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剛開始,票號和各個鋪子的人,聽說老爺派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來當掌柜,一時之間還傳為笑話。
“叫個小丫頭片子來管事,真是笑話!”有人冷笑道。“難不成咱們府里真的沒人了么?”
每個人都巴着眼,等着看薰兒出笑話。
可是薰兒也不是省油燈兒。她到票號坐鎮第一天,就看出氣氛不對。這些夥計們,個個笑裏藏刀,她心想得當心點,更加戒慎。
她沉着氣,大致按世榮交代的舊例辦事,減少是非。若遇見故意找碴或沒將她放在眼裏的奴才,也暫不動氣,只是不卑不亢地指正一次。兩次,要是再讓她抓到錯兒,她也不施罰,只命小廝將那人帶到老爺跟前,交由老爺發落處置。
早先就有個不怕死的夥計不服她的話,頂了她兩句,存心試探她的本事。
只見薰兒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你不願聽我的指派,我也沒辦法,但總不能讓你拿着錢糧卻不辦事吧!不如這樣,你直接去問老爺。請他另外再派你差事好了。”
那人一聽要見老爺,當場嚇白了臉。“這……季……季掌柜……我下次不敢多嘴了,我聽您的吩咐就是了……”
“你也不必勉強,我自知面小德薄,你不服我那也沒什麼。”薰兒冷冷道。“想來你心裏大概是認為只有老爺夠分量派你事兒,所以你還是去見老爺吧!”
“季掌柜……”那人已跪了下來,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您就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一定聽您的吩咐,不敢再造次了!”
薰兒有心立威,故而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天才道:“我看你們私底下八成還有不少人的心裏也是不服我的。為免日後左一個。右一個地造反起來,還不如咱們就趁今兒個這件事,聽聽老爺怎麼說,省得你們沒完沒了地鬧。”她面色如常,對常興說:“你這就帶他過去見老爺。若老爺不在,就讓他先在世榮總管那裏候着,別亂闖。”
其他人眼看事情真鬧大了,忙不迭地替他求情。
“你們怕什麼?”薰兒冷笑。“說不定老爺聽了他的話,發現原是我無德無能,沒辦法管人辦事,回頭把我給攆了,再換個更能幹厲害的過來,那不是正稱了你們的心嗎?”
眾人一聽,心知薰兒真動了氣,只得唯唯諾諾各自安分做事,不敢再有怠慢異議。
另一方面,常興帶着人回到雷府,見老爺出門了,於是就往世榮屋裏去。
小茜正侍候世榮吃藥,待聽了常興說明原由,他想了想,說道:“你出去跟他說,老爺已經派了季掌柜去管事,就依季掌柜的話等老爺回來親自處理,我先不見他,只讓他在我屋后等着吧2”
可憐那人原想跟世榮求情的希望也落了空,只得安分地在屋后小院子待着。
然而小茜又使壞,連張椅子也不端給人家,還故意在那裏一會兒煎藥、一會兒燒水,再不就熬些湯湯水水什麼的。陣陣煙氣,只將那人嗆得要死,後來實在咳得受不了了,只好低聲下氣地跟她要杯水喝,小茜正好在洗碗,於是就拿了杯洗碗的剩水給他。沒多久,又見他抱着肚子找茅廁。
傍晚薰兒才珊珊過來。
世榮拉着她的手,柔聲安慰。“這些傢伙給你氣受了?”
薰兒笑了笑,搖搖頭。“那倒不至於。”
“那人還在我屋后杵着呢,你打算怎麼辦?真要送到老爺跟前?”
“我早知道老爺今兒個出門送老太太和夫人到廟裏去打禪七,根本不在府里,所以才故意把他送到你這裏,耗他個大半天,好嚇嚇他。”她輕笑。“我才不會笨到讓這些小事去驚動老爺,豈不叫他笑話我沒本事帶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打算,所以我也沒理會他。”世榮一笑。“不過這招還挺有用的,叫他坐立難安了大半天呢!”說著又睨着小茜,笑道。“還有你這個打手幫忙整他,的確也夠他受的了。”
薰兒轉頭看着小茜。“你又作了什麼?”
小茜只咬着唇笑個不停。
“那個鬼丫頭不知又動了什麼手腳?”世榮笑了起來。“我在床上只聽那個傢伙咳了一下午,吵得我連午覺也沒睡好。”
小茜噗哧一笑。“不只這樣,他向我討水喝,我就拿了杯洗碗的剩水給他,結果他就到茅廁里蹲了大半天。”她拉着薰兒笑道。“小姐,下回有誰敢欺負你,你儘管送到這裏來,我來替你出氣整他,保管叫他下次再不敢的。”
世榮一聽愈發笑岔了氣。薰兒上前替他拍着,笑道:“你當心點啊!”
“我沒事……”世榮搖搖手,順了氣笑道。“倒是你趕快把小茜帶回去吧!這樣壞心眼的丫頭連我見了都怕,誰敢留在身邊?趕明兒她要是一個不高興,把我給吃了,只怕你連根骨頭也找不到。”
“哎喲,好心替你們報仇,你們倒說人家壞!”
“我看也嚇夠他了,去把那夥計給喚來吧!”薰兒對小茜吩咐道。
一轉眼小茜已領着那人來到。
薰兒對那夥計說道:“剛才派人去問過老爺,老爺說今兒個晚了,他也累了,有事明天再回。我看你今天先回家去,明天再過來吧!”
那人經過這大半天的煎熬,又餓又累的,一聽明早還要再來候着,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忙跪下磕頭求饒。“季掌柜求您行行好,饒了我這一回吧,別再送我去見老爺,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聽您的話,絕不敢放肆的。”
薰兒轉頭看着世榮。
世榮道:“我看他已經知道錯了,你就替他招待一些吧!”
“那好吧!既然世榮總管都替你說話,這件事就算了吧!”薰兒說道。
那人如釋重負,不住磕頭。“謝謝季掌柜、謝謝世榮總管!”
“算來你在錢莊也是好幾年的老資格了,不好好幫着季掌柜,反倒帶着頭兒鬧,這像話嗎?”世榮開口訓道。“季掌柜可是老爺指派的人,你們不拿她當回事兒,不就擺明了不把老爺放在眼裏?”
“小的不敢!”那人誠惶誠恐。“小的再也不敢了。”
“嗯,你回去也說給那些不服季掌柜的人知道。”世榮板著臉,說道。“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就算季掌柜不追究,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等我這傷一好,就回去和你們算帳,聽見了沒有?”
“是是是--”他連聲應道。“我回去一定跟大伙兒說,叫大家都聽季掌柜的吩咐。”
“這才是。”世榮點點頭。“好了,你回去吧!”
“謝謝季掌柜、謝謝世榮總管!”他不住道謝離去。
小茜見那人走了,也識相地找個借口躲開,一時屋裏只剩下他兩人。
世榮向薰兒招招手。“你坐過來些。”
薰兒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笑道:“多謝總管大人替我教訓他。”
“我說那些話可不是嚇唬他的。”世榮看着她,輕輕撫着她的發。“誰要是膽敢欺負你,不止小茜,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薰兒微微一笑,輕偎上他的肩。
“薰兒……”世榮捧着她的臉,深吻着她,繼而在她的櫻唇玉頸間游移輕魍,貪戀不已,久久也不肯放開她。
“世榮,很晚了,我該回去了……”薰兒低聲道。
“嗯。”世榮應着,卻沒放開她。
“世榮……”她抗議。
“好。”他應一聲,卻又堵住她的嘴。
“你別鬧了。”薰兒終於大發嬌嗔。“這麼晚了,我再不走,叫人看見了是要說閑話的。”
世榮嘆了一口氣,不情願地抬起頭來,只見薰兒臉上紅潮未褪,愈發嬌羞可愛。“好吧!”他愛憐地幫她理理鬢釵。一面喚小茜進來,吩咐道:“天暗了,你提個燈籠送薰兒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是。”小茜自廊下拿了個燈籠點上。
薰兒才站起來,世榮又嘻皮笑臉地拉住她的手。“你明兒個再來看我吧!”
薰兒眼角瞄到小茜正看着他倆,還抿着嘴偷笑。她一時羞急,便甩脫他的手。“你有什麼好看的?”回身忙拉着小茜往外走。“咱們走吧!”
只聽見世榮一聲悶笑。
***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小茜回到屋裏。世榮正渴着,喚她倒杯水過來。只見她繃著臉,神色不若平常。
“怎麼了?”世榮問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不高興了?”他笑問。“你又調皮,所以挨薰兒罵了,是不是?”
“才不是呢!”小茜眼圈一紅。“人家剛才送小姐回去后,誰知一進園子就遇上個……登徒子……”她一臉委屈,哭道:“他……他還摸了人家一把……”
“什麼!”世榮聽了,氣得坐起來,怒道。“是哪個傢伙敢在園子這麼放肆?這還得了,你告訴我是哪個奴才,我叫人修理他!”
小茜跺腳道:“我沒見過他,他不是咱們園子裏的人!”
“那怎麼過得來咱們府里?難道是老爺的客人?”
“也不是老爺的客人啦!”小茜沒好氣地說道。“我嚇得正要叫喊,正好姓費的趕過來把那人給拉走了,兩人鬼鬼祟祟不知說些什麼。”
“八成是姓費的在外頭欠了賭債,人家上門要債來了。”
“是啊,那人是來向姓費的要錢沒錯。兩個人一會兒嘰嘰咕咕、一會兒吵架,扯了一堆。”她皺着眉頭,抱着雙臂,嗔道。“那個人看起來不但髒兮兮的,而且他的手……指頭還長得不全,好噁心喔!”
“指頭不全?”世榮心中一動,忙問道:“你說他只有九隻指頭是不是?”
“是啊!”小茜道。“無名指只剩半截,看起來好可怕!”
世榮沉思。
“世榮總管,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世榮回過神來,見小茜臉上猶有淚痕,安慰道:“好了,別哭了,明兒個一早我會交代門房把門看緊點,不許再隨便放人進來。別怕!”
夜裏,世榮暗自忖度着。那晚傷他的人,刻意壓低帽子不讓他看見長相。但是在與他拉扯的時候,他卻清楚的看見那個人的右手只有四個指頭,而且斷的正是無名指。如果真是那個人乾的,那他跟姓費的又是什麼關係呢?
隔日他留下常興在眼前,將這件事說給他聽。“如果是我多心,那也就罷了,但如果姓費的真跟這事兒有關係,咱們就不能不防。”
“一定是姓費的乾的!除了他再沒別人,我說他們一定是同夥的。”常興氣得捏了拳頭,一副就要去揍人的樣子。“我現在就去把他抓來!”
“你先別忙!”世榮按着他。“先別衝動,現在可不能打草驚蛇,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那總管要防着他,是指什麼呢?啊,難不成他會再來一次嗎?”
世榮搖搖頭。“我想那倒不至於,現在官府查得這麼緊,他們不敢再動手了,而且老爺已經把總管的事派給薰兒,他就算真的殺了我,也沒什麼好處,我想他對當總管的事已經死心了。”世榮想了想,又道:“再說他在外頭又欠了一屁股的債,他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就是想辦法弄到銀子,然後遠走高飛。”
常興問:“弄銀子?怎麼弄?”
“他是府里的管事,自然是從府里的庫房下手最方便。”
兩人相視一笑。“我知道怎麼做了。”常興笑道。
“如果他真要下手,就不會讓我們久等的。你去挑幾個人,躲在庫房附近日夜監看,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兔。”
常興拍着胸脯保證。“總管您放心好了,這件事兒我一定給您辦妥,要真抓着他,我還先替您好好地揍他一頓,算是報仇。”
“嗯,又來個公報私仇的傢伙。”世榮取笑道。“你這一定是跟小茜學的,是不是?”
常興一個勁兒地傻笑。
“好了,你去準備吧!”
***
果不其然,不出幾日,費來添就乘機偷拿了庫房的鑰匙,找人重打了一副,及至半夜,找個借口支開守夜的小廝,然後和那個九指流氓兩人裏應外合,溜進庫房,打算大撈一筆然後走人。
殊不知此事已讓世榮料定,結果他兩人當場就被埋伏多日的家丁給逮個正着。
雷老爺聞訊后,怒不可遏,命小廝將兩人綁送官府。至於費大嬸本來也要攆出去的。還是世榮看他一家子大大小小哭得哀切,一時心軟,出面求了情。
“老爺,一人做事一人當,費大嬸事先並不知情,與這件事不相干,況且底下孩子還小,若都攆了出去,叫她一個婦道人家帶着孩子怎麼過活呢?”
雷老爺板著臉。“就算不攆出去,她也沒臉在府里待下去了。”
“咱們在城郊不是還有一座果園嗎?那裏也有些果樹營生,夥計也不少,不如就讓費大嬸到那裏去吧!”
雷老爺還在考慮。
世榮又道:“費大嬸到底是親戚,老太太又是念舊的人,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雷老爺沈吟了一會兒。才道:“就依你吧!”
費大嬸這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沒想到我才離開這一陣子,家裏就發生這麼多事。”老太太從廟裏回來后,聽雷老爺說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老費的事也罷了,倒是你為什麼派薰兒去當掌柜?”老太太頗為不滿地問道。“不過是一個小丫頭,又懂得什麼?能擔得了這麼大的事嗎?你也太兒戲了!”
“娘,您先聽我說。”雷老爺解釋道。“掌柜的工作,主要在管帳派事,不在應酬談生意。就算薰兒年輕不經事,但她可不是一般無知的丫頭,以前還能幫着世榮記帳,聰明機靈,正因為她有底子,所以我才會大膽用她。”他又道:“而且自從她接下掌柜的工作,我也暗地裏觀察着,她的確精明能幹,說話行事又有氣度,現在連鋪子一些老資格的夥計,也都對她服氣得很呢!”
老太太半信半疑。“她真像你說的那麼好?”
雷老爺笑道:“如果她不是人才,我又何必替她說好話?”
老太太聽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半天才道:“也罷,反正只是暫時的,既然你如此看重她,票號這時又正是用人之際,就依你的意思吧!不過……”她遲疑了一會兒,又道:“不過等過幾日世榮傷好了,仍是要她出去,不可以再用她了。”
“這又是為什麼?”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過一回,關於雪妍的事。”
“雪妍怎麼了?”雷老爺疑惑。“難道讓雪妍來當掌柜?”
老太太笑了起來。“我說的是雪妍和世榮的婚事啊!你忘了?”
“雪妍和世榮?”雷老爺一愣。
“我知道雪妍年紀是小了點,不過我打算讓他倆先訂親,過兩年再成親。這樣不就行了?”老太太自顧地說。“我早就想好了,等世榮這傷一好,就跟他提招贅入咱們雷家的事。咱們雷家將來總要有個男人來繼承家業才成。你說,還有誰比世榮更合適。”
雷老爺遲疑。“可是,我看世榮喜歡的是薰兒呢!”
“這你就別管了,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老太太道。
稍晚老太太和雷夫人在屋裏商議着要怎麼撮合這件事。
“偏偏老爺又派事給薰兒,這下兩個人不是正好近水樓台了嗎?再者。若世榮真的中意的是薰兒,那依他的性子,也未必會願意入贅到咱們家來。”老太太憂慮道。
“可不是么,若是沒有薰兒,這事還可能成。”雷夫人點頭應道。
“這我倒是有個辦法。”劉嬤嬤忽然插口說道。
老太太忙問:“什麼辦法?”
劉嬤嬤上前,低聲說道:“前陣子我聽夏家附近的街坊說,薰兒好像是天津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孩,為了逃婚才私自離家跑出來的。”
“真的?”女人訝然道。“難怪我看她那模樣也不像是鄉下來的丫頭,那股子大家氣派到底是不同的。”
劉嬤嬤又道:“我想如果咱們打聽清楚,然後派人去天津,通知她家裏人把她給帶回去嫁人,這不就解決了!”。
老太太想了想,說道:“若真如你說的,薰兒是逃好離家的話,那劉嬤嬤這個辦法倒是不錯。本來婚姻大事,就該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居然就為了這個逃家,可見是性子太野了,叫她父母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也是應該的。”她下了決定,說道。“劉嬤嬤你就這麼去辦吧!去打聽清楚,早點通知她家人來把她帶回去,省得夜長夢多。”
“是,我這就去辦。”
***
“您走慢一些嘛!”小茜扶着世榮踱出房裏,到院子裏散步。
世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的傷早就不礙事,走這幾步算什麼?”他對她眨眨眼,笑道。“我告訴你吧!這幾天我趁你不在時,常常自個兒在這園子裏轉轉呢!”他說著一面伸伸腰。“養病最悶!”
“什麼?”小茜瞪大眼。“你早就能下床走動了嗎?那您昨天還在小姐面前喊傷口疼,那都是裝的嘍?”
“嘿嘿嘿!”世榮笑了起來。“我發現偶爾當個病人也不錯。”
“哎呀!您真是的。”小茜跺腳。“您存心偷懶也罷了,犯不着這樣嚇唬小姐嘛,她一直都很擔心您呢!一會兒我見了她,一定跟地說。”
世榮急道:“好丫頭,你可千萬不能揭穿我啊!”
主僕倆正說笑着,正好見一位在老太太跟前當差的王嬤嬤走過來。
王嬤嬤笑道:“世榮總管,您可以下床走動,那真是太好了。前一陣子看您傷得那麼重,可真叫我們擔心死了呢!”
“托您的福,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世榮陪笑。
“這是老太太送來的藥酒。”王嬤嬤遞一個小酒壺過來,小茜忙接過。來,說道:“聽說這是很滋補養生的,只要每晚睡前喝一小林就夠了。”
世榮連聲稱謝。“真是不好意思,這點小事兒又勞駕您走這一趟。”
“走幾步路,又算得了什麼呢?”王嬤嬤笑道。“我在這府里幾十年了,也還沒見老太太對哪個人,像對世榮總管這麼好的。”她看着世榮,微微一笑。“簡直就像是自家人一樣。”
世榮聽了,頗不自在,只得陪笑。“這倒提醒了我,該去給老太太和夫人請個安道謝才是。”
“是啊!”王嬤嬤笑道。“老太太要是見您身上的傷大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您這會兒過去也正好,她和夫人正在一塊兒商量事兒。”
“是嗎?既然她們正在忙。”世榮說道。“我還是晚點兒再過去吧!”
“不必,不必,投關係的。你這會兒去正好。”王嬤嬤忙道。“老太太這幾天直念着,等您復原了,她就好跟您提呢!這會兒一定也正是在商量您的事。”
小茜聽了半天,插口問道;“什麼事啊?”
“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呢!我也是聽來的。”王嬤嬤掩嘴笑道。“說是老太太想招世榮總管為女婿呢!”
世榮和小茜俱是一怔。
“這可不是件大喜事嗎?”王嬤嬤猶自說道。“這會兒不聲張是怕大小姐年紀小,會害臊。”
小茜看着世榮。“世榮總管……”
只見他怔了半晌,忽然一言不發地往前頭走去。“我這就去找老太太。”
沒想到才一跨出院門,就和常興撞個滿懷。
世榮被撞着了傷口,痛上加痛,忍不住倒下,搗着胸罵道:“你這時候跑回來做什麼?”
他慌忙扶着世榮,氣喘吁吁地道:“不好了!薰兒叫季家的人給帶回去了,他們跑到鋪子來,把她給抓回去了……”
世榮聽了,登時再支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
薰兒跪在季家大廳。
幾天來的車馬勞頓,讓她一臉疲態,臉上仍有一股頑強不屈的氣勢。
“真是豈有此理!”季老爺氣得橫眉豎眼。“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偏偏要跑到別人家去當丫頭!我讓你嫁給堂堂的知府大人,你也不肯,偏要去勾引雷府的總管,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可不是嗎?”季夫人冷笑。“又是逃婚,又是勾引男人的,真是把咱們季家的臉都給丟盡了。哼,我看她就跟她娘一個樣子,天生就是個小賤婢!”
季老爺聽了更氣,指着她半天,也不知道從何罵起,索性上前重重摑了薰兒兩個耳括子,以泄心頭之恨。
“薰兒啊,我說你也真是給臉不要臉。”三姐又趕上來火上加油。“你知道嗎?人家雷家還到咱們家來告狀,說你行為不端,先是被攆出來,後來又勾引人家總管,怪咱們教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連我們都跟着蒙羞呢!”
半晌,薰兒才開口。“是雷家的人來通風報信的?”
大娘冷笑。“當然是雷家的人。”
“依我看,說不定是那位總管的主意呢!”三娘冷言道。“聽說那個大總管要娶雷家大小姐,可能人家是唯恐你壞了他的好事,所以才派人過來通知咱們。”
“你胡說!”薰兒狠狠瞪着她。“世榮不是這樣的人!”
“世榮?喲,叫得多親熱啊!”三娘睨着她。“那咱們就等着看看,看你那個世榮是會來找你呢,還是去當他雷家的乘龍快婿?”
薰兒氣極“你……”
“別說這些廢話了!”季老爺鐵青着臉,說道。“咱們已經得罪了陳知府,而且,現在就算是你想再回去當他家的夫人也不可能,他已經娶了別人。”
薰兒冷笑。“那真恭喜他了。”
“恭喜他?你顧你自己吧!”三娘笑了起來。“你爹的意思可不是這樣就算了,他決定把你送給陳知府當小妾,就當是陪罪,而且這回連媒聘都不用了。”她笑着搖搖頭。“你啊,這就叫做自作孽;誰叫你當初要逃跑呢?看吧,這下連繼室也當不上了,果真是個賤婢的命。”
薰兒聽了,愣了愣,又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還停不住。
眾人張口結舌,不明所以。
季老爺怒道:“你笑什麼?不許笑!”
“我笑那陳知府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他放個局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忙不迭地要把自己女兒送給他。”她捧着肚子笑道。“我說爹啊,不如把老婆也送給他好了,反正您多得是,也不在乎這一兩個。”她又指着三姐笑道:“我看就是這個徐娘半老的三娘好了,正好您一定也看煩了,去了一個,再找個新的進來豈不更好!”
三娘聽了,氣得發抖,撲過去就要與薰兒拚命。“你這個死丫頭!你說什麼?我要把你的嘴給撕了!”
大娘在旁看得暗笑不已,一面假意命丫頭去拉開。“還不快去拉開!”
“夠了,你們鬧夠了沒有?”季老爺看這一團混亂,氣得打顫。“去,把薰兒給我關到柴房裏。”
薰兒被拉出去時,還一直笑,直到聽見柴房上鎖的聲音,才漸漸止了笑。
她透過殘破的窗榻,木然地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我又回來了……回到這個籠子裏了,世榮,我相信不會是你告的密。但是……你會來救我嗎?還是去當雷家的乘龍快婚,忘了我?”薰兒愈想愈覺得……沒有信心。
雷家家財萬貫,其中又有他多年的心血,記得他也說過他從過雷家第一天起就發誓要當上大總管;反觀她自己,一文不名、一無所有,拿什麼跟雷家大小姐出?
連着五、六日過去,薰兒的希望愈來愈渺茫。她想,要追來也早就該到了,他是不會來了……再等下去,就要等着進陳知府家了……薰兒凄然地笑,她順手拿了根柴枝,在地上畫著圈圈,低聲念道;“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兒,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之後,她將僕人每日送來的吃食全部倒掉。
過了三日,薰兒正昏睡着,忽然柴房的門開了,莫名其妙進來一堆人,她整個人早餓得昏沉沉,只被他們前呼後擁地架了出去。
“哎喲,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瘦成這樣,難不成都沒吃東西!這些死奴才,你們是怎麼照顧大小姐的?”
“不管怎樣,可得趕緊打扮打扮才行,不然怎麼見人呢!”
“誰會想到,咱們薰兒以後可真是成了官家的人了。”
“快點,大人已經在等着呢!”
“不!”此時的薰兒已餓得無力,只能虛弱地抗議。“不……我不要嫁……我不要嫁……我寧可死也不嫁……”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死不死的,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薰兒連說話的人都已經看不清楚,只是哭着。“放開我!我不要去……”她又餓又累,一急之下,仰頭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