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韓家客廳。
“你說,這下我們該怎麼辦才好?”韓母連日來憂喜參半。喜的是蔣雪蓉和韓彥瑤兩人同時考上台大,憂的也是這一樁。這會兒正準備跟丈夫討論因應之策。
“唉,這是天意。”韓父也很無奈。“我們還是先別操心了,學校那麼大,她們倆又讀不同科系,也許根本碰不上面也不一定。”
“我就說你沒有腦筋嘛!學校雖大,可也沒你說得那麼大呀,兩個人怎麼可能四年都碰不上面呢?真是異想天開。”
“那你倒說說看,我們能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還用得着問你嗎?”
“蔣大哥、蔣大嫂知道了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嘛。”
“那他們怎麼看待這事兒?”
“蔣大嫂跟我一樣擔心,她是擔心女兒不要她,我是擔心女兒恨我。”
“蔣大哥呢?他怎麼說?”
“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他說如果她們倆真碰上了,碰上了再說。”
“蔣大哥說的沒錯,紙是包不住火的。”韓父沉吟片刻又道:“或者你認為我們應該主動找孩子們把話說開了?”
“我沒那個勇氣。”
“那就且走且看吧。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雪蓉從小就善解人意,個性比彥瑤溫馴多了,她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也能體諒我們和蔣大哥蔣大嫂的,彥瑤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她也許高興還來不及呢。”
“事情要真如你說的那樣就好了。”
夫婦倆討論了半天,結論還是原來那個——聽老天安排。
韓彥瑤把媽媽買給她的新衣服全還給媽媽了。
“怎麼啦?不喜歡啊?”
“不是啦。”這個謊一定要說,否則以後媽媽可能不會再幫她買新衣服了。
“我不習慣穿這種軟軟滑滑的料子。還有,穿這麼花的衣服不好吧?你不希望我太引人注意吧?”
“我覺得很好看呀。”韓母重新翻看了自己挑選的新衣。
“媽,那你就留着自己穿嘛。”她從媽媽手中拿回衣服搭在媽媽身上比試着。
“你看,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你穿一定好看,而且看起來會年輕個好幾歲,人家一定不會想到你有我這麼大的女兒。”
“真的嗎?”
“騙你是小狗。”
韓母已經有些飄飄然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留着,下回不給你買這種衣服了。”
“對對對,下回你就選那種沒什麼式樣的,最好也不要有太多圖案的。還有,盡量買純棉的,”她絞盡腦汁想趕快交代清楚。“這樣吧,你只要挑你不喜歡的買就對了。”
“還說不是不喜歡我買的衣服。”媽媽啐了一聲。
“喜歡、喜歡!反正這些衣服又不會壞掉,以後我還是穿得着。”再過兩個十年。“喔,對了,媽,你也別再買粉紅色的衣服給我了。”
“為什麼?你一向最喜歡粉紅色的呀。”
“現在不喜歡了嘛。”
“喔。”怎麼說變就變了呢?韓母沉吟了一會兒,忽地欲言又止。“彥瑤——”
“什麼事啊?媽。”
“你開學都快一個月了,有沒有在學校里遇見什麼人啊?”
“遇見很多人呀,有幾個高中同學跟我同校,偶爾會遇見的嘛。”
“沒別的了嗎?”
別的?“媽,你問得好奇怪唷,你覺得我應該遇見什麼人嗎?”
“沒有啦,媽隨便問問,沒事。”
尹仲堯到籃球場上來了。下午四點的太陽已經不那麼毒了,球場上學生不少,清一色是男的,他跟很多人在這裏打過球,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
打球的都是男的,不過看球的可就有女的了。三三兩兩散佈各角落的女學生,隨意地觀看籃下風雲。有人來欣賞精湛的球技,有人則來品評籃下的風雲人物。護欄邊上偶有恰巧經過稍作停留的女學生,蔣雪蓉和她的同學便是其中之一。
尹仲堯絕不是什麼風雲人物。無關夠不夠格,他根本不愛出鋒頭。但他時有神乎其技的表現,所以還是博得不少掌聲。
他利用運球的時機,稍稍往護欄靠近了一些,因為他要跟那傢伙打招呼;他對她眨了好幾次眼,她竟然沒有反應?一定是近視了,完了,完了!沒關係,叫她戴隱形眼鏡好了。
“哎,蔣雪蓉,你認識那個人嗎?”同學好奇問着。
“哪個人?”
“你快看,就是現在正要投籃的那個。”
“不認識呀,你認識他啊?”
“不認識。”同學納悶地搖了搖頭。“我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以為你們彼此認識呢。”
“你看錯了吧?”蔣雪蓉不以為意。
“你不是有副眼鏡嗎?戴起來看看嘛。”
“我只有上課時才戴眼鏡,平常我不戴。”
“為什麼?你戴眼鏡也很好看呀。”
“戴眼鏡不舒服。”
“隨你吧,別說我沒提醒你喔,那個男的長得挺有味道的。”
“我近視沒那麼深,他長得什麼樣子我還看得清楚。”
“走吧。”同學看了看錶。“快上課了。”
好好好,剛上大學就會裝模作樣,裝神弄鬼的,不理我?回去再算這筆帳。
“尹伯伯,尹仲堯在嗎?”
“在在在,在他房裏,你去找他。”尹父領韓彥瑤進屋。
“尹媽媽好。”她向客廳里看電視的尹母打了聲招呼。
“來啦?彥瑤。”尹母習慣性地回了一聲,她在家裏看見韓彥瑤比看見兒子還習慣。
韓彥瑤“嗯”了聲就進尹仲堯房裏去了,比進自家廚房還平常。
“老頭啊,這丫頭真是越大越標緻了呵。”
“可不是。一轉眼,這孩子都上大學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啊,我老記着她就怎麼點大的模樣。”尹父比了個迷你小學生的高度,離一米七差得遠了。
“歲月不饒人喔,小孩大了,我們也老。”尹母頓生感慨。
“我老了就怕有麻煩,你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根本不必怕老。”
“你有什麼麻煩?”
“我怕得老年痴獃啊,”尹父誇張道。“我不像你,經常有牌可打,腦子永不折舊,想得老年痴獃很難哪。”
“去!”
“尹仲堯!”韓彥瑤一見有人七早八早就去夢周公了,掀起薄被,在那人耳邊就是一聲獅吼。
“哎唷!你可不可以別再這麼對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的?!你再這麼多叫幾次,以後你喊破喉嚨我也聽不見了。”尹仲堯從床上坐起,不耐煩地看着她。
“哪有人那麼早就睡覺的啊。”她硬是把他拖下床來。
“你管我!”我下午打籃球打累了想睡,你會不知道嗎?再裝嘛!“找我有事啊?”
“沒事。”只是很多天沒看見你這個人了,想來了解一下狀況。
“沒事?那我繼續睡了,你請便吧。”他又回床上去了。
“起來啦你!”她像練習拔河似地,使勁拔着它的手臂。
她拔得贏才怪,一把被他拔了過去,抱着不放。
“要死啦你,放開我!”她低喊着。“你爸媽在外頭耶。”
掩人耳目?他很快就放過她了。雙手枕着頭瞅她。
“看什麼?不認識啊?”她坐在床尾斜睨着他。
“你是不是近視啦?”
“沒有吧。”
“走!”他突然一躍而起。“我帶你驗光去!”
向父母交代了行蹤,他帶她去了趟附近的眼科。
“幹嘛帶我來驗光啊?跟你說我沒近視你偏不相信。”
“你只是還不需要戴眼鏡罷了,視力可沒有多好,多注意你看書的習慣吧,你是不是經常躺着看書?”
“你就知道說我,我也看過你躺着看小說呀。”
“我很少躺着看書的。”她看到的那一次是巧合。
又走了一段路。
“你今天下午為什麼不理我?”他留意着她的表情。
“今天下午?我今天下午沒看見你呀,下午你在哪裏?”
“在學校打籃球。”
“幾點?”
“四、五點的時候吧。”
“那時候我在上課耶,怎麼可能在籃球場看見你。”
“可是——”算了,還是別說的好。看她那樣子也不像在說謊,要是他硬說看見她了,她少不了要說些揶揄的話,諸如想她想瘋啦,得了幻想症啦什麼的。
“可是什麼?”很少見他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以後在學校看見我,一定要跟我打招呼。”有人長得跟她那麼像,為了慎重起見,以後她一定得先跟他打招呼。
“那如果我是遠遠的看見你也要打招呼嗎?怎麼打招呼啊?像這樣嗎?尹——仲——堯!”她竟然在大街上大喊他的名字。
他按了下她的腦袋。“我的名字可不是給你吊嗓子用的,小白痴!”
“哎,明天下午我沒課,跟同學約了一起去大世紀看電影,你去不去呀?”
“看哪一部?”
“旗鼓相當。”
“看過了。”
“什麼時候看的?你怎麼沒找我?”她很不高興了。
“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有課、什麼時候有空啊?”
“你不會跟我要課表啊。”
“不必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以後找不到我,可別向我興師問罪喲。”
“不會。”要找她還不容易嗎?回家等就有了。
到家了。關上公寓大門之後,他駐足一樓樓梯口。
“上樓呀!”上了幾階之後,她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喊了一聲。
“我還沒吃晚飯呢。”
“你幹嘛不早點說,剛才在路上隨便我家店吃點東西不就結了。”她下了來。“要不,我現在陪你出去吃。”
“不用了,我媽應該會留些飯菜給我。”
“那就上樓呀。”她抬腿又要上階梯了。
“等一下!”喊住她的同時,他已經拉她轉身,沒等她再次發問,他的唇就堵住那張聒噪的嘴了。
“我先吃你當開胃菜。”他算好了時間,說句話讓她換氣。
“別擔心,如果現在有人要進出這個門,我立刻放開你。”二度換氣。
長長的、深深的熱吻之後,他輕啜着她的唇。
“尹仲堯……。”他最喜歡聽她用這種夢囈般的聲音喊她,柔而不膩,令他全身酥麻。
“嗯……。”他學她拉長聲音。
“你爸媽知不知道我們……,我們……。”
“知不知道我們這樣嗎?”對着她的唇,他又一記長吻。
她害羞了,軟軟地窩進他懷裏。
“你想讓他們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好了。”他鬆開她,作勢要上樓。
“不要啦。”她抱緊他,不讓他走。
“為什麼?”他現在可以配合她了,她想什麼時候讓別人知道都行,反正她已經成年了。
“反正不要就是了嘛,不許你說。”她命令着。其實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使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連王夙芬都瞞着。與其為村子裏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添個茶餘飯後閑磕牙的話題,不如兩人獨享甜蜜滋味。
“就你知、我知?”
“嗯,還有,天知地知。”她踞起腳尖,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上樓吧。”
“回來啦!”尹母正要出門,剛好遇見先上二樓來的韓彥瑤,看見隨後就到的兒子,她交代着:“晚飯在飯桌上,你自己趁熱了吃,我出去一下。”
尹仲堯跟老媽點了點頭之後,問了韓彥瑤:“明天跟我一起出門嗎?”
“不要。”她繼續上樓。“尹媽媽再見。”
期中考結束之後,韓彥瑤跟一票女同學在公館附近閑逛。沿街攤販迤邐,賣着各式各樣的東西,琳琅滿目,教人目不暇給。空氣里蒸騰着滷肉的香氣,一個接一個豐盛的滷味攤上,排列着白色的魚丸、綠色的四季豆、棕色的各式滷味,聞其味不由令人垂涎三尺。
天色已暗,滷味攤點亮了燈,像一棵棵裝飾完畢的聖誕樹,色彩鮮艷、晶亮耀眼。賣服飾商品的店家也亮起了霓虹燈,一條輝煌的街道就這麼點燃了。
“哇!剛出爐的耶!”韓彥瑤湊近一個賣蟹殼黃的攤子,老闆才剛從爐里剷出一批燙手的蟹殼黃。
“要幾個啊?小姐。”老闆堆着笑臉。
“給我十個吧。”她要買回家孝敬父母。
老闆用紙袋裝了十個,再用膠袋套在外頭方便她提着。“小姐,你別把這口給封死了,讓它透氣,蟹殼黃才不會潮掉,潮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給了錢,她追同學去了。
同學在前面不遠的攤子上買豬血糕。
“我也要一支!老闆,花生粉多沾一點。”豬血糕就是要給自己吃的了。
付了錢,接過豬血糕,她和同學轉身的同時,剛好和反方向走來的另一群女學生擦肩而過。也因此,她和蔣雪蓉沒照上面。
晃啊晃的,她晃得忘了注意時間。
“我們待會兒去哪裏吃晚飯啊?”
“我沒意見,誰出個主意吧。”
“韓彥瑤,你知不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好吃又便宜的是我們沒吃過的?”
“我不清楚耶。”她還在吃豬血糕呢。“喔,對了,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吃晚飯。”
“你要回家啦?”
“不是,我跟人家約了去銀座吃晚飯。”說罷,她才想到該看看時間了。
“糟糕!都快六點半啦!”她緊張了。
“喔……有約會喲!”其餘的幾個人同時曖昧地盯着他看。
“不是啦!”她沒時間解釋,急得直跺腳。“哎呀!我得趕快走了,明天見!”
她丟下同學,一路跑向銀座,衝進了店裏,掃視了一樓每個座位上的客人之後,繼續奔上二樓。吁!還好,尹仲堯還在。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走到他的座位旁,九十度一鞠躬之後,在他對面坐下。
“吃什麼?”他懶得罵她了,把菜單放在她面前。
“隨便。”
“隨便。”
他替她和音,順便白她一眼。永遠吃隨便!招來跑堂小弟,他點了蚝油雞腿飯和牛腩蛋面。
“你能不能有點時間觀念啊?”
“喏,一個給你吃。”她故意裝死,犧牲一個蟹殼黃好封他的嘴。
他暫時是不能念她了,因為她已經將蟹殼黃整個塞進他嘴裏。
“喝茶。”還體貼地把他那杯茶端起來喂他喝。
飯和面來得夠快,她躲過了一頓罵。
她只吃了他那盤飯里一塊雞腿肉就開始喝自己那碗蛋面里的湯了。
“面給你吃。”她等他快吃完飯了,把面碗挪到他面前。
“你剛才在街上吃了多少零食啊?”看她食慾不佳,他以問句責備。
剛上三樓來的客人正是剛才和韓彥瑤一起逛街的同學。她們在街上討論許久之後終於決定也到銀座來吃快餐。一則固然是因為想不出什麼新鮮的主意(隨便講講),二則是順便來看看韓彥瑤跟誰來這裏吃飯。沒辦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而韓彥瑤剛才把碗推到尹仲堯面前的那個動作,則大大地滿足了她們的好奇心。
“哎,看到了沒?”幾個人發現新大陸之後竊竊私語着:“她還說不是約會,那個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要不然兩個人怎麼會公家吃一碗面呢?”
“噓……,小聲一點啦,別讓她發現了。”
“哎哎哎,你們快看哪,那個男的在幫她擦嘴耶。”六顆眼珠子快掉下來了。
“要走了、要走了!”
“牽手了、牽手了!”
實況報導完畢,眾女主播忽想起尚未點餐,這才找了小弟來。
化工系女生不多。韓彥瑤加上和她一起逛街的那三個就已經超過半數了。少數族群團結得厲害,下課十分鐘依舊形影不離。
“韓彥瑤,你快從實招來。”
“招什麼呀?”事情不太妙了。
“嘿嘿嘿,昨天晚上我們全看見啦。”
“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跟一個男的在銀座吃飯,還看見你們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
牽個手就被人家說得這麼噁心啊?
“你快告訴我們啦,那個人是你的誰呀?”
“是我N年的鄰居啦。”
“喔——,原來還是青梅竹馬啊。”
“好了啦,既然你們都看見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嘛。”
“那你承認他是你男朋友嘍?”
“嗯。”她點了點頭,校園裏的戀情應該是很平常的吧?
“哇塞!那你不是當場就傷了好幾個純潔少男的心了嗎?至少化工系裏就有人夢幻破滅。”
“哎,他是我們學校的嗎?”
“電研所一年級。”
“那麼大啦?那純潔少男想敗部復活就有點困難了。”
上課鐘響了,三堂會審結束。
“韓彥瑤!韓彥瑤!”一輛自行車在她後頭追着。
“什麼事啊?”她駐足回頭,原來是同班同學李匡祺
李匡祺追上她之後便下了車。
“繼續走。”他牽着車和她一起往校門走。
“有事啊?”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有姊姊或妹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
“沒有?那就怪了。”他搔了搔頭。
“沒有姊妹犯法啊?”她開玩笑地問他。
他也笑。“我覺得奇怪是因為昨天我到中文系去找人的時候,看見有個人長得跟你好象,而且不是普通的像喔。要不是那個女的鼻樑上架副眼鏡,我還以為是你上中文系去旁聽呢。”
“哦?”她也好奇了。“不是你眼花了吧?”
“不信的話,你上中文系去打聽打聽,搞不好中文系的學生會把你當成她。”
“像就像嘛,你要我去打聽什麼,真是。”
李匡祺繼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韓彥瑤,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其實她不問也知道,除了那幾個法國號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我們班那幾個女生說的。”
“你懷疑啊?”
“我怎麼敢懷疑呢。”只是懷恨而已。
“相信自己就對了,拜拜。”剛好出大門。
自從李匡祺告訴韓彥瑤中文系有人長得跟她酷似之後,她陸陸續續又聽到多次同樣的話。蔣雪蓉的情況跟她相同。她們都對對方產生了好奇心,但未曾找機會證實心中的疑問。兩人都難掩一顆期待的心,希望能在偶然的機會裏相遇,一睹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就在期末考結束,也就是寒假開始的前一夭,她們終於在校門口見面了。
蔣雪蓉背着行囊,打算到火車站搭車回台中;韓彥瑤則是要到羅斯福路另一邊的校園書房裏跟尹仲堯會合,她們相見時各自都是一個人。這樣的相遇顯得分外令人震撼,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迅速在兩人心中交織、擴散——原地怔忡良久之後,不可知的力量驅使兩人緩緩朝對方走去。
“嗨。”
“嗨。”
兩人依然互相凝望。映在對方眼裏的那張臉和自己所見的這一張,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你好,我是蔣雪蓉,中文系一年級。”連聲音都一樣。
“你好,我是韓彥瑤,化工系一年級。”
“真沒想到,你竟然長得跟我一模一樣!”蔣雪蓉凝聚心中的撼動,吐着興奮。
“我也好意外喔,原來傳言不假,真有你這個人耶!”韓彥瑤的興奮不亞於她。“你看,我們連身高都差不多。”
“你住台北嗎?”
“嗯,你呢?”
“台中。”
“你是不是正準備回家過寒假?”她見蔣雪蓉背了個大背包。
“嗯。”蔣雪蓉想起自己該趕火車去了。“我先走了,開學見,拜拜。”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之後,韓彥瑤到了校園書房,找到尹仲堯,立刻將他拉到街上。
“尹仲堯,我告訴你一件事,剛才我在校門口遇見了個人。”她急得立刻要說出剛才的驚遇。
“誰啊?”
“是一個——”她突然煞車。“哎,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雙胞胎不算的話。”
“你碰到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是嗎?”他並不意外。
“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那個人是中文系的學生。”
“怪了,你是怎麼知道的?”她挽着他的手臂,問得不太客氣:“你認識人家啊?”
“我很早就見過她了,第一次看見她是在籃球場邊,那一次我還錯把她當成你了呢。”
“你把她當成我?”她聞言,不由妒火高張。“那你有沒有對地做什麼?”
“有呀!”
“你對人家做了什麼?快說!”
“我跟她打招呼嘛。”
“那她呢?她有沒有跟你打招呼?”
“當然沒有,她搞不好還以為我——”他比了個腦袋秀逗的手勢。
她稍稍釋懷了,不過只維持了五秒鐘。“不對。你剛才說這是第一次,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她的聲音被捂住了。
“放手啦!”她掰開他的大手。“那你怎麼知道她是中文系的?”
“看過她穿中文系系服嘛。”
“你到底看過人家幾次?我怎麼就很少在學校看見你?”
“我是看過她很多次,不過都是在籃球場上遠遠地看見罷了。”
“你不要臉,竟敢遠遠地偷看人家!”她的呼吸漸急,鼻子不斷用力歙着,看樣子是快哭了。他拉着她過地下道,回到學校那一邊,進了校門,他把她帶到傅園裏,在這裏聽她哭總比任她在大馬路上無理取鬧好。
“哭吧,哭完了就回家,哪兒也別去了。”本來是要去看電影的,現在泡湯了。
他雙手往褲袋裏一插,靠在柱子上,那樣子看來是不打算哄她了,要她哭完通知他一聲就好。
嗚嗚……女人是水做的,她有的是淚水,說哭就哭了。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她愈發哭得傷心——沒志氣的她,最後自己靠到他身上去了,還把他的雙手從褲袋裏抽出來——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抱。
他沒抱她,就算要抱也得等他把話問清楚。
“我有沒有偷看人家?”
她抵住他胸前的頭用力搖了搖。
“我是不是不要臉?”
搖得更用力了。
“你是不是很不講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抬起頭來又哭了個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把“我不講理”四個字對着他哭訴完畢。
他這才抱了她,抱到她完全停止哭泣。
“電影是趕不上了,回家吧。”他摟着她往校外走去。
“我們先去喝燒仙草好不好,好冷喔。”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她舊調重彈。“怎麼會有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呢?”她很小聲、很怨懟地加了一句:“連你都分不清楚。”
“那是第一次,後來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你怎麼分得出來呢?她連身高、髮型都和我差不多耶。”
“我就是分得出來,相信我。”
她很高興聽到他這麼說。“可是我心裏還是毛毛的,一想到你會看見一個不是我的我,心裏就不舒服。”
“沒有那麼多你,在我眼裏,你才是你,只有一個你。”
“可是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我說過我分得出來。”
“可是……。”
“好了。”他打斷她。“不許你再提。”
“不提就不提嘛。”她怯怯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