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也是寒假開始的前一天。考完了最後一科,世瀅步出教室。徐槙已經等在外頭了,見到她立刻撐着傘上前為她遮雨。
「妳明天再回家好嗎?」傘下的他以溫柔的目光俯視她,手攬着她的肩。
他們本來說好等她考完了試一起去吃晚餐后便要送她去搭車。其實寒假不長,但此刻他心中卻是如此不舍。
她當然看得出他的不舍之情,她不也一樣嗎?雖然她也住台北,相見不難,但淡淡的離愁依舊籠罩着她。
「你等我一下。」她回頭去找立琴,立琴剛好也交完卷子走出了教室。
「立琴,待會妳不用等我一起搭車了,我想明天再回去。」本來她們已經約好了在公車站碰頭的時間。
「沒問題,你們慢慢道別吧。學長再見,」立琴善解人意地留下他們,轉身和別的同學去吃飯了。
兩人聽了立琴的話相視一笑,靜靜往校門外走。
「你知道嗎?有時在這樣雨天的校園裏走着走着,忽然我就羨慕起自己來了。」世瀅突然福至心靈地說著,盯着他看的一雙眼,慧黠地閃呀閃的,模樣嬌俏極了。
「怎麼說呢?」他在等待下文。
「因為有你幫我撐傘呀。」她竟調皮了起來。
他噗哧地笑了出來,搖了搖頭故作無奈狀,心裏卻是萬般甜蜜,忍不住用手g了捏她的鼻子。
「哥、世瀅!」兩人走到大門口時,徐晴在他們身後喊着。
「爸。」徐槙回頭看見父親和徐晴走在一塊兒。牽着世瀅往回走了兩步。
「徐教授好、學姊好。」世瀅十分大方地問好。
她在校園裏看見過徐教授幾次,不過都是遠遠地看見,沒有正面招呼過。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看他,又因為他是徐槙的爸爸,她此刻的心情是有些緊張的,被徐槙握着的手傳達了她的微微不安,徐槙體貼地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妳好。」徐教授和藹地看着世瀅,眼裏有着讚賞。兒子好眼光。他笑了笑。又對着徐槙問道:「帶女朋友一塊兒回家吃飯嗎?」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時,世瀅的臉紅了,她羞怯地低下頭。
「不了,您和徐晴先回去吧。我和世瀅還有點事,我晚一點回家。」
徐晴趕緊識相地推了推父親,不忘取笑他兩人:
「爸,我們走吧,媽都知道哥今天鐵定不會太早回家的。」
「那改天帶世瀅回家來坐坐。」徐教授依了女兒,準備離去時,不忘交代了一句。
「嗯。」徐槙點點頭跟他們說再見。
兩人繼續往前定,徐槙今天要帶她去一家韓國僑生常去的館子,也在學校附近。
「看得出來我爸很欣賞妳。」吃着炒馬面時,徐槙說了一句,眼裏有着藏不住的驕傲神情。
「你爸知道我?」她笑着問他。
「有徐晴那個大嘴巴,怕他想不知道都很難。」說得兩人會心一笑。
世瀅忽然放下筷子,盯着他打量了起來。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也停住吃面的動作,好奇地問她。
「你跟你爸長得很像。」她歪着頭看他。
「哦?哪裏像?」原來她要對自己品頭論足了,想聽聽她的評語。
「一樣是濃眉大眼,不過你爸看起來溫文儒雅,有學者風範。」她一副如沐春風的樣子。
「廢話。他學中文又是教授,本來就該溫文儒雅,就該有學者風範。」聽她讚美別的男人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即使那個男人是他爸爸。「那我呢?」他接着就問,他知道自己長得不差,但就是想聽聽她怎麼形容自己。天啊,他發現竟如此在乎她的感覺,下意識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你嘛,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她不好意思說,說他長得英俊瀟洒、豪邁不羈,笑起來像陽光,怒起來像寒冰嗎?那樣聽起來好俗氣喔。
「不行,妳一定要說!」見她欲語還休,像要吊他胃口,他更着急了。
「反正你長得剛好是我喜歡的那一型,你滿意了嗎?」跳過形容詞,她直接下了結論。
「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其實他是很開心的。
***
雨停了,兩人手牽着手在長堤上漫步。雨後的長堤原來也應該是情侶們相偎相依、互訴情衷的最佳選擇,不過中南部的學生大考後大都趕回家過寒假了,所以這夜長堤上情侶不多,顯得十分寧靜,路更長遠。
夜晚比白天更冷了些,見世瀅微微地顫抖,徐槙將她攬得更緊一些。
「冷嗎?」他在她耳邊吹氣。
她搖搖頭。身子卻更緊地偎着他的。
她喜歡像這樣靜靜地依偎在他身旁,喜歡聽他說兒時的故事,聽他說他如何的調皮搗蛋;愛他,於是忍不住替他記住了許多往事。喜歡聽他說他以前喜歡過篆隸,但現在覺得像王羲之那樣的字才算藝術;愛他,於是敬他如兄,崇拜不已。喜歡聽他說他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遠遠地凝望自己;愛他,所以和他擁抱現在,卻又追記着他的過去--關於過去嘛……她若有所思。
「你還去書法社嗎?」
「很少了,只在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去看一看。」
世瀅知道校園裏許多海報上的大字都是出自他手。
「那--胡佩瑜呢?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她還是問了。
「妳想問什麼?妳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聲音不太溫柔了,他有些惱。
「那麼凶。」她嬌嗔道。「我看得出她對你有強烈的企圖心,我對她有信心。」說完她停下腳步,小嘴嘟得好高,生氣了。
「那下學期妳跟我去書法社,她早晚會知難而退的。」見她率真的賭氣模樣,他又無限憐愛地哄着她。
「你退出不就好了。」這是她想出的解決之道,不過說完她又後悔了,自己好象有點小家子氣。
「我從大一開始就一直在書法社,現在又是主要幹部,只剩下一學期而已,退出了不太好,有頭沒尾的。妳也來嘛。」他試圖跟她講道理,摟緊了她,希望撫平她不安的情緒。
「不要。」她的嘴又嘟起來了。
「妳怕什麼?字寫得難看都無所謂的,反正有我在,沒有人敢笑妳。」他知道她的字一點都不難看,故意逗她罷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又停了下來,用手戳戳他的胸口。
「你說誰字寫得難看?告訴你,我國中和高中時代都代表北市東區參加過台灣區的書法比賽,而且還抱過獎牌呢。」見徐槙把她看扁了,忍不住祭出自己的豐功偉業。
「失敬,失敬,原來我的世瀅還是個才女呢。」看她那脹紅的小臉,認真的眼睛,忍不住將地圈進自己懷裏,溫柔地哄着她。
「討厭,誰說了我是你的--」
她抗議着要掙脫他的懷抱,卻抗議無效,因為他用嘴堵住了她下面要說的話。感覺到她不再掙扎了,他的唇開始在她臉上搜索、滑動着,鼻尖、耳鬢,然後又回到了唇。他的吻像小小的、溫溫的熨斗燙着她的臉,也燙平她的心,她於是環抱着他的頸項,情不自禁地響應他。一股股暖流在兩人心底蔓延……
***
雖然春天的腳步已近,寒假裏的天氣卻持續濕冷着。世瀅討厭這種僵手僵腳的日子,從小她就怕冷。不過這是她第一個不必背負升學壓力的假期,心情倒是特別輕鬆愉快。大多數的時候她都待在家裏,看看書、練練字、打打電話、寫寫信、聽聽音樂、想想他,要不就是陪媽媽買菜、逛街,日子過得平凡,但平凡中也有樂趣。最高興的是文倩要到她家來住幾天--
「世瀅,這幅畫送給妳。」文倩一到世瀅家便急着把畫拿出來。
「哇!好棒耶,妳畫得真好,真捨得送我?」世瀅由衷地讚美着;初春柔枝紛披的菩提在文倩的彩筆下是這般鮮活,她差不多是要自卑了。
「當然,我畫它的時候就想好了要給妳。」
「我好嫉妒妳,可以背着畫架四處跑,欣賞起風景都比我們有理由似的,妳見山才是山,見水才是水。」
「妳也可以呀。」
「是啊。我見青山多嫵媚--可我畫不出那嫵媚呀。」
「其實我也不是每回都畫得好,有時甚至畫不出來,尤其是面對大自然,總要先領略到它的精妙,才能透過畫筆表現在畫布上。不先感動自己,就不能感動別人。」
「原來妳也有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時候呀。」
「當然嘍。」
***
於是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上陽明山去了。雖然花季尚未來臨,但她們並不想看遍春花,只想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聞聞春息、聽聽春聲、看看春色。
「世瀅,我們走路回去好不好?」文倩突發奇想。
「哇!藝術家果然比較瘋狂。」
「有花可看的日子,瘋一點不算過分吧?」
「有何不可?走吧。」
兩人一路徒步下山,由仰德大道經芝山岩到了中山北路。走累了就休息,休息夠了又走,兩人堅持着,誰也沒喊放棄。
一路走一路聊着。從尼採到李後主,從紅樓夢到飄,從達文西到齊白石,有激昂有沉潛。上了大學之後,兩人平時已如相忘的道友,這會兒又是不折不扣一對相知的密友。她們不停地笑談着,從徐槙到費家齊--
「妳喜歡他?」文倩清楚地察覺到世瀅在談起徐槙時,眼裏閃着光芒,臉上有一抹動人的光采,那是戀愛中人才有的神情。
「嗯。」她肯定?點點頭,笑得好甜。
「老天,又一個陣亡了。」想起前一個被人俘擄了去的慧芸,文倩誇張地說著,不過她真心替世瀅感到高興,然後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世瀅看出文倩有心事。
文倩搖搖頭沒說什麼。兩人繼續走着,已到了中山北路二段。
「費家齊還跟妳聯絡嗎?」文倩突然一問。
「他偶爾會打電話給我。」
「有事啊?」問出口後文倩立刻有些後悔,她這樣問有點探人私隱的味道,但是--
「沒什麼事,隨便聊聊。」世瀅沒有說出家齊約了她好幾次,但都被她拒絕了。她忽然覺得不要讓文倩知道比較好,有一些想法逐漸在她腦里成型。
「他都跟妳談些什麼?」還是很關心。
「談你們學校跟我們學校,談妳跟我嘍。」
「是嗎?他說了我什麼沒有?」文倩的話里有一些期待。
「那麼緊張啊?」世瀅糗她,看了她一眼,然後正經八百地說:「他說妳聰明美麗、活潑大方,靜如處子、動如脫免,還說……」
「好了啦。」文倩啼笑皆非地打斷她。
「妳喜歡他。」世瀅用的不是問句。眼光審視着文倩。
文倩只是聳聳肩,沒有否認也不想承認。
見文倩不願多談,她也不追問了,卻惡作劇地說:
「還有耶。」偷看文倩一眼。
「哦?還有什麼?」文倩挑了挑眉。
「他說妳喜歡吃萬巒豬腳、埔里米粉和新竹貢丸,還有……」一邊說還一邊咽口水。
「我看妳比較想吃才是真的。」文倩被她逗笑了。
「文倩,快到台北車站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好不好?我肚子好餓喲。」世瀅終於投降了。
「饞鬼。」嘴裏罵著世瀅,心想自己也是又餓又渴,於是同意結束這一次健行,兩人開心地去祭五臟廟了。
***
寒假的第二個周末,徐槙約了世瀅到國家劇院欣賞美國紐約芭蕾舞團的表演。他還記得迎新會上她欣賞芭蕾時認真的神情,一得到有芭蕾演出的訊息就立刻去買了票。表演結束后,兩人攜手走在中正紀念堂的迴廊中。
「冷嗎?」知道她怕冷,總會溫柔地問她,然後緊握她冰涼的小手。
她點點頭,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他手中傳來的溫暖。
「喜歡剛才的表演嗎?」
她又點點頭。
「這兩個星期過得好嗎?」
還是點頭。
「想我嗎?」
她又點了一下頭。不對,上當了。
「不算不算,你使詐。」
她轉身就要捶他,落下的粉拳卻被他牢牢握住。他將她的雙手反扣在她身後,讓她的身子貼近自己,然後俯首吻住她。
「想我嗎?」這一次他的聲音里有着激情和渴望,一邊問,一邊狂熱地索求着她的吻。一遍又一遍地嘗着她甜蜜、柔軟的唇。
「想你。」
她在他的激情里迷失了,與他緊緊相擁,像葵花吸收陽光,像清泉留戀山間,久久無法分開。
「你每天都在家念書嗎?」呼吸稍微正常后,她將他推離自己一些,看着他問道。
「對。除了早上跑操場、下午打籃球之外,差不多都在念書。」他還有些喘。
「你這麼用功,一定考得上的,對不對?」她像是現在就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我儘力而為,不過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是了。怎麼了,這麼關心我?」他攏了攏她的長發。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考上的話,是不是就該去當兵了?」她問得好凄楚,秀眉緊蹙。
「對。」見她眉目間鎖着輕愁,他心痛難忍,說不出的不捨得。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他再次擁她入懷,輕輕撫着她的背,將臉埋進她柔亮的秀髮中,親吻着屬於她的芬芳。「別想這麼多了,妳只要相信我就夠了。」
「你為什麼今天才約我出來?」她猜想也許是因為寒假以後一直沒見着他的面,害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於是淡淡地質問,口氣依然哀怨。
「妳可以約我呀。」他靈機一動決定逗逗她,說不定能轉移她哀傷的情緒。果然他感到懷裏的她幾乎是立刻就要掙脫,準備向他抗議了。但他用更快的速度重重地將她鎖住,讓她動彈不得,然後飛快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逗妳玩的,不許生氣。我在做實驗。」
「做什麼實驗?」她好奇地仰起小臉問他。
「我想試試我能忍受多久不見妳。」他語重心長、別有深意地說,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愛與溫柔。他何嘗不知道兩人未來必然會經歷一段聚少離多的日子,他比她更應該學習堅強。
他深情的眼眸感動了她,滿懷愁緒不再那麼強烈了。原來他用心良苦,原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兩句詩可以給沉溺在離別之苦的人多麼大的安慰和鼓勵啊。是啊,他們何須朝朝暮暮。
***
四月初有一個為期一周的春假,企管系學生會照例舉辦一次春遊,準備再一次凝聚全系學生的向心力。
「繫上辦的春之游你去嗎?」這天一早世瀅和徐槙相約在操場上晨跑。她問他。
「不去。」他搖搖頭,語氣很肯定。「妳呢?去嗎?」他邊跑邊問。
「還沒決定。繫上不是說了順便送舊,送舊就是送你耶,你不去,我怎麼好意思去?」她笑他舊。
「妳去吧,我想多念點書,下個月就要考試了。」他指的是研究所招生考試,最後關頭,他得再接再厲才行。
「其實溪頭和杉林溪我早就去過了。」聽他說下去,她的態度也變得不積極了。
「妳沒跟繫上一起去過,那不一樣的。」他像是在鼓勵她參加。她跟繫上學生一起去他沒什麼不放心的。要是其它學系或外校邀他們班上出遊,他可是絕對不同意她參加。
「你的意思不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嗎?那我更不能去了呀。」她故意扭曲他的好意,又用了一套亂七八糟的邏輯,分明是在講笑話,她不想參加的意念好象更堅定了。
「傻丫頭,有得玩還不去。」他拍了拍她的頭,無限寵愛。他不是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我知道了,你要念書,怕我留在這兒吵了你。原來你嫌我礙手礙腳。」她故意自以為是地下了結論定他的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矯情了起來,只想挑他毛病。說著說著,把情緒都給帶了起來,眼眶竟然紅了。她索性不跑了,坐在跑道邊哭了起來。
見她這麼情緒化的反應,他停了下來,摸了摸她的頭、摟一摟她的肩,好生安慰着:
「世瀅,別這樣,其實我也很希望妳不參加留下來陪我,可是有些機會是該把握的。我大一的時候也參加過這個活動,感覺很好,所以才鼓勵妳去,我不希望妳為了陪我,放棄這樣的機會。」他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真的?」聽了他的話,她好過一些了。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當作回答。她這才破涕為笑。
「又哭又笑,瘋丫頭。」他又捏她鼻子,攙她起身。「去嗎?」
「去。」她笑開了。看她這樣的情緒起伏,他是心疼的,卻也很高興,因為瘋丫頭愈來愈在乎他了。
晨跑結束,兩人喝豆漿去了。
「你準備得怎麼樣了?」她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手裏正撕着饅頭。
「差不多了吧,我想。」看她那嚴重關切的表情,他知道要給她些信心,不過他的確是有幾分把握的,他從認識她之後就變得更用功了,只為了晚兩年去當兵,他不想那麼快就嘗相思之苦。「妳呢?期中考?」
「我的問題不大,考不好還有期末考,再考不好還能補考。大不了重修。」她的回答好悲觀,令他有些擔心。
「妳不該這麼消極的,有些教授當人當得很兇的。」他想使她振奮一些,眼神有些焦慮。
「知道了,謝謝學長提醒。」她又調皮了起來。「報告學長,李世瀅上學期成績優異,名列前茅,這學期會更加努力用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她俏皮地說著,眼裏閃着惡作劇過後得意的光芒。她的功課是絕沒有問題的,她是個很認真的學生。
「學長年紀大了,禁不起嚇,下回別折騰學長了。」他也陪她玩了起來。
看她那冰雪聰明的模樣,明亮慧黠的眼神,他一時竟看得出神了。眼前的她是一個如此特別的女孩,像清新的甘泉,令他忍不住要掏取她的甜美;像燃燒的火焰,輕易地喚起他心中的渴望;像頑皮的精靈,繽紛點綴着他的生活;像神奇的琴師,撥動了他每一根心弦。
她一定是撒下了一個又密又實的網,他早已被她牢牢地網住,再也無法自拔了。噢!愛她少一點吧,因為愛使人痴狂、使人顛倒、使人牽挂。不,該愛她多一點的,因為她就是她。
***
研究所招生考試放榜了,徐槙以優異的成績進了企研所。雖然他在榜單公佈之前就已知道結果了,但是和世瀅兩人駐足四維堂前張貼榜單的海報板前,心情依然是興奮莫名、雀躍不已的。因為這結果象徵著他可以繼續留在C大校園,至少兩年內他和世瀅不必久別,當然也代表着他在學校殿堂里能更上一層樓。
世瀅看見徐槙的名字在榜單上時,比看見自己的名字在大學聯考的榜單上時還要開心。她只差沒有抱着他又跳又叫,雖然她有股衝動想要那麼做。
徐槙的同學和學弟、學妹已陸續為他辦了好幾「攤」慶功宴了,但是在徐家還有一「攤」。對徐槙來說,自己家裏的這一次是具有不同意義的。
「我媽要我帶妳回家讓她看看。」徐槙邀世瀅晚上隨他回家參加為他準備的慶功宴時,興奮地說著。
「瞧你這樣子,說得我好緊張喲。」她是真的緊張,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唇。
「有什麼好緊張的,有我在妳怕什麼。」他摸了摸她的頭,給她打氣似的。
「可不可以不去?」她倫瞄了他一眼,怯怯地問着。
「不--可--以。」他是說要帶她回家,不是來問她要不要跟他回家。見她不再說話,他又哄她:「放心吧,我喜歡的,我媽一定喜歡。」
她瞪了他一眼,還是不肯點頭。
「晚上還有我的同學,也就是妳的學長、學姊,妳都認識的。人很多,一定很熱鬧的,別怕,乖。」他的口氣已經像在哄女兒似的,她還是沒反應。「再說--醜媳婦遲早要見公婆的。」
「臭美,誰要當你媳婦了。」她不依,作勢要打他,可是臉卻羞紅了。
「好、好、好,不逗妳了,不如妳現在就跟我回去好了。」他根本不准她說不。
「不行,你得等我,我要先回去換件衣服。」她還是在意留給徐母的印象。
「只要妳肯跟我回去,等多久都行。」
***
「媽,世瀅來了!」徐槙一領世瀅進屋就高聲喊着。
「來了、來了。」徐母穿着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
「徐媽媽好。」世瀅禮貌地問着好,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了,徐母果然像徐槙說的一樣和藹可親。
「好、好,妳就是世瀅啊?真漂亮。」邊說邊打量着世瀅;穿着白色圓領衫小碎花裙的世瀅,看起來素雅大方、楚楚動人,徐母是看一眼就喜歡她了。「坐嘛。」
「謝謝徐媽媽,您過獎了。」世瀅坐下后又說:「上回麻煩您做了飯盒給我,一直沒向您道謝,真不好意思,您做的菜真好吃。」謝過徐母后,她看了看徐槙。他只是笑。
「是嗎?那待會兒妳多吃點,看妳,這麼瘦,」她想起了上回兒子催她做飯一直跟在她後頭那副急樣兒,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兒子早就為這女孩神魂顛倒了。她站了起來。「我爐子上燉着肉,我去看看,妳坐,讓徐槙陪妳。」說著她就往廚房走去。
「我來幫您。」世瀅也起身準備跟進去。
見世瀅落落大方、應對得體,徐母覺得這女孩着實討人喜歡,便不當她是客人,就讓她待在廚房裏幫忙吧。
「那我也來吧。」徐槙真是跟屁蟲,見世瀅進了廚房,他也要湊上一腳。
「別別別,你這麼大個兒待在這裏,我們都沒法兒轉彎了。」徐母把兒子推了出來。
看徐槙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世瀅在心裏竊笑,沒想到他也會跟自己媽媽撒嬌呢。
門鈴聲接連響起,徐晴、美秀和幾個徐槙要好的大四同學陸續到來。徐家的客廳里一時高朋滿座、人聲沸騰。
大四班代志宇看見徐槙一人招呼大家,不禁問道:
「咦?你那個漂亮寶貝呢?還沒來嗎?」
徐槙知道他指的是世瀅,便指了指廚房:
「在裏面幫我媽。」說完自己就先坐下了。
「真狠哪,徐槙,現在就要人家洗手做羹湯,實習啊。」阿健糗他。
徐槙早巳習慣他沒事就愛開玩笑,懶得理他,白了他一眼,一副嫌他多事的樣子。
「你那麼憤慨做什麼?是羨慕還是嫉妒啊?」美秀倒是向著親學長徐槙。
「各位學長、學姊好。」世瀅端着一道菜走出廚房時不忘向大家問好。
「學妹,妳考慮清楚了嗎?徐槙這麼不體貼,妳要不要把他換掉啊?」志豐捉弄她。
世瀅故意不理他,轉身又進了廚房。
「人家懶得理你啦。」徐晴反糗志宇。
看見徐晴一走出房間就衝著他們「恰北北」的樣子,阿健酸溜溜地說道:
「到底是一家人,七早八早的就幫妳哥把世瀅追到手,完全罔顧我們這些好男人的權利,不公平,我抗議,我們和徐槙立足點不平等。」阿健的樣子真是夠誇張的,一邊喊抗議,一邊還不停地舉起手,像是在呼口號一樣,一副職業抗議家的模樣,幾個人當場就笑得人仰馬翻,久久不能停止。
「我們手足情深啦,怎麼樣?你不服氣是嗎?不服氣叫你妹在銀行系裏幫你追一個不就結了?」徐晴是伶牙俐齒的,她才不會放過阿健。
「不對、不對,是妳也幫我追一個才公平;不然,妳讓我追也可以。」阿健是話裏有話,大家都知道他對徐晴有意思,只是徐晴老讓他捉摸不定。
「管你追誰,禮義廉。」徐晴更毒了。
「李憶蓮?誰呀?我不記得認識叫李憶蓮的呀?」阿健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一臉茫然地問着。
「笨哪,罵你無恥啦。」志宇聽不下去了,只好打圓場:「這樣吧,反正你也考上研究所了,不如到研究所里追一個。」他替阿健出了一個好王意。
「我偏不要。」阿健不死心。「徐槙就可以老牛吃嫩草,我為什麼要追那麼老的?」他口無遮攔地抗議着,徐槙就快要K他了。
「誰說我哥老來着?」徐晴也不甘示弱,卯上他了。「你才老呢。你老氣橫秋、老成持重、老謀深算、老奸巨猾、老而不死是為賊。」一連串的老字成語像連珠炮似的脫口而出。
「好了,徐晴,怎麼對學長這麼不禮貌啊,沒規矩。」徐母從廚房出來后剛巧聽到這一段,輕斥徐晴。
徐晴吐吐舌頭,這才偃旗息鼓。
「徐媽媽好。」大家一看見徐母出來,也停止嬉鬧了。
「好、好、好,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大家準備吃飯吧。」正好徐父也回來了,於是大家熱熱鬧鬧地為徐槙慶祝。
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大夥紛紛告辭,盡興而歸。
世瀅本想跟學長、學姊一起走回學校就行了,徐槙堅持要送她。但他沒有直接送她回三○一,卻是先帶着她往後山校區走去。他要單獨與她分享這分喜悅,這對他來說比所有的慶功宴更具有不同的意義。而他選擇與她到這後山來,只因去年的聖誕夜他們在此確定了彼此之間的感情。
「開心嗎?」他攬着她的肩並坐在教室大樓前的階梯上。
「嗯,你呢?」她也問他。
「嗯,從來沒這麼開心過。」的確,他的一顆心暫時放下來了。
他用手輕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下審視着她美麗的臉龐。就是這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這一個秀挺的鼻,這一張小巧的嘴給了他多少力量,支持着他。他是這麼在乎她、這麼愛她啊。他的手指輕觸着她的唇,看着她的眼神如兩簇灼熱的火焰,像是要在一瞬間將她融化掉,像是要在一剎那間釋放他一直以來的牽挂--於是她被融化了,她主動淺嘗着唇上他修長指尖的溫柔,一遍一遍地嘗着,如蜻蜓點水般輕盈--於是他釋放了,捧着她的臉,讓溫柔的吻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眉梢、她的眼帘、她的鼻尖、她的唇緣。四片唇相遇之後,引爆了彼此的激情與渴望,他們開始了更急切、更狂熱、更深入的吻,唇瓣互相吸吮着,舌尖彼此糾纏着,然後他們沒有再聽見風聲與蟲鳴,只剩彼此急促的呼吸與心跳,直到兩人都幾乎無法喘氣了才停住。
他用鼻尖搓着她的,然後用性感低沉的聲音在她唇畔訴說著:
「我愛妳。」
「我也愛你。」她的唇幾乎是貼着他的。
這一刻的美好,只屬於他們倆。幸福的感覺充滿兩人心中,他們滿足地笑了,在柔柔的晚風中,在淡淡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