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十八點八度。」西格爾斜坐在床沿,看着耳溫槍,帶着責怪的語氣道。
還不是你害的。盈維羞得在心底抱怨。
「我睡一覺就好了。」
或許是剛才吃了葯,盈維有些昏沉沉的,覺得自己像坐在鞦韆上來回擺盪着。
西格爾無奈的一笑,撥開她額前的發,將退熱貼貼上她的額頭。
「別說得妳像是個棄兒。」
盈維聽見這奇妙聯想,張開了原本因睏倦而閉上的眼。
他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不覺得我是棄兒啊,生病了本來就要睡覺,睡一覺起來,什麼病都會好了。」
他不語,許久,久到她快要睡着時,一聲嘆息又令她張開眼。
西格爾的神情有些空茫。「小時候,我最討厭生病了。」
那含着哀怨的語氣讓盈維心如針扎,隱隱作痛。
「為什麼?我倒很喜歡生病,除了不用上課,還可以不用和兄弟姊妹分享老爸或是老媽。」
盈維的思緒回到遙遠的過去,不由自主的微揚起嘴角。
爸爸、媽媽加上爺爺、奶奶,他們七個兄弟姊妹平均分到零點五人多一些,但只要一有人生病,為免災情擴大,生病的孩子一律住進隔離的房間。
所以,每當她生病,就能和爸爸、媽媽獨處了,他們眼裏、心裏只有她一個。
看着盈維的神情,西格爾的思緒也回到過去。
「妳真幸福,生病了就能獨佔爸媽。」他不由得感嘆道。
盈維追逐着他的目光,覺得自己意外的闖入了一個秘密空間。
「為什麼這麼說?你生病沒人陪嗎?」
西格爾點點頭。
「我爸媽各有事業,很忙,忙到有時間生孩子,卻沒時間養孩子,大我七歲的姊姊,打從我有記憶時已經在住宿學校就讀,而我,泰半的時候都是和雙胞胎妹妹在一起。」
盈維不由得抬起手,輕撫他的容顏。
他的眼神、表情無一不訴說著一件事--
「你很寂寞嗎?」
西格爾聞言淺笑。「不會,有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從在媽媽肚子裏就陪着我,我並不寂寞。」
盈維皺起眉頭。「你在說謊,你看起來好寂寞。」
她不喜歡被敷衍,更不喜歡被西格爾敷衍,而且,好不容易才聽見他提起自己的事,她想多聽一點。
不是因為想查案子,而是私心想更了解他,進入他謎一般的生命……
神秘的西格爾,她無法不好奇的男人。
在柔和昏黃的燈光映照下,他從容的一笑。
「真的,我並不寂寞,爸媽也是為了家族的事業而忙碌,他們有很重的責任,我也知道他們愛我,只是他們必須時常飛來飛去,不方便帶着我和妹妹,我很明白,只是,人一生病,感情就會變得脆弱,變得很想要他們陪伴……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睡在病房裏,那個時候,我才會覺得好寂寞,好悲傷……」
父從商,母從政,事業遍及海內外,工作佔去了他們大部分的時間,就算想陪着孩子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所以,每每他們幾個孩子之中有人生病,遠在國外的爸媽就會緊張的安排他們住進最好的醫院。
頂尖的醫療,專人二十四小時的照顧,私人的豪華病房,爸媽盡全力給他最棒的,但是這樣必定造成他和妹妹分開,讓他無依無助。
其實,他們兄妹長大后,他已經有許多年一個人生活,也好久沒有那種孤獨的感覺了,但眼前的小女人讓他再次嘗到那不甘寂寞的苦。
盈維不知是哪裏來的衝動,理智上明知道不應該,她還是放任了情感,拉住了他的手。
「我陪你,我來陪你,而且別忘了,你身邊還有小霖啊!」她低喃着,語調更柔軟。
她好心疼他,巴不得能像塊毛巾被,緊緊包裹住他,給他所需要的溫暖。
「真希望這種日子不要結束,小霖別長大,妳也別離開。」西格爾柔聲道,輕撫着她的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孤單的生命,被她硬生生的闖入了。
他原先只是想要一個保母的……
「別擔心,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的……別擔心……」
睡意慢慢的籠罩盈維的心神,將她帶往睡夢的國度,但她仍緊緊的拉着他的手。
她不願放開他,這是她此刻最真的願望。
許久后,西格爾才緩緩開口:「睡吧,妳都困得忘記自己身為警察,是來查案的了,可愛的小鬥魚,妳早晚會離開的。」
知道已經沉睡的盈維聽不見他的抱怨,他還是自顧自的說著。
或許,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發覺,生命忽然被她介入后,心裏湧出的那種難言的情感,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個龐然大物。
但是,他必須制止它發展下去。
「盈維,妳別給我希望,別再說那些可愛的話了。」
語畢,西格爾輕扳開盈維的手指,關上燈,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沒有看見,在黑暗中,她無意識的、不安的尋找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
深夜,都市裏看不見星星,天頂的滿月卻一樣明亮。
剛過十二點,新的一天理論上開始了,但昨天的歡樂仍延續着,男女亂愛學園最熱鬧的時刻方興未艾。
今天是「vivaviva制服日」,各行各業的制服全都出籠,非現實的夢幻感,加上角色扮演,將氣氛炒得比往常還高昂。
舉目望去,這一桌在玩小護士和醫生別靠近,那一桌上演女老師打小學牛手心;前一桌高呼經理不要,后一桌則拜託消防隊員滅火。
制服能引發人們內心最深處的慾望和癖好。
盈維雖已經見怪不怪,但她還是按着太陽穴,躲在一大盆蘭花後面,不敢出來見人。
這時,穿着瀟洒的男性警官制服,但姿態嬌媚的美穗走近此處,一把揪出縮頭藏尾的盈維。
美穗眸凝冷笑。「法洛,總算讓我找到妳了吧!走,上班不準偷懶,今天當我的助手,我不會讓妳太輕鬆的。」
盈維千不願萬不願,哭喪着臉,緊抓着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
「不要啦,我不要穿成這樣出去見人啦!」她哀求着,幾乎快要哭出來。
穿什麼像什麼,美穗拿出警官的氣勢,根本不容許她拒絕。
「之前妳說我們逼妳扮男裝,今天讓妳穿女裝,妳怎麼還有這麼多意見啊!」
被比自己小一個頭的美穗拎着,盈維心裏只能暗暗叫苦。
這要她怎麼能沒意見?她、她今天穿着正式的女用警察禮服啊!
藏青色的制服上別著胸章和穗飾,後頭開明衩十六公分的兩片裙,並戴着警帽和白色手套……
她不想活了!她污辱了神聖的警職!
盈維的心落入一片黑暗中,深深覺得自己好墮落。
哀怨的她目光遠眺,西格爾穿着筆挺的海軍軍用大禮服,襯得他比平日還俊俏,而且電力十足。
她睜大眼盯着他看,但他卻沒有感覺到她的眸光,讓她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這時,幽幽的話語在盈維耳邊響起。
「西格爾的溫柔是沒有人可以獨佔的,不要以為妳是特別的,他不愛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愛他。」
盈維聞言轉過頭來。
美穗的臉垂得低低的,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聲音里的複雜和空茫卻不可能錯認。
但當她再抬起頭來,又是一副魅力十足,艷驚全場的模樣,和方才的語氣完全沾不上邊。
「妳喜歡西格爾嗎?」盈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問,但還是問出口。
美穗斜睨了她一眼。「我說過了,他不會愛人,也不讓人愛他……所以我愛不愛、喜歡不喜歡他都不重要。」
語畢,美穗又是一臉笑,拖着盈維往前走。
「哇,美穗,等等嘛!」
盈維再度哀求,希望能夠逃過一劫,但她的臀部忽然被美穗用力一抓,痛得她幾乎飆淚。
「妳認命吧!」
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已經來到桌旁。盈維不得不低頭,只好乖乖的拿出名片,而美穗則是連招呼也沒打就坐了下去。
「劉經理,你看我今天這樣帥不帥啊?」美穗撒嬌一般的問。
劉尚彬眉開眼笑。
「怎麼,妳今天穿男裝?」他瞥了單膝跪在桌邊調酒的盈維一眼,詭笑着,「這個新人滿漂亮的。」
法洛穿着女警的制服,態度又看似高傲,讓人想好好疼愛她一番,讓她好好的哭一回……
見他滿臉垂涎,美穗佯嗔嘟嘴,半偎上去輕蹭着,將他的目光勾回來。
「不知道借服裝的人是吃錯了什麼葯,居然借了大兩號的女警服,我穿上去連線條都沒了,幸好法洛夠高,就讓她穿了。」美穗將食指在他胸口一劃,「我原本還想和您玩戴手銬呢!」
劉尚彬邪邪的一笑。「真可惜沒有福氣和妳玩遊戲,不過,我帶了新郵票來給妳。」
看兩人打情罵俏,盈維只覺得臉上冒出三條黑線。
她就是不習慣這種買賣,再怎麼樣都無法習慣。
當劉尚彬拿出郵票來時,她分神瞄了一眼,但是只短短一眼,她就感覺出不對勁。
她形容不出,但那張被密封的二十元面額的郵票的確怪怪的。
「可不可以借我看看?」盈維強打起笑臉問道。
美穗將郵票按住,不讓人細看,下一個動作就把它放進胸前的口袋。
她冷哼了一聲,眼神卻有些慌張。
「這是集郵社的成員互相交換的郵票,妳又沒有加入社團,沒有資格看。」
聞言,盈維差點失笑。
什麼社團啊!這裏是俱樂部,又不是正常的學校,居然還有社團活動!
她很識相,沒有把話說出口,只是心中暗諷,雙手仍俐落的調着酒。
助手當慣了,簡單的調酒她已上手。
「劉經理,您的威士忌加冰。」
盈維禮貌的將杯子送到他面前,卻發現對方藉由接過杯子的動作,雙手包住她的手,並順勢摸了她一把。
「謝謝妳啊。」
像蛇一樣滑溜的聲音,刻意暗示的動作,曖昧得讓人作嘔。
居然敢吃她的豆腐!盈維很是下悅,臉色立變。
「你……」
她話還沒說完,美穗便接着道:「法洛,幫我調一杯和劉經理一樣的。」
看着美穗特地使來的眼神,盈維只好壓下怒氣動作着。
紳士的西格爾躍進她的腦海中。
他才不會像這傢伙這麼下流呢!
正當她為了對方有如色狼的舉動而暗怒時,一個穿着空姐制服的公關前來,在桌邊曲膝。
「美穗,二十三桌集郵社的孫董請妳過去一下。」
美穗點點頭,和劉尚彬交換了個眼神。
「劉經理,不好意思,我去去就來,你要等人家,不可以偷偷跑走喔。」
他邪門的一笑。「不會,快點去送郵票,我喝酒等妳。」
這時,盈維正要站起身離去,卻被美穗按下。
「那法洛就留下來替你調酒。」
盈維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沒想到那頭色狼卻同意了,她只好硬着頭皮坐下,儘力忍住想把對方的頭打爆的衝動。
沒想到事情還沒有結束,美穗前腳才走,他的毛手已經摸了過來,往盈維裙底伸去。
「法洛,別那麼緊張嘛,妳不知道我是誰嗎?」
怎麼可能不認識,只要翻開八卦雜誌便知道眼前的低俗男人私生活有多淫亂,而且數度被控告迷奸、強暴,只是最後都不了了之,恐怕是家中用錢擺平。
想起自己卧底的身分,盈維硬是忍住氣。
「當然知道,您是劉經理,店裏的大客戶,美穗常提起您這位老客人出手有多麼大方。」她努力的逼自己別用想殺人的聲音說著,並提起美穗,希望能讓對方的手老實一點。
公關不可以互搶客人,是男女亂愛學園的規則之一。
這傢伙最好能快些收斂,因為她不想扭斷他的手!
劉尚彬笑着道:「我也可以對妳很大方啊!妳看起來挺倔的,滿對我的胃口。」
他最喜歡折磨女人,逼得對方討饒……美穗是重要的棋子,不能亂動,但這個女人,就算玩壞了也無所謂吧?
他淫念一動,手更是不安分的往盈維的裙子裏鑽去。
突然,劉尚彬捂着手腕痛呼一聲。
「好痛!妳在幹什麼!」
盈維裝出一臉惶恐。「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不小心打到您了嗎?我沒什麼力氣的,這樣您也會很痛嗎?」
呵,她方才一拐子擊中對方手臂上的麻穴,應該不算頂疼,但肯定不舒服。
劉尚彬瞇細了眼,「妳滿不溫馴的嘛,不乖的小野貓。」
可惡,她最討厭別人小來小去的叫她!
「哎呀,我才不是小野貓呢,我好像還比您高几公分耶!」盈維脾氣一來,專挑男人的死穴踩。
劉尚彬臉色鐵青,冷冷的一笑,算計的眸光閃動着。
「好,為了證明妳不是小野貓,乖乖把這杯酒喝了吧。」他推了下原本放在他面前的酒杯。
盈維豪氣的一笑。
打進入警大開始,她就開始練酒量和酒膽,她的酒量連一般男人都要甘拜下風,想灌醉她沒這麼容易。
看她反過來讓他吐到趴在地上,爬着回家。
盈維念頭一轉,準備惡整對方。
「那我就不客氣了。」
盈維話才說完,正要舉杯就口,端杯的小手忽然被人緊握。
她回眸一望,西格爾一身軍服,英姿凜然的微笑着。
「劉經理今天大駕光臨,美穗有先過來招呼您嗎?」
劉尚彬傲慢的點了下頭,眼神飄忽不定。
「西格爾,身為俱樂部的老闆,你是怎麼教小姐的,她剛才粗魯的打我,讓我的手到現在還在痛。」
聽對方做賊的喊捉賊,盈維怒火一起,正要發作,她的手又被握緊,酒杯也被取走。
西格爾一仰首,酒杯立即見底。
「劉經理,十分抱歉,恕我待客不周,這一杯算是賠罪。」西格爾看了一眼接到訊息趕來的幾名男子,不慌不忙的吩咐着,「劉經理喝醉了,請幫我安全的送客回家。」
那些高大的男子雖然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劉尚彬一看即知是圍事的黑幫,並且立刻伸手架着他的手臂,他只能嘖了聲,摸摸鼻子走人。
臨走前,他瞪了西格爾和盈維一眼,心裏有了個計畫。
「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待劉尚彬離開,盈維便狠狠的罵道。
西格爾聞言僅是笑,沒有回話。
他臉上泛着異樣的潮紅,觀察到這情況的美穗還有其他的公關們急忙圍了上來。
盈維沒有察覺出他的異狀,倒是被眾人擔憂的臉色嚇了一跳。
美穗急忙扶着西格爾,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西格爾,你全喝了嗎?」
他微微一笑,「別大聲嚷嚷,安靜一點,客人們是來放鬆心情的,別掃他們的興。」
他脫完便離開,身子隱隱有些搖晃,盈維這才發覺事態不妙。
她跟在後面,果然一來到隱蔽處,西格爾整個人腳一軟,就倒在美穗的身上。
那杯酒有問題!盈維再遲鈍也發現了。
「西格爾,你怎麼了,還好嗎?」
西格爾聞言苦笑,美穗卻抬起怒眸,惡狠狠的瞪着盈維。
「法洛,都是妳惹毛了劉經理,西格爾怕把事情鬧大,才會代妳喝下那杯摻了葯的酒!」
盈維聞言一愣,但西格爾又是一笑,朝她伸出手,讓她扶住他不穩而且熱燙的身軀。
盈維正不知所措時,他的聲音再度響起,話卻是對美穗說的。
「美穗,妳既然發現對方下了葯,怎麼不來替法洛解圍?妳畢竟是老手,知道怎麼應付那種情況,而且,妳也不應該把法洛一個人丟在那裏。」
西格爾短短几句話,讓美穗咬唇無言。
他又接着道:「美穗,妳是個聰明的女孩,不要和劉經理走得太近,他絕對不是什麼正派人士。」
美穗不語,瞪了盈維一眼后,轉身離去。
盈維仍搞不清楚狀況,但他的體溫高得嚇人,讓她膽戰心驚。
他為什麼要代她喝下那杯不對勁的酒呢?
「西格爾,你就讓我喝下去也行啊,反正去洗胃就好了。」看他還能笑,盈維卻不能釋懷,「你要不要去洗胃?知道喝下了什麼嗎?」
西格爾沒有回答,僅是伸手指了一下廁所。
沒有太多體力的他虛軟如棉,盈維只得奮力的拖着他往前走。
一到廁所,西格爾迅速脫下手套,長指伸進口中一挖,哇的一聲,吐出今晚所有入腹的東西。
在一旁看着他催吐,盈維心裏一陣難受。
天啊!她一時逞勇鬥狠,卻沒有發現對方心懷不軌,偷偷在酒里下了葯,西格爾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
西格爾已盡量清空胃部,然而一些已經發作的藥效讓他渾身焦躁,如被火燒。
他一抬起吐到慘白的臉,她驚怯的饃樣便映入眼帘。
「別擔心,不過是一些春藥而已。」為了不讓她太過自責,西格爾不當一回事的說道。
聞言,盈維怒氣沖腦,不假思索的道:「我自己也可以喝,去醫院把胃洗一洗就可以解決了,你現在代替我,反而讓我更難過。」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自己不小心,她不要別人代她受罪。
西格爾聞言,眸子裏沒了笑意,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無論妳有多強悍,妳都是個女人,我不能讓妳涉險。」
盈維一聽,不禁愣住。
他認真的話語重重的撞擊着她,奪走了她的呼吸,而她的心也在瞬間被情感的激流席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