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就那麼離開了

可是,我就那麼離開了

斷了線的珠子。

那些斷了線的珠子瞬間就匯聚成了汪洋一片。

別哭了,人家會笑話。我伸手為她擦拭眼淚,不想手背上落下自己滴落的眼淚。我笑着說,一斗窮,二鬥富,三斗四斗賣豆腐。娟子,別哭,哭鼻子財富就跑了,只有窮鬼才喜歡哭鼻子。

快點!快點!肥胖的售票員不耐煩地喊着。她的聲音高得蓋過了我在北大荒聽到的所有黑老哇的聲音,分外刺耳。

你要保重啊!我踏上車,轉過頭喊道。

車門“咣當”關上了。透過車窗,我看到娟子雙手捂着臉,蹲下了身子,身體蜷縮成一團。

不知是車子在抖動,還是娟子的身體在抖動,我只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跟着抖動。

我想起了小時候,爸爸欺負媽媽,媽媽走了,我與哥哥就那樣抖動着身子去尋找媽媽。心裏在不停地哭喊着:媽媽,你去了哪裏?

窗外,娟子的身影越來越小。

原來,我的臂膀能給瘦弱的你依靠,我的懷抱能給無助的你溫暖。還有我的話語我的吻,能給你一個春天,一個鮮花盛放的世界……

可是,我就那麼離開了,那麼殘忍地那麼絕情地。

我把紅箭與綠箭嚼成了肉醬,生生吞進肚子裏。

閉上眼,是鋪天蓋地的眼淚,鋪天蓋地的鮮血,鋪天蓋地的海的潮氣。

睜開眼,是慘敗的花,蕭條的枝杈,無窮無盡的寒氣。

上車的買票!肥胖的售票員喊出了如她體重一樣沉的聲音。

我難道突然成了一個賊嗎?突然成了一個遭人厭棄的人?

把錢忿忿地遞過去。眼睛卻瞅着窗外。

身邊不時有岔出去的路口。路上有老人有孩子有青年,他們推着小推車騎着自行車背着書包。幾人悠閑幾人忙碌。

那小路就如家鄉的一樣親切,那路上的人就如兒時就如現在或許將來永遠一樣,或悠閑或忙碌,隨着日出日落隨着花開花落隨着潮漲潮退,從兒時走到暮年,從爺輩走到孫輩,輪迴更替,連綿不止。

空中有鳥飛過,鳥的鳴叫時斷時續,是幸福快樂地歌唱,還是離隊孤獨的憂傷?

不變的是太陽發出的光芒。誰的快樂與憂傷,彷彿與太陽無關,它只是行色匆匆,輪迴在升與落之間。

李剛走了,他的父母能抽出心中那把被刺進去的刀,捅掉太陽,讓太陽的光芒不再刺眼?捅掉月亮,讓周圍的世界永遠黑暗?

我離開了,娟子的春天就再也回不來了嗎?

沒有安娜的日子,我不照樣活着嗎?

億萬富翁在太陽下奔馳,貧窮的乞丐在月光下不照樣目光安詳?

路牌提示前面的T字路口是學生通道,注意避讓。雖然警示燈不停地閃爍,但客車司機沒有減速,呼嘯而過。只留下那殘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不知是在告訴人們人生就像它的光芒一樣,一閃而過,還是人生遇到的人就像它的光芒一樣,匆匆而過,留也留不住。

生與死,合與分,不過是社會人生的一個小插曲,就如吃飯——排泄——吃飯——排泄。

好像那叫新陳代謝。

報到后,車隊隊長安排我開伊維克,讓我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正式上班。

伊維克是拉副總們上下班的專車。副總們都住在一個小區,上班時我準時去接他們,下班后再送回去。

活計輕鬆悠閑,一點也累不着身子。只過了幾天,我便適應了這個有點單調的工作。

八方橡膠廠屬於陽春市的龍頭企業,有四五千人。在辦公樓前面的宣傳欄上,貼着國家領導人視察該公司的宣傳圖片。

平時沒事就坐在辦公室里喝水,聽候差遣。幾天下來就與所有的司機混熟了。當我知道車隊單隊長是我們穀雨人,他的家還是四中所在的那個沙灘時,我便在下班時買了禮物去了他家。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在人生長途的跋涉中,每個人都要學會適應,適應環境,適應形勢,因為適應不了的,最後只能被淘汰出局。沒有人會慣着你。

要是想有人慣着你,那隻能去爭取。

傍棵大樹好乘涼。在穀雨,有許多弟兄把我看成是一棵可以乘涼的樹,於是有人傍我。在陽春,我兩手空空,我只能去傍一棵大樹,去企求哪怕是一寸的蔭涼。

也幸虧我傍上了單隊長這棵大樹,竟然讓他為我庇護了太多的蔭涼。

在差兩天就到了一個月的時候,我把伊維克開進了路旁的花壇上。那天早晨,伊維克快要到廠大門了,突然從路邊竄出一條寵物狗,受了驚,直直地向伊維克的車輪下跑過來。

那一刻,我眼前突然出現了李剛躺在太平間裏那瘦弱的一動不動的屍體,出現了張班頭上纏滿的繃帶,出現了服裝廠到南面紅綠燈那條染着血的街,我的眼前一片血腥的紅。

我知道我一踩剎車或者不踩剎車,我的車輪就會被瞬間染成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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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解開你的麻花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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