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不知是什麼原因,柳澄澄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她昏沉沉地睜開雙眸,浴室的燈光從半啟的門縫中流泄出來,讓室內有些許微弱的光線。
她困惑地眨眨眼,盯着眼前陌生的環境幾秒鐘,習慣性地想伸懶腰,卻發覺似乎有些不對勁。
轉過頭去,赫然瞧見在身旁熟睡的男人,這個發現驚得她差點掉下床去,先前的火辣回憶排山倒海地浮現……
天哪!天哪!那不是夢……她真的跟他……
被窩中赤裸的嬌軀,是他與她一夜貪歡的鐵證。
柳澄澄腦筋一片空白,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輕手輕腳地下床,深怕驚醒了他。
若是他醒了,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所謂的酒後亂性,大概就是這樣吧!
瞥見自己的衣物都攤在梳妝枱旁,她無聲且快速地一件件穿回身上,望進那面大鏡子,她的俏臉一片臊熱。
她依稀記得,他在那面大鏡子前,愛撫她的身體……
懊惱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怎麼會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
她希望能拿他乘人之危做借口,但她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她有許多機會可以要求他停下,他並沒有強迫她,只是用他熟練的技巧,勾引出她潛在的淫蕩基因。
床上的唐子揚熟睡着,她拿起包包正準備開溜,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該不該付錢給他?
雖說整件事情好像不是她開始的,但她也沒有拒絕他的「服務」,他跟她上床,會不會是以為她接受他「生意上的邀約」?
不然,那個阿班不是說他是這邊的紅牌?那他又何必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想到這兒,柳澄澄低頭在皮包里掏了掏。她對要付多少費用完全沒有概念,只好把身上僅有的三千多元現金輕輕放在床頭柜上。
這樣不知道夠不夠?
她靠近床邊,仔細地看一眼沈睡中的唐子揚。
他真的很迷人,而且根據她對昨晚的模糊記憶,他應該也是個性愛高手,她從來沒有想過,男人和女人之間可以是這樣……美妙。
唐子揚無意識地動了動身軀,害柳澄澄緊張地往後退,腦中的綺思馬上煙消雲散。她匆匆跑到門邊打開門,像個小偷似地溜到走廊上,直奔樓下的停車場。
就把這段意外的一夜情,當作是一場春夢吧!從今以後,希望再也不會遇見他。
回到家后,柳澄澄直奔浴室將自己清洗乾淨。
此刻,她愣愣地坐在注滿水的浴缸中,熱水蒸騰的水氣使室內白霧蒙蒙。但是,即使是舒服的熱水澡,依然無法讓她忘記唐子揚溫柔挑逗的撫觸。
她對昨夜的一切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可是卻清晰地記得她品嘗到的快感,那是歡愉的極致……
天啊!別再想他了!
她雙手摀住臉命令自己,她不是什麼衛道份子,可也不是豪放女,莫名其妙地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很難完全沒有罪惡感。
而且,他是從事特種行業的,她不記得昨晚他有沒有避孕,若是因此而染上什麼病甚至懷孕,她該怎麼辦?
「咪嗚……」露露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摸進浴室,現在正蹲坐在浴缸後頭的平台上,偏頭凝視着主人。
柳澄澄將視線移至露露身上。
「露露,妳一定也覺得我做錯事了,對不對?」柳澄澄自艾自憐地說。
露露動也沒動地望着她,一人一貓,就這樣互相對看,直到柳澄澄覺得水溫變冷,起身擦乾身子。
外頭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柳澄澄瞪大眼睛,第一個想法是,會不會是他發現她離開,所以打電話來?
不過隨即又覺得自己傻氣,他跟她萍水相逢,怎會知道她的電話?即使知道,又打來做啥?所以她的猜想根本就不可能。
想到這裏,她頓時泄了氣,慢吞吞地套上浴袍,到外頭接起電話。
「澄澄?謝天謝地,終於找到妳了。」對方劈頭就說。
「翎?妳找我做什麼?妳回家了?」柳澄澄有些心虛,盡量用平常的話氣問道。她明知故問,現在已經半夜三點多,聖誕派對也早該結束了。
「妳還說!妳跑到哪裏去了?我們快到十二點時才發現妳不見,找遍PUB也找不到妳。我從十二點打電話找妳找到現在,妳說,是不是跟子揚去『自強活動』啦?」既然她已經平安在家,翎也總算放下心來。
「不是啦!我、我是因為後來覺得有點累,又不想打斷妳們的玩興,所以就自己先開車回家。可能是我剛才睡得太熱,沒有聽見客廳的電話聲。」柳澄澄整個人緊張起來,連否認的聲音都有點緊繃。
「真的嗎?那子揚怎麼也不見了?而且我一點離開時看到妳的車子還在停車場,妳什麼時候開車回家的啊?」翎有些懷疑。
「我、我怎麼知道他去哪裏?我開車回家的時候也沒有仔細看時間,可能是妳看錯時間了吧!」柳澄澄打定主意抵死不認。「翎,謝謝妳的關心,妳趕快去休息吧!」
「是嗎?真可惜,看他對妳的殷勤樣,我還以為你們很來電呢!」翎有些無趣地說道。「算了,妳安全到家就好,我們以後再聊,拜拜。」
「嗯,拜拜!」掛斷電話后,柳澄澄呼出一大口氣。
翎要是知道她跟子揚的「自強活動」為何,大概會嚇死。
她搖搖頭,心思紛亂地往卧室走去,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看樣子,她是別想入眠了。
清晨,天空呈現一片清新的灰藍,不過雙人客房內拉緊的厚重窗帘,卻將所有光線遮擋住,房裏還是一片黑暗。
唐子揚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直覺地往身旁一攬,身旁竟然空無一人,他猛地睜開眼睛,轉頭望着空蕩蕩的床鋪。
她人呢?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起身拉開窗帘,愕然發覺窗外已天明。
唐子揚環視室內一遍,確定柳澄澄已經離開,而令他驚訝的是,他竟然熟睡到不知她何時離開?
他從來沒有在跟哪個女人親熱之後,一覺到天明過,為何她會讓他反常?
回想起昨夜她在他身下嬌羞嫵媚的反應,他不禁惋惜她的悄然離去,沒有留下任何連絡方式。
伸手抹了抹臉,他往浴室走去。
略作梳洗之後,他清醒的從浴室里走出來,坐在床邊回想昨日發生的種種,眼角餘光不小心瞥見床頭柜上的那些錢,不覺呆住。
他不記得自己有把錢放在那,莫非這些錢是她留下來的?
不會吧?她該不會把阿班的醉話當真,真以為他是牛郎,而他們昨晚的纏綿是一場性交易吧?
唐子揚一臉啼笑皆非,黑眸不悅地瞇起,看着桌上的三干元鈔票和一些零錢,他覺得整個情況簡直是荒謬至極。
她到底有沒有概念?三千多塊能買什麼?而且哪有人把零錢也拿出來的?
想他「身經百戰」,倒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
他破例與她相擁而眠,而她不但不留戀他的懷抱,還在逃之夭夭前扔下「買春錢」給他!
唐子揚將衣服穿戴整齊之後,將那些錢放入口袋中,想着想着,臉上突然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活到這麼大,還沒有遇過哪個女人這麼迫不及待地溜下他的床,偷偷跑走。
他決定想辦法打聽出她的背景,然後使出渾身解數勾引她,定要讓她迷戀上他,以證明她與其它女人一樣無法抵擋他的魅力。
否則,他的男性自尊往哪兒擺?
拿起桌上的鑰匙,唐子揚精神奕奕地離開房間。
時間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地,距離「案發當天」已經快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對柳澄澄來說,可是度日如年。
一方面她要努力將聖誕夜發生的一切遺忘,另一方面,又擔心事情曝光或人家找上門來。
心虛的人總是這樣,覺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幸好,她的工作性質讓她能夠將自己藏在家裏,不去面對任何人。
每天,她就與露露四目相對,偶爾向露露「告解」心中的罪惡感,停下手邊的一切創作,只有每日固定的專欄仍在繼續。就連元旦假期,她也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推掉翎的邀約。
正當她因為這些天的平靜而鬆一口氣,逐漸淡忘一切時,她收到一封怪異的讀者來函。
一日上午,她如往常般打開計算機,進入自己的電子信箱,裏頭有三封讀者寄來的信件。其中兩封平平無奇,只是一些家庭瑣事,唯有最後一封信,足足讓她盯着屏幕呆愣上好幾秒。
信件不長,上頭寫着──
親愛的柳橙小姐您好:
前一陣子,我與一名女子發生一夜情,而當我隔日清晨醒來,不但發現她已消失無蹤,還發現她在床頭柜上留下三千多元的現金。可是,我並不是午夜牛郎,我和她的一夜情也不是性交易,再者,三千多元應該也買不到什麼特種服務,我的男性自尊因為她的舉動而受傷。
請問妳,如果遇上這種情形,妳會怎麼辦?
唐先生
唐先生……
柳澄澄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跳開始加快,握着鼠標的手心也慢慢沁出汗來。會有那麼巧的事?或者,這封信根本就是衝著她來的?
嗚……肯定是衝著她來的啦!哪有那麼巧的事,連留在床頭柜上的金額都一樣?
現在該怎麼辦?這封信回是不回?
柳澄澄雙手摀着發熱的臉頰,不知該如何是好。那一夜的情景,在她刻意淡忘好幾天之後,又難以克制地浮現腦海。完蛋了,他到底是從哪裏查到她的數據?
他說他不是牛郎……那他在一夜露水姻緣之後,又為何特意來找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過那幾行短短的文字,最後,她還是決定回復這封信件。
既然他喜歡用讀者投書的方式來找她,她當然也可以用專欄的方式告訴他別再來煩她了。沒錯,就這麼辦!
她一字一字地開始在計算機上回複信件──
唐先生您好,依據您所描述的情況,我個人的建議是,既然對方沒有進一步跟您聯絡的表示,您不如也乾脆忘了這件事,船過水無痕……
回復完所有的信之後,柳澄澄心裏頓時輕鬆許多。中午,她從外頭便利商店買便當回來,一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準備打開電視時,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喂?」她接起電話。
「請問是柳小姐嗎?我是快樂出版社的編輯部秘書。」對方是一名聲音細緻的女性。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柳澄澄暗自困惑。她曾經在快樂出版社出過一本小說,他們每年都會定時給付版稅給她,除此之外沒有其它往來,他們突然找她會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有人跟我們出版社接洽,表示想將妳的小說拍成電影,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如果這個合作案確定談成,之後改拍成電影的擭利百分之六十是歸作者,百分之四十歸出版社,至於細節,還需要三方作更進一步的確認,目前公司需要先確認妳的意願,再決定是否要進一步跟對方洽談。」對方說道。
「要拍成電影?」柳澄澄驚訝得提高聲音,她從沒有想過會有人要把她的小說拍成電影。「妳確定嗎?是哪家電影公司要拍?」
「目前還不是很確定,是一位電影劇作家來跟我們接洽的。妳放心,如果最後電影拍不成,妳也不用負擔任何開銷,一切我們出版社會吸收。」在他們開會評估之後,覺得這是個值得投資的機會。
「好……好啊!如果有人想拿它拍電影,我當然是樂觀其成。」柳澄澄開心得笑咧了嘴,整個人暈陶陶的,覺得有點不真實。
「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們會去跟對方聯繫,之後有什麼具體合作的細節,我會再跟妳說明,那就先拜拜嘍!」
「拜拜!」
柳澄澄慢慢掛上電話,眨了眨眼,愣了一下,才突然轉身發出一聲歡呼,衝到沙發旁,一把抱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露露,整個人旋轉一圈,險些踢翻茶几上的便當。
「露露,有人要把我的書拍成電影耶!」她興奮地抱着貓咪說道。「很棒是不是?」
其實,她對於能夠收到多少權利金並不是那麼在意,即使出版社要求跟她六四分帳也無妨,反正這筆收入本來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最讓她感到興奮的是,自己的作品可以讓更多人看見,那是一種肯定,這種成就感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
柳澄澄笑容滿面地將露露放回地上,一掃這個星期來的低落心情,尤其上午回信時的心虛緊張更是消失無蹤。
真是太好了!
她輕快地走到電話旁邊,拿起話筒開始撥電話,忍不住想跟大家分享她的興奮與喜悅,首先,就從在加拿大的家人開始吧!
星期一上午,唐子揚坐在早餐店的座位上,桌上擺着一份吃了一半的蘿蔔糕和一杯豆漿。
他靠着椅背,閱讀手上的橘子日報。
先前他透過阿班,向翎打聽柳澄澄的消息,得知她是個專職作家,同時也是柳橙專欄的主筆,便想捉弄她一下,將他們當晚的情景投書給她,看看她的反應如何。
以往,他從不看這種家庭副刊上的專欄,總覺得那是無聊又浪費時間的東西。不過自從投書之後,他每天都會買一份橘子日報來看。
沒多久,「唰」地一聲,他將報紙折好放在一旁,繼續吃他的早餐,神情顯然不是很高興。
她終於回信了。不過,他對信件的內容不是很滿意。
她上面寫着──
唐先土您好,依據您所描述的情況,我個人的建議是,既然對方沒有追一步跟您聯絡的表示,您不如也乾脆忘了這件事,船過水無痕。或許對對方而言,這也是個可怕的誤會與一時衝動的結果。
可怕的誤會與一時衝動的結果?唐子揚忍不住皺眉。
這一個星期之中,他的腦海時常浮現她嬌艷的神情,他可以清楚地勾勒出她臉龐的輪廓,以及那些細小的喘息聲。對他來說,她的意義和其它一般女人明顯不同,但是不同在哪,他竟也搞不清楚……
然而,從她的回信看來,她似乎想粉飾太平,當作他們的一夜歡愉不曾存在。
這對他的男性自尊實在打擊頗大,她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在上床之後對他不帶任何留戀的女人。更別提,他對那一夜還回味無窮。
唐子揚拿起一旁的紙巾擦擦嘴,從座位上站起。
沒有女人可以在他腦中盤桓如此之久、如此深刻,會不會正是因為她對自己不曾表現出太大的興趣,所以他才會對她念念不忘?
人說男人總是渴望不容易弄上手的東西,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他不打算讓這種情況繼續。
哈哈!世上女子何其多,他所認識的女人中,比她美麗、比她年輕、比她可愛的所在多有,他又何須一直想到她?
沒錯,他的選擇多得是,何必執着於一個女人,何況他們根本還不算認識,這太不符合他瀟洒的個性了……唐子揚轉身走出早餐店,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神情卻似乎更加陰鬱不悅。
因為,不管再怎麼說服自己,他還是想再見她一面。
或許,只要再見她一面,他就可以成功地將她逐出腦海,繼續遊戲人間。他要想辦法找到她,要她給他一個答案,不然他的思緒可能永遠都會停留在那一個聖誕夜走不出來。
在開車前往片場的途中,唐子揚的手機突然響起。
電話是快樂出版社的編輯部秘書打來的,她跟他表達了出版社與他的合作之意,並且說明已經獲得作者的首肯。
唐子揚當然很滿意這樣的結果,於是與他們約定好時間,到出版社簽約。
「對了,在把小說改編成劇本的過程中,我可能會需要與作者交換一些意見,才能不偏離原作的精神。所以在簽約當時,可不可以請作者也到場?」即將掛電話之前,唐子揚要求道。
「沒問題,我可以替你盡量協調,如果作者當天沒有辦法挪出時間的話,我們可以再調整。」那位秘書說道。
「好,謝謝,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唐子揚掛掉電話,從公文包里拿出他正在看的那本《如初》。
這些日子他一邊看故事,一邊開始進行改編的工作,等他把《如初》完整改編成劇本之後,他敢肯定各家電影公司一定會搶着要,絕對是一筆豐厚的收入。
他看完了整本書,發現作者的文筆流暢真摯而無匠氣,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尤其是書中男女主角那種隱隱約約的情愫,很內斂、很含蓄,卻讓人低回不已,即使他並不相信愛情,也不禁被劇情的發展所吸引。
連他都會被感動,可以想見,這個故事拍成電影之後會得到多大的迴響。他非常欣賞「夢凡」的文筆,也很期待與作者會面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