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天亮開始,整個皇宮裏就沸沸揚揚熱鬧無比,因為今天是太皇太后的壽辰,所以榮堂一早也是人潮進進出出忙碌著。
但是利園居住的院落,氣氛卻有些詭譎。
傅風雅坐在梳妝枱前,蛾眉輕蹙,看起來很是煩惱,隨身婢女正為她梳頭,一套嶄新雅緻的白底鑲紫邊蓮花裝掛在衣架上。
她的舞蹈只為自娛或娛樂最親的家人,外人從來就無法窺得,上回教苗惜惜已是破例了,沒想到現在更要替代上場,在宮裏表演,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若不是為了利園,為了舅母,她絕不會同意。
叩叩!門被輕敲兩下,尤麗娘推門走入,端麗臉上帶著憂愁。
“舅母,她怎麼了?”
“還是老樣子,不是哭,就是憤恨怨慰,氣怒你幸運沒事,再咒罵老天爺的不公平。”尤麗娘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潤喉。
“苗惜惜真過分,自己受傷就算了,還想拖小姐下水,她不曉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嗎?或許就是她這麼壞心腸,所以上天才如此懲罰她。”菊兒不平的叫道。
“菊兒,別亂說話。”傅風雅輕斥一聲。
那日蓮花座倒塌,壓在苗惜惜的腿上,雖然腿沒斷,但筋骨已受到嚴重的傷害,蓮花舞自是跳不成了,連以後能不能再跳舞都要視傷愈情況而定,這對一個舞者來說的確是莫大的打擊。
“還好雅兒有一身好輕功,身輕如燕,沒讓蓮花座倒下,否則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向雲妹交代。只是我不懂鎖釘怎會突然松落?蓮花座搬到京城后,我還特地派人仔細檢查過一遍,不應該會出問題啊。”尤麗娘一臉不解。
“天意。”菊兒小聲嘟囔,瞥見主子丟來警告眼光,她趕緊解釋,“這是大家說的,我只是轉述。”
尤麗娘嘆口氣,一個驕傲求好的人自然不會多受歡迎了,隨即打起精神對傅風雅一笑。
“雅兒,惜惜的事我會處理,你不用擔心。幸好還有你,否則後果真是無法想像,只是要讓你露面獻舞,舅母感到很抱歉。”
“舅母,別放在心上,我也算是利家的一分子,自是不能讓利園有任何的閃失。”
“但你戴着面紗跳舞行嗎?從沒有蓮花仙子是蒙面的。”
“凡事都有特例,沒有不代表不能,既是獻舞,看的就該是舞蹈,不是相貌,而且我相信我所改編的舞曲,足以讓他們無暇顧及舞娘的美醜了。”
既然要扛這個責任,她就要做到最好,因此她在舞蹈里加了平常人無法做到的動作,相信能讓許多人訝然得嘴合不起來。
尤麗娘笑了,“說到這,舅母實在佩眼你的巧思,只是這舞也僅有你能跳,其他人絕對是辦不到的。”
跳完這場舞,她就要回家,傅風雅在心裏作下決定,不管遇上什麼問題,都應該一家人一起面對,她不要再逃避了。
只是此刻的她,卻沒有料到她這趟回家之路將走得非常漫長。
寬廣的歡樂宮裏,精採的表演節目一一呈現,讓坐在首座的太皇太后愉悅的笑聲不斷,陪在一旁的宇紫天見狀滿臉欣然。
太皇太后喜歡熱鬧,所以好節目她不獨享,喚來文武百官列坐兩旁,還有後宮后妃也一同欣賞,讓氣氛更加熱絡暢快。
剛看完一場詼諧的戲典,太皇太后笑得嘴酸,端起茶喝了一口。
“小天,你打哪找來這麼多有趣的戲班子,叫哀家開了眼界。”
“祖奶奶喜歡嗎?”宇紫天笑問道。
“喜歡、喜歡,每年的壽宴你總是挖空心思為哀家準備,而且一年較一年盛大出色,哀家總擔心你會技窮變不出新花樣,沒想到你這小子就是有辦法。”
“若祖奶奶排設機關的手法不會技窮,孫兒也不會,孫兒有祖奶奶的優良血統嘛。”
太皇太后哈哈笑着,寵愛地拍拍愛孫的手,“你這小子就是能逗哀家開心。”
接着聽到司儀官大聲報出,“接下來的節目是洛陽利園表演的蓮花舞。”
“利園舞蹈聞名江南,蓮花舞為其特有的舞碼,聽說是南方舞蹈的代表,優雅細膩不同於北方舞,祖奶奶可以比較看看。”
太皇太後點點頭,聚精會神的欣賞。
樂聲悠揚的響起,場裏舞者嬌柔的舞動身軀,水袖飛送,顰笑間舞姿惑人,讓人沉浸在美妙舞曲里。
接着一道白紗從天而降,一個雪色人兒踏着白紗落到蓮花座上,翩然起舞,引來滿室驚嘆,為她脫俗絕塵的舞姿,更為她足不沾物,騰空曼舞的能力,恍然間,真將她當成了下凡的蓮花仙子。
宇紫天睜大眼緊盯着在蓮花座上跳舞的女子,是她!真是她!
矇著白紗的俏模樣,與他記憶里的人兒一模一樣,就是她,如果她沒有掩面,他不一定能認出人來,但是現在,他可以很肯定的確認,這位蓮花仙子便是自己畫裏的雪衣女子。
沒想到他還沒決定要不要去找她,她就主動現身了,世事果真難以預料。宇紫天笑得萬分愉悅,目光更離不開他的蓮花仙子。
一舞完畢,滿堂喝采掌聲代表演出的成功,傅風雅優雅的站在蓮花座上,對著首座的太皇太后及皇上倚身答禮,起身後眼光一抬,就與一身龍袍的宇紫天四目相對,她驚愣的瞪大眼睛,直到瞧見他眸里浮現的笑意后,才倉皇的別開眼,故作鎮靜的繼續執禮。
竟然是他!她怎麼也想不到,騏驥的原主人居然是當朝天子,這事實令她愕然,難以置信。
她必須穩住,他未必能認出自己,她不可以露出破綻,要不絕對會有大麻煩。傅風雅在心裏告誡自己。
現在她很肯定自己堅持不露臉的選擇是對的,至少不會讓人發覺她神情有異。
只是傅風雅卻不曉得,這反倒叫宇紫天能更精確的認出她來。
行完禮后,她神態從容的飄飛下蓮花座,率先離去。
宇紫天連忙喚來內宮總管王圭,交辦事情。
“那個女娃兒很有趣。”太皇太后微笑道。
“哦,祖奶奶認為怎樣的有趣?”
“你都讓人去攔人家了,難道會看不出來嗎?”
“祖奶奶所想的未必和孫兒一樣,可以說出來參考參考。”
太皇太后笑斥,“滑頭!第一,女娃兒本事不錯,才能凌空跳舞,是練家子,驚得一堆沒見過世面的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宇紫天點點頭。
“第二,女娃兒不但用白紗矇著臉,一雙眸子自始至終平靜無波,擺明了她是特意要掩蓋光芒,不想成名,更不願露出真面目引來困擾。這不簡單,哪個舞娘不想飛黃騰達,尤其這種場面可是攀龍附貴的好機會呢,她卻對你這個一國之君沒有半點意思,有志氣。”
“孫兒被嫌棄了,祖奶奶還誇讚她。”
“呵,如此有個性、有主見的女子不多見了,只是哀家怎麼覺得這女娃兒有些眼熟呢?尤其她那對漂亮眸子,似乎在哪裏見過。”太皇太后思索著。
宇紫天揚唇淺笑,“祖奶奶真是好眼力,也好記性,就算是年輕人也比不上,厲害。”
他把嘴湊到太皇太后耳旁公佈答案。
“原來如此,小天,眼光不錯,要帶來給祖奶奶瞧瞧啊。”太皇太后睜亮眼,笑開懷。
“一定。”
祖孫倆高興笑着,繼續觀賞下個節目。
一回到榮堂,傅風雅便要婢女菊兒快快收拾物品,趕著要離開是非地。
思及宇紫天臉上那抹笑,她背脊便升起一股寒意,她不想深究他笑臉下的打算,決定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尤麗娘喜孜孜的進門,笑着嚷道:“好消息、好消息──”
“舅母,什麼好消息?”
“剛才內宮總管來傳達皇上聖意,要利園子弟暫緩離開,據說皇上對我們的表演很滿意,除了另有賞賜外,更有意要拔擢利園成為官家梨園呢。”
官家梨園代表的不只是種榮耀,更有朝廷源源不絕的資金援助,是所有舞團夢寐以求的最高榮譽。
難怪舅母會這麼高興,但是事情來得太湊巧,也太突然了。
“舅母,恭喜了,這是值得慶賀的美事,不過我想娘,想先回洛陽。”
“那怎麼行?雅兒,蓮花舞是經你改編后才得到如此大的迴響,你是大功臣,當然要一起領賞。”
“我非利園弟子,怎好同拿賞賜,我還是離開較妥當。”
“不行、不行,王公公特別交代,皇上另有豐厚獎賞要賞賜給你,雅兒,你可不能走。”
這話讓傅風雅心一凜,宇紫天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認出她來了,想對她採取什麼舉動嗎?
“雅兒,你在想什麼?”尤麗娘看她沒出聲便問道。
傅風雅搖頭,“沒有,我實在住不慣宮裏,所以想早些離宮。”
“只是多留幾天,又不是要你長住宮裏,傻孩子,你擔錯心了。”
但願真是她擔錯心,不過她卻無法揮去心裏的憂愁。
直到用完晚膳一顆心仍是忐忑不安,房裏坐不住,傅風雅乾脆來到花園散心。
白天的暑熱,在夜風吹拂下完全散去,月兒又圓又大,流泄的銀光照亮了整個園子,月下賞花本來別有一番情趣,無奈她沒這樣的心情。
若只有她一人,她定是立刻甩頭走人,就算是守衛森嚴的皇宮也困不住她,但是整個利園弟子都在宮裏,還有舅母,她怎能狠心拋下所有人自行離開。
如果宇紫天針對的是她,她就更不能連累利園了。
唉,難怪師父說想走跳江湖必須要沒有家累牽挂,否則他們將成為自己最大的致命傷,這也是她一直無法出門歷練的最主要原因。
“嘰嘰!”鼠獸般的叫聲傳來。
傅風雅漾開笑顏,伸手接下飛撲上來的白影,“看你是玩到樂不思蜀,連主人都快忘了。”她輕撫著雪貂柔軟的皮毛。
雪貂的回應是爬到主人頰邊,用臉磨蹭着她細滑粉臉。
“呵,你撒嬌的功夫越來越厲害了。”
這隻貂兒是她從獵人箭下救下來的,之後它便跟在她身邊,她也利用貂兒的速度練輕功,說它是畜生,卻是她最貼心的夥伴。
“貂兒,讓你失了一碗血的人竟然是皇帝,你說我該如何應付他?把騏驥還給他,吃虧講和嗎?還是直接將劍抵在他脖子上,逼他立下不得找麻煩的誓約呢?嗯……我比較喜歡後面這個方法。”
“朕卻不愛。”帶笑男子嗓音回應。
傳風雅倏然轉身,宇紫天就站在離她不到幾尺的地方,她震駭的急忙後退幾步。
他是怎麼進來的?為何她沒聽到腳步聲呢?
入眼的絕色,令宇紫天滿眼驚艷,她的真面目比他所想的更美麗、更動人,如蓮花仙子般奪目,還似雪裏嬌的山茶,冷傲清雅。
“朕還有第三個選擇,留下,當朕的人。”
“作夢。”
“朕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好大膽的女人。
傅風雅冷笑,當然,誰敢冒着被砍頭的危險頂撞他。
“看來你不怕朕。”
傅風雅秀眉微抬,他有何可懼?
“不過你的親朋好友卻很害怕。”
“什麼意思?”
“你該明白的,朕是皇帝,九五之尊,抗命者得誅九族。”
她俏臉一沉,“你敢?”
“朕為何不敢?”
傅風雅咬牙,“我記得你不是昏君。”
“所以偶一為之不算過分。”他露出白齒一笑。
“你──”傅風雅握緊拳頭,有了想殺人的念頭,即使他是皇上。
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宇紫天淡淡的提醒她,“想動手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別輸得更慘了。”
“大話。”她決定先制伏他,再來見機行事。
雪貂機靈,發覺情況不對,縱身躍離戰圈,同時,傅風雅已經出招,柔拳揮來,卻帶著劈山裂地般的勁道。
宇紫天不敢小覷,旋身避過,也出手相迎;不折服這個女人,是絕對收服不了她的。
站在角落裏的衛士們看這情形是又驚又急,深怕皇上有一丁點的損傷,眾人的人頭難保,卻為了皇上不得妄動的命令而不敢上前,個個嚇出了一身冷汗。
可惡!宮裏宮外有數萬的禁衛軍保護,當皇上的不是只要動嘴享福就好了嗎?為何要習武?而且還不是三腳貓的功夫。傅風雅愕然之餘,只能拚上全力,絕不能輸。
宇紫天心裏也一樣驚異,饒是知道她絕不會是花拳繡腿,但也想不到她竟是高手,看來他也不能保存實力。
四掌相對,內力略遜一籌的傅風雅踉蹌後退,宇紫天乘機搶走她的武器飄紗,灌注內力一抖,飄紗如鞭般捲住了她的柳腰,他用力一收,纖細身子在下一刻便栽入他張開的臂膀里。
“服不服?”
“不──啊,唔……”
薄唇瞬然封住驕傲的小嘴,這回他打算用親密手段降服佳人。
他竟然敢吻她?傅風雅憤怒的想咬斷他的舌。
“誅九族。”
他的話讓她略一遲疑,卻已經足夠讓熟此道的宇紫天深入嬌軟小嘴,霸道掠奪,掀起驚濤慾望。
輕吟一聲,莫名的歡愉讓傅風雅腿一軟,站不住,整個人只能靠着他強健的手臂支撐。
“服不服?”
刺耳的話登時打碎滿腦的意亂情迷,傅風雅亟欲掙脫他的鉗制,憤恨的捶打他厚實的胸口,“不!你──”
“真不乖。”
勾住了丁香小舌,他的吻更深、更激烈,讓她無法思考,熱浪貫穿四肢百骸,除了這個與她親密擁吻的男人外,她腦子裏容不下任何事。
“服嗎?”
她想反駁,卻無力再抵抗,形勢比人強,傅風雅再倔強也清楚自己強不過這個權勢傾天的男人,拳頭無力的鬆開來,閉上眼身子屈軟的倚入他懷裏,藉此表明自己的心意。
“朕還沒聽到回答呢?”他惡意的逼迫。
傅風雅憤然睜開眸子,屈辱、怨慰和不甘讓她眼眶微熱,但自尊又逼得她不準失態,只能身軀微顫抖,咬牙擠出比耳語大不了多少的聲音,“服。”
宇紫天淡笑的將佳人抱滿懷,在她耳畔低喃,“輸給朕不可恥,因為朕是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哼!”傅風雅不滿的冷哼一聲,不過繃緊的心倒真為他的話而微放鬆,身子也不再發顫。
“你到底要什麼?”
“朕說過了,朕要你。”
“就這樣?”
“光這樣就包含一切了,走吧。”他伸手扶着她單薄的肩欲行。
“去哪?”
“和朕回宮。”
“不可以為難利園,你所答應的條件也要做到。”
“沒問題,君無戲言。”
傅風雅抿緊唇,那日在聽他說這話時,她就該聽出端倪了,也只有天子才能把“君無戲言”說得這般順口。
可惜發現得太晚了。
最後,在尤麗娘憂喜參半的眼神里,以及利園子弟艷羨的目光下,傅風雅跟着宇紫天回宮。
紫龍殿是宇紫天的寢宮,雖然在夜色里無法窺得全貌,但是走在廊間粗略看了下,仍能感受到它的巍峨不俗、氣派豪華。
“你住在丹鳳樓,有宮女伺候你,若有任何不明白的規矩就問宮女吧。”交代話后,宇紫天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就這樣?傅風雅感到意外,她原以為他會迫不及待的要了她,那還好處理,反倒是他這種不合常理的態度可不是好現象,她希望速戰速決。
“小姐,請往這邊。”身着粉色衣衫的宮女恭謹地開口。
傅風雅只得順著指引,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丹鳳樓是棟兩層閣樓建築,建在精緻的花園中,四周圍繞著珍貴的奇花異草,一樓用玉石屏風隔出了花廳、書房和琴室,二樓才是寢室。
她的衣衫也一同被帶入宮,傅風雅向宮女要了水沐浴,洗凈一身的汗塵。
沐浴出來,在宮女為她擦拭濕發時,她好奇的問:“皇上住哪?”
“回小姐,皇上住在天宸宮。”
“離這遠嗎?”
“不遠,其實天宸宮與丹鳳樓中間只隔着一座淺坡,不過坡上沒有設置步道,所以需要繞行長廊,要花上一些時間。”
“告訴我怎麼走。”
宮女詳盡的說明路線,包含淺坡的方位。
“謝謝,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奴婢告退。”宮女行禮後退下。
傅風雅將披散的長發束起,套上外衫,習慣性的拿起面紗,但又放下,先前跟着宇紫天入宮時都沒遮臉了,現在再掩面倒像多此一舉,算了吧。
她素著臉離開丹鳳樓,使出流星趕月的輕功,躍過淺坡,奔向天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