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忙碌的日子又過了三天。

貪戀着棉被,盈維向來不否認她愛睡懶覺。

而且保母的工作之中還交錯着俱樂部里的工作,她的疲倦顯而易見。

雖然也是將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分成三等份,但她除了睡覺之外的時間幾乎都在工作。

才沒幾天,她已經快搞不清每一天該從幾點開始了,夜生活讓她的生理時鐘大亂。

早上約五、六點入睡,下午一點醒來開始照顧小霖,餵奶、陪她玩、替她洗澡,七點出門前去男女亂愛學園上班,然後周而復始。

晚餐通常在俱樂部解決,下班后便帶些食材回家,在家裏如果餓了,她就弄些簡單的東西來吃。

幸好房子有鐘點傭人來打掃,每周三次,她不至於還得身兼女傭。

西格爾像是個大少爺,再簡單的家事都能難倒他,難怪他會急着找保母,連想也不想就錄用了她。

為了讓小霖跟正常的寶寶一樣生活,早上到中午這段時間,西格爾會強打起精神,陪伴剛睡醒,精神百倍的小霖玩耍。

小嬰兒受不得冷落,身旁的大人稍一分心,便耐不住寂寞哭鬧,而小霖又是特別喜歡有人陪伴的孩子,所以他們倆只有輪番照料。

盈維原以為會因為這樣而減少和西格爾的相處時間,失去探查他的機會,但由於她在男女亂愛學園裏算是他的助手,兩人幾乎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所以作息時間錯開並不是問題。

盈維又在床上滾了一圈,神思有些恍惚。

雖然她還是不贊成西格爾這種為人加油的做法,但是,幾天來的近距離接觸,她感覺得出他的確是個溫柔的男人。

那是彷佛無邊無盡,不論對象,沒有差異的溫柔。

如果溫柔和愛是無價的,那能用金錢來交易的溫柔,究竟該以何為名?

詐欺取財?

雙方都是明白分際的成年人,你情我願,並未虛假欺騙,應客人的要求而呈現的情感,能以詐欺為名嗎?

妨害社會善良風俗?

不涉及色情交易,又不是脫衣陪酒,雖然店裏有表演,但無論是反串秀和歌舞秀都是一時之選,現在的電視節目有時低俗更甚呢!

虛情假意?

這就不是法律層面的問題了,而且,又回到事情的原點,這是樁買賣啊,賣方要負責任,難道買方就能將責任撇得一清二凈嗎?

男女亂愛學園的特別,讓它不但在法律的邊緣游定,也在盈維是非對錯分明的主觀認定中無法定位。

因為無法以這些罪名概括,盈維更是不明白西格爾這個男人。

他在人前人後的差異不大,簡單的來說,他是個不拒絕也不追求的人,所以在公關這個場域裏,他得心應手。

會來俱樂部的人有百百種,而他們都有目的,負責回應的西格爾只要能察覺他們的想法,然後巧妙的提供他們要的,就大功告成了。

有一方主動發球,而西格爾只是接下它而已,不多不少,他從未踏過那條不道德的線。

在性和愛都有如速食的年代,比起那些輕易承諾,然後一轉身便隨手捨棄的人們,他還真是個有原則的男人。

如果他再沒原則一點,男女亂愛學園就會觸法。

若是如此,或許事情還容易些,她也就不至於那麼煩惱了。

說實在話,假設她不是警察,在她的觀察中,男女亂愛學園還比較接近遊樂園和心理諮商室兩者交界。

能將俱樂部經營成這種模樣,西格爾的強烈信念是絕對因素。

為人加油……他又不是神,真的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太多的疑問,盈維全都找不到答案。

不過,因為深深在意,所以一大堆疑問的泡泡從心海底部冒出,愈來愈漲大,然後在海面上爆開,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衝擊着她,讓她無法平靜。

她無法不去想西格爾。

他無時無刻綻放的溫柔笑容,不知道能否被人獨佔……

抱着小霖斜倚房門的西格爾,看着盈維在床上翻動,發自內心的笑溢滿整張臉。

「妳醒了。」

被正主兒抓到,盈維迅速翻身而起。

「中午了嗎?我馬上起來。小霖餓不餓?」

看着她倉皇失措的模樣,他逕自來到床畔坐下。

小霖心情正好,伸手抓盈維的頭髮,他看了不由得一笑。

「妳睡前喂的那瓶奶她全喝完了,現在好像還不太餓。妳不用趕忙起床,我只是經過妳的房間,發現妳門沒關,所以過來看看。」他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今天休假,晚上不用上班,怎麼不多睡一點?」連日來增加的睡眠已足夠他偶爾一天不睡覺了。

光聽這話,盈維真搞不懂究竟誰是老闆,誰是保母了。

西格爾是個溫柔過了頭的男人,被他如此對待應該很開心,但隱約的不悅卻反常的浮現,扎得她不愉快。

「不睡了,小霖交給我吧,你去補個眠。」不知道心情為何起伏,盈維決定用忙碌讓自己別再多想。

她不想像個小女生,心裏一團亂,把自己累個半死。

向前走,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要大步大步向前走,連爸爸死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妳睡飽了?」他的語氣里有着濃濃的興味。

她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夠了,現在都一點半了,比平常睡得還多,倒是肚子餓得先解決。」

像呼應她的話,肚子正巧發出好大的咕嚕聲,她難為情的搔了搔頭。

他眸光流轉,為了她的直率而笑了。

「不如我們去外頭吃飯吧,順便走走,幫妳添購些衣物,老穿俱樂部里那幾套應急的西裝也不是辦法。」

好久沒有接觸到正常的世界,盈維大大的點了點頭。

抱着小嬰兒,坐在昂貴柔軟的沙發上,盈維面對眼前的情況,只覺得整個人極為不自在。

坐在她身旁,西格爾依舊慵懶溫文,用點頭和眼神決定着一套又一套的衣服,而被店員不停送進VIP室的各類型衣物,在這樣不停的挑選下,被留下的已經掛滿兩個衣架。

領帶和配件那類的東西則是用木盒陳設,一盒盒地送進來讓他過目。

打從踏進這間精品店,盈維已被「零」這個數字轟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瞥見木盒中一對袖扣的標價,居然是五位數。

別鬧了,那對袖扣竟跟她一個月的薪水差不多!

而店經理一看見西格爾出現,便熱情的迎上來,態度有禮得近乎誇張,她看得出來,對方的眼裏閃現着「$」符號。

三面鏡子圍繞的VIP室,銷售員人忙着將衣飾拿進來,店經理則不停的向西格爾解說這是什麼牌子的新裝,這又是哪一個設計師的作品。

簡單的說好了,盈維覺得像聽着火星人對話,沒半個字有概念。

那一連串聽來嘰哩咕嚕的歐洲品牌名稱,只讓她有種鈔票滿天飛的感覺。

而且,她很少對巧克力和甜點失去興趣,但桌上那些一看就知道貴死人的小點心,她連碰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那些精美的杯盤萬一被她失手摔破了,她不知道賠不賠得起。

一個小時前,她也是這麼吃着法國菜,因為太過緊張而食不知味。

西格爾在這兒如魚得水,她卻如臨大敵,無法喘口大氣。

相較於他的大手筆,買起精品面不改色,盈維深深感覺到平民的小家子氣啊。

好險體貼的他在出門前挑了套中性且有品味的衣服給她穿,要不然她現在可能會想逃出去。

感覺得出她的不安,西格爾偎在她耳際輕聲問:「怎麼了,有哪件衣服不喜歡嗎?」

平常會有專人送服飾配件到家裏供他挑選,但因為男女亂愛學園每夜有不同的主題,服飾也要因之配合,所以今天來店裏就是為了一次補足。

西格爾完美的聲音像羽毛輕輕滑過盈維的耳膜,兩人靠得極近,他大大的手掌貼在她的腰上,像少年般熾烈的眸光凝視着她,不讓她逃避。

盈維只覺耳邊轟然作響。

她已經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因為那些數字還是他的魅力而腦子裏一團混亂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

「不是不喜歡,而是……」看了一眼恭立在面前的店經理,她不好意思直言太貴,於是婉轉的道:「太多了,很重,拿不回去的。」

她向來是拿多大的碗便吃多少的飯,從來不透支消費,今天這麼一大筆開銷,已經在她能夠決定的範圍之外。

西格爾早已料想到這一點。

「放心,店方會幫我們送回家。」得到店經理忙不迭的點頭,西格爾又是一笑,靠在盈維耳際輕聲說:「算是謝謝妳來幫忙我,別擔心價錢的問題。」

又輕又柔的聲音能讓人沉醉,不過盈維只沉迷了三秒,就抓回飛遠的理智速速搖頭。

雖然是為了正義而來,但她可是個卧底警察,不值得他感謝啊。

「可是、可是這實在……」

「沒有那麼多可是。」西格爾語氣強硬。

「但是……」她還是無法坦然的接受。

「也沒有但是。」

「不過……」盈維仍掙扎着。

「只要說喜不喜歡就好了,妳這樣會讓我很難過,好像我挑的都是一些妳討厭的東西。」西格爾嘟着嘴道。

正和內疚拔河的盈維僵了三秒,之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算是撒嬌吧?她無法不這麼想。

他,西格爾,夜晚的皇帝在撒嬌耶!難以想像這種男人會像個等着被稱讚的小男孩一樣撒嬌。

「俱樂部里的客人如果看到你這樣,肯定會幻滅,哈哈哈……小霖,妳看,我們一起羞羞他。」

西格爾仍笑得柔和,「嘲笑過我了,衣服就得收下,我說過,我的一切都是有對價的。」

那帶着笑意的低語太讓人着迷,盈維心神一盪,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

雨下得突然,西格爾和盈維在店經理的恭送下走出精品店不到半個小時,還打算四處走走,滂沱的雨勢打斷了他們的優閑計畫。

天色似乎很快的暗了下來,掩天蓋地的雨聲像快節奏的巴西鼓樂,從天空落下的雨水濺起白色的水花,在膝蓋的高度漫成一片煙霧。

西格爾抱着小霖,盈維則撐着傘,快步在他身邊走着。

世界彷佛變了形,水幕是區隔,大傘底下是只屬於雨人的另一個空間,不容他人侵入。

由於小霖一個下午均興緻高昂的看着新鮮的事物,這會兒正累得偎在西格爾胸前沉睡,完全沒被驚醒。

他分神向旁邊一瞧,發現雨水打濕了盈維半邊的衣裳,淋濕的發貼着頸子,怕別人淋到雨,卻不顧自己一身濕。

「盈維,妳多遮自己一點,身上都淋濕了!」西格爾輕輕喊着,語氣中有無法隱藏的溫柔。

聞言,注意力分散在雨傘和地面水坑上的盈維一驚,心頭突然小鹿亂撞,讓她差點連傘柄都抓下穩。

這是他頭一回喚她的名字。

除了初次見面時,他復誦過她的名字外,工作時他都叫她法洛這個洋名,而私下無人時,他都直接以「妳」來稱呼她,從來沒有用那好聽的,有如惡魔召喚的聲音喚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能讓人忘了自己是誰。

她第一次因為別人的呼喚而激動莫名,這個陪伴了她二十三年的名字,好似有了生命。

「沒關係,你的車就在前面不遠了。」強自壓下心海的洶湧波濤,紅透了臉的她佯裝鎮定的說著。

然而西格爾已發覺她紅艷的臉龐和害羞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他也跟着心跳加速,看着她,他迷惑了。

「那我們用跑的吧。」

「好。」

她慌忙的點着頭,便跑了起來,而他也大步大步的向前跑,兩個大人抱着小嬰兒,在雨中邁步。

水花飛濺,大雨下斷灑落,她緊緊的跟着他走。

這段路好長,但又好短。

明明知道任務一結束,她將和他形同陌路,但很矛盾的,她突然有一種留戀的感覺。

她不想失去這個男人溫柔的呼喚……

體內不停的增溫,盈維怦然的心跳聲讓她羞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從未有過的情感不停的湧現,她既想看着他,又不敢看向他。

西格爾的魔力,她終於體會。

在男女亂愛學園中,那些男男女女對他的痴狂,她都當成是一種病態。

雖然,屬於黑夜的西格爾反常的散發出太陽般的熱力,但她並沒有太多的感覺。

人人都愛美的事物,喜歡猛男不算過分,更何況西格爾的俊美程度可比頂級保養品,沒有人不想多看幾眼,以保養眼睛。

但狂戀到失去理智,像青少年的偶像崇拜一樣虛幻不實,不是她的風格。

她不喜歡那種虛幻的感覺,但她現在飄飄然,失去了批評那些人的立場。

盈維胸口一陣又一陣的痛,無法大口呼吸、喘息。

一想到他的柔聲叫喚,她便渾身躁熱。

好難耐,她像快要死掉一樣。

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這種陌生而奇異的感覺令人恐懼,像坐上不知方向,沒有終點的雲霄飛車,她沒有辦法保持一貫的冷靜。

想着這些,盈維滿臉赤紅。

輕拍着小霖,感覺她已沉睡后,盈維小心翼翼的將她放進嬰兒床,然後將護欄立起。

那些揮不去的念頭一直在她腦子裏翻攪着,她混混沌沌的轉過身,頭昏腦脹的往外走。

真是令人手足無措,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她和一雙透澈的眸子相對。

「妳怎麼還沒去洗澡?」

熱熱的蒸氣從西格爾身上冒出,剛離開浴室的他裹着浴袍,看向仍穿着濕衣的盈維,因為太過驚訝而語氣低沉。

「妳會感冒的。」

頭已經很暈的盈維,因為他沉重的低音而更加覺得天旋地轉。

她想逃,逃離令她心律不整的他,但她移不開目光。

「小霖餓了,我想先餵飽她。」

方才在回來的路上,小霖餓醒后哭了好久,事有輕重緩急,她不捨得讓那可愛的娃兒餓肚子,而且她一點都不冷,她好熱。

西格爾眸子一凜。

她的聲音是很自然,但雙眼晶瑩似含着水光,臉色潮紅。

總是英氣逼人、目光冷銳的盈維,鮮少露出如此輕軟而又縹緲的眸光,讓他心口揪緊。

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臂,不理會她的驚慌,大手逕自往她額上一探。

「該死,妳在發燒,好燙!」

西格爾的咒罵聲讓盈維頓時沒了力氣,腳一軟,再也無力支撐身子。

但在她倒下前一秒,她已被他打橫抱起。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抱着,她無法不掙扎。

他的氣息包圍着她,讓她快窒息了!

「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西格爾故作沒聽見她的命令,質問道:「剛才不是教妳先去洗個澡,牛奶放着,我會先洗好澡出來喂小霖,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雖然已經是夏天,但夜裏還是有些寒意,何況他們還淋了雨,連他都有些受不住,她居然不多關心自己一點。

盈維的心中更加紊亂。

天啊,她快受不了了!

「我很壯的……不過是淋一點雨而已……別鬧了,你先放我下來……」盈維繼續掙扎着,語下成句。

「不放,妳站不穩。」

在西格爾單方面否決盈維的意見時,他已經來到浴室,將她放在浴缸邊,並替她打開水龍頭,沒一會兒便放滿熱水。

「快點進去洗澡。」

他站在一旁要求着,盈維覺得她要是熱得馬上融化也不奇怪。

「你……請你出去。」

「萬一妳昏倒會淹死的,我在這裏陪妳。」西格爾說得天經地義。

盈維聽了,差點真的昏過去。

他不在乎,但她在意啊!她可是個女人耶!別說男人了,她長大之後,就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裸體過。

「不要胡說八道,我、我不要。」盈維羞澀難當。

西格爾皺了下眉,想了一會兒,作出最大的讓步。

他拉上浴簾。「這樣可以了吧?」

什麼叫這樣可以了吧?他不會想在一簾之隔外「聽」她入浴吧?

一想到清洗身體的私密水聲會一點不漏的傳進對方耳里,個性保守的盈維體內熱度更為飆升。

「這樣不好,我不習慣,你還是出去啦……我沒有發燒到神智不清啦!」

而且害她發燒的不是淋雨,而是他西格爾!盈維難為情的沒有說出口。

他皺眉,不願接受,但一想到兩人若僵持下去,盈維只是繼續受寒,他只好再度讓步。

「好,我可以在門外等妳,不過我每次叫妳,妳都要回應我。」

這比起他在簾外直接聆聽她入浴的情況好上一百倍,盈維不迭的點頭。

「我知道啦,你快點出去就是了。」她雖說得不情不願,但心裏卻有種莫名的甜。

聽見門被帶上,盈維用最快的速度脫掉衣服,決定用最短的時間洗完澡,身為女人的羞恥心讓她並不想和任何人分享這種事。

「盈維,妳……」

「你性子怎麼這麼急啊!我才離開你的視線沒有三秒耶!」腳才剛踏進浴缸的盈維慌忙地應道。

門外傳來他刻意壓抑的悶笑聲。

她窘得趕緊將身子沉進水裏,閉上眼假裝沒有聽到,唯一的心愿就是將他的存在感抹去。

很可惜,西格爾的存在感是那麼強烈,根本讓人無法忽略。

「妳洗到哪裏了?」

他玩味的問句又讓盈維腦子裏轟隆作響。

他、他在問什麼?這種事情能向人報告嗎?

「不要你管啦!」盈維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面胡亂應着西格爾每十秒一次的問句,一面忙亂的洗着澡。

她什麼都無法思考,但是,有一種幽微的心情發酵着。

她偷偷欣喜於西格爾的溫柔,因為,不需要任何條件,她便能嘗到這醉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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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班男公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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