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咱們家可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雪燕看着夥計們忙裏忙外地驚置着,準備辦喜事,人人一臉喜氣洋洋地,忍不住也跟着覺得興奮。
雪婷看着身旁的大姐,忽然笑道:“我說世榮哥哥和薰兒姐姐這門親事雖好,可是大姐可就吃了虧,本來可以當新娘子的……”
“你這個死丫頭!”雪妍不等她說完,伸手就要打,罵道。“你再胡說,我就跟娘說去!”
雪婷邊笑邊躲到雪燕身後,笑着求饒。“好嘛,人家是開玩笑的嘛!”
“你就是討打。”雪燕反手拍她一下,仗義執言。“現在世榮是咱們大哥,可不是以前的世榮總管,小妹這種話可別再亂說了。’”“就是說嘛!”雪妍瞪她一眼,回過頭來看着外頭的熱鬧。“我覺得多一位大哥才好呢,而且人家世榮哥哥心裏喜歡的只有薰兒姐姐,他不願入贅到咱們家來,我反而更欣賞他這樣的真性情呢!”
“哼,別忘了,如果不是我出的好主意,這會兒哪裏能多一位大哥和大嫂呢!”雪婷忙着邀功。
“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勞。”雪妍回想前一陣子為了救回薰兒,又要留下世榮而鬧得人仰馬翻的事,不由得好笑。回頭和雪燕笑道:“雖然雪婷一天到晚胡說八道的,不過她那些古怪主意還真是派上用場了。”
這倒是!
那天常興跑回來說薰兒已被季家的人帶走,世榮急得吐血,傷勢複發,還直說要去救薰兒。雷老爺和老太太看了都不忍心,只好派縣管事帶了家丁追上去,想先攔下來再作打算,誰知卻空手而回。
“人呢?怎麼沒帶回來?”老太太忙問。
夏管事回道:“季家的人說:季老爺要把女兒帶回去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他家大小姐也早已許了知府大人作妾,那可算是官家的人了。如今就算咱們雷家有錢,也不能跟官老爺搶人吧?”他低聲道。“所以奴才也不敢造次……”
於情於理,對方說得都沒錯。薰兒本是季家的女兒,又已許了親,許的還是個官老爺,這……的確是麻煩!
眾人一時之間都無計可施。
於是雪婷說話了。“官家老爺很了不起嗎?咱們表舅公也是個官,難道那個知府老頭兒會比咱們的巡撫老爺官還大嗎?”她理所當然地說。“咱們找表舅公出面收薰兒姐姐做義女,再由他作主將薰兒許配給咱們世榮總管不就結了。”
這倒提醒了眾人。“對,找舅老爺說去!”
“可是這麼一來……”老太太猶有私心。“雪妍的事……”
“娘。”雷夫人了解母親心事,開口說道:“感情的事總不能勉強,況且誰都看得出來世榮對薰兒用情已深,不如成全他們的好。何況這件事說來也是咱們派人去季家告的密,事到如今就算硬拆散他們兩個,世榮也會恨咱們一輩子的。”
“說來說去奶奶就是想留下世榮總管在咱們家對不對?”雪婷忽然拍手笑道。“那還不簡單?讓爹娘收世榮總管作乾兒子不就成了。”
大伙兒俱是一愣。
“那我們姐妹不但多了一個哥哥,馬上又有一位能幹的大娘嫁進來,豈不更熱鬧!奶奶還怕以後沒人來替咱們當家嗎?”只聽雪婷格格笑道。“瞧,這麼簡單的道理,真不知你們在想些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都覺得被這個小丫頭一說,才發現事情還真是簡單!
***
短短數十日,經過了這麼多事,世榮巴不得早早見到薰兒,好跟她一訴這些日子的百轉千回。況且聽說她回來后又大病一場,更是着急。
只是如今薰兒已是官家女兒,一舉一動限制甚多,況且兩人的婚事已經定下,礙着禮數,這下子見面更不方便。
果然上回世榮前去探望,在門房就讓人給攔下來了。
這次世榮學聰明,請了雪妍姐妹陪他一塊兒去舅家。結果大門是過去了,但到薰兒的房門前,卻還是讓伴隨的嬤嬤給擋下來。
“雖說世榮少爺和咱們小姐是舊識,但過些日子就要成親,而且小姐養病中,閨房畢竟不便招呼男客。”那個一板一眼的老嬤嬤說道。“世榮少爺請前廳稍坐,讓幾位小姐們自個兒說說體已話吧!”
世榮只得再次悵然而返。
薰兒雖知世榮人就在花廳,無法見面,但也不好說什麼,只與三姐妹聊些家常。
回來后,連雪燕都覺世榮可憐,不由得扼腕,在母親面前告狀。道:“表舅公家哪那麼多規矩啊,不過讓他們見個面嘛,這樣也不行!”
“我們告舅公去。”雪婷氣道。“說那個老嬤嬤真是太不通情理了!”
雷夫人笑罵:“你們別讓人笑話了,官家要是沒這些規矩那就不是官家氣派。再說他倆再過一陣子就要成親,這時哪還有見面的道理!”
“可是世榮哥哥好可憐,我看他好失望呢!”雪妍道。
***
一天世榮踱去夏家,與夏家夫婦聊了會兒,臨走前一時興起,走到薰兒以前教小孩子讀書的那間小柴房去看看。
見桌上攤着一疊紙,都是那些孩子們練的字。想是要等着薰兒代改。他在那坐了一會兒,看着那些字,一筆一劃都是她費心教導的心血。
心想薰兒也跟小茜提過說惦記這些孩子的功課,不如過幾天差人把這些字送去給薰兒看看好了。旋即又嘆道:“這些小鬼至少還有幾個字給薰兒,我見不着她,連封信也寫不出來……總不能叫雪妍代筆吧……對了!就這樣辦!”他忽然靈機一動,連忙跑回去。
隔幾日薰兒正在房裏畫畫,伴隨嬤嬤手裏拿個包袱進來,說道:“前廳的丫頭蕊香過來說這是世榮少爺帶過來的,說是要交給您的東西。”
薰兒一愣。“世榮少爺又來了嗎?”
“聽說是和雷老爺一塊來的,來找老爺談事兒。剛走,不過問候您一聲。”
薰兒點點頭,放下筆接過包袱打開一看,不由得一笑。
“喲,這是什麼?”伴隨嬤嬤笑道。“像小孩子練字。”
“可不是嗎?”薰兒微笑。“這些都是以前街坊的孩子們寫的,都是我的學生呢!”
薰兒一張張地翻看,忽然愣住。
其中有一張,沒半個字,紙上畫的都是圈兒,大大小小、單單雙雙。
有整的有破的,連連串串畫滿整張紙。
伴隨嬤嬤見了愈發笑道:“我雖不識字,但我看這個學生準是偷懶,畫幾個圈兒就想來充數!”
薰兒忽地站了起來。“他們什麼時候走的?剛走嗎?”
“是啊,剛才聽見蕊香去吩咐跟來的小廝備轎……”
伴隨嬤嬤的話還沒說完,只見薰兒一陣風似的跑出去,桌上的紙散了一地。“小姐、小姐您去哪兒?小姐……”她跟在後頭叫喚。
薰兒只顧拎着裙角一路跑,穿過長廊、中門,婢僕小廝們見了不明所以,也不敢攔。她一直跑到大門口。
看見雷府的兩頂綠呢大轎正打算起轎離開。她一眼認出後面那頂是世榮的,來不及細想,就跑上前去一把掀開轎簾。
轎中人嚇了一跳,一把撂住來人的手。
世榮看清來人,不由得怔住。但見薰兒未施脂粉,自是一張杏眼櫻唇、白凈姣俏面容,此時卻跑得臉紅氣喘、一頭熱汗,劉海都黏在額角上。就像一年前……他忍不住說道:“哪來的野丫頭,隨便就上來掀人家的轎簾……”聲音感慨又無比溫柔。
薰兒聽了,觸動往事,忍不住咬着唇笑。
他伸手撫着薰兒的臉龐,一面拭去她的汗,笑道:“你看到我寫的情書了?”
她點頭。
“你知道我今兒個和老爺來找巡撫大人談什麼嗎?”
她搖頭。
“我說我一定要把婚期提早才行,我才不管你義父義母捨不得你剛到他家裏,馬上又要嫁出去我說如果還要等大半年不能見你,我一定會得相思病。到時票號又沒人管,總不能再叫你回來當掌柜吧……”他凝視着她。
“你……你當真這麼說?”薰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我不相信。”
世榮卻正經八百地點點頭。
“我不相信你會說這麼任性的話!”她猛搖頭。
世榮一笑,柔聲道:“我雖然好想見你一面,卻也不相信你竟真的就這麼跑來了……”他的臉上笑意甚濃。“你看你,還好意思說我任性!”
薰兒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愣了半天,想起自己的確是任性冒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時兩頰緋紅,轉身又跑進府里。
***
外頭喜宴正盛。廳里傳來的儘是呼三喝四的笑鬧聲,洞房裏卻是靜悄悄的。
這會兒新人坐上床,該是揭頭蓋的時候了。世榮卻有些緊張起來,躊躇半天。
一旁立着的喜娘,不住用眼神催促他。
半晌,他才輕輕掀開薰兒的頭巾,只見她盛妝艷服,低垂着頭。
喜娘接過頭巾,一面服侍他兩人喝甜湯和交杯酒,一面念着好口采,依着習俗舊例擺弄半天,方才笑着出去,留下他兩人。
世兼總算吁出一口氣,在她身旁坐下,薰兒仍低着頭。
“你這些日子好嗎?”他想拉薰兒的手。
誰知薰兒卻甩脫他的手,一扭頭,仍是不搭理他。
世榮不解。“怎麼了,我哪裏得罪你了?”
薰兒低聲抱怨。“你還說呢,都是你那天來……害得我跑出去,回來讓嬤嬤罵個半死。”
世榮哈哈一笑。“怎麼怪我?我也沒料到你會跑出來。”他想起薰兒那天不顧一切跑出來見他一面,也是溫馨感動。
“反正都是你害的,你不來,不拿那張紙來,我也不會跑出去。”她愈想愈後悔。“那些嬤嬤和丫頭都取笑咱們,說都快成親了,還三天兩頭到府里來,連這些規矩都不懂,害我差死了。”
“原來如此。”世榮失笑道。“我又沒成過親,哪裏知道這些?我只關心你身子好些了沒?想看看你。又想既然見不着你,那就寫封信給你好了,讓你知道我很惦記你如此而已嘛!”他又恨聲寫道。“這些婆子也真夠可惡了,就愛嚼舌根。”
薰兒一笑,仍低頭玩弄衣帶上的玉佩,不說話。
世榮哄着她。“沒關係,我送你個東西,算賠不是好了,包管讓你開心。”
薰兒好奇。“什麼東西?”
“說起來你身上這些穿的戴的,還有聘禮也都是老太太和夫人辦置的,我也沒盡什麼心力,倒是這東西是我的心意。”世榮遞給她一個小錦囊。“你打開看看就明白了。”
薰兒打開一看,是一隻翡翠玉鐲她不由得怔住了。
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怎麼……怎麼會在你這兒?”薰兒哽咽。
“我整理屋子時,偶然發現一本書里夾着一張當票。那時我就猜到一定是你的。後來,我就找到當鋪里去贖了回來。”世榮微笑。“我問了小茜。她說這是你母親的東西,當初就是為了錢被扒,情急之下才拿去典當的。”
薰兒想起那時的委屈和困境,不由得落下淚來。
“啊,不能哭,不能哭!我是要讓你高興的,怎麼哭了起來?”世榮着慌,忙將她摟在懷裏,柔聲道:“我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沒關係,以後有我保護你,你別怕了……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別哭了!今兒個可是咱們的好日子,不可以哭的。”薰兒一想也是,忙拿袖子拭淚。
“來,笑一個給我看看。”
她擠出一個微笑。
誰知世榮卻哈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她不解。
世榮送給她一面鏡子。“你自個兒看看。”
薰兒一看也不禁失笑,原來她剛才一哭,又在世榮胸前搓揉半天,臉上的妝全花了。她笑道:“哎呀,醜死了,快拿水給我。”
薰兒才想站起來去洗把臉,世榮卻一把抱住她的腰,將她拉回床上。他吹熄了床頭的燭火,黑暗中只聽他在薰兒耳邊低聲說道:“沒關係,咱們把燈熄了,不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