。”

“堡主。”青青正想把臟污的水捧出去倒,石咸恰好推門進來。

“嗯,你先下去吧。”

“是。”青青退出卧房,順手帶上房門。

石咸走到床前,凝視着醒兒的蒼白小臉,有一種陌生的悸動扯痛他的心。他不喜歡見她這樣,不喜歡她的小臉失去歡容。相處這段日子,他習慣她活力四射的臉蛋上洋溢生氣。笑得燦爛的她,看來好美;失去歡樂、卧病在床的她,看來令人心疼。回想她騎在飛雪上驚險的那一冪,石咸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掐在他的脖子上。看見她摔下馬背,他幾乎燕法呼吸;她卧傷在床,他心痛莫名。

白衣算對了。他是動了心,早在救起她的剎那,這張清麗絕倫、慧婕靈動的小臉就扣住他的心,所以他毫不遲疑地收留她,奉屬上賓。

而又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愛上她呢?石咸自問。是不知不覺間吧。不知不覺中,他對她的濃濃好奇轉成了深深愛戀。唉!他無聲長嘆,眼望幽幽的穹蒼。

果真是紅鸞星動,情劫難逃嗎?那為什麼他們偏生在不同的時空?明明無緣,為何要相逢?心動了又須分離,情何以堪?疑問在心中翻騰,蒼白瘦弱的小臉不語,他亦無言。迷雕的天色退去黑幕,驕陽再次照臨人間。

經過一整夜的休息,醒兒終於在清晨蘇醒過來。她按住隱隱發疼的頭,呻吟着睜開眼,迎面竟是石咸俊俏帥氣的酷臉特寫。“帥……哥?”

“你清醒了?”他驚喜地喊,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等着,我找大夫來。”語畢,他衝出客房。

“呃……石咸?”醒兒傻傻地呆坐,為他的笑容所炫惑。“哇!帥哥就是帥哥,連笑起來都比別人好看十倍,害我心兒怦怦跳。”

她喃道,沒發現門又被推開,有人走到她床前。

“你終於醒啦?這一覺可睡得舒服?”

醒兒眨眨眼。“你是?”

“我叫莫柔。”她說著,伸出手指搭在醒兒手腕上。

醒兒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電視上演過這種情節,這個姿勢……“你是醫……大夫?”

“稱不上,只是略通醫術罷了。唔,脈象平穩,氣息順暢,你沒事了。”莫柔笑了笑。

“謝謝。”醒兒回她一笑,疑惑地盯着她看。奇怪?她應該不曾見過這個女孩,可是感覺好熟悉,好像她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

“請問……”醒兒遲疑地開口:“我以前見過你嗎?”

“好巧。”莫柔輕呼。“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

“你……”好強烈的感覺悸動心靈深處,醒兒蹙眉看她。一定看過她的,在什麼地方呢?“你說你叫莫柔?”

“嗯。”她在她的手心寫下“莫柔”兩字。“他們說你姓龍?”

“龍醒兒。”她也在她手心寫出名字,隨即又疑惑地看向她。“你碓定我們沒有見過面?”

“沒有,絕對沒有。”莫柔搖頭,臉上也帶着迷思。“我明白你的震撼,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也有同樣的懷疑。你知道嗎?很荒唐,見面的那一剎那,我彷佛在你身上看見了自己。”

對,就是這種感覺。醒兒心忖:與其說熟識,倒不如說是體認。面對她,就像看見了自己。“荒唐。”她心想着,搖了搖頭。

“我知道。”莫柔點頭同意她的話。

醒兒又瞧了她幾眼,突地笑了。“你想過嗎?也許我們真的見過面。”

“上輩子嗎?”莫柔反問。

“說不定是八百年前。”

她們相視一眼,熟稔的感覺浮現,情誼很快建立。

“搞不好盤古開天時我們就認識了。”

“那個時候我們一定是抱在一起。”醒兒意有所指地說。

“是啊。”莫柔笑,她也笑了。

“對了,你怎麼會騎上飛雪?”好一會兒莫柔才問。

“我想騎馬,也會騎馬。”醒兒簡單地說。

莫柔嗤笑一聲。“騎術再精良的騎師,也會被飛雪和星墨摔下馬的。”

“星墨?另外那匹黑馬嗎?”

“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飛雪和星墨是一對情侶,除了他們的主人,誰也別想坐上馬背。”

“胡說,我就坐上去了。”

“可是摔下來啦。”

“哼!下一次我一定會騎上去的。”醒兒傲然抬頭。

“我勸你別試。摔得鼻青臉腫還算幸運,要是惹怒了黑白雙俠,包你吃不完兜着走。”

“黑白雙俠就是飛雪、星墨的主人?”醒兒好奇地問。

“嗯。白俠展默容,黑俠宮鵬或。”

喔喔喔!醒兒心想,這些就是武林中人。嘖嘖嘖!電影情節換成現實生活,真刺激、真有趣。“誰比較屬害?”如果能有一場打鬥,那就更完美了。

“少來。人家是未婚夫妻,不可能打起來。”完全知道她想法的莫柔當頭澆她一桶冷水。

“喔。”她有些失望。“這下可好,騎不成馬,又看不到打架,我會悶出病來。”

“你很悶?”莫柔斜眼看她。

“你是不是有解悶的方法?”

“唔,這兒離燕京不遠。幽都繁華,來往都是漢人,我可以帶你去走走。”

醒兒知道所謂的燕京,又稱幽都,便是今日北京,宋時是遼國屬地。

“好呀,我們什麼時候去?”

“我怕堡主責胃。”

“石咸有什麼好罵你的?”醒兒疑問。

“怎麼沒有?你這回摔下馬背,很多人都受到堡主責備,阿德首當其衝,差點被逐出石家堡。”

醒兒愧疚地低頭。“都是我害了他。”

“總之堡主很重視你。”她結論道。

這句話讓醒兒心裏喜孜孜的。說到石咸,她就想到他離去前那抹令她怦然心動的笑。他待她這麼好,又長得那麼好看,加上性子溫柔,人又有禮,真希望他們能成為男女朋友,可是不可能。唉!醒兒嘆息,突然失去了好心情。

“你怎麼了?”察覺她心情的轉變,莫柔不解地問:“一定怕堡主不讓你出去嗎?你不用擔心了,就算真會讓堡主罵,我也會帶你出去玩的。”

“你別操心了,我相信石咸不會阻止我出去玩,也不會罵你的。”

“這倒是。堡主很在乎你,肯定捨不得罵你。”莫柔想了想,又說:“我們都在猜測,你和堡主何時會成親呢?”

“成親?”醒兒訝然。“我和石咸嗎?”

“是啊,我很高興你成為我門的堡主夫人。”

堡主夫人?醒兒苦笑。“你別瞎猜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難道你不喜歡堡主?”

“我當然喜歡。”話一出口,醒兒才驚覺自己是真的喜歡上石咸了,這個發現讓她更形沮喪。怎麼可以呢?她怎能喜歡上不同世界裏的人?

“這就好啦,男情女悅,共結秦晉之好。”莫柔高興地說。

醒兒黯然搖頭。“不可能的。”

“為什麼?難道你許配給人了?”

“比那更糟。”她倒回床鋪。

更糟?莫柔愕然不解。難不成是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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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真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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