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沈輝煌自此方得知,自己實在是自制力超能。老頑固提出此等荒謬絕倫的事,猶能平心靜氣的開口,真是不簡單。“爺爺‘命令’我和曉萍上床?”

“她是義務的不用錢,那女人可就難說;難道你寧可花錢?”沉長森原本要再逼他,但考慮到狗急會跳牆,便苦苦哀求:“我想在死之前看看曾孫,難道你連爺爺的小心愿都不肯成全?”

“她要是能生,早就生了,我又不是沒和她上過床,是她自己不爭氣,我有什麼辦法?”沈輝煌開始爬梳頭髮,繞著長毛毯踱步。

“哇——”俞曉萍忍不住,委屈得放聲大哭。“爺爺,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沒用的啦!我們離婚算了,省得大家拖着痛苦。”

“沈家沒有結了婚又離的子孫,我絕不答應。”沉長森斬釘截鐵的咆哮聲,聽在俞曉萍耳里,不啻是顆定心丸,胸腔即要唱出歌來,她樂不可支地暗忖:真是兩個傻子,完全操縱在我手中,不管怎樣我都是大贏家。當然,絕不能說出去是她不肯生、吃避孕藥,否則就要前功盡棄了。

任憑他再舌粲如花,沈輝煌也鬧不過這一老一少奸狡的狐狸,爆笑出聲,他可悲地喃喃自語,邊舉步艱難的走到他在老家的睡房。“想不到我沈輝煌這名震江湖的花花公子,也有被人迫着上床的時候。想不到啊……!”

凝望孫子哀凄的背影,及孫媳如百靈鳥的體態,沉長森彷彿被人敲了記悶棍。他又對輝煌做了一次曾經對他父親做過的事。心臟抽痛地跳着,沉長森有預感,這回將會逼走沈輝煌,而他將孤苦的終老。

***

賀敏醒來,沒有摸到沈輝煌,她舉起腕錶:七點整。拿起睡袍套上,她光着腳來到客廳,瞧見沈輝煌陷在旋轉椅內,襯衫扣子鬆開幾個,袖子捲起,領帶也松垮垮地歪向一邊,頭髮亂得像稻草,眼眶滿是血絲,狼狽不已。

賀敏蹙眉瞄煙灰缸,發現裏面堆了半山高的煙蒂,她坐在他對面,輕聲問:“輝煌,你沒事吧?!”

“敏敏——”沈輝煌這聲叫喚,喑啞低沉,有如被幾十輛沙石車輾過咽喉似的。

“你整夜都沒回來?”賀敏心驚肉跳,隱約有壞的預感。

沈輝煌頭顱低垂,罪惡感深重的說:“我住在老家,爺爺要我撤消告訴,曉萍安然待在家裏。”

“你沒睡?都做些什麼事?”賀敏的聲音很脆,笑容亦像能醉死人。

“我若告訴你,我被人強暴,你信不信?”

賀敏的巴掌回答了他,在沈輝煌要伸手抱她、安慰她時,賀敏像只刺蝟跳起,寒聲說道:“你碰過她的手不要碰我。沈輝煌,我恨你。”沖回房間落鎖。她忿忿不平的用力捶打門板,喃喃低語:“天哪!你怎麼能這樣對我?讓我兩次都輸在那女人手上,太不公平了。”

“敏敏,你開門聽我解釋,敏敏——”沈輝煌拍打着門叫嚷,深恐她想不開。

“拜託你先去洗澡,我不要和滿是香煙臭味的你說話,那令我噁心。”賀敏連半滴淚水也擠不出來,看來她真是氣瘋了。

“好,我這就去洗——”沈輝煌也不願帶著俞曉萍的味道去擁抱賀敏。匆匆到飯廳后的浴室,從頭至尾,徹底刷洗過出來,他繫緊睡袍,打量宛如復仇女神的賀敏,坐在飯桌前,腳邊擱著行李,當然人也著好裝。

“不要這樣子對我,敏敏。”沈輝煌悲慘的說。

“你自己又如何對我?輝煌,要是你再逼我留下,那就是你在對我殘忍了。”要不是自尊在鞭策着她,賀敏早就癱了下來。

“我走之前已跟曉萍說清楚,這次她再無法受孕,我也無能為力,以後兩人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還商討好離婚條件,你真的不用擔心她。”沈輝煌一陣慌亂,眼中的緊張神色,也是賀敏從未見過的,一時之間,還真令她左右為難,惻隱之心大起。

“她要是真的有孕,到時憑著母以子貴這點,還能有我容身之處嗎?屆時沈爺爺更加容不下我,那你讓我該怎麼辦?”

“不會這麼巧的,過去五年她都沒本事,這次又怎麼有可能?你不要盡往壞處想。”沈輝煌心頭跳過不祥的預感,卻硬是將它踢出腦海,不允它打擾他。

“我還是搬回小桃那裏比較好,跟你朝夕相處,我自個兒都很難保證會不會發生什麼事。”賀敏黯然低語,半晌倏然笑語,一派天真:“也許俞曉萍見我沒纏着你,會少找麻煩也說不定,大家日子會平順安然,無風無雨,你說,這樣不是很好嗎?”

“胡扯,”眼睛跟隨着她的皮箱轉,沈輝煌既無法使她回心轉意,便只得使出殺手間來,威脅她:“你要是現在走,我馬上死給你看。”

“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女人的把戲你不精通?”賀敏跳了起來,爆發地嚷:“你們兄妹真是一對混蛋,一個老是用友情來壓我,一個卻總是以死相脅。”用手捂臉,她終於在沈輝煌敲破一隻玻璃杯后,跌坐在行李箱邊,放聲痛哭。

“對不起,敏敏,只要你不走,要打要罵要宰,我絕無怨言。”將她抱起來,沈輝煌罪惡感十足的告白:“剛才我是不小心掃到杯子,不是要割腕自殺。害你哭得這麼傷心,對不起。”

賀敏眨了眨靈活的眼睛,困惑地打量他,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驀然握緊拳頭,又哭又笑的打他:“你這個九尾狐狸,嚇死我了。”

握住小而巧的拳頭,湊到嘴邊印上一吻,沈輝煌情深款款的勸道:“留下來吧!沒有賀敏,沈輝煌也就沒了生命,你不希望我像個行屍走肉的廢物,對不對?”

暗罵自己心太軟,賀敏放棄掄起拳頭補他一拳的念頭,心折的將臉貼在他胸膛,享受眼前這番暴風雨前的寧靜。

沈輝煌自動將她的沉默,翻譯成她答應不走了。興奮地捧起她的臉,胡亂親一通,他感動得無以復加。

“今天找個鎖匠,把和室的鎖換了,在尚未確定俞曉萍是否有孕前,我還是明哲保身的好。”賀敏平靜下來后,不容置喙的說道。

沈輝煌的失望表露無遺,卻仍舊打起精神來允諾:“等我休息夠了就找人來做。”

輕拍他臉頰,賀敏起身笑語:“開心點,至少我承諾繼續與你同屋而居啦!”

跟她到玄關,沈輝煌側臉詢問:“你要去上班?”偷瞄一眼,發現她正不耐煩地拿鞋出氣,他隨即補充:“當我沒問。”

“睡飽了就到公司來,不要引起無謂的風波。”交代完,賀敏問他要了辦公室鑰匙,又記起她沒這層樓的鑰匙,提醒他打一把后,便轉身下樓。

瞪住她沒入電梯的身影消逝,沈輝煌暗嘆,要保有自己心愛的女人,實在很困難。畢竟賀敏今天已不是過去那懵懂無知的女孩,那麼好誆騙。歲月迫使她成熟,就連兩人的關係,都是他一面倒,想來就泄氣。唉!誰讓他身為沉長森的金孫?

***

賀敏打開秘書室時,是充滿戒備的,站在身旁的大廈警衛不忍的說:“小姐別怕,昨天我們馬上請人來處理過,沒問題了啦!你可以安心上班。”

“謝謝你,老王,我可以自己待在這,你去忙吧!”感激地綻放笑顏,賀敏挺起胸膛,昂首跨步的踏進秘書室。拉上門時,她冷不防被一陣爽朗的笑聲嚇到,猛然轉身,賀敏捂住心口,驚叫:“嚇死我了,柯林,你怎會出現在這?”

托住她腰身,叫柯林的高大男人,喜孜孜地將她舉起,轉了圈子。賀敏尖叫,十足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享受這份歡愉。三秒后,她驀然瞄見他身邊還有個陌生臉孔,正似笑非笑的瞪着她瞧。俯下身子要柯林放她下來,賀敏喘息地問:“這位是?”

“在下陳允,久仰賀敏大名,今日特來一睹廬山真面目。”陳允搶先自我介紹,精幹的眼神,莫測高深的打量她,突兀的爆叫出聲:“難怪我覺得你眼熟,六年前我在沈家見過你,當時我撞見你和輝煌在親熱,被他惱羞成怒的揍了一頓。”頻頻搖頭,“原來你就是他魂牽夢繫的佳人,難怪……”

賀敏討厭他曖昧的言語,冷冷的打斷他:“很抱歉我沒記憶,記不得你,請多包涵。”

其實在他起頭時,賀敏心裏已有譜了。他說的情節,足夠賀敏永難忘懷的。當時的陳允——無怪乎輝煌在叫“小陳”時,她有不甚愉快的感覺掠過,原來是冤家路窄的冒失鬼,又要出現了——尚未開業,三不五時的就找沈輝煌串門子。有次他挑中沈家老小不在之際,半夜摸到沈家,就正好撞見沈輝煌和賀敏在床上親熱,羞得賀敏恨不得當時有個洞,可以讓她鑽下去。當時陳允臉上多了對熊貓眼,還發誓絕不說出去當晚所見的一切。能夠守住誓言六年,賀敏也心感安慰。

伸手爬梳頭髮,他似同時想起那份誓言,尷尬地紅了臉,忙轉話題,解釋兩人乍然出現的原因:“柯林代表美國飛翔公司運動器材授權事宜,到我那去商討有關的法律條文,後來他在你的電話答錄機里,聽到你的聲音,便迫不及待的押我來找你。”

上周三賀敏才更改過電話錄音內容,她了解柯林對她的聲音有多熟悉,溫柔的抬起頭來,看被她和陳允搞得一頭霧水的柯林,賀敏柔聲詢問:“你原本是打算來見總經理的,後來聽見我的聲音,才猜想我在這上班,是不是?”

重重頷首,柯林飛快地說:“家裏的人都很擔心你,可是又不肯告訴我你在台灣的地址,所以我才會孤身前來此地找你。”將她拉到一旁,他壓低聲音問:“剛才你和他說什麼?我半句也聽不懂……”

賀敏這時才想起,柯林不識中國話,放心之餘,她安撫的說:“沒,他不過向我解釋你出現在此的原因。”待兩位英氣逼人的男子落坐,賀敏倒了兩杯水給他們,才端坐在他們對面,公事化的說:“總經理要晚點才到,兩位還有什麼文件要他過目的,交由我轉給他可好?”

沒料到賀敏的英語說得如此流利、標準,陳允更是另眼相待,將東西交給她,“麻煩你。”

“柯林,你什麼時候回去?”賀敏問得急,令柯林十分難過。抿著嘴,他無辜的開口:“好不容易才見到你,這麼快就要趕我走?”

暗自呻吟,賀敏自言自語的嘀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怎會這麼倒霉?”

柯林不懂她所言,忙着追問,當然被賀敏搪塞過去。陳允耳尖,便勾起好奇心,想一解謎語,他佯裝熱絡的問起兩人關係,柯林搓着手,不好意思的開口:“我和敏是未婚夫妻。”

“是嗎?何時請吃喜酒?”陳允發現愈來愈有趣了,要是沈輝煌聽見這消息,表情肯定精采。

賀敏則是快要哭出來了。柯林的出現,將會令許多事情都透明化,到時肯定搞得人心沸騰,雞飛狗跳。光是想到沈輝煌得知秘密的表情,她就恨不得一拳揍昏柯林,將他綁回美國去。頭疼地敲著椅背,她咬牙切齒的神色、表情,盡落陳允眼底。

“下個月八日。”柯林擔憂的轉向賀敏,“你現在接這工作,不是做不久?會不會添麻煩?”

“我是幫好友的忙,不會做太久。”

“兩位婚後定居美國?”討厭的陳允又開口問。

“應該是。”用手撐住下顎,柯林認真思考過後,滔滔不絕的說:“我那四個繼子很嚮往台灣,敏又是台灣人,我也許會和他們一道過來也說不定,全看敏的決定,反正我也挺喜歡福爾摩沙的。”

“四個?”陳允險些從椅上跌下來,賀敏則翻白眼哀鳴。

“是啊!那四個小傢伙是四胞胎,而我是他們的教父。”說著還獻寶似的將照片掏出來給他過目,“可愛吧!今年五歲了,正是活潑調皮的年紀,這些日子媽媽沒在身邊,可忙壞了爺爺、奶奶和我,吃不消哪!”柯林得意洋洋,好像孩子是親生的似的。

頗具玩味的盯着照片,陳允責備地斜睨賀敏,開口向柯林討了來。

“你喜歡?送你做紀念好了。”柯林開懷答應。

賀敏臉色倏地鐵青,她一面聽柯林介紹:沈爸爸、沈媽媽、還有四個小朋友——有忠、有孝、有傳、有家,一面無聲的祈求陳允,要他口下留情,高抬貴手。

好不容易兩人要告辭了,賀敏緊跟在陳允身後,扯住他衣袖,低聲下氣的請求:“請你不要告訴輝煌好不好?”

陳允銳利的眼眸掃過她,責斥道:“你沒告訴輝煌?你怎麼能這麼做?他有權利知道這四個娃娃。賀敏,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狠心。”重重搖頭,他斬釘截鐵的說:“不,我會告訴他,但這四個孩子到時你恐怕也要不到半個。”說罷他率先離去,柯林允諾會再找她后,便急急追上去。

賀敏戰敗地轉回辦公室,她這才想起沈輝煌說過,陳允絕非池中之物,他面對法官、罪犯時,總是辯才無礙,可以將死馬說成活馬,這意思是她恐怕得花光六年積蓄,才能請個一流律師,幫她爭取探視權——要是陳允還有點仁心,給她這點活路走。

接下來的半天,賀敏用工作的忙碌來填滿內心驚慌,但當她接到沈櫻桃打進來的越洋電話時,不禁痛哭失聲。

“聽到我的聲音,感動到哭啦?”沉浸在幸福里的櫻桃,戲謔調侃。

“你現在在哪?”賀敏抽噎詢問。

“倫敦。我們回台灣前,會順道去看看爸媽。敏敏,你會等我回來吧?!”

“嗯!”

“那就好,我還想去睡一會兒,改天再談。”沈櫻桃說風是雨,馬上掛掉電話,賀敏瞪着話筒,發了好一陣子呆。

沈輝煌在她放下話筒時,直闖進辦公室,臉上的表情,像能引爆一座火山,賀敏下意識的往椅內瑟縮一下,怯怯的開口:“總經理來上班啦?”

雙掌撐在桌面,沈輝煌居高臨下的直視她眼睛,兇巴巴的說:“警衛告訴我沒見你下去吃飯,到底怎麼回事?”

賀敏眨着眼,整個人鬆了一大口氣;陳允沒當長舌公告狀,令她好生感動。笑臉跟着出爐,“難怪我覺得飢腸轆轆,原來我還沒吃飯哪!”

“小傻瓜。”寵愛地輕揉她頭髮,沈輝煌拉她起身,“我帶你去吃東西。”相偕下樓,賀敏銀鈴般的笑聲,在瞧見躲在樑柱下爭執的陳允、柯林,頓時停住。柯林揮着手,在半空張牙舞爪,陳允則捺著性子,像是在跟他曉以大義,講什麼大道理。一會兒,柯林憤然轉身,鑽道陳允那輛BMW里。

沒聽見賀敏回他話,沈輝煌循着她目光看去,咧嘴高喚:“陳允——”

陳允像只哈巴狗似的,聽話的走向兩人,令賀敏大皺其眉。“輝煌,你要我關曉萍的事,我無能為力,實在很抱歉。”

手掌拍他肩頭,沈輝煌瞭然於心的說:“爺爺老奸巨滑,你鬥不過他,也是意料中事,別介意。”

“我是不想你難做人。要俞曉萍入獄,是輕而易舉的事。”陳允反駁。

沈輝煌的目光被他車裏的人吸引,他戲謔:“車裏那個酷得要命的傢伙,該不會正為了某件案子,想懇求你高抬貴手吧?”

“他是你的客戶,和我只不過有點意見不合罷了。”陳允說話時,眼睛卻不離賀敏半吋。

“既然是客戶,我得和人家打聲招呼——”沈輝煌理所當然的說。

伸出手臂攔他,陳允在賀敏哀求的眼眸下,衝口而出:“他正在覬覦你身邊的美人,你現在過去,恐怕連客套話都說不出口,人家就要求帶你的秘書走,我看還是改天再說。”

“那他來談什麼生意?”

“問賀小姐吧!我下午還有案子,先走一步。”陳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賀敏手中塞了一樣東西,轉身匆匆而去。

“從沒見過這小子沉不住氣,今天是怎麼回事?”沈輝煌疑心大起。

賀敏勾住他手臂,吸引他注意:“也許他心裏有事,不欲人知,又有什麼關係呢?快走吧!我的肚子餓扁啦!”

“好,我們先去吃東西。”攬住她的肩膀,沈輝煌帶她至一家頗具知名度的牛排館用餐。賀敏趁他點菜時,才將陳允塞給她的東西,悄悄拿出來看。賀敏不敢置信的瞪着照片及戒指,她咬住下唇,以防自己放聲大哭之餘,忙翻看相片後面,尋找留言:我的戒指當是送你的訂婚禮物,祝福你和沈先生有情人終成眷屬,再見。

罪惡感侵蝕著賀敏,柯林給她的戒指,她還放在美國沒帶過來台灣,沒想到他卻隨身攜帶,在浪費五年光陰以後,肯不說二話的將戒指歸還,並祝福情敵,這份胸懷令賀敏痛恨自己的薄情寡意,美食當前,居然不為所動。

體貼她手未愈,沈輝煌幫她將牛排切成小丁,勸誘的說:“快點吃,等會冷掉,鮮味都沒了。”

木然頷首,賀敏將東西放在臀邊。拿起叉子叉起一塊肉,放進嘴裏嚼半天。她有事梗在心裏難過,終是下定決心,旁敲側擊的開口試探:“輝煌,我現在和你住在一起,對不對?”

“是啊!”吞下食物,沈輝煌以為她要問換門鎖的事,馬上不疑有他的將新鑰匙拿出來交給她,咧嘴笑語:“早上我請木匠師傅換好門框,他們再三保證,就是十個我,也撞不開那道門,所以以後只要你一落鎖,我就拿你沒轍了。”

潤潤舌,賀敏置若罔聞的說:“要是哪天——我是說假設——有個男人突忽其然的冒出來,硬說他是我的未婚夫,要將我帶回他身邊,你會怎麼解決?”她握緊叉子的手,隨著抑揚頓挫的聲調,愈抓愈牢,將鐵盤上的肉塊搗得像爛泥似的,令人深覺慘不忍睹。

“公平競爭。”蹙眉瞪着受她蹂躪的食物,沈輝煌放下餐具,輕啜淡酒,“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有人追求,自是理所當然。要是對方肯光明正大的和我競爭,我不介意多個對手。”說到最後,他已是洋洋自得,一臉信心十足的認為,最後贏家終會是他。既是理所當然之事,自然毋需操心。

好氣又好笑地搖頭,賀敏古靈精怪——強作鎮定的調侃他,“要是我真的跟人跑掉,你不會再要生要死嗎?”

“賀敏小姐,我可是很有運動家精神的男人,不會願賭不服輸,你太小看我了。”沈輝煌一臉受創的抗議完,驀然又冒出驚人之語:“不過要是你已成為明正言順的沈太太,那可就另當別論。”至此他住口不語,存心吊賀敏胃口。而她呢?急於探知下文,便一頭栽進他的陷阱里。

“你會怎樣?”

“將那傢伙大剁八塊,拿去餵豬。”沈輝煌正經八百的宣佈。

鼓起腮幫子,賀敏興緻缺缺的抿嘴,對他適才所言,全將其歸為虛言恐嚇的爛調子。她緩緩垂首,卻又不小心瞥見他眼中閃出青光,她驚覺地盯住他詳觀;看得愈久,她愈是感到有些事不對勁。想從他眼底瞧出那抹神韻所埋藏的秘密,卻不得其竅門。賀敏嗒然若失地繼續進攻午餐,暗自發誓不去追問,也不再開口與他說話。

嘴角揚起,沈輝煌幾許詭異的笑顏綻放開來,他好一會無法挪開目光,痴痴地瞪着她瞧。心想他這輩子恐怕永遠也看不膩賀敏的嬌、嗔、怨、痴。失去這些神韻六年,他的生命就像被人挖走一大截,猶如置身在煉獄之中。而他再也不欲品嘗那段苦澀,何況他如今又多出一張王牌,操之在手。

無聲嘆息,當沈輝煌發現自己無法將視線由她身上拔開,便雙手相疊,撐住下顎,肆無忌憚地專心凝望她,腦海深處更忙着消化稍早陳允給他的訊息:四胞胎?賀敏怎麼看,也比俞曉萍孱弱得多,玲瓏有致的身段,更不像是生過小孩的母親,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輝煌?”賀敏的聲音由遠而近,溫婉的傳來,“你還好嗎?”

乍然初醒的回過神,沈輝煌忙放下手,一臉做賊心虛似的笑容綻放:“你吃飽啦?我載你去看醫生。”

“你還沒吃完呢!”緩緩搖首,賀敏正色警告:“暴殄天物會遭天譴喔!”

輕點她鼻尖,沈輝煌認輸道:“怕了你,我們將東西吃完就走。”賀敏瞧他肯讓步,笑容格外甜美,煩惱更是不翼而飛。

***

平靜的日子過去三個星期,賀敏在沈輝煌的細心照料及呵護下,手疾痊癒。打起電腦、英打鍵盤,往往有如神助,總能一氣呵成,展現出女強人的風韻。當然,沈輝煌對她是愈加着迷,凡是覬覦她的男性,不是被解聘、就是被調職,至於在宴會場所結識的登徒浪子,對賀敏這隻可遠觀的傾國美人,則是避如蛇蠍。

“敏敏,下班等我,我請你看電影。”二樓董事會秘書主任關鴻飛要求地凝視她,希望她能破例陪他一回。

巧笑倩兮,賀敏敲完最後一個英文字母,仰起頭來回視他,“鴻飛,我發現你比國父還有毅力o也!被拒十四次,還能屢敗屢戰,實在不簡單。”

“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關鴻飛倚靠桌畔,眨眼笑語:“再說你目前尚未升格做‘沈少奶奶’,誰都有權利追求你的,不是嗎?”

認可的頷首,賀敏邊玩筆邊說:“你要是不怕被調職或革職,我倒是肯捨命陪君子——”

彈手指打斷她,關鴻飛朗聲爽笑,“毋需捨命那麼嚴重,只要你能夠以身相許,敝人也就別無所求了。”偷偷睨她表情,在賀敏眉頭深鎖的同時,關鴻飛亦正經八百的說:“關於你的傳說,在我調回總公司前,便略有所聞,哪會不知接近你會有什麼後果?要不是你有這份價值,我也不會冒着隨時得走路的險,來追你啦!”

哼了一聲,賀敏不屑的低咆:“男人,你的名字叫虛榮。”轉動脖子,她正巧對上站在關鴻飛身後、沈輝煌虎視眈眈的雙眸,翻翻眼,賀敏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等候觀看接下來的瘋狂大戰。

關鴻飛人可不笨,當他循着賀敏神采奕奕的眼眸跑時,便有隨時溜之大吉的準備。牽動嘴角,關鴻飛應酬似地打聲招呼,在沈輝煌厲眸下,慌張逃逸。

沈輝煌刻意放緩腳步,朝她座位步步迫近,眼睛眯成直線,令賀敏大有強軍過境的壓迫感。“那傢伙上來幹嘛?!”

“送檔案兼邀我看電影。”賀敏輕描淡寫的說。

“不準去。”

握了握拳頭,賀敏終於忍不住,怒不可遏的吼:“沈輝煌,你夠了吧!既不是我的父兄,又非我的丈夫,你憑哪點夠格管我?我已經忍你夠久了,今天要是再受你的威脅,可就真該死——”說到最後,她已在低聲咒罵。

“你不怕關鴻飛被調走?”沈輝煌依恃她會體恤大眾生計,總是百無禁忌的刺激她,而毋需擔心她反駁或求去——每次他提出類似要脅,賀敏馬上乖得像只貓,不敢多有微詞。

用力怕桌子一下,賀敏挺直腰桿,不為所懼的說:“你要踢掉誰,皆與我無關,反正屆時人才盡失,公司生存不下去,受批評的人也輪不到我,隨便你好了。”

違反常理的怒火,令沈輝煌為之錯愕,開始亂方寸,低聲下氣的討她歡心:“別生氣,我也是因為嫉妒,才會狗急跳牆,最多我不動他就是。敏敏,別生氣好嗎?”他整張臉都快貼上她的了。

瞪着他瞧,賀敏好無奈的嘆息,悠悠道:“前不久,你才跟我保證,會與追求我的男士‘公平競爭’,沒想到你心口不一,嚇得眾人避我如蛇蠍,輝煌,我有權爭取自己的幸福,你不能永遠拖着我和曉萍,對不對?”

轉開臉,沈輝煌面色驟變,沮喪地爬梳頭髮,語帶苦澀地埋怨:“原來你在乎的還是名分,我以為——”

“我也是個女人,要我長此以往的任人評判,又算得了什麼呢?”冰冷地打斷他,賀敏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足以將他擺平。

“我會和她離婚,你該給我時間——”

“十年還是二十年?要是等到我人老珠黃,你才揮揮手,對我說:我不要你,你走吧!

我怎麼辦?”沈輝煌的表情,讓賀敏自感罪孽深重,但她還是咬牙說下去,“你要我張貼海報,尋求徵婚對象嗎?”頓了頓,她輕垂眼瞼,低聲呢喃:“趁我還能飛,放我走吧!這樣以後咱們還是朋友,要不,就是仇人了。”

沈輝煌整個被她震撼住,腳盤虛浮,他顛躓地往後退,最後爆發吼叫:“我絕對不會放棄你的,絕不。”埋頭衝進辦公室,他跌進皮椅內,疲憊地揉鼻樑,喃喃詛咒一番,即拿起電話,猛敲數字鍵。

鈴聲響到第十聲時,對方拿起話筒,厭煩、睏倦的聲音傳過來。“姑奶奶在睡覺,沒事吵什麼吵,你找誰啊?”

朝話筒蹙眉,沈輝煌沉靜的說:“我是輝煌,你要睡,咱們改天再談。”

“不要,我早醒了。”深怕他掛電話似的,電話彼端的命曉萍,趕忙出聲遏止他,態度也大大的轉變,柔情似水的撒嬌:“晚上回來吃飯,我煮了你最愛吃的豆豉魚、涼拌芥蘭、香酥雞翅、虱目魚龍蝦粥,挺豐盛的哩!”

舉起手腕,瞧清上面點數,沈輝煌將話筒夾在臉側,掏出煙來點燃,吞雲吐霧后,才譏笑着開口:“四點就煮晚餐,還真是賢慧的老婆啊!”

“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我當然肯花心回勤奮。而且以後會天天如此,所以你不用太驚訝。”俞曉萍巧笑地說,全然沒將他的冷嘲熱諷放在心坎上。

現在才想挽救婚姻,難道不覺為時已晚?無聲嘆息,沈輝煌也狠不下心來對她說狠話,當口以溫採的聲調回道:“我六點到。”聽見她雀躍的歡呼,他開始滋生罪惡感,心虛地補充:“不要請爺爺,就咱們兩人。”

“嗯!”頷首承諾,俞曉萍快樂的放下話筒,勝利的笑顏,怎也抑止不住。蹬起雙腳,在客廳內翩翩起舞,尖叫:“太好了,賀敏那小狐狸精終於被輝煌甩掉,沈家財產最後還是我的,哈……”

姦猾邪惡的巫婆式笑聲,回蕩在空氣中,使驀然插入的電鈴聲,更顯得尖銳。旋轉腰身,俞曉萍火速拉開門把,在見到來者后,表情凍結,雙手抱胸,她斜眼睇人,不客氣的罵:“你還知道要來?我飯菜全倒掉了。”

“中午我的當事人有重要線索給我,所以才抽不開身來赴約,你就別生氣了。”將鮮艷滴水的紅玫瑰捧到她臉下,他陪笑地說,人亦跟着擠進屋內,熟悉的陳設,就有如自己的家一般。鬆開領帶,整個人攤平在布椅上,他舒服得直打呵欠。

怕他睡着,俞曉萍忙彎身推他,連珠炮地說:“陳允,你今天不能留下來,我老公今天會回來啦!”

睜開一隻眼,陳允憤然起身,哇哇大叫:“他怎會突然想回來?你不是說他光守住狐狸精,時間就不夠了嗎?哪有閑情雅緻來找你?”

“他要是不偶爾回家探視我,被爺爺知道,豆不鬧得雞飛狗跳?沈輝煌可不是呆瓜。”

將他按回椅內,俞曉萍坐在他腿上,把玩領帶,愛嬌地哄:“你先回去嘛!明天我再補償你。”語音未落,雙手倏又叉腰,故作凶煞模樣地要脅,“你要是不肯,我可要跟你算中午的帳了。”

俞曉萍刁蠻任性的富家千金脾氣,素來是陳允所欣賞的,只要她耍賴使蠻,他便無條件豎白旗投降。握住她的手,他一臉款款情深的說:“答應我別再跟他上床,過陣子簽字離婚,我馬上就走。”打從陳允和俞曉萍在幾年前有過肌膚之親后,他每回要離開她身邊前,總是不厭其煩的重覆這些話。說他毫無條件,可就騙人了。不過他是個律師,對某些人而言,本就是理所當然的行騙者、陰謀製造師,擅長將死馬說成活馬之學。不乘機索點報酬,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怎麼說,我怎麼做。”俞曉萍欣然同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她生存的守則,此刻自是滿口的承諾,至於將來如何,也只能看陳允的造化了。

“說到做到啊!”抱着她起身,陳允幫她站穩,以火熱的唇打契約、封印。

兩人正難分難捨,敞開的門外,突如其然地傳來喘息及驚呼聲,險些嚇得俞曉萍魂飛魄散。飛快推開陳允,打量門口的冒失鬼,發現不是沉長森或沈輝煌,她著實鬆了口大氣。邊扯衣裙,邊困窘的詢問:“各位有事嗎?”

來訪者看似兩對中年夫妻,但舉止、穿着迥然相異,一眼即可瞧出,他們來自不同的生活層次。好奇心趨走不安,俞曉萍熱情的靜待回答。

“沈先生、沈太太,”敢情將陳允誤為沈輝煌了。嘴角上揚,俞曉萍輕擰陳允手臂,擋住他衝口而出的否認。她頷首默認的眼眸,大大破解說話者的不自在,他高興的說:“我叫賀泱魁,我們是賀敏的叔叔和嬸嬸。”在他身旁的女人安靜地點頭示意,“聽說賢伉儷知悉她的下落,特來打聽,不知能否能行個方便,告訴我們她的地址?”

四張殷切的臉,雖讓俞曉萍不知所措,但在暗地裏,她卻是慶辛:好在派有私家偵探,專門查探賀敏的一舉一動。愣了幾秒,她的熱情有如排山倒海而來,迅速告知地址,並極盡嫵媚的說:“我們和敏敏是深交摯友,幾位能來找我們詢問她的芳蹤,也不枉沈家和她朋友一場,我真是太開心了。”拍手強調興奮的程度,她眼角瞄向賀泱魁身後。“這兩位是?”

“他們是敏敏的爸媽。”輕描淡寫的帶過,賀泱魁不欲多言,對她和陳允告辭,帶著其他三人離去。

不屑地悶哼,俞曉萍笑容頓失,極度厭惡的說:“臭鄉下人,和賀敏一般沒教養,混蛋。”驀又想起什麼似的,她張口驚呼,“賀敏不是孤兒嗎?她哪來的父母?看他們氣度不凡,顯然是上流社會之人,怎會——”

“他們是富元集團的總裁、總裁夫人。”陳允認得那兩位不曾開口的中年夫婦。摟住她肩膀,陳允一手搓著下顎,思緒飛快運轉,“看來又有好戲可看了。”

儘管俞曉萍滿腦袋的大惑不解、驚駭,她也沒時間再細想,時間正緊迫着她呢!將陳允往門外推,俞曉萍急切的說:“有事明天再說,你先走啦!”

“別急。”偷着一吻,陳允才心滿意足,哼著小曲愉悅的離去。

“混帳東西。”俞曉萍不敢出神過久,忙進屋準備餐食,今晚她一定要逼沈輝煌離開賀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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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情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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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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