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彥瑤,你准考證什麼的都準備好了嗎?”韓母在女兒考前不厭其煩地叮嚀了好幾遍。
“準備好了啦,媽,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害人家跟着你窮緊張。”
“女兒考大學,教我能不緊張嗎?”
“媽,天氣這麼熱,我看你明天就別去陪考了,反正有尹仲堯陪我就行了,你還是在家休息好了。”她開始勸退的工作。
“那怎麼行!別人家媽媽都去陪考了,我怎麼能不去呢?太說不過去了吧,就仲堯一個人陪你,我還是不放心。”
“那——那找尹大哥一起去,你總該放心了吧?”
“你別去煩你尹大哥了好不好?他剛退伍,不久就要出國了,一定有很多事要忙的,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念頭。”
“哎呀,媽——”她不依。“人家是體貼你耶,你還不領情,反正你去了也不能幫我什麼,到時候你一定緊張兮兮,會害我怯場的啦。”
“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合著我去陪考還會害了你啊?”韓母其實有些動搖了。
她承認自己是緊張大師,不過在女兒面前拉不下臉罷了。
“好不好啦?媽——你就在家做點什麼好吃的等我回來,我吃了你做的東西,第二天會考得更好嘛!好不好啦”已經狗腿成這樣,該答應了吧?
“什麼好不好。”韓母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就知道已經被女兒打敗了。
“我去問尹大哥,如果他答應去陪考,那你就不要去了,好不好?”
也好,有尹家兄弟出馬,她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真拿你沒輒。”
“你答應了?”耶!“那我現在就去問尹大哥。”
“別勉強你尹大哥,聽見了沒?”
沒!人早就不見了。
“彥瑤啊,”尹伯堯開的門。“進來呀。”
“尹大哥,你明天有沒有空啊?”她跟在屁股後面進了尹家客廳,直截了當地問。
“明天?有事嗎?”
“有事,我要去考試。”
“喔,對了,明天是大學聯考的日子,我怎麼忘了。沒辦法,聯考的歲月離我太遙遠了。”尹伯堯朝她一笑。
“你現在想起來也還來得及。”她一臉巴結。“尹大哥,你明天可不可以去陪考啊?”
“可以呀,怎麼,你媽不去啊?”他有點疑問。以往住眷村的時候,每到聯考的日子,有考生的每家人莫不當參加遠足,大大小小一家人,背着大包小包在考場一陪到底。
他果然很忙的樣子,忙到連尹仲堯要去陪考他都不知道。
“尹仲堯不在啊?”
“喔,他出去了。”
“嗯,是這樣的啦。我媽說如果你能跟尹仲堯一起陪我去考試的話,那她就不去了。”她小小聲加了一句:“我不想我媽去啦。”
尹伯堯心領神會的一笑。他考大學的時候,老媽窮極無聊之下,對他窮追不捨地問東問西,那副草木皆兵、如臨大敵的模樣他記憶猶新。
“看過考場了嗎?在哪兒?”
“看過了,在建中。”
“那正好,我順便回母校看看。”
※※※
第一堂考完回到休息區,韓彥瑤只看見尹伯堯在那兒看報。
“尹大哥,尹仲堯呢?”
“不知道耶,他說要出去轉一轉。”
“喔。”陪什麼考啊?才第一堂耶,人就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尹仲堯沒死到哪裏去,就是去弄了個籃球活動活動,再到校外的舊書店裏逛了逛,快中午的時候,買了三個便當回到休息區來。
“買便當啦?”尹仲堯接過袋子。“彥瑤大概快出來了,你要不要先吃?”
“等她吧。”尹仲堯嘆了聲氣,在哥哥身邊坐下。
“幹嘛?覺得無聊啊?”
“還好啦。”本來是不無聊的,不過你來陪考就害我無聊到了極點。
“仲堯,待會兒吃過飯,我想到南陽街去一趟,下午你一個人陪彥瑤。”
“你回不回這裏?”
“不一定。時間來得及我就回來找你們,你不用等我了,她考完了你就先帶她回去。”
“知道了。”快閃吧。
聯考第二天,尹伯堯有事,陪考人只剩尹仲堯一人。這一天他可沒有到處去遛跶,安守本分,自得其樂,全程守候在休息區里,邊聽隨身聽邊看武俠小說。今天出了這個考場,她就自由了,他也將因她自由而自由。
“尹仲堯!”她拔掉他的耳機,對着他的耳朵大喊一聲。
“嚇死人不用償命是不是?耳膜都給你震破了。”他不斷搓着被她蹂躪過的耳朵。
“考完啦?”
“對啦!我一路向你招手,你卻視而不見,可惡!”
“那麼凶啊?是不是考砸了?”
“呸呸呸!你少烏鴉嘴好不好,砸砸砸,砸你個頭啦!”她把鉛筆盒和墊板扔進背包里就要走了。
他對她的潑辣模樣一笑置之。算了,剛考完,就讓她囂張一下好了,收拾了手邊的東西,他跟了上去。
出了校門,他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她卻向司機搖了搖頭,把他拉回紅磚道上。
完了!她一定是考得稀爛,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連家都不敢回了。
“不想回家啊?”考生最大,他陪着笑臉問。
“我媽說了,考完我可以去逛書店,還可以不用回家吃飯。”
想要他繼續陪着,好歹開個口說拜託嘛。
“我媽可沒說我陪考完可以去逛書店,可以不回家吃飯喲。”
“你媽等不到你就會上我家去問我媽,我媽就會告訴你媽說你陪我去逛書店,不回家吃飯了嘛,笨!”
誰笨啊?打個電話就好了,還啰哩叭嗦地說這麼多幹嘛?
“我答應陪你逛書店了嗎?”她怎麼認為要他做的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不陪是不是?”她停下來問,問完了根本不等回答。“好,那我自己去。”
不管他想怎麼反應,她已經很有志氣地勇往直前,朝重慶南路的方向出發。
過了一個紅綠燈之後,她回頭偷瞄了一眼,沒見他跟上來,不由放慢了速度;不久之後,她開始頻頻回首,又過了不久,她乾脆倒着走,走得更慢了。死尹仲堯!臭尹仲堯!爛尹仲堯!竟敢丟下她不管,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哼!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逛就自己逛!她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卻撞上了一棵
行道樹,不,是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有人像你這樣倒着走的嗎?”尹仲堯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他正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要你管!”她往旁邊一閃,又要向前,他更快地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她不是沒有試着甩掉他的手,而是怎麼甩也甩不掉。
“別在大街上使性子,很難看你曉不曉得?”他小聲提醒她。“我沒說不陪你,你走那麼快乾嘛?要是我跟丟了,你怎麼辦?”
“我哪有走得多快,”她不打自招。“人家根本沒看見你跟過來。”滿腹委屈地,她承認一路都在等他。
“我在對面跟着,你當然看不見啦。”
“好哇!你存心捉弄我!”她掄起拳就要捶他。
“別鬧了!”他不跟她玩了。“待會兒帶你去公園路喝酸梅湯。”
“我要喝兩杯!”她是很健忘的,忘了誰剛才還很生氣呢。
“喝兩杯?”他望着她,搖頭連連。“我要是不跟上你的話,你連回家的車錢都沒有。”
“喔,對了,”她這才想起來。“我的錢包在你那裏!”
她被人敲了下頭殼。
“志強,我今天給蔣大嫂打了電話。”韓母端了杯剛泡的茶給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的韓父,若有所思道。
“哦?”
“問問雪蓉考得怎麼樣。”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韓母似有隱憂。
“擔心什麼呢?你擔心雪蓉考不上學校啊?”
“這個我倒不擔心,”韓母嘆聲氣。“我是心裏矛盾。”
“你有話一次說完行不行?我聽得難受啊。”
“哎,我說你動動腦子想想看嘛!這大學聯招是全國性的耶,彥瑤可能上中南部的學校,雪蓉也可能上北部的學校,我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你是說——”韓父琢磨片刻,似乎悟出點什麼來了。
“對。你想過嗎?大學就這麼幾所,說少不少,說多嘛也不多,她們倆不是沒有可能考上同一所學校,我說的沒錯吧?”
“這我還真沒想過。你這麼一說,我心裏也犯矛盾了。彥瑤和雪蓉的成績應該在伯仲之間,不分軒輊才是。”韓父沉吟着。
“就是呀,聽蔣大嫂的口氣,雪蓉好象考得很好。”
“我們先別想這麼多了,兩個孩子都考得好還不好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且走且看嘛,現在擔心也是多餘的。”
“也只能這樣了。”韓母很是無奈。
“彥瑤又出去啦?”
“唉,考完之後,她沒有一天閑着,天天往外跑,要不就找同學,要不就上尹家去,快成野丫頭了。”
“隨她去吧,考完了是該讓她輕鬆輕鬆,何況她考得還不錯嘛。”
“我哪天不由着她啊,她都快讓你給寵上天了。”
韓父不好意思她笑了笑。“你去看過眷村改建的情況了嗎?進行到哪兒了?”
“我每天買菜的時候都會經過那兒,哪用得着特別去看啊?進度還挺快的,整個外牆結構都成型啦。”
“那應該快好了。”
“聽村長太太說,農曆年前應該可以完工。”
“那很好呀,過年前就能搬進新房子了。”
“是不是還得抽籤決定樓層啊?”
“那是當然的,坪數大小按階級分,樓層自然得靠抽籤來決定了。”
“我們是住三房兩廳的那一型吧?”韓母再次確認。
“沒錯啊,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我覺得挺矛盾的。”
“又什麼是矛盾啦?”
“我呢,喜歡住一樓,前面還能有個小院子,跟以前住的房子比較接近嘛。”
“那你就求老天爺讓我們中個一樓的簽嘛。”
“可是抽到一樓的好象還得自己負擔一部分錢是吧?”
“當然啦,一樓多個庭院,佔地比較大嘛,我們還有點積蓄,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你要是捨不得那些錢,中了一樓再想辦法找人交換不就得了。”
“唉,到時候再說吧。”
“你什麼時候會收到成績單啊?”王夙芬邊趕着做加工邊問韓彥瑤。
“快了吧,你呢?”韓彥瑤上王家來,也得幫着趕貨。
“也差不多了。”王夙芬今年考二專。
“考得如何?”
“差不多吧,也許能摸個學校念念。”王夙芬快成差不多小姐了。“你呢?”
“差不多吧。”她學着王夙芬的口吻,兩人相視而笑。
“哎,你跟尹家老二沒什麼吧?”王夙芬幾天前看見他們兩人在路上有說有笑的,有點意外。她的印象中,尹老二是不怎麼搭理女生的。
“你覺得有什麼嗎?”她未正面回答。反正眷村裏的孩子,男女生不那麼壁壘分明,鄰居嘛!有說有笑的更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有什麼也沒什麼啦。”王夙芬像說了句繞口令。“反正你就要上大學了,就算想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可以嘛。”她把一堆加工完的貨裝進箱子裏,又拆了一包新的半成品。“他哥是不是出國啦?”
“對,走了一個多禮拜了。”
“哎,你小時候不是很崇拜他嗎?”
“你說尹大哥啊?”
“不是嗎?”
“我現在還是很崇拜他呀。”
“那他弟呢?”王夙芬有點不死心。
韓彥瑤聳聳肩。那個偷心賊,她正準備找他算帳呢。“你媽快下班了吧?”
“幾點啦?”王夙芬看了看牆上的鐘,五點。“快回來了吧。”
“你待會兒得做飯嗎?”
“看我媽嘍。她做飯,我就繼續做加工,她要是想做加工,我就得做飯了。我不像你,你命好,跟我那兩個弟弟一樣,補習下課了,就在外頭混到吃飯時間才回來,可惡透頂!”
“哎,你罵人啊?我哪裏可惡了?我不是在這兒幫了你一下午的忙啊?”
“我是說你的命跟我家大小少爺的一樣好——”王夙芬拖着長長的尾音,以示心中的嫉妒與羨慕。
“夙芬,我們別做加工了,現在就做晚飯好不好?你教我作菜。”韓彥瑤說風就是雨的,丟下加工品,拉着王夙芬進廚房去了。
“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害我白跑你家好幾趟!”韓彥瑤一進尹仲堯房裏劈頭就問,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一副來討債的樣子。
“找我有事啊?”他本來在五斗櫃裏翻找東西,見這陣仗只好暫停。關上抽屜,他倚着柜子問她。
“你教我彈結他啦!”
“結他不是借給你了嗎?自己在家練習不會啊。”他說得溫和。
“你先說,你去哪裏了?”
“我陪於明思到工業園區各工廠跟人談供應包子饅頭的事。”
“又不是去做壞事,幹嘛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幹嘛?”又幫不上忙!也沒人管她上哪兒去呀。“你不是要彈結他嗎?結他呢?”
“不必彈了啦!”
都是她的話,一下要彈,一下又不必彈了。“結他被你彈壞了嗎?”
“才沒有,是我的手指頭壞了啦!”
“手指頭怎麼啦?”他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藏在背後。
“喏。”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誰給她包紮的?一根無名指包得像蜂窩似地,好笑!
“你還笑!”她拿起桌上的字典朝他扔過去!
他接住了,把字典放回桌上,抬起她的左手細看一番。“怎麼稿的?”
“切肉絲時切傷的。”她在王夙芬家裏切出來的可不能叫作肉絲,沒聽說過有那麼粗的肉絲。
“幫你媽切肉絲啊?”太陽打西邊出來嘍。
“不是啦,是幫夙芬切的。”她壓低聲音又道:“我想學做肉絲蛋炒飯嘛!”
“那麼簡單的東西,有必要上人家家裏學嗎?”丟人丟到外頭去了。
他出了房門,拎着藥箱又進了來,開始拆蜂窩。
“你要幹嘛?”她只是問問,沒有把手抽回去。
“包成這樣能看嗎?”他拆掉紗布之後,嘖了好幾聲。肉絲不曉得切得如何,手上的肉倒是差點被削掉。
“嘶——輕一點啦!”
“怕疼就不該那麼不小心。”他在傷口上灑了些雲南白藥,重新里上紗布。
“好了。”
“幾天會好啊?”
“不知道。”她把他當醫生了嗎?“別弄濕傷口就對了。”
“你彈結他給我聽。”
“結他在你家。”他提醒道。“出去散步不好嗎?”
“不好。我經痛,不想出去。”
“筋痛?”嗯,臉色是不太好。“你哪根筋痛?”
她稍有錯愕,但立刻明白了他沒聽懂。也好,她剛才回答得也太快了點。
“我哪根筋都痛。”
他看她是神經痛!
“哎,我替你看手相好不好?”她又突發奇想了。
“你還會看手相?”不學無術!瞎掰最拿手。“看吧。”他伸出大掌,想聽聽她到底能掰出些什麼名堂來。
“嗯,我看看啊。”她煞有介事地捧着他的手細察紋理。“你的生命線很長,不過晚年可能有點毛病;智能線也不短,表示你還不笨。你看,孔明眼這麼大,表示你很會念書——”
都是廢話!這些用得着她來告訴他嗎?“還有呢?”
“還有還有,你的感情線嘛……。”
“感情線怎麼啦?”這個他就比較感興趣了。
“你在感情方面嘛——可能會經歷一些波折。你可能會愛上兩個女的,也可能是有兩個女的會同時愛上你。”說完了,她甚為得意地望着他。
聽她放屁!有幾個女的會愛上他,他才懶得理呢。她是一定得愛上他。而他呢,是絕對不可能愛上第二個女生的。
“說完了嗎?”
“說完了。”
“好,那換我替你看相。”
“你也會啊?”
那還不容易嗎?瞎掰誰不會?有本書他連書皮都沒看過就可以洋洋洒洒地寫一大篇讀後感了,還有什麼不能掰的?“會呀。”
她半信半疑地瞅着他。“看吧。”還是相信了,她把纖纖玉手放在他手上。他先模仿她的前半段,說了一堆廢話,然後就賣起關子了。“你的感情線嘛……。”
“怎麼樣?”她湊近一點問。
“很平很順,你這輩子只會愛上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呢?也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語畢,他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拉她坐在他的腿上。“相信我的話嗎?”
“不信。”她一副挑釁的表情,下巴抬得高高的。
由不得她不信,拽回她的下巴,他吻住那張倔強的小嘴。
不知經過多久,她在他的唇上悶哼着,開始掙扎想推開他的臉,最後竟掄起拳來捶他。
“幹嘛啊你?”他只放開唇,不放人。
“我不能呼吸啦!”她急喘着。
他失笑。沒關係的,憋氣的功夫是可以訓練的。“好了沒?”
“什麼好了沒?”
“換氣換好了沒?”
“啊?”不用啊了,他開始了第二回合。
算算日子,聯招會寄出的成績單也該到了,查了兩趟信箱,韓彥瑤終於等到了。懷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不安,她急得在一樓的信箱旁就想打開信封來看。
封口都拆了,拿出來看吧!……算了,回家關起房門來看好了。她一步步,重重地踩回四樓。
“成績單寄來了嗎?”韓母本來是在看電視的,一見女兒進門,立刻盯着她問。
“寄來了。”韓彥瑤的心跳還快得離譜,聲音有點抖。
“拿來媽看看。”媽媽向她伸手要成績單。
“不要啦!”她本能地把信藏在身後。“我先回房裏看,等一下再告訴你結果。”
跑了。
“看完快點出來!”韓母有自知之明,想從女兒手上搶到成續單是斷不能得手的。
她少有追着女兒打的經驗,缺乏練習,身手不夠矯健,還是別找麻煩。
咦?雪蓉也該收到成績單了吧?韓母心中有些忐忑,她很想立刻撥個電話到台中去問問,礙於韓彥瑤隨時可能奪門房而出,因此而打消了念頭。
看一張成績單需要花上半個鐘頭嗎?這丫頭該不會是——出來了,出來了。
“媽——”韓彥瑤哭着出了房門。
“怎麼啦?”韓母趕緊上前抱住她。又失常了嗎?“別哭、別哭,快告訴媽,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成績不如理想?”邊替女兒擦淚邊安慰着。“考不好也沒關係,媽不會怪你的。”
看來她的演技不差,唬得住老媽的話,再想唬誰應該都沒問題了吧?
她霍地從媽媽懷抱中掙脫,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媽媽,終於噗哧笑了出來。
韓母先是不解,但隨即發現了女兒的惡作劇。“好哇!你這鬼丫頭,竟然捉弄媽!
看我怎麼收拾你!”所謂收拾就是搔她癢。
“好嘛!好嘛!對不起啦!人家想給你個驚喜嘛!”她滿屋子跑,躲着媽媽的魔掌。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韓母收兵,不玩了。“成績單給媽看看!”
“考得很好嘛!”韓母也注意過聯招會公佈的錄取標準,女兒的成績十拿九穩能進最高學府。“媽可先警告你喔,下回別這麼嚇我,聽見沒有?”警告女兒的她早已眉開眼笑,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不會有下次了啦。”她挨近媽媽。“媽,你可不可以先替我保守秘密啊?”
“什麼秘密?”
“就是我的聯考成績嘛!你先別告訴左鄰右舍,還有,你也要爸爸別跟人說。”
左鄰右舍?現在住的地方可不比眷村裡,哪來那麼多左鄰右舍?整棟公寓只有尹家跟他們熟,她犯不着逢人便說,到處去炫耀,尤其是尹家,人家家裏出的都是高材生,她才沒那麼二百五,沒事魯班門前弄大斧。
“知道,知道,人家不問,我就不說。”
“這樣還不夠啦!人家問了你也不能說,就說還沒收到成績單好了。”
“我不說,人家遲早也曾在報紙上看到你的名字呀!”
“我只要你保密個兩天就好。”
兩天?“好好好,媽答應你,一定守口如瓶,可以了吧?”
“謝謝媽!”她感激涕零,在媽媽臉上用力一親。
成績單該寄到了吧?還不見那傢伙前來報告戰果,豈不怪哉?
“媽,韓媽媽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尹仲堯在飯桌上對老媽旁敲側擊,打探消息。
“說什麼?”尹母在飯桌上的反應還不及在牌桌上來得快。
“說她家大姑娘考得如何呀。”
“喔,你說的是彥瑤吧?”
對啦!不然韓家還有另一個大姑娘嗎?
“沒有耶。”尹母用力想了想,又道:“奇怪了喔,好象應該曉得成績了嘛!會不會是考得不如理想啊?”她還很體貼地替人着想,囑咐兒子一句:“人家要是沒打算提這事兒,你可別先去問人家,知道嗎?”
不問才怪!他待會就上樓去找她。
韓彥瑤早早吃過晚飯後就坐在四樓階梯上等着,等尹仲堯先沉不住氣。
來了,來了,她繼續醞釀情緒,那種可以讓人痛哭流涕的情緒。腦袋裏盡想着上回他在山上遇到颱風的另一種版本——他一去不回,一命嗚呼!
“幹嘛啦?考得不好啊?”他爬上四樓,瞅着縮在一角的她,斗敗公雞似的模樣給他很不祥的預感。
不說話,因為她一開口就會笑出聲。
“起來吧,別坐在這裏喂蚊子。”他拉她站了起來。
不吭氣,一吭氣肯定穿幫。
“走啦。”他拉她下樓。
她就這麼被他一路拉到大街上,他又帶她朝工業園區走去。這一路昏暗的路燈倒讓她真有點悲傷的情緒了。不過這節骨眼上可千萬別出現野狗才好。還好,園區到了。
“考得怎麼樣?”他耐心地問着。
她沒說謊話,只是不說話。
“我好歹也教了你幾年功課,算是你半個老師了,跟我都不能說嗎?”他諄諄善誘的口氣還真像個老師。
教了幾年功課了不起啊?那要是她真考得不好就對不起他了是嗎?就一輩子該欠他嗎?施恩不望報的道理都不懂?
“考不好,明年重考就是了,別太難過了。你這樣子看了教人心疼。”他伸手攏了攏她漸長的頭髮。“反正我還住在家裏,還可以教你功課,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尹仲堯突然覺得害她考不好的人是他。也許是他讓她分心了。這個想法令他懊悔不已。欲速則不達,說得一點不錯,他該等她再長大一些的。
這是尹仲堯在說話嗎?怎麼她聽得好感動、感動得想哭呢?原來滿腦子假想出來的悲劇,比不上他這一席溫柔感性的話。
她開始擦眼淚了。
“彥瑤,別哭了。”他摟了摟她的肩。“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還喊她彥瑤,從來他都好象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的呀,她哭得更厲害了。
他拉她在石椅上坐下,緊摟摟住她。“不哭、不哭。”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明年,明年你一定可以考上的,我保證!”
“不用等明年了啦。”她停止了惡作劇。他那心急如焚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你別說喪氣話好不好?你的智能線很長、很聰明,你的學校成績一向很好,考不好純屬意外,有了今年的教訓,明年一定沒有問題的,相信我。”他托起她的臉,認真地對她說。
“尹仲堯,對不起。”她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惡行。“我沒有考不好啦,而且——而且我應該可以跟你念同一所學校。”
有人要抓狂了!他的眼底迅速升起兩道烈焰,熊熊燃燒着他的憤怒。他倏地鬆開她,兩手往褲袋裏一插,整個上身往椅背上靠去,不再看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見他真的發火了,她急得直搖晃他的手臂。
他不為所動。
“人家已經知道錯了嘛!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啦?”她除了撒嬌地搖着他的手臂,求他原諒之外,沒別的辦法了。
他依舊一動不動,她應該再低聲下氣一點的。
“其實,”她打算自圓其說,為自己脫罪。“我也不算欺騙你嘛!我剛才什麼也沒說,是你自己一開始就認定我考不好的。”
好好好,她倒有理了,說了半天還是他的錯?
“你不說話是不是?”她惱羞成怒。“好,那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生氣,氣死算了!我要回家了,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哼!”她說著,就真的站了起來,轉過身走人。
有人道歉像她這麼沒誠意的嗎?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
“站住!”河東獅吼。
停了一秒鐘,她繼續向前。
“你不要等撞見狗了才回頭要我救你!”他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狗,標準的膽小惡人。
她果然聞犬喪膽,兩腳被釘在原地,看樣子是拉不下臉回頭。
“回來!”
她只轉過身。
“叫你過來,聽見沒有!”真是欠人凶她。
她應聲抖了下身子。
他不再喊她了,要不要過來自己看着辦吧。
她的優點就是志氣不大。跺跺腳作作姿態,不甚情願地走了回來,杵在他面前。
人都回來了,還揚個下巴幹嘛?他伸手一拽,把她拽回椅子上。
“你自己說,我該不該罰你?”他雙手按在她肩上,不讓她動彈。
“不該!我考得那麼好,你應該獎勵我才對!”她的字典里沒有謙虛這兩個字。還沒說她胖呢,她自己就先喘了。
笨蛋!對他來說,懲罰和獎勵根本沒什麼不同,橫豎都是一個吻字,要獎勵是嗎?可以。
她領了個快令她窒息的獎賞,他則覺得罰得還不算輕。
“永遠別再這樣玩弄我的情緒,知道嗎?”罰完之後,他在她耳邊溫柔地警告。
“我才不是要玩弄你的情緒呢,我只是想讓你驚喜一下嘛。”吃了蜜糖之後的嘴還是比較甜的。
“這種驚喜我寧可不要。”
“好嘛、好嘛,沒有下次了啦。”
他捏扯了下她的嫩頰。“回家吧。”
韓彥瑤回家就要告訴媽媽不用再保守什麼秘密了,要敲鑼打鼓沿街快報她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