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天亮了,盈維坐在客廳里,眼神定在一扇緊閉的門上。

她的心很亂,也不知道應不應該高興。

這一切都是西格爾的錯……

她無法不想着那個擾亂她心緒的男人,那個昨夜把她當女人對待的男人。

她低下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胸部,再回想來到這裏之後就成天穿着男裝,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特別因為她是女人而保護她。

她還以為他壓根不把她當女人。

西格爾根本不知道她不需要保護啊,就算挨子彈,她都有心理準備,連因公捐軀的打算也作好了,她無論受多嚴重的傷都無所謂的。

相較來說,去洗個胃是芝麻小事,他卻願意代替她喝下春藥……

雖然那真是充滿男子氣概的舉動。

昨夜,她扛着他回家,然後看着他回房后便把門鎖上。

在八點檔的連續劇里,男主角不是應該「葯后亂性」,趁這個機會壓倒女主角,然後故事才能接下去發展嗎?

可是西格爾只說睡一覺就好了。

接下來,她便一個人坐在夜色中後悔自己的魯莽。

他居然拿她生病時說的話堵她,真是太不道德了!

想到這裏,她又將頭埋在雙膝間,混亂的思緒讓她頭重腳輕,覺得沙發似乎一直往下沉,她的心也一直往下墜。

她會這麼想,並不是因為她想和他滾棉被咬枕頭--就算事情真的發生,也是她欠他的,她會牙一咬當被蚊子叮……唉,明明知道他吃了春藥,又看到他努力的剋制,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討厭,他讓她幫忙會死嗎?會讓他少一點男性尊嚴嗎?她雖然不是他最心愛的人,但好歹是個女人呀!

無由來的憤怒還有不舍,讓她連要誠實的向他道謝都很困難。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

來到這裏才剛滿六天,第七天正要開始,西格爾在她心中的存在感卻那麼強烈,盈維心裏愈是亂,便愈是搞不清自己真正的感覺。

她知道應該要想清楚的,這份情感太特別了,特別到讓人無所適從,值得花時間明了它。

但是,她一想起西格爾正在受苦,她就呼吸困難,腦子罷工。

她自己受苦,忍一忍就罷了,但他的痛苦讓她好捨不得、好捨不得啊!

他的一切深深的佔據着她的心神。

她應該瀟洒的向前走,但她覺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感,所以連移動都不敢,怕會忘了來時路,困在沒有路標的沙漠中。

她的任務終有一天會結束,但是……她想陪伴着那個寂寞的男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誰來給她一個說法,一個答案,讓她能理直氣壯,安心的留在這裏!

這時,嬰兒嚶嚶的哭泣聲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盈維吐了一口大氣,起身沖牛奶喂她。

嬰兒只知道喝奶,什麼都不想,但她的腦子裏卻亂烘烘的,連什麼都不想的權利都沒有。

她很清楚,這個小嬰兒身上的基因才是讓她心煩意亂的原因。

不是因為被西格爾當成手無縛雞之力,需要被保護的女人,而是她知道,他會如此對待女人,是因為他心中有一個女神的形象。

男人很有趣,心中一旦有了唯一的存在,他如何對待其他的女性,就是從此處衍生。

他是否把無法說出口的愛和守護,轉移到其他女人的身上?

盈維無法不這麼想。

如果沒有想到這些,她也能高興一點,更誠實一點,好好面對自己心疼他的感覺。

但是,她現在真的沒有辦法那麼單純,他給了她一團亂麻,沒有條件的溫柔在甜蜜之後便是無端的苦澀,還有其他說不清的滋味在心裏翻攪着。

美穗曾說西格爾不愛人,也不接受愛,這一刻,盈維才發覺那種體認居然如魚利在喉。

她不要感覺他的眼光穿透她,追尋遠方縹緲的愛情,但她要的是什麼,卻也說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所希冀的那個遠方,是她永遠到達不了的。

下上不下的情意在她的內心不斷壯大,悶得她心裏好痛。

這是愛嗎?盈維連一點點狡辯的骨氣都沒有了。

抱好小霖,扣上背後的扣帶,將嬰兒用品放在一個大帆布袋裏,盈維決定不再自尋煩惱。

忙碌是忘記事情最好的辦法。

況且,當西格爾從房裏出來時,想必會很尷尬吧,她可能不知該拿什麼臉面對他。

不如回家一趟,而且她也正打算回去拿一件東西。

當盈維提起帆布袋打算往門口走去時,一夜沒有動靜的房門突然打開。

西格爾神色自若的走出房間,精神還不錯。

盈維睜大雙眼看着他,臉在轉瞬間紅透了。

看她有口難言,十分彆扭的可愛模樣,他不由得笑了。

「怎麼,妳要出門嗎?」

盈維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因為她的想像力正不斷的翻騰。

想也知道春藥有什麼功用,她是處女,並不代表她沒有常識,他……

天啊,那只是一些生理現象而已,她在扭捏什麼啊?她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努力壓下心中的遐想,盈維盡量維持自然的直視他那雙和平時無異,卻讓她覺得不自在的眸子。

「嗯……我想回家一趟……」

看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偷覷着他,西格爾無奈的笑了。

她的反應真像是怕再次傷害了他這個受害者。

「我又沒有被強暴,妳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他口中「強暴」這兩個字成功的讓她的小臉起火災。

她又沒有當他被強暴!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盈維一急,講話便咬舌,她只好低下頭輕拍着小霖,不去看那張俊美過了頭,讓人無端嫉妒的帥臉。

「不然呢?怎麼不敢看我?」

隨着他的話,聲音也愈來愈近,待尾音一落,他的手已然摸上小霖的頭。

小霖咯咯笑着,然而盈維只感覺到火熱的氣息近身,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是用什麼表情「自排」呢?會不會以低沉的美聲呻吟呢?當他覺得悅樂時,他的眼神還會這麼澈亮嗎?

天啊,那些幻想太綺麗了,她沒有辦法看他啊!

「沒有不敢啊……」盈維為了自尊,心口不一。

下一秒,她耳邊傳來他溫潤低柔的笑聲。

不打算繼續逗她,西格爾好心的轉移話題。「妳在擔心我吧?」

盈維鬆了一口氣,連忙點點頭。

方才那些調情般的話語一定是錯覺,因為她太在意他的存在而引起的錯覺。

「嗯,你……沒有大礙吧?」

雖然很像問候病患,但她也只能這麼問。

總不能問他有沒有「精」疲力竭、「精」盡人亡,「精」盡繼之以血那種羞死人的問題吧?

笑意在西格爾臉上擴大,連眼中深處都帶着笑,溫柔似水,只可惜她從頭到尾不敢抬頭,沒有看到這一幕。

他心底變得柔軟。

因為尊重他人,雖然明明很在意,卻又不敢腧炬,他或許就是想守護這樣單純中帶着體貼的她吧!

她比她自己想像中還要可愛。

「我最近大概是太累了,難得能早早回家,一倒在床上就睡到天亮,而且大部分的葯都被我吐掉了,並沒造成什麼影響。」

西格爾稍稍修飾昨夜的情境,不認為必須全盤托出。

明知他是刻意的,盈維還是忙不迭的點頭,決定順水推舟,他說什麼,她就接受什麼,而且,戳破西格爾溫柔體貼的謊言,任何人都做不到。

「那就好、那就好。」她鬆了口氣道。

西格爾的視線觸及她提着的沉重帆布袋,想也沒想便一把接過。

「妳要帶小霖一起回去嗎?」

盈維還是無法抬頭看他,悶悶的聲音從下方傳出。

「嗯,小霖得要我照顧,反正我家裏小孩子多,她回去可以和他們一起玩,讓她接觸其他的孩子,體驗一下團體生活,她不怕生,應該不會害怕。」

而且,她也想讓他好好休息,只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從房裏出來。不過,盈維並沒有將心意說出口。

長長的睫毛搧了搧,像想到什麼好主意,西格爾神秘的一笑。

「那麼,我呢?」

啥?盈維覺得疑惑,旋即抬起頭,臉上滿是不解。

「你說什麼?」

西格爾淺淺的笑着,表情若有所思。

「我說,妳要帶她回家,那我呢?妳要留我一個人在家裏嗎?」

聽見他這麼說,她的腦子有些短路。

他該不會……

「你不會也想去我家吧?」盈維脫口問道。

西格爾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我想,妳不會放我一個人孤單的在家裏吧?」

他以問代答的一記直擊,轟得盈維整個人呆住了。

過了許久,幾經權衡后,她不得已的點了點頭。

兩個小時后。

「二姊,妳回來啦!有沒有買吃的東西回家?」

一個禮拜不見人影,沒先說聲想念就急着問食物,像是男子三重奏一般的大叫聲,在盈維打開家門后便響起。

看着發育中的三胞胎弟弟,她無奈的苦笑。

她會苦笑,原因無他,背後抱着嬰兒的男人正是主因。

「拿……」

她才發出一個音,舉起手上兩個大袋子,眼裏只有食物的弟弟們便蜂擁而至,搶了食物就往廚房跑,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姊姊身後跟着一個看傻了眼的男人。

盈維不好意思的望了望西格爾。

她真不想讓他看見家人這模樣,不過,她也沒辦法不讓他跟來。

他一個人照顧不了小霖,又不讓小霖離開他的視線,她只好讓他隨行。

但是,一想到他為什麼離不開這個娃兒,盈維內心又隱隱有些酸澀。

「真不好意思,讓你看到他們的醜樣。」甩開心中所想,她紅着臉道。

西格爾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剛才那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是三胞胎嗎?」他第一次看到三胞胎,好奇的問。

盈維點點頭,領着他走進一間不算寬大但是十分溫馨的房子裏。

「是啊,那是我的三個弟弟……」

「二姑姑!」

「二姨!」

她話還沒說完,原先在客廳里玩鬧的幾個小毛頭已經一個接着一個撲上來,她幾天沒經歷這陣仗,腳下有些踉蹌。

「喂,不是告訴過你們,不準一口氣衝過來嗎?」盈維語氣粗魯的罵著腿上掛着的四個小鬼頭。

那幾個小孩也不在意,只是在她身邊又叫又咬。

其中一個小女孩忽然發現西格爾的存在,睜大了眼,用高分貝的聲音尖叫。

「咦,他是誰?大帥哥耶!」

盈維正要回答,一個小男孩已經先大喊,「啊!你是二姑姑的幸子!」

西格爾聽見這種對男朋友的老土稱謂出現在一個小孩子口中,還反應不過來,便看見盈維一拳敲了下去,打得小男孩眼冒金星。

「什麼幸子,你爸爸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不可以學,姑姑交代過你的!」盈維又羞又窘,氣得大罵。

「不然他是誰?」

「二姨,他是妳的男人嗎?」

「他有沒有帶糖果來?」

一群五、六歲的小鬼頭根本是野生動物,盈維完全制止不了他們,只得祭出絕招。

「全給我閉嘴!」盈維大吼一聲,「再胡說八道就沒點心可以吃!」

幼兒軍團瞬間安靜,大眼裏全都水汪汪。

盈維撥了撥弄亂的頭髮,終於鬆了口氣。

「他是西格爾,二姑姑的老闆,他抱着的娃娃是小霖,二姨現在在照顧她,懂了嗎?」她有條不紊的道。

原先已經安靜下來的小毛頭們聽到後來,全都蹙起眉頭。

「可是二姨是正義使者……」

「二姑姑,妳不是……」

「全都安靜!乖,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小孩子有耳無嘴,不要廢話了。」

盈維慌忙的制止了侄子、侄女和外甥、外甥女的發言,然後緊張的回頭望了一眼西格爾,只見他始終保持着微笑。

她若沒有看錯,那實在很像名為「裝傻」的微笑……

黃昏時刻。

西格爾坐在一張極大的餐桌旁,由於小霖在客廳里和那些小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因此只有他單獨處於十雙眼睛的注視下。

其中一個大剌剌的男人,橘紅色的制服脫至腰際,露出雄壯的胸肌,將原本就已經很靠近西格爾的椅子又拖過去一些。

他逕自為西格爾倒了一杯啤酒,舉杯便先干為敬。

「咱們家人多,這兩個老的是爺爺、奶奶,你跟着叫爺爺、奶奶就對了。」一身陽剛味,洪禮維豪爽的道,接着一一點名。「我是洪家的大哥,咱們家四個兒子用四維取名,洪禮維、洪義維,洪廉維,恥維不好聽,所以小弟就叫洪四維。」

一經他點名,頂着小平頭,長得一模一樣,動作也一致的三胞胎們逐一舉手。

接着,洪禮維用筷子比向對桌和他一樣穿着橘紅色的制服,看起來像是極道之妻的女人。

「那是我的馬子……」

洪禮維話還沒完,一個碗就砸了過來,他急忙頭一偏,碗飛過落地破碎后,他向身旁的西格爾揚起一記苦笑。

「她是我的寶貝老婆啦……盈維性子也很烈,你一定要多忍耐,老婆最大,懂不懂啊?」洪禮維以過來人的語氣道。

西格爾聽話的頷首。「大哥,我知道。」

聽見西格爾叫他大哥,洪禮維樂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終於可以把男人婆二妹送出閣,老爸一定會爽得想從墳里跳出來的。

他滿意的又幫西格爾倒了一杯酒。

「來來來。這是我大妹,洪雪維,至於老七,因為是最後一個了,所以就叫洪小維。雪維旁邊是她的幸子……下不不,是她老公。因為雪維不肯搬出家門,所以我妹夫只好從妻命,在婚禮當天把新家的東西全搬回家裏來,現在和咱們一起住,一家子熱鬧、熱鬧。」

洪雪維不像極道之妻,根本就是大姊頭,而年紀最小的洪小維則是這一家子老粗……不不不,是不拘小節的人們中最內斂的一個。

所有人都看着西格爾,像要把他看穿一個洞。

一般人面對這樣的陣仗早就嚇得如驚弓之鳥,可是西格爾早已習慣生活在眾人的目光下,所以並不覺得有何不自在。

「爺爺、奶奶、大哥、大嫂、二姊、二姊夫、三個弟弟、小妹,大家好,我聽盈維提過大家。」他禮貌的一一問候。

眾人聞言均睜大了眼,偷望了眼在廚房幫忙老媽做菜的盈維,之後相互交換目光。

接着,洪雪維代表大家發言。

「喂,小西啊,你和我妹感情很好?」她壓低了聲音,目光炯炯地問。

聽見她這麼問,西格爾側了下頭,向眾人微笑。

第一次有人叫他小西,真好玩,西格爾是他的英文名字啊!

這一家子全是一直線不會轉彎的性格。

「是啊,我們感情很好。」

眾人聞言,均鬆了口氣。

不能怪他們太過激動,老爸死時,所有人都十分悲傷,唯獨盈維一滴淚都沒掉,立志成為刑警。

從高中到現在,別人在談戀愛,她一心只有打擊犯罪。

貫徹老爸的遺志是好,但他們擔心她老來沒伴啊!

長嫂如母,見婆婆在廚房裏忙,李玉萍便代替她發問,「小西,你不是和我妹玩玩而已吧?」省去姑嫂的稱呼,她直接切入核心。

眾人隨即屏息,全是一副「你敢說是玩弄她,就是和洪家人為敵」的模樣。

西格爾再次回以笑容。

對於盈維,他已有明確的想法。

他很高興她願意帶他來到這個每個人都展現着真性情的熱鬧家庭。

她的家,將會是他此生最難忘的地方,最珍貴的記憶。

「我不是和盈維玩玩而已,如果她願意,我希望可以繼續下去。」

是啊,他已經不想再孤單,偏偏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填補這個缺口,幸好現在那個人出現了。

不過,清醒的人是很辛苦的,她是因為任務在身才接近他,他不能假裝她會願意永遠待在他身邊。

眾人握緊的拳頭終於放下。

洪家兩位年紀最大的長輩們笑而不語。

洪雪維笑着和丈夫四目相對,「太好了,我們不用出動海巡署的同仁們來圍毆他了。」

「是啊,咱們也不用撂同學來蓋布袋。」三胞胎兄弟異口同聲道。

李玉萍也跟着拍桌子,「太棒了,禮維,這樣子隊上的兄弟不用把消防車開過來了吧?」

「所以大嫂,快去取消整個消防隊出動的緊急命令吧。」洪小維慢條斯理,一邊吃布丁一邊說著。

洪禮維笑着拍了拍西格爾的肩膀。

「忘了告訴你,我和我老婆是消防隊南三分局的正、副小隊長,大妹和妹夫是海巡署的,爺爺、奶奶也是警察退休,歹勢、歹勢,我們一家子都是警察相關體系的啦啦!

言下之意,就是你敢辜負我妹妹,洪家所有人加上他們背後的公權力都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就對了。

西格爾很清楚的接收到這個訊息。

他點點頭,眸光真誠,「請你們不用太過擔心。」

這種斯文有禮,看似簡單但十分厲害的男人,讓洪禮維一看就明白自己不需要多加強調什麼了。

不過,他這個大哥還是會擔心二妹未來的幸福啊!

「小西,你是怎麼看盈維的?」洪禮維試探的問句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

西格爾斂起笑意,一臉正經。

他不明白,才不過短短數日相處,他居然已經有了這麼嚴肅的認定,但是,如今他並不打算抗拒這樣的認定。

「我視她為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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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班男公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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