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柳澄澄下意識地攪動着吸管，讓她冰紅茶中的冰塊哐啷啷地作響，彷佛如此就能讓她不那麼緊張。

唐子揚一手托着下巴，微笑地與她閑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彷佛他們是偶爾巧遇的朋友。

此刻的他，看起來相當無害。

「你為什麼那麼有把握，說我的小說會大受歡迎？」柳澄澄突然問道。

「憑感覺。」唐子揚回答得乾脆。

「什麼？」這算是哪門子回答？要是他的感覺不準，那大家不是白忙一場？

「我是說真的。」唐子揚露出很認真的表情。「我從念大學時就迷上編寫劇本，當兵回來之後，一時之間找不到工作，只好開始推銷自己編的劇本。經過這些年的磨練，總算闖蕩出一點名號。當我第一次拜讀妳的小說，我就覺得它非常適合搬上銀幕，那是經過這些年培養出來的直覺。」

「所以，你大學所學的科系跟編劇無關嘍？這點倒跟我很像。」柳澄澄微笑，從他們坐下來之後，他一直表現得非常紳士，她心中的彆扭與排拒也漸漸降低。

「是嗎？我大學是念經濟的，妳呢？」唐子揚問道。

「你猜猜看。」柳澄澄賣關子。

唐子揚一連猜了幾個科系，柳澄澄都搖頭。

「我認輸了，妳到底念什麼？」唐子揚最後問道。

「法律。」柳澄澄說。

「法律？妳念法律？」唐子揚一臉不信。她看起來嬌小柔弱，甜美可人，和他想像中念法律的女生一點都不像，倒是上回在PUB里遇見的翎，就挺有女律師的架勢。

「是啊，你記不記得翎？就是那天晚上在『歡樂窩』跟我在一起的女生，我和她是大學同學。」柳澄澄脫口說道，話才一說完，她就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幹麼又提起那天晚上？人家都已經很配合地當作沒這回事了，反倒是她自己……唉！笨哪！

唐子揚看見她轉瞬間變化多端的表情，不覺莞爾。

她真的是沒什麼心機，喜怒哀樂全在她的小臉上表露無遺。

他故意忽略她的懊惱，若無其事的用正常的口吻說道：「啊！我記起來了，原來妳們是同學。嗯，不過，幸好妳沒有去當律師或法官，不然光是氣勢就贏不了人。」

他的反應讓柳澄澄對他的好感又稍稍提升了一些，她本以為他又要用她無心說的話大作文章。

「你說你在電影圈小有名氣，那你見過很多明星嘍？」她連忙利用機會將話題轉開。

「不算少，有些明星還得跟我請教劇本的問題。」唐子揚很配合地回答。「如果妳有興趣，改天我可以帶妳去片場逛逛，看看拍電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真的嗎？聽起來很有趣，不過……再說吧！」柳澄澄先是興奮得瞪大眼睛，但隨即笑容一沈，她雖然對他的提議很感興趣，但還是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

唐子揚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上半身往前微傾，看着她說道：「澄澄，既然我們在未來兩、三個月的時間內是工作夥伴，而妳又對我們第一次見面發生的事情很感冒，我建議我們乾脆重新認識對方，這樣大家心裏沒疙瘩，合作起來應該會比較愉快，妳覺得如何？」

他知道，只有柳澄澄突破那層「曾經與他發生關係」的道德障礙，他們之間才有可能再進一步。

柳澄澄凝視他，他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誠懇，讓她無法懷疑他別有用心。想了想，他說得也對，如果他們一直處於彆扭尷尬的氣氛，很難想像他們能夠創造出什麼佳作。

於是，她點點頭。「我盡量。」

唐子揚滿意地笑笑。「既然如此，以後請妳直接叫我的名字。」

「子、子揚。」柳澄澄不確定地喊他的名字，心裏還是有點怪怪的。

「這樣聽起來順耳多了。」唐子揚微笑。

柳澄澄靦觍地笑了笑，忽然想到。「對了，我們在這邊坐了那麼久，你還沒有跟我說等劇本完成之後，你要如何把它推銷出去。」

「我寫的劇本通常不用太費力去推銷，自然會有電影公司找上門。不過，妳這本書，我會慎選一家好的電影公司來做，主演的演員人選我也會與電影公司溝通。」唐子揚回答。

「你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柳澄澄好奇地問。她以為編劇就只是把稿子丟出去，其它的都由電影公司決定。

「妳到時候就知道了。」唐子揚對她眨眨眼，乘機問道：「我肚子有點餓，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頓晚餐？」

柳澄澄望向窗外，才發覺街上的霓虹燈已經亮起。

「我想，還是下次吧！時間不早了，我也應該趕緊回家，我還有一些讀者的信件沒回。」她隨便編了個借口婉拒，從位子上站起。

她並不習慣與陌生人一起用餐，尤其那個陌生人是他。

唐子揚的俊臉流露出些微的失望，但仍然很紳士地跟着她一起離開座位。

「我請客。」走到櫃枱時，唐子揚直接跟服務小姐結帳，看見柳澄澄欲反對，又接著說：「就當預祝我們合作成功。」

柳澄澄拗不過他，只好接受。「那謝謝啦！」

他們走到門口，柳澄澄還來不及伸手碰門把，唐子揚便搶先一步替她把門拉開。

她回頭本想道謝，但目光接觸到他的黑眸時，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震，道謝的話也梗在喉中。

柳澄澄很快地往外走去，外頭的冷風讓她不覺縮了縮身子，可是胸口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暖流流過。

他火熱的眸子，彷佛可以魅惑人心。剛才與他視線相交的一剎那，她竟然產生一種要陷落進去的錯覺，這異常的反應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他是否已經習慣對身旁所有的女人放電？從上次在「歡樂窩」的情形看來，他在女人堆中非常吃得開，或許這就是阿班說他是紅牌的原因。

但她和他的生活圈不同，思想觀念也不同，她不喜歡快餐的愛情。到了這個年紀，她只想找一個與她彼此相愛的男人，組成一個家庭，過着簡單幸福的生活。

所以，她跟他還是保持距離為妙。

想到這兒，柳澄澄回頭向唐子揚告別。「我先回去了，再見。」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唐子揚雙手環胸，有點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搖搖頭。

對於男女情事，她還太嫩，想要擺脫他的誘惑，與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無異是螳臂擋車。

這場遊戲誰贏誰輸，大家等着瞧吧！

星期五下午，柳澄澄帶着露露去住家附近的一間超級市場，採買下星期的伙食及一些生活用品。

偌大的超級市場，卻沒有多少人潮，稀稀落落的消費者偶爾擦肩而過。柳澄澄推着購物車，把露露放在車內附設給嬰孩坐的位置上，邊走邊瀏覽冰櫃裏的各式牛奶、優酪乳。

反正她一個人住，飲食非常簡單，而且隨心所欲，愛吃什麼就買什麼。

「喵嗚……」露露發出一聲叫聲。

柳澄澄沒理牠，左右手各拿一瓶優酪乳，專心比較兩者的價錢與內含物質。

「喵嗚……」露露又喊一聲，這次聲音大了些。

柳澄澄還是沒理牠。

露露看看主人，一雙貓眼滴溜溜地盯着距離她們大約十步，用燕麥片罐子堆棧起來的高塔。牠再度回頭望一眼柳澄澄，然後突然從推車中縱身一躍，飛快地往那座燕麥塔衝去。

「露露！」柳澄澄被牠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連忙往牠跑走的方向看去。

只見露露身手矯捷地順着燕麥塔往上跳、跳、跳，不一會兒，已經高踞在塔頂。

柳澄澄放下手中的優酪乳，推着推車走到燕麥塔旁邊，雙手插腰地抬頭看着露露。

「下來！」她輕斥。

這個塔頗高，她踮起腳、舉高手也僅能觸碰到放在最上面的那一罐。她不敢伸手去把露露抓下來，以免到時候整個塔垮掉，即使不會壓傷她，也會非常丟臉。

偏偏塔上的露露似乎很喜歡這個居高臨下的位置，一點也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下、來！」柳澄澄皺起眉頭，瞪着牠警告道。

「喵嗚……」露露一甩尾巴，懶洋洋地回了一聲，很顯然是在拒絕她的命令。

就這樣，一人一貓僵持在燕麥塔旁。

大約過了一分鐘，柳澄澄雙手插在纖腰上，說道：「好，妳不下來就算了，我要回家了！」

說完，還作勢要把車子推走。

她看看露露，心想這個恐嚇應該夠了吧？

或許早看透主人的伎倆，露露仍是老神在在地蹲坐在上頭。

可惡！柳澄澄忍不住踮起腳，伸手欲將露露驅趕下來。

無奈她個子不夠高，又不敢整個人貼上燕麥塔，只好像在搧蚊子般揮動着上頭的空氣。

「咳！……需要幫忙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假咳中有着濃濃的笑意。

柳澄澄猛地回頭，差點重心不穩地撞上燕麥塔。

「小心！」唐子揚伸手拉住她。

他已經在她身後注視她好一會兒了。平時他並不常到超級市場購物，因為他一個人住，所有的餐飲都是在外頭解決，唯有需要買些衛生紙之類的生活必需品時，才會來超級市場。

今天到超市，他匆匆拿了一大袋衛生紙，準備去櫃枱結帳時，卻不經意地看見柳澄澄……跟她的貓。

若非她與那隻貓隔着燕麥罐子相互僵持的情形太有趣，他還不一定會注意到她。

他們真是有緣，他難得來買一次東西，竟然就碰上她。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柳澄澄圓圓的眸子瞪着他，彷佛他是從地底冒出來似的。

「我來買東西。」唐子揚拎起手中十二包裝的大袋衛生紙，在她面前搖了搖。「不然，來超級市場還能做什麼？」

柳澄澄有點懊惱地看着他調侃的神情。有那麼一秒，她還妄想他是否在跟蹤她，果然很荒謬，他沒事跟蹤她做什麼？

「我以前沒有在這邊遇到過你，你怎麼會到這裏買東西？」柳澄澄理直氣壯地說道，好像他不能在這邊買東西一樣。

「我就住在對街巷子裏，但很少來超市買東西。」唐子揚看一眼她推車中的補給品。「妳也住在這附近？」

柳澄澄點點頭。

「沒想到我們是鄰居。」唐子揚微笑道。

老天爺真是配合他，他試圖與柳澄澄搭上線，他就發現她是即將與他合作的小說作家；而當他準備進一步拉近他們的距離時，又發現他們兩人竟然是鄰居。

「是啊！的確沒想到。」柳澄澄沒好氣地回應他。

這個事實並沒有帶給她歡欣雀躍，事實上，她甚至後悔讓他知道她就住在附近。

她一直希望他們只是單純的公事關係，除了討論改編劇本的問題之外，沒有半點交集。如果，他可以像他剛才出現那般突然消失就好了，柳澄澄在心中幻想着。

「澄澄。」

可惜，他並沒有消失，反而盯着她身後的某一點，臉上的表情似乎要笑出來的樣子。

「你在看什麼？」唐子揚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妳的貓。」他說。

「什麼？」柳澄澄一時無法意會過來。

「我說妳的貓……」唐子揚伸手指指她身後。「牠好像對燕麥片很有興趣。」

這下，柳澄澄才理解他在說什麼，猛地轉身，看見露露正用牠的爪子猛抓鐵罐的蓋子，口爪並用地想把它打開。

可惡！被唐子揚一攪和，她都差點忘記露露還在那上頭，這個男人似乎對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影響力，每每讓她行為失常，心神不寧。

「露露！」柳澄澄警告地喊道，像是個面對頑皮的小孩而快抓狂的媽媽。

「需不需要幫忙？」唐子揚很好心地說。

柳澄澄回頭看他。「你要怎麼幫？」

「把牠抓下來不就好了？」他回答的神情彷佛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唐子揚比她高出一個頭，自然可以輕易地把上頭的露露抓下來。

柳澄澄往後退一步，擺出一個「請」的手勢。「請便。」

唐子揚走到燕麥塔旁邊，一手往露露伸去。

正和鐵罐的蓋子玩得不亦樂乎的露露察覺有東西靠近，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在任何人都來不及反應之前，迅速地用爪子在唐子揚的手背上抓了一下。

唐子揚的手反射性地往後縮，露露也乘機「逃」回主人腳邊，可憐兮兮地磨蹭着柳澄澄的腳踝，彷佛牠才是受害者。

「露露，妳真是沒家教！今天不準妳吃飯了！」柳澄澄低頭瞪着露露，斥責道。然後抬起頭望向唐子揚，抱歉地問：「你的手還好吧？讓我看看！」

「小事，不要緊。」唐子揚不理會手背傳來的隱隱熱痛，無所謂地說道。

「讓我看看吧！」柳澄澄伸出手，掌心朝上。

唐子揚當然很合作地把手搭上她的掌心，粉嫩柔軟的觸感讓他心中一盪，他突然很渴望再度嘗到她的甜蜜。

柳澄澄當然不知他心中的感覺，低着頭，定睛檢查他的手背，發現他的手背被抓出三道挺深的紅痕，其中兩道還隱隱沁出血絲。

「唉呀！都流血了。」她直覺地用另一隻手按住他的傷口。「應該很痛吧？」

露露以前從來不曾傷過什麼人，所以她才會很放心地帶着牠出門，沒想到這回卻抓傷他，讓她十分愧疚。

「只是一點擦傷而已，沒關係。」唐子揚感覺有點想笑。他當然很享受手掌被她握住的感覺，但看到柳澄澄表現得好像他受到什麼重傷一樣，未免太誇張了。

「我想還是去上點葯比較好，雖然露露都有按期施打預防針，但今天牠到處亂跑，爪子上也許會沾上什麼細菌。」柳澄澄放開他的手，一邊抱起露露，一邊推着購物車，一副馬上要結帳帶他去醫院的模樣。

「不用了啦，為了這點小傷跑醫院，也太小題大作。我皮粗肉厚的，過幾天就好了。放心，我回家會記得搽小護士。」唐子揚搖頭說道。

柳澄澄還是很擔心。「只搽小護士怎麼行？你家有醫藥箱吧！回去后要先消毒傷口，再……」

「我家沒有醫藥箱。」

「沒有醫藥箱？」柳澄澄不可思議地重複。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只是回家睡個覺，幹麼要在家裏擺醫藥箱？」唐子揚說得理直氣壯。

柳澄澄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那……你要不要到我家一趟，我替你包紮一下？」

畢竟那是她的貓闖的禍，現在周遭的細菌那麼多，要是他傷口受到感染，豈不是又要算到她頭上？

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幫他處理一下好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沒想到只被她的貓抓一下，竟然就有機會跟她回家。唐子揚的黑眸閃過一絲喜色，但柳澄澄並未注意到。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妳？」他無辜地說。

「不會啦！我先去結帳，你要不要一起來？」柳澄澄除了微笑之外，還有一點點無奈。

她還有別的選擇嗎？都是笨露露，沒事抓他幹什麼！

唐子揚當然很「順從」地跟着她往櫃枱走去。望着她美麗的背影，心裏已經開始好奇，她的「香閨」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