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遲到了。”
喬以薰剛走進茗心茶坊,還沒在落地窗旁的原木椅上坐下,便聽到了聿爾烈的抱怨。
“這地方不好找。”她簡單回答着,不願多做解釋,畢竟遲到者是不應該有什麼借口的。
“安琪從沒遲到過。”他淡淡說道,讓人猜不出其中含意。
她臉上泛開微笑,柔柔回應,“這是在試探我嗎?拿我和安琪比較。別忘嘍,安琪和你在一起的三天,可是形影不離,分分秒秒在一塊兒,根本沒機會遲到。”
聿爾烈皺眉,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是事實。
他眯起眼問:“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對上了他的眼睛,四眸交會,她看到他眼中的防備與不信任。
緩緩的放下手中的聞香杯,讓濃郁的茶香沁人心靈之後,喬以薰流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我什麼都不要,也不需要。”
他聞言后,似笑非笑,想起了五年來接掌聿皇集團之後,商場上的爾虞我詐。
“很好的回答。不過這個答案的空間很大,”聿爾烈平心靜氣的再沏了一壺茶,又說道:“如果你是在吊我胃口,大可免了,你真正的目的是聿皇集團的財勢吧。”
喬以薰一聽,不禁大笑。
“你以為我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也許是太好笑了,害她差點嗆到。咽了口口水清清喉嚨,她才又說:“五年前我們並未要求先認清彼此的身分再結婚,五年後,我更不會因為你有錢了而遠渡重洋來巴結你。”
“是嗎?”聿爾烈撇撇嘴角,“那你又何必拿出紫色奇迹打斷喜宴。”
他晃動手中鑲着紫水晶墜子的項鏈,提醒她昨天晚上的傑作。
“我只說不巴結你的錢,可沒說不纏着你喔。畢竟我的老公要訂婚了,準新娘卻不是我,我當然得做些動作嘍。”無視於他的猜疑和諷刺,喬以薰直言說出心裏的念頭。
聿爾烈冷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成為我的妻子就等於擁有了一切,但是你忘了……”
掂掂掌中的紫色奇迹,他似乎擁有了致勝武器。
“對你這個冒牌貨來說,失去了這條項鏈也就等於失去了護身符,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面對他的威脅,喬以薰仍是笑,只是笑得有點心痛。唉!這個她深愛的男人竟如此對她。
“罷了,你根本不曉得這麼說會傷害了你所愛的我。”她自我安慰着。
她說得太快,聿爾烈一下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喬以薰神情隨之一轉,岔開他的問題,“看來你沒好好看過這墜子,”說著說著,她在毫無預警下,拿過了他手中的項鏈,就着窗外灑進的陽光透視着紫水晶。“陽光下呈現不出七彩絢麗的光芒,這根本不是真正的紫色奇迹,只是一個複製品而已。”
隨手一擱,她將項鏈放回了他手中,神情處之泰然,驚愕的反倒是原本氣定神閑的聿爾烈。
“我是你的妻子,這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你曾經誓言要生生世世愛我、守護我,總不會因為那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迷你教堂婚禮而不算數吧。”
他盯着喬以薰,不了解她為何每每能精準的說出他和安琪的回憶。
“說實話,你令我相當困惑。我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知道安琪和我的關係,甚至——”眉毛一揚,他指着那條假項鏈,“拿走她手中的紫色奇迹?”
“安琪自然知道也擁有安琪的一切,就像你和聿爾烈密不可分一樣。”
“問題是,”他傾身向前,幾乎是貼着她的臉龐說話。“你不是安琪。”
喬以薰毫不客氣的貼上他的臉,逼得他在兩人鼻尖幾乎碰觸的剎那退了回去。對於他這般的拘謹,她心裏是開心的。
這麼君子,看來他不會和女人隨便亂來!
“我們又回到了起點,一個沒有交集的問題。”她分析着。“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能相信我就是安琪?”
聿爾烈挺直了背,幾乎被她剛才突然進犯的舉動而嚇到,因此保持了適當的距離。
“如果一個和我長得不一樣的男人,站在你面前說,他是你的丈夫聿爾烈,你相信嗎?”他反問。
“哈哈哈……如果那人是個帥哥,我會考慮的。”喬以薰笑答,在看到他皺眉的模樣后才止住笑,“幽默一下嘛,別當真。”
只不過,她的幽默換來一個白眼,顯然他並不喜歡她開的玩笑。她聳聳肩后,突然問:“愛看電影嗎?”
聿爾烈一愣。這女人怎麼又把話題岔開了。
“問這幹麼?在沒弄清楚事情以前,我是不會請你看電影的。”
喬以薰皺皺鼻子,“真小氣!不過也沒人要你請看電影啦,只是想問你看過‘變臉’嗎?”
“變臉”是由華人導演吳宇森執導,約翰屈伏塔、尼可拉斯凱吉兩大荷里活巨星主演的一部電影,他心裏想着。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也和電影中的主角一樣變了一張臉。”聿爾烈狐疑的問。
“為什麼不?”她露出雪白的牙齒,頑皮的模樣像極了在開玩笑。不過,看他的表情顯然不這麼認為?“現在的醫學已經可以整形、植皮、美容,把這整套綜合起來,想變一張臉,容易得很。”
瞧她說得振振有詞,他幾乎開始動搖自己的信念,雖然他心裏還有一些疑惑。
“就算可以變臉,你的聲音呢?”聿爾烈詭異的笑着,他倒想聽聽看她還有什麼說詞。“別告訴我,你正值青春變聲期。’’
喬以薰大笑出聲,沙啞的嗓音更具磁性。
“我又不是男的,還變聲期咧。”她稍稍停頓,輕啜了一口芳香四溢的東方美人。
再開口時,她的語氣變得落寞哀戚。
“我不是好玩才去變臉的。在你認為造成安琪死去的那場意外中,我的臉遭受百分之五十的灼傷,喉嚨也因為吸人大量的濃煙幾乎啞掉……”她搖搖頭,“別叫我再回憶這經歷,那很痛苦。無論如何,我活過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逃避!聿爾烈可以清楚感受到。若是她將五年來的一切緊緊封鎖起來,那一定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很抱歉。”他真心的說著。
“不需要抱歉!”她看向他,眼神中有着相同的真誠,“那不是你的錯。更何況意外之後,你還不斷的找我。”
“你知道?”他顯得驚訝。
喬以薰調皮的眨眨眼,“那段日子我昏迷了好久,當然是不知道,而是後來別人告訴我的。”
也因為他瘋狂的尋覓,她才有了勇氣在完成長達四年多的治療之後,來到台灣尋找他。
靜默了一會兒,她打破沉默問道:“你相信我是安琪了?"
“不能說完全相信,但也無法否認。至少,你的故事動搖了我的信念。”他據實回答。
她無奈的搖頭。“我原以為你不會再懷疑我的身分。”
“一個人如果改變得太快,那就太沒格調了。”聿爾烈的神情顯得不再緊繃。
望着如釋重負的他,喬以薰突然靜了下來,感觸良久。
“還是一樣的口氣。記得嗎?在結婚前的那一天晚上,我們在飯店裏泡茶聊天,你同樣說了一句話。”
“我說了什麼?”他反問。
“你說——”她嫣然一笑,和先前調皮的模樣判若兩人。“人要忠於自己,就像咖啡要忠於原味。”
“你還笑我,不喜歡喝咖啡的人,哪知道咖啡有什麼原味。”
他順口的回應,惹來兩人一陣大笑,然後是一片沉寂……
聿爾烈心裏響起了一個聲音:這個叫喬以薰的女人,不知不覺中,很自然的說出了他和安琪之間的點點滴滴,除非當事人,否則誰能對這些事如數家珍。
因為有這樣的驚覺,他不禁一陣錯愕……難道,喬以薰真的是安琪?!
他得好好靜下來想想!他起身準備離開。
“你要走了?”看見他的舉動,喬以薰驚訝的問着。
“突然冒出一個變了臉的老婆,你認為我該不該好好想想?”聿爾烈反問。
她聽了先是一愣,然後笑出聲,“當然!不過,別忘了……”接着提醒他,“袁巧馨的事你還得先擺平呢。再聯絡嘍,拜拜!”
道再見之後,喬以蕉從容不迫的繼續品茗,一邊低頭凝視金黃透明的茶色,眼角餘光卻直盯着皺眉離去的聿爾烈。雖然烈沒正式承認她的身分,但她心中卻滿溢着五年來不曾有過的喜悅。
“喔喔,沒想到老哥竟然已經有老婆了。嘖嘖嘖……”聿家別墅里,聿爾煊躺在懶人椅上,不雅的姿勢讓聿爾烈皺起了眉頭。
五年來,他和唯一的妹妹相依為命,但他這個做哥哥的似乎太寵她了,才讓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這麼沒規矩。爾煊是該被訓一頓,不過此刻更重要的是,他得把自身突如其來的狀況告訴她。
“沒錯,五年前我的確在拉斯維加斯結了婚,娶了妻子。”
“老哥,”聿爾煊突然坐了起來,“我那突然蹦出來的嫂子到底長什麼樣子呀?”
他摸摸妹妹的頭無限寵愛,一邊回答,“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可能是你嫂子。”
她做個鬼臉,“幾天前你也對我說,袁巧馨是我的嫂子,請問我到底有幾個嫂子叼?”
聿爾烈微微皺眉,不喜歡妹妹的精明刁鑽。在他還沒想到怎麼回答前,她已先抓出了他的語病。
“等等,那女的有可能是我的嫂嫂,這什麼意思?難道你連自己結婚的對象都不能確定?”
“這事說起來滿複雜的……”
為了讓妹妹了解事實,他只好把喬以薰變臉的故事說一遍。
“呼——”聽了哥哥的話后,聿爾煊吐了一口大氣。“沒想到在我們生活周遭,真的出現變臉!那改天有人說他是科學怪人,我也不用太驚訝了。”
“爾煊,這不是在開玩笑。”聿爾烈輕斥了妹妹一聲。
“我知道!只是老哥,你要倒大楣了。”真不知道哥哥怎麼擺平有兩個老婆這檔家務事。“這叫偷雞不著蝕把米,男人啊就是打着享齊人之福的如意算盤。相形之下,我倒是覺得以薰嫂子真可憐,不,巧馨嫂子也可憐。唉,總之,女人真命苦喲!”
“收起你那高漲的女權意識,小心你嫁不出去。”他提醒寶貝妹妹。
聿爾煊回他一個鬼臉。
“好吧,不鬧了,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但至少我確定不能和巧馨結婚。”他明白的說著。
“哼,說的比唱的容易。你不能和巧馨先結婚,那她怎麼辦?你怎麼給人家一個交代?”
爾煊的話很有道理,只是怎麼向袁家解釋這事呢?聿爾烈邊想,邊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
聿爾煊察覺到哥哥異樣的眼光。“你這樣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女主角。”
“你不是,但你卻是巧馨最要好的朋友。”他說。
“喔,拜託,別叫我去收爛攤子,我可不會建設,只會搞破壞。”她求饒道。
“不是叫你去窮攪和,只是要你把真相告訴巧馨,我相信她會諒解的。”他極力說服妹妹。
“既然巧馨那麼好說話,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她反駁他。
聿爾烈做個無奈的手勢,“我不方便。由我出面不太適合,倒是你先去調解比較妥當。”
她想賴也賴不掉了!聿爾煊哀嚎一聲認輸,“好啦,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你當我是皇帝啊,有這麼多後宮家務事要你擺平。”
“哼,你想得美喲,皇帝。”
聿爾煊取笑着哥哥,兩人開始笑鬧起來。這也是五年來,她覺得兄妹倆最親的時候,如果這個以薰嫂子真能找回哥哥失去的歡樂,她倒是樂見其成。
偌大的辦公室傳來一陣熟悉的敲門聲響,讓喬以薰即使背對着賀姆斯,也知道是個的到來。這已是他們長年來慣有的默契。
十年前,當她還十七歲時,即被已知自己罹患絕症、來日無多的父親,賦予承擔起喬揚集團的總裁使命。而大她五歲的商業天才賀姆斯,即是她父親從小栽培,準備由她當家時,做為她的得力助手。
畢竟父親血脈單傳兩個女兒,並無兒子可繼承,所以賀姆斯,也可以說是父親為她精挑培育的未來對象。
他身為喬揚的總裁特助,簡直是為她而存在。
不過,她已逝的父親千算萬算,也無法預料到她竟然會在二十二歲那年,一趟拉斯維加斯的休閑之旅,動了心,嫁給了相識不久的聿爾烈,甚至遭遇了一場驚心動魄、險些奪命的意外車禍
雖然只和聿爾烈做了三天夫妻,但她的心卻彷彿已烙上了烈印,再也無法對與她形影不離、無怨付出的賀姆斯,分出一點愛意,有的只是與日俱增的兄妹、摯友之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聿爾烈託人從美國四處打聽安琪的事。”賀姆斯對着她的背影說道。
“哦,”她一邊轉身視線離開了電腦螢幕,同時饒富趣味的問:“你覺得他會查到什麼?”
賀姆斯笑笑,“不論他查到什麼,總之,不會比你告訴他的多。”
“所以他是多此一舉,白費力氣了。”她做了結論。
“不盡然,”他搖頭,“至少他會先一步知道我的存在,也會明白這五年來,我們形影不離。”
他曖昧的話語,的確容易引起外人誤解,但喬以薰並不在意。她調皮的搭着手指,玩起疊指尖遊戲。
“你是說烈會吃醋?”
賀姆斯點點頭,“如果他在意五年前那段感情。”
喬以薰聽后,露出笑意。
“那麼我就趁這個機會測試一下他的感情如何?”她眼中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挑起了莫大的興趣。“煽風點火、加油添醋一番,效果也許更好。”
“不好,”他微微皺眉,給予良心的建議,“聿爾烈如果知道你存心戲弄他,鐵定會翻臉的。”
“為什麼這麼肯定他會翻臉?”她托着下巴,好奇的問。
“就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崇吧。”賀姆斯笑着解釋,“男人通常不喜歡屈居下風的。”
“可是我想試試看耶,”喬以薰用天真無邪的語調說著,顯然他的話並沒有動搖她原來的想法。“人生苦短。誰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又躺在醫院裏動彈不得,所以我必須抓住現在,才能知道烈他是否真的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
賀姆斯靜靜看向她,突然間迸出笑聲。
“如果你對聿爾烈沒有信心,根本不會千里迢迢來台灣找他。”他直說出心裏的感覺,“我看你是想捉弄他的成分居多吧。”
“你怎麼這麼說呢,我是很認真的耶。”她嘆了口氣,好似受到了傷害,但這根本唬不了賀姆斯。
“你呀——”他無奈的搖頭,“商場上精明幹練的喬揚集團總裁,碰到聿爾烈竟然沒轍。”
喬以薰大笑出聲,頑皮的眨眨眼,“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愛情是盲目的。我只是力行這句話而已。”
聽了她的話,賀姆斯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聿爾烈應該行動了吧?”止住笑,她正經的問道。
“你指的是他和袁巧馨的問題?”等看到她點頭之後,他又繼續說:“根據了解,袁巧馨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反應還算好。麻煩的是她父親袁鴻光,他還搞不清楚狀況。”
“我懷疑袁鴻光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這人是出了名的為富不仁。”她說得眉頭稍微糾結起來。
賀姆斯也贊成她的想法。“這就是袁巧馨還不敢告訴她父親真相的原因吧,她一定還在想什麼辦法。”
“盯緊袁鴻光,我不希望烈受到任何傷害。”喬以薰忍不住交代着。
他翻個白眼,“又來了,不是告訴你了嗎?男人不喜歡扮演被保護的角色,這些硬仗,我相信聿爾烈喜歡自己應付。”
她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沒辦法,我擔心嘛。”
“敗你了,真是庸人自擾。”賀姆斯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結束了兩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