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的憂傷
我打了方向,於是伊維克上了路邊的花壇上。
車上的人驚呼一片。而我的目光急速地望向窗外:那條寵物狗彷彿什麼事情也未發生一樣,又掉轉頭跑向了路邊。我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可我看到了車上一張張陰沉的面孔。
那個姓劉的副總忿忿地說:一條狗,撞死就撞死唄!
我的心重新被提了起來。
車輪下是被碾碎的樹枝,樹皮被剝掉,露出白花花的枝條就如人的殘骨。
不遠處,總經理的車停下來,我從搖下的車窗中看到了總經理比天還陰的臉。那輛車只停了短短的幾秒就開走了,從煙囪噴出的尾氣慢慢地飄到我跟前,刺鼻的陰森。
眾人陸續下了車,進了廠大門。他們陰沉的臉是那冷庫中的堅冰,一層層地在我身上堆積,寒冷徹骨。
一會兒,單隊長告訴我,總經理在辦公室里大發雷霆:把那個吊小子給我開了!
嘿嘿,我成了那麼大人物口中的“吊小子”。
假如他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假如他與我同樣在路上行走,即使我做錯了什麼,他敢大發雷霆地沖我說“你這個吊小子”嗎?
即使他不知道我的拳頭快如閃電,他也不敢!
在我們生活的社會,遍地都是可以隨意辱罵他人的人。特別是那些有着至高權力的人,罵了我們,僅僅是罵了幾句,而沒有動用經濟或者別的嚴厲處罰,我們就會在他的罵聲中恬着臉,恨不得自己再打自己幾個耳光來討得他的息怒,甚至表達對他的感恩戴德。
老總們在辱罵下屬中顯示着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同時告訴下屬,他們的一切都是他所賜予的。他就是他們的上帝。
是啊,老總就是上帝,他那至高無上的權力隨意就可以改變手下人的命運。
幸虧我提前傍了他。我能想像到他在總經理面前的猥瑣。同時,他還告訴我,為我說了一句好話的還有辦公室主任,她即將去大酒店當總經理。
我卻想不起辦公室主任在下車的時候,臉色是否陰沉。但在聽到她即將當上大酒店總經理的消息,我突然覺得高興。我真希望所有心地善良的人都能當上高官,那樣,太多的老百姓就得到了好處。
我交了伊維克的鑰匙,換了最舊的那輛五十鈴。
單隊長說,這已經不錯了,來這麼幾天就出車禍,又沒有背景,只是調換了一下車輛。
其實我心裏也知足,這真是已經不錯了。調換車輛是這兒的規矩,不論誰發生了車禍,都會從頭開始,輪換着從貨車向小車前進。
只是在與隋暢、小五他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壓抑。
他們都是我四中的同學。隋暢是那些山大王的一個。那天我去食堂吃飯,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接着就是一聲驚叫:老大,你怎麼在這裏?
隋暢告訴我,穀雨的老鄉在八方橡膠廠里有近二百人。八方橡膠廠曾經兩次在穀雨大規模招工,以後通過關係去的又年年不斷。隨後他就把四中的同學以及關係不錯的都叫到一起為我接風。
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免不了回憶過去在四中的英雄歲月。
雖然在現在與將來的人生旅途會不斷結交新的朋友,但過去的友誼就像那陳年老酒,揭開蓋就會香氣四溢。
因為遇到隋暢他們,我的生活中多了無限樂趣,也充實無比。我們就像在四中最後的歲月,經常在一起喝酒聚會,去商場、遊樂園。
轉眼大半年過去了,我手中的五十鈴鑰匙又換上一輛本田的士頭。可憐那個老哥晚上喝酒喝過了頭,撞了人還不知道,直到警車閃着耀眼的光芒將他的車逼停。
一輛跑了還不到四萬公里的本田的士頭,方向盤握在我的手裏,心裏就樂開了花。想想那輛五十鈴就頭疼,方向盤沉的像開拖拉機。我那可憐的老哥,的士頭換五十鈴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隋暢他們比我還高興,因為出門辦事方便多了。
我也是在開上的士頭后才第一次回了趟家。老媽很高興,做了豐盛的飯。老爸的臉上也少有的晴。只是吃完飯後當老太太還要不停地問這問那的時候,我溜掉了,去找王天。
王天見了我很高興,不停地說,老大,你可回來了!
但我卻看到了他臉上的滄桑。滄桑總是一種刺痛眼睛的東西。
他的臉上還有憔悴。
憔悴也是一種刺痛眼睛的東西。讓人想哭的感覺。
果然,一會兒他就開始唉聲嘆氣。
他告訴我他的父母已經離異了。他爸爸與那個婊子住在了一起。他那個存在小時候的心中的美麗宮殿已支離破碎,不復存在。
說著,他的眼中就忽而晶亮,忽而黑暗。晶亮的是他的眼淚,黑暗的是他的心碎。
一個一米八多的強壯漢子,此時就像小時候的我,眼含熱淚去尋找離家的媽媽。幼時的記憶又像從我的家鄉漫過來的海的潮氣,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