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是編輯部通知柳澄澄與那位電影劇作家約談的日子。
柳澄澄輕裝前往出版社赴約，覺得那位電影劇作家真是有心，為了不偏離書中原味，還不嫌麻煩地找她面談。
她走進出版社的大樓，在大樓底端落地窗旁的休息區，挑了一個沙發的位子坐下。這是她與編輯部秘書小姐約定碰面的地方。
大概一、兩分鐘之後，一位年輕女性微笑地朝她走來。
「請問是柳小姐嗎？」她問。
「我是。」柳澄澄微笑地從沙發上站起，心情分外緊張。
「妳好，我是編輯部的王小姐，麻煩妳跟我來，我帶妳去會議室。」她招招手。
兩人搭電梯至三樓，王小姐帶着她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在最後一間辦公室的門前停下。
「唐先生已經到一陣子了，我剛才就是因為與他談話，才耽擱了一會兒。」王小姐邊推開會議室門，邊微笑地說明。
唐先生？！柳澄澄聽了心中一驚，現在她對這個姓氏極度敏感。
世上姓唐的人那麼多，不可能是他吧？天底下不會有那麼巧的事……
就在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這些念頭時，她的雙腿已經跟着王小姐走進會議室，看到坐在椅子上背對着她的男子時，她下意識的全身僵硬。
「唐先生，我們的大作家來了。柳小姐，這位就是要改編妳的書的劇作家──唐子揚先生。」王小姐對坐在椅子上看書的男人說道，一隻手則拉着柳澄澄來到會議桌前，互相介紹對方。
當柳澄澄與唐子揚的黑眸四目相交時，腦袋突然一片空白，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天啊！真的是他！怎麼會那麼倒霉？
他、他、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知道她的工作，還查出「夢凡」就是她？她現在要怎麼辦……
柳澄澄的第一個反應是掉頭往回跑，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王小姐已經把門關上。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心跳猛地加快。
「沒想到竟然是妳。」唐子揚驚訝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剛才有那麼一刻，他還以為自己產生幻覺。
他還正在思索要如何找到她的下落，對她展開勾引，沒想到命運倒替他安排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唐子揚暗自竊喜，黑眸思念地在她身上掃過一遍。今天她穿着淺藍色套頭毛衣，搭配輕便的牛仔褲，長發紮成馬尾，細緻的臉蛋上脂粉未施，只搽上一層淡淡的口紅，看起來非常年輕，與那天的甜美性感很不同。
還是，這樣的形象才是真正的柳澄澄？
他訝異地發覺，即使此刻的她看起來如此清新，她仍然可以勾起他的火辣回憶。
「你們認識？」一旁的王小姐感覺到瀰漫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異常氣氛，忍不住問道。
「算是有一面之緣吧！柳小姐，妳說是不是？」唐子揚回答得巧妙，趁王小姐不注意，還對柳澄澄眨個眼。
「是、是啊！我沒想到是你，所以剛剛嚇了一大跳。」她硬着頭皮說道，表情格外僵硬。
她暗暗祈禱老天劈下一道雷，把這個男人變不見。
「我想我們還沒有正式介紹過。我叫唐子揚，是一名電影劇作家，這次非常高興能和妳合作。」唐子揚微笑地自我介紹，朝柳澄澄伸出手。
「我是柳澄澄。」她勉為其難地伸手與他相握，他溫熱的掌心讓她的手心微微發剌，內心不禁湧上疑惑。
他到底在想什麼？他現在的態度彷佛他們真的只是在某個場合碰過面的陌生人，而非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女。
如果他真的是想當作那件事沒發生過，那最好，但上回那篇投書又如何解釋？
這次的會面是他有心的安排嗎？他多變的態度讓她有點難以應付，她壓根兒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先生，你真的對我的小說感興趣？」還是只想籍此約我出來？她在心裏加上一句。從他的掌握中抽回手，回到正題。
雖然她始終不懂他為什麼要找她？
他們只不過一時胡塗地發生一夜情而已，他又說自己不是牛郎，那麼天亮之後本來就應該一拍兩散。
「我對妳的書非常感興趣，否則也無須約妳出來談，在妳進會議室之前，我並不知道妳就是『夢凡』。」唐子揚戴上正經的面具，刻意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完隨即轉向編輯部的秘書，展現迷人的笑臉。「王小姐，我不想耽誤妳的時間，如果妳還有事的話，可以不用在這邊陪我們，等我們要簽約時再通知妳過來。」
王小姐顯然對他的魅力也沒有抵抗力，很快地點頭說道：「好，那我留你們在這邊慢慢談。」
說完，她走出會議室，還替他們關上門。
柳澄澄看着王小姐離開，已經夠緊繃的身子更加僵硬，她雙手環胸，帶點戒意地看着唐子揚。
「柳小姐，妳可以放輕鬆一點，不需要那麼緊張。」唐子揚往她走近一步，渾厚低沈的嗓音充滿笑意。「還有，雖然我相信妳已經知道，但我必須重申一次，我是不收費的。」
「我、我願意為了誤會你而道歉，但也請你忘記那天發生的『小意外』。」柳澄澄往後退一步，俏臉登時紅得如火燒，看着自己的腳尖說道。
「我倒覺得那是個美麗的回憶。」唐子揚調侃道。「但如果妳不喜歡提起，那我把它藏在心裏，偶爾想想就好。」
「你……你真是……」柳澄澄抬頭望向他，脹紅了臉，卻想不出能說什麼，一股很想跺腳的衝動湧上，只是她從小學畢業之後就不再做這個她覺得很幼稚的動作了。
「真是什麼？無賴？欠揍？討人厭？」唐子揚非常好心地提供她詞彙，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以上皆是！」柳澄澄瞪着他，先前的尷尬不安已經不翼而飛。
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弔兒郎當的可惡男人，竟然與那夜溫柔熱情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更讓她懊惱的是，即使她刻意努力遺忘那晚的一切，它還是鮮明地在她腦海中浮現，這讓她更不知該作何反應。
唐子揚發出一連串低沈的笑聲，顯然很高興的樣子。
哪有人被罵了還那麼開心？柳澄澄莫名其妙又無可奈何地看着他，彷佛他是從外層空間來的生物。
「澄澄，有沒有人告訴妳，妳很不會罵人？」待笑聲逸去，唐子揚問道，看着她的眼神專註火熱，透露着異常的興味。
他發覺自己很喜歡逗她，她就像是不小心墜落人間的天使，純真、善良、直來直往，心裏在想什麼，總會輕易的從表情上就看得出來。
而他，大概就是撒旦派來的使者。
他喜歡激怒她、逗弄她，渴望帶領她窺探極致的性愛，看着她天使般的臉龐沾染情慾。
看來他先前的估算錯了。
再次見到柳澄澄，並沒有減低他對她的興趣與慾望，反而讓他更想佔有她。
「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碰見像你這樣的人！」柳澄澄不自在地反駁，他眸中奇怪的光亮讓她覺得有點熱。「如果你留我在這裏只是想跟我抬杠的話，恕我不奉陪。」
說完，她作勢要轉身離開。
「等等！那我們言歸正傳，討論我們今天的主題。我保證接下來的時間，我不會再提起妳所謂的『小意外』。」唐子揚見她要離開，連忙出聲阻止。
「我不確定是否還要跟你合作。」柳澄澄很直接地說道。如果跟他合作，代表她得時常受到他的「騷擾」，那麼她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
即使他不是牛郎、即使他異常迷人，那又如何？
從他那天與她大學同學們相處的情況以及她對他的印象看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外加發電機，若她真的與他有什麼糾纏，恐怕會被他吃干抹凈之後拋置一旁。
她不是「慾望城市」里的女主角，承受不起這種精彩短暫的情侶關係。
「為什麼？只因為妳發現我想採用妳的小說當劇本？」唐子揚坐回原來的位子上，無奈地雙手一攤。「澄澄，人家說公私要分明，現在我們純粹談公事，與我們的私人關係無涉。」
「我跟你才沒有什麼私人關係。」柳澄澄冷硬地反駁道，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那你說明一下，你為什麼想改編我的小說？」
唐子揚拿起放在桌上的小說翻了翻，開始專業的評論。「我看完了妳的書，覺得妳的筆觸細膩，沒有太多的矯情，故事雖然簡單，內容卻不空洞，反而更能感受情感的真摯，更能輕易地打動人心。近來電影市場口味轉變，我開始找尋簡單而有深意的作品，無意中看到妳的書，就一個讀者而言，我被妳的故事感動；就一個專業劇作家而言，我看到了作品的商機，當然也希望讓更多人可以看到這樣的作品。令我訝異的是，我本來以為作者應該是一位有點年紀的人，才能寫出這樣耐人尋味的故事，沒想到竟然是妳……」
柳澄澄靜靜地聆聽，被他認真評論的模樣所震撼，心中驀地產生一股被肯定的喜悅。
姑且不論唐子揚是否出自真心，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別人真正用心地評論她的小說，不像她的親人或好友，只是空泛地說些「很不錯」、「很好看」的評語，讓她懷疑他們是否真的看過。
光是這一點，就讓她傾向接受唐子揚改編的提議。
「你是以你個人的名義來改編我的小說，還是代表某家電影公司？」柳澄澄又問。
「以我個人的名義。不過我可以保證，等這個故事改編成劇本之後，各家電影公司絕對會搶着要。妳可不要因為發現要跟妳合作的人是我，就輕易放棄這個機會。」對於他的專業，唐子揚流露出超強的自信。
柳澄澄點頭表示了解，沉默地考慮着。
「妳可以去電影圈打聽一下，我編的劇本還算頗有口碑。」見她不語，他繼續遊說：「澄澄，妳想想看，一旦妳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一定也會帶動小說的買氣。這樣一來，妳不但一舉成名，有一筆豐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妳的作品可以打動更多人的心，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
柳澄澄看着他，為他描繪出的願景感到心動，不過，她還是有其它的顧慮……
「你可以保證，如果我們合作，我們的關係就僅止於合作夥伴，沒有其它的嗎？」她開出條件。
沒辦法，他的遊說太有力，讓她無法拒絕。若非發現要合作的人是他，她早就毫不考慮地簽約了。
「那當然，工作時我們就是夥伴關係而已。」唐子揚非常爽快地答應。他剛才不是說了嗎？公私分明嘛！在工作的時候，他們的確是合作夥伴，至於不工作的時候……他可沒做任何保證。
柳澄澄當然不會注意到他話中的涵義，態度頓時輕鬆起來。「好吧！我答應和你合作。那你今天約我來，是要討論我小說中的哪些部分？」
「我今天只是請妳來簽約而已，至於小說內容的部分，我比較希望按照我編寫的進度，每個階段都與妳討論一下。」唐子揚一臉正經地說道，快速的改變了既定的計劃。
「是嗎？可是編輯部的小姐跟我說今天是來討論小說內容的。」柳澄澄有點懷疑地說。
「那恐怕是她誤會我的意思了。如果今天一次討論完，不但我的記憶無法維持那麼久，成果也不夠細緻。」唐子揚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一番道理。
他本來的確只想與作者會面一次，大概了解整個創作核心與理念，但是既然作者是柳澄澄，那又另當別論了。
他怎麼可以讓這個與她相處的借口溜走？
「喔……那可不可以先給我看一下契約？」柳澄澄接受了他的說法，他的說詞在她聽來無懈可擊，她也挑不出什麼理由拒絕日後與他溝通小說內容。
「當然。」唐子揚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個資料夾遞給她。「妳先看看，我請王小姐過來簽約。」
他拿起一旁的電話，按下王小姐的分機號碼。因為他是透過出版社與柳澄澄接洽，所以出版社也是契約當事人一方。
柳澄澄專心地看過契約上的每一個字，好歹她也是法律系畢業，雖說後來沒有走法律這條路，但審視契約的基本能力還是具備。
所以，她與人簽約，從來沒吃虧過。
當她把契約看得差不多時，王小姐也正好走進會議室。「你們談妥了？」
「就等着簽約而已。」唐子揚好整以暇地說道。
因為先前出版社已經和唐子揚就合約內容研究過，所以王小姐這次只是拿起契約略微看了看，再確定道：「唐先生，這跟你之前傳真給我的那一份一樣吧？」
「一模一樣。這邊有一式三份，我、柳小姐和你們出版社各自保留一份。」唐子揚說。
「好，那請你和柳小姐先簽名用印，然後我拿這三份請老闆用印，到時再用挂號寄給你們。」王小姐說。「柳小姐，妳看過契約了嗎？有沒有什麼意見？」
「沒有，這份契約還算合理。」柳澄澄說。
「既然如此，我先簽。」唐子揚從柳澄澄手中拿過契約，在三份契約上分別簽下自己的名字，並且蓋章。
接着，他把契約放到柳澄澄面前。
柳澄澄看一眼他的簽名，很訝異像他這樣陽剛的男人，簽名卻是如此秀氣俊挺。
她接過唐子揚遞來的鋼筆，在立約人一欄的空位中籤下自己的名字。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種簽下賣身契的荒謬感覺。
三份契約都簽名完畢，她把它們交給王小姐。
王小姐收下契約，微笑道：「祝兩位合作成功，你們的契約應該三、四天後就會寄到府上。」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唐子揚朝柳澄澄伸出手。
「我也希望。」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迅速地與他握個手，隨即收回，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真的希望，她的小說可以成功地在電影銀幕上大放異彩。
然而她更希望，在他們合作的過程中，她可以從他的龐大魅力中全身而退。
柳澄澄和唐子揚一同走出出版社的大門，戶外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下，才不過四點多的光景，卻感覺已是黃昏。
「澄澄，有沒有興趣找間咖啡館坐下聊聊天？」唐子揚在行人路上停下腳步，轉頭問道。
「我們剛剛不是才說好我們僅止於工作上的夥伴關係？」柳澄澄提醒他。
「工作夥伴也要對彼此有相當的了解呀！」唐子揚理所當然地說。「平心而論，即使經過妳說的那場『小意外』，我們對彼此而言仍然是陌生人，想多認識一下新夥伴，應該不為過吧？」
柳澄澄再度被堵得啞口無言。
為什麼每件事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就變得那麼正當合理，反而是她顯得愛胡思亂想又小心眼？她真的不明白。或許，就是因為與他有過一夜情，所以她一直對他有先人為主的偏見？
「你想要了解我什麼？」柳澄澄不情願地問道。
「很難列舉出來。我希望在我們合作的過程中，可以明白對方的想法，這樣才能進行溝通。我所說的了解，是指妳的思想觀念，至於妳的三圍尺寸之類的，我已經有相當了解了。」唐子揚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唐先生，我相信你剛才的話已經構成對我的性騷擾。在我們合作期間，我不想再聽你提起關於那一晚的任何事。」柳澄澄紅着臉，惱羞成怒地說。
她沒錯怪他！正人君子是不會刻意提起那件事的。
不過換個角度想，正人君子也不會在夜店勾引女人發生一夜情。
唐子揚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激烈，連忙擺出投降的姿態，說道：「澄澄，別那麼生氣，我並沒有惡意。如果妳那麼介意的話，我以後不再提就是了。」
看來柳澄澄是個對自己道德要求很高的女人，才會對他們的一夜情耿耿於懷。
對他而言，上床是妳情我願的事情，只要防範措施做好，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畢竟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有能力對自己做的事負責。
柳澄澄見他道歉，臉色稍稍緩和一些。
「那天我真的是醉了，所以才……才會那樣。」她開口為當天的行為辯解，雖然心中明白，那天他們會發生關係，她自己也要負上一點責任。
若是她明確地拒絕他，不放任自己釋放藏在心中的渴望，那麼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妳不是說別再提那件事？」唐子揚好笑地說道。「澄澄，我現在只想問妳有沒有興趣跟我喝杯咖啡。妳對我難道沒有任何好奇心？比方說，我想如何改編妳的小說，或是改編完成之後要怎麼和電影公司聯繫？」
他的話挑起柳澄澄的興趣。
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問他怎麼改編她的小說，只是單純地以為只要把小說中的文字轉換成對話就好了。
「好吧！你說服我了，我想一杯咖啡的時間我還挪得出來。」柳澄澄故作高姿態地說道。其實她接下來根本沒事，哪還需要挪什麼時間。
「前面有一家看起來不錯的簡餐店，不如我們就去那邊怎樣？」唐子揚看看四周，指着對街的一家店。
柳澄澄聳聳肩，表示沒意見。
唐子揚和她一起穿過馬路，走到那家小店前，不忘紳士地替她拉開門，心想着這是個不錯的開始，打破她的心防，讓她迷上他，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挑戰。
從此刻開始，他的誘惑大計將全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