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五傍晚,聿爾烈接到喬以薰的電話,相約在餐廳碰面。
一見到她,他便問:“你找我有事?”
面對他的問題,她咯咯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沙啞的嗓音。
等聿爾烈坐下,她才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和老公共進晚餐算不算一件事?”
他稍微愣了一下,沒料到她只是單純想和他吃頓飯而已。
“我記得你喜歡吃局烤,試試看這裏的海鮮局烤,很不錯的喲。”喬以薰搶先建議着。
聽了她的話,聿爾烈露出今晚見面后首次的笑容。他假設了很多她想見他的理由,倒是沒想過就吃飯這麼簡單。
原先有點緊繃的神情頓時鬆懈下來,他問道:“既然摸清了我的胃口,為什麼不幫我先點?”
她聳聳肩,“人總是會變的。記憶中的習慣是五年前的往事,而今天……”說到這兒,她無奈的笑笑。“我並不能確定你的想法、你的胃口、你的一切一切。”
“你該對自己有信心的。”
聿爾烈一邊說話,一邊喚來服務人員,省略了侍者遞過來的菜單,直接點了海鮮局烤。
看到他俐落果決的態度,喬以薰先是一愣,隨即露出笑容,跟着點了道自己最喜愛的煙熏鮭魚。
等侍者離開之後,聿爾烈取笑她。
“既成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你不也一樣嗎?仍然鍾情煙熏鮭眭魚。”
“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煙熏鮭魚。”喬以薰笑在心裏,不想點破剛才他這番話,無異承認了她就是安琪的身分。
“我的記性向來不錯。”聿爾烈沒有察覺到她的竊笑,繼續說著。
點點頭,在她的記憶里,若和烈相比,她的確是個容易健忘的小胡塗。
“說到記性,我雖然記性沒你好,卻也記得曾經說過,有朝一日要為你下廚。原以為這一天,在度完蜜月之後就可以輕易實現,沒想到五年過去了……”
她輕嘆一聲,心中無限感慨。
面對她突如其來轉變的話題,聿爾烈的神情閃爍不定,最後收起笑容,冷靜的說著。
“你還是想說服我,你就是安琪。”
“不,”她笑着搖頭,“我不需要說服你,你不是派人去查了嗎?答案很快就出來了,我何必多此一舉浪費唇舌?”
“你怎麼知道我派人去查?”聿爾烈變了個臉色,不明白為什麼喬以薰對他的舉動瞭若指掌。
見他起了懷疑的態度,她忍不住抱怨。
“拜託,這麼重要的事你不會派人去查嗎?用猜的也知道。”她說得好似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我只是想和你吃飯聊天,沒那麼多心機。你要是認為我居心叵測,大不了不談這個了嘛。”
說完,她乾脆閉口,省得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為什麼?”
過了好一陣子,聿爾烈才開口問道。
“什麼為什麼?”對他這沒來由的問題,喬以薰不解的反問。
“為什麼你不急,不怕?”聿爾烈解釋,“要知道,我到現在都還沒承認你的身分,難道你不擔心我漠視這一切,不解決、不處理?”
喬以薰給了他一個一字型的笑容,沒有回答。
“怎麼不說話了?”見她沒回答,他倒是有點心急的催着答案。
“是你開啟這個話題,要我說的喔,”她指着他確認道,“可別再說我另有企圖,居心不良。”
聿爾烈皺皺眉頭,不知道自己是否又着了這精靈女子的道。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更了解眼前這個女人。
“快說吧,我不冤枉你就是了。”他妥協着說。
她漾開笑容,“我為什麼要急?事實上你心裏已經認定我就是安琪,只是口頭上不願意承認罷了。”
該死,這女人又猜到他的心思了!聿爾烈心裏暗咒。
喬以薰當然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但卻對自己的假設相當有信心。
“不承認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你面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她自在的訴說著,彷彿談的是別人的故事,“所以嘍,最終這個問題是在比耐力,看誰能堅持到底。”
說到這兒,她突然將身子湊向前去,眼中有着聿爾烈從未見識過的決心。
“相信我,如果比耐力,絕不會有人贏得過一個經歷三年癱瘓、兩年痛苦復健療程的女人。”
她的語氣很輕,卻不知怎的,比大聲吼着更具說服力。聿爾烈不經意又聚攏了兩道濃眉。
“喂,你別老是皺着眉頭好不好?”
看到他皺起了眉頭,喬以薰不高興的嘟起小嘴。
“你這樣好像我是個大麻煩似的,其實你的麻煩並不是我,而是袁巧馨。”談到這個問題,她的眼睛突然發亮,“怎樣,需不需要我出面呀,看是打架搶老公,還是哭鬧博取同情,嘻嘻,包在我身上,我都行!”
瞧她說得有模有樣的,聿爾烈睜大了眼睛,“你別問了。”
喬以薰噗哧一笑,“逗你的啦!窮緊張。”烈這驚惶失措的樣子,她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才制止了想勒死眼前這個女人的衝動。
“這事你別插手,”聿爾烈警告,“我自己會處理,聽到沒?”
“知道了啦。”她開口保證着,忍不住又低聲咕噥一句,“男人,果然是自尊心作祟。”
雖然沒聽清楚她在低語着什麼,但他卻有股感覺,那準是調侃他的話語。他故做威嚴,霸氣的命令着,“快吃,你的煙熏鮭魚冷了。”
面對他的強勢態度,喬以薰以柔克剛,照着他的話,專註在自己的晚餐上。雖然那還是有點燙口的煙熏鮭魚,但她吃起來卻格外順口,臉龐上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正當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人吃完晚餐,上了甜點,喬以薰的手機毫無預警的響起。
她望着那黑色的科技產物,不禁糾結起眉頭來。
這是聿爾烈第一次見到她深鎖眉頭。他不禁猜想着是誰打來的,又為了什麼?
“安琪,我實在不想破壞你們的用餐氣氛,但有件事你必須知道,希琵從美國來了。”賀姆斯在電話彼端通知消息。
希琵,就是喬雯茜,也就是喬以薰任性刁鑽、無理取鬧的寶貝妹妹。
喬以薰聽了搖頭嘆息。她對雯茜的感覺只有……“唉!大麻煩一個。”
聿爾烈只見她沉穩的和來電者說了幾句,切斷了通話,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對不起!我真的很想繼續和你聊聊,但我必須走了。”
“出了什麼事嗎?”他關心的問着。
喬以薰搖搖頭,“沒有,只是有件私事要馬上處理。你慢慢吃吧,這裏的甜點別有一番滋味。”她邊說邊站了起來。
聿爾烈擦擦嘴角,嘆了口氣。
“少了你的陪伴,就算是山珍海味,我也沒胃口了,一起走吧。”他跟着起身結帳,同時領着她走出餐廳。
到了外頭,他才發現早有輛車已在等候她。
“再見!”
喬以薰沒有多做解釋,輕握了下他的手,便坐進車裏離去。
他靜靜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面,他雖然沒有完全看清開車者的長相,但他敢確定那是個男人,而且是個英俊非凡的男人。
聿爾烈眯起雙眼,若有所思的望着漸去漸遠的車影,對於有個英俊男人載着喬以薰離去的事實感到很不舒服。然後,他的視線被街角另一個人所吸引……
他一再眨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站在街角的,竟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安琪。
“安琪!”
他喊着,想藉此確定對方的身分。
只見被喚做安琪的女子沖向了他的懷抱,緊緊擁住他溫暖的身軀,好像歷經生離死別的一對情侶再度重逢。
聿爾烈先是一愣,接着伸手扶住了女人的肩膀,緩緩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看着面前這張熟悉的臉孔,眼裏有着莫測高深的神情。再開口時,他的語調已沒有了先前的震驚和熱情。
“你不是安琪。”
“聿爾烈看見我了。”將車駛離繁華市區,在開向別墅的幽靜小路上,賀姆斯對身旁的人說道。
“我知道。”喬以薰輕點了點頭,“你們倆見面是遲早的事,所以我沒有刻意避開。”
她說得很自然,而賀姆斯可就不這麼想了。
他笑了笑的說:“我相信你沒看見聿爾烈當時的表情,如果你看見他那種想殺人的眼光,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有那麼嚴重嗎?”她偏過頭看向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顯然你低估了男人的醋勁,尤其是像聿爾烈這種男人的醋勁。”他將車順着山路轉了一個大彎,確定對面車道沒有來車,才看了身旁的她一眼,反問道:“如果聿爾烈中斷了和你的浪漫燭光晚餐,卻坐進一個年輕女子的車裏離去,你會怎麼想?”
“問得好,”她賊賊的笑着,彷彿笑裏藏刀,“我會讓烈明白,他這個行為是多麼的不聰明。”
“哈哈哈……”賀姆斯忍不住大笑,“看來不論男人女人,都是一缸缸的醋罈子。”
喬以薰莞爾一笑,隨即頓了頓神色。“我們的醋勁有多大,暫時可以先不管,我現在擔心的是雯茜。”
希琵,那個天大的麻煩!賀姆斯收起了笑容搖了搖頭。也就是因為這個麻煩,害他甘冒被聿爾烈勒死的危險,也要把安琪從晚餐的約會中拖出來,看看這麻煩精是否自己跑回別墅去。
“那丫頭太精了,我派去的人明明已在機場接到她,卻失去了她的蹤影。”他淡淡的說著。
“我很擔心,”喬以薰憂心的說。“雯茜太自以為是,很容易吃虧,不知道她現在安不安全?”
她說完,車內一片靜寂,顯然賀姆斯不打算接口。
“為什麼不說話了?”她問道,隱約感覺到他的不悅。
“我要說什麼?該說的早說過了,是你腦袋轉不過來而已。”說到這兒,他反常的激動起來,“我拜託你好不好,她是來找你麻煩的,你還這麼關心她。需要我提醒你,她曾經拔掉你的氧氣罩想置你於死地嗎?”
喬以薰苦笑,“我知道。但她是我妹妹,孿生妹妹。”
賀姆斯給了她一個白眼。“很好,她是你妹妹,但不是我妹妹,所以我會讓她自食惡果。”
她心裏很清楚,他之所以這麼激動,完全是為了她的安全着想……“不管怎樣,還是先找到雯茜再說。”喬以薰建議。
“沒錯!”他附和道,“我絕不會讓這顆不定時的炸彈四處遊盪,威脅你的安全。”
雖然賀姆斯並不贊成她對妹妹的友好,但至少兩人在找人為先這方面,已經達到了共識。
街燈下,相互凝望着對方的兩人彷彿兩座雕像。聿爾烈非常確定眼前這個女人絕不是安琪。
“我是安琪呀。”
自稱是安琪的女人站在他面前說著,但她並沒有說服他。只見他搖搖頭,不發一語,堅決的拉下她掛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女人咬咬下唇,眼淚已順着雙頰而下。“我千辛萬苦才找到你,為什麼你不和我相認?”
而這番聲淚俱下的告白,也沒有打動聿爾烈的心。
“你不是安琪,你只是擁有和安琪一模一樣的臉孔。”他冷笑道,“如果你不打算說實話,那麼我也沒必要和你在這兒耗下去了。”
他與女子擦身而過,準備離去。
“等等!”
女人急忙出聲制止,然後語氣一轉,眼眶中的淚水迅速散去,露出一臉邪惡的笑容。
“好吧,我的確不是安琪。很訝異吧,我竟然和安琪有着相同的面孔。那是因為我是安琪的妹妹,雙胞胎妹妹,我叫希琵。”喬雯茜眨眨眼,繼續說道:“不過我喜歡人家叫我的中文名字雯茜。”
她故意忽略對姓氏的介紹,避免引起他的聯想。
聿爾烈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從冷漠到震驚。
“難怪你們長得一模一樣。”他喃喃說著。
“可是你還是發現我不是安琪,為什麼?”她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即使你們擁有相同的面孔,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和個性卻不一樣。”他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笑道:“如果單看外表,或許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有兩個地方你露出了馬腳。”
自認為和姐姐一模一樣的喬雯茜,從沒想過哪裏會露出破綻。她向來喜歡扮演安琪,也很少失敗過,除了賀姆斯,這聿爾烈是第二個能拆穿她身分的人。
“我很好奇,是什麼地方讓你知道我不是安琪?”
聿爾烈靜靜望着她,想起了安琪清澈無邪的雙眸和甜適溫柔的擁抱。
“你的眼神和擁抱泄漏了你的身分。”
喬雯茜聽了,用英文吐了句不雅的話語。這非但沒有嚇到聿爾烈,他反而還大笑出聲。
“第三個地方,”他笑着解釋。“你和安琪不一樣的第三個地方就是,安琪不說髒話,她只會一直重複着可惡可惡。”在拉斯維加斯時,他經常站在安琪身旁看她玩拉吧或吃角子老虎。每當功虧一簣或差點中大獎時,安琪總會重複大罵著這兩個字。他還記得,他曾取笑安琪,好運都被她罵跑了……
五年前的事,卻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清晰,深深印在他腦海里。他也才發現,安琪已駐足在他心裏,是怎麼也揮之不去了。
“你在想什麼?”喬雯茜發現他沉浸在回憶之中,有點不高興的問,“想我姐姐?”
他拉回思緒,笑着沒有回答。但這舉動無異證實了喬雯茜的猜測,她在心裏忿忿的想着。
“可惜,”她故意道:“我姐姐已經死了。”
聿爾烈第二次感到震撼。她為什麼說她姐姐已經死了,難道喬以薰不是安琪?
他眯起雙眼,嚴肅的問:“你知道一個叫喬以薰的人嗎?”
喬雯茜冷笑,“當然知道,她就是害死我姐姐的兇手。”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又補充說:“另外還有一個幫凶,就是和她形影不離的賀姆斯。”
“你說的是真的?”他的神情冷得不能再冷,眼光似乎想殺人。老天不會這麼愛開玩笑吧?!讓他興起一絲安琪還活着的希望,卻又破滅。
“當然是真的。”她激動地說著。“我遠從美國趕來,就是要告訴你事實,千萬別被他們騙了。”
看着喬雯茜憤慨的樣子,聿爾烈有點茫然了。難道喬以薰真的不是安琪?如果她不是,為什麼自己對她的感覺又如此強烈、如此熟悉?
亂了,亂得一塌胡塗。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他認真的說著,“我會查清楚這件事的。”說完,他準備離去。
“喂,等等!”喬雯茜第二次叫住他。“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他們會派人找我,把我抓回美國,到時候,你又會被騙了。”
她害怕的說著,靠向他尋求保護。
聿爾烈皺皺眉頭,不知道該怎麼安排這個女子。看來,只有先幫她安排住的地方了。
“走吧,我先幫你找一家飯店住宿,你盡量待在裏頭別亂跑,這樣就不會被找到了。”
“謝謝姐夫,你真好。”喬雯茜點點頭,一副聽話的樣子,同時跟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一起離開。
只是聿爾烈並沒發現她眼中邪惡的眼神。
才剛在心底興起對喬以薰身分的一絲確認,從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
聿爾烈左思右想,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會對那個自稱為雯茜的女人所說的話耿耿於懷,似乎一切和喬以薰有關的事都變得複雜許多。就在他正為喬以薰的事陷入思索的時候,他接到來自美國的長途電話。
“似乎有人不希望你知道安琪·喬的事,我的調查受到了阻礙。”靜夜裏,遠在美國的密友透過電話緩緩說著。
“阻力有多大?”他從沒想到只是想了解一下安琪,竟然有這麼大的困難。如果透過電話線上這位密友都沒法拿到想要的資料,那安琪變臉的謎團只有越來越亂了。
“開玩笑,這世界還沒有什麼能難得倒我的。”電話那頭傳出輕笑聲及豪語。
“我不懂……”既然這樣,他實在不明白好友在三更半夜打這通電話的用意了。“只是想告訴你這事還得費點時間,我知道你急着想要這份資料。放心,一定會有結果,而且包君滿意。所以,請你耐心等候。”
“你說了就算,但請儘快!”聿爾烈邊說邊鬆了一口氣。
“沒問題。”
簡單的三個字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知道嗎?這是我接過最有趣的Case,我發現這個安琪·喬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怎麼個不簡單?”他問得平靜,其實內心波濤洶湧。“說不上來,總之很少有人像她這樣的,尤其是個女人。她的故事充滿懸疑、刺激,讓人深深着迷,忍不住想一睹廬山真面目,有機會我到想認識認識她。”
“你沒機會了。”他忿忿的說道,希望打消好友所動的歪腦筋。“為什麼?”電話彼端傳來問句,不等他回答,那頭又問:“對了,我始終沒問你,為什麼要調查安琪·喬,她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是我老婆!”聿爾烈說道,那聲音已經是用吼的了。
電話兩端靜了三秒鐘,然後是一陣大笑,那笑聲絕不是出自聿爾烈,這時的他已笑不出來了。
“我明白了,朋友妻不可戲。你等我的好消息吧,拜拜!”大笑之後說了這麼段話,美國那端便掛斷了聯繫。
當四周恢復先前的寧靜,陷於一頭亂緒的聿爾烈更加不解了。他心中有千百萬個問號,舊的還沒消除,新的又一個個接腫而來。而這些問題似乎只有確認了喬以薰就是安琪的身分之後,才能一一解開。“老天,這女人真是麻煩!”他忍不住咕嚷。
透過玻璃窗,他望向窗外寂靜的夜深吸了口氣,喬以薰的笑臉卻不經意浮現窗上……
聿爾烈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歡喜心,甘願受!想來他還是挺甘願接受這個小麻煩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