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走入空間寬敞的接待室，鍾紫君就被優閑坐在靠窗位子，視線落在外頭碧綠球場的夏漱雨所吸引。

他身穿灰綠色POLO衫，淺卡其色休閑長褲，氣定神聞的姿態，散發著一種簡約的時尚感，在第一眼就攫住人們的視線。

好出眾的男子。鍾紫君心跳隱隱加快，走向夏漱雨的腳步有種碰不到地的虛浮。

腳步聲引起夏漱雨的注意，他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鍾紫君暗暗深吸口氣，就怕臉上的熟度泄漏了真實的情感。

「總監，客戶呢？」她東張西望。

「我有說我是陪客戶來的嗎？」他反問。

呃……「那……你叫我來幹嘛？」

「自己一個有點無聊，找妳來解悶。」他站起身，「十二點了，先去用餐。」

無聊……他把她當打發時間的工具啊？她可是很辛苦很辛苦的從台北飛車趕來，先街到百貨公司買衣換衣，再在限定時間內出現在他眼前，結果……結果他只是叫她來解悶的！

心頭氣歸氣，但在辦公時間外，兩人一起在外頭用餐還是第一次耶！這是不是跟約會很類似？她眼中不覺泛起甜蜜的笑意。

「妳穿這樣是來打高爾夫球的嗎？」他笑問。

鍾紫君身穿天藍色素麵Ｖ領上衣，袖口與領口綴有同色系條紋，頸項圍了條深藍色圍巾，搭配白色寬鬆的休閑長褲，優雅而休閑。

「來高爾夫球場不就是要打高爾夫球嗎？」她真想賞他一個大白眼。

「說得也對。」

他的手突然一抬，指尖觸及她雪白的後頸，鍾紫君渾身一僵，呼吸瞬間停止。

「吊牌忘了剪。」夏漱雨邊說邊將露出一半的吊牌拉出來。

這下鍾紫君再怎麼深呼吸，也無法壓下急竄而上的燥熱。

「糟糕！」她伸手想拉過吊牌，但短短的繩子，讓她努力了半晌，依然看不到吊牌。

「我來。」

他就站在她身後，離她好近好近，她全身神經都處於緊繃狀態，敏感的後頸感覺薊他的手拉着吊牌，感覺到他的下巴碰觸到她的肌膚，溫熱的呼吸似在挑逗纖細的頸毛，害她寒毛直立……他以牙齒將吊牌咬下，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好了。」他的神態安詳閑適，她卻是像剛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即使下了車，心跳仍慌亂。

「謝謝。」

聽到她帶着靦腆的道謝，他加深了笑意。至少，他不像孫湘士，只是距離她近了些，她就想開口叫警察了。

「特地去買的？」夏漱雨問。

「你叫我不準穿牛仔褲。」

「妳衣櫃裏沒其它服裝了嗎？」

「還有應付上班用的套裝。」但沒人穿着套裝來打高爾夫球的，那是很失禮的事。

「體重增加就懶得注重外表了。」

她的確是有這方面的傾向。看到績紛美麗的衣服懶得多瞧上一眼，因為不是買不到尺寸，就是有可能下個月就不能穿了。剛開始她的確有掙扎，後來就習慣了。

「我是很有彈性的，」只要將心境轉換，就算心裏不太爽，她還是笑得出來，「可依地點或要求改變穿着。」

他同意的點頭，「我喜歡……妳今天的穿着。」

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微妙停頓，害她竟在那瞬間有着自作多情的羞窘。

一定是她太多心了，現在的她根本還達不到外貌協會會長的標準，不過總有一天，她會讓他的目光與心放在她身上－－在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很高興我符合你的要求。」冷靜，從容，笑！她在心中告訴自己。

兩人走進鄉村俱樂部的餐廳，在領班的帶領下，選了可看見綠地、海景，視野遼闊的位子坐下。

點完餐后，夏漱雨若有所感的說：「真可惜我兩年前沒見過妳。」關於這一點，他一直深感惋惜。

「讓你沒機會拍攝到我增胖前跟增胖后的照片，提供給增肥中心當廣告使用嗎？」她開玩笑地回道。

「如果我準備挖角的動作快點就好了。」

「當真？」她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

這不就表示他真的賞識她？她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用盡心思，果然是有回報的。

「當真。」

「哈……」她撫胸笑出聲來，「我跟你說，我畢業的時候最想最想進入格瑞廣告了，可是你們不收社會新鮮人，所以我才轉考其它公司。」

「我曉得。」

「咦？」

「所以後來規定有改。」他頓了一會兒，「像喬正亞去年六月才當完兵回來，典型的社會新鮮人。」

「因為我改的？」哇塞！她有這麼偉大？

「不想再錯過任何一個妳。」

哇……好感動！知道夏漱雨如此看重她，她整個人神采飛揚。

就是因為看重，他才會在她身上下了這麼多工夫。

「其實，我本來是想進創意部門的。」她臉上浮現了些許落寞，「我們老師說我創意有限，有創新的意圖，卻沒有點子，即使勉強進入廣告創意部門，也成就不了大事業，他還建議我乾脆去當模特兒，既跟廣告有接觸，還比較能賺錢，真是氣死我了。」

「還好妳改入業務部門。」要不創意部多了個沒用的廢人，業務部卻少了一名可用人才啰。

「我會進業務部門跟你有點關係喔！」

「怎麼說？」

「老師的話讓我很生氣又很傷心，剛好那時你來我們學校演講，意外讓我發現了另一條路。」她腦中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你演講完之後，我問了你一些問題，你在回答我之後說我個性與口才適合當業務，還叫我畢業后可以去你公司試試看呢。」

他竟然對這事完全沒印象。

瞧夏漱雨臉上露出些許意外的表情，鍾紫君眼瞇了起來。

「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當時是在敷衍我。」想到他欺騙她的「感情」這事，不由得一肚子火，「格瑞廣告根本不收應屆畢業生！」

原來他竟是她的啟蒙導師。「一定是妳沒在履歷表上加上這段。」

「加了你就會錄取我？」

他思考了一會見，「嗯……一半一半啰。」

他果然是敷衍，果然只是說好聽話！鍾紫君有些生氣的瞪着他。

她生氣的模樣反而讓他哈哈大笑。

可惡的傢伙，這有什麼好笑的？

「紫君。」

「什麼？」他第一次不連名帶姓叫她，讓她心臟猛地一跳。

「明天妳就調回業務部，好好做。」望着她的眼寫着鼓勵。

「是！」她絕對不會辜負他的！

鍾紫君大概是格瑞廣告這兩個月來，最具新聞價值的職員了。

首先，她打破了格瑞廣告僅錄取俊男美女的「傳統」，成為第一個身高減體重竟然不到一百的試用員工；再者，她也是第一個試用期僅過半個月，就被調到業務總監身旁擔任助理秘書，還調薪三千元的特例；最後，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調了兩個部門－－雖然第二個是調回原部門，只是她的職位變了，她從業務助理變成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一的業務專員。

在擔任助理秘書的那一個月裏，由於飽受「虐待」，使得鍾紫君的體重狂掉到五十七公斤。苦心培養出來的肥肉少了一大塊，肉餅臉變小，輪廓也出來了，其它同事赫然發現，其實她五官精緻，雙眼深邃，肌膚雪亮白皙，根本就是美人兒一名。

即使她還稱不上纖瘦，但美貌已與目前鋒頭最健的三朵花有分庭抗禮之勢。除了外型讓人跌破眼鏡以外，盛傳已久她乃某位高階主管親戚的謠言仍沸沸揚揚流傳着，從乏人問津，一直到現在三不五時就可見到蒼蠅螞蟻黏在身邊，讓鍾紫君煩不勝煩。

不曉得最後夏漱雨決定她進入哪個TEAM？這不只是鍾紫君關心，其它男同事也一樣迫不及待等着上頭主管的決定。

調職的第一天下午，副理將鍾紫君叫進他的小辦公室。

他曾經彈劾過鍾紫君，沒被受理也就算了，竟然還調任她的職位為業務專員，副理心裏有氣，他不明白這名女子到底有何過人之處，會讓上頭主管如此重視。

難道她真的有背景？想到辦公室裏頭流傳的謠言，副理的眼神多了一點鄙視的意味。

不過再想想總監所下的決定，心裏又有些樂。

即使這位「高階主管」的職位高到連總監都不得不收留他的親戚，但上頭用權勢脅迫，下面的人也是有他整人的方法的。

「嗯咳。」副理裝模作樣的輕咳一聲，「我們公司的業務部門一向采TEAMWORK方式，尤其對新人而言，可以加速進入狀況。不過，因為妳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不安排妳進入其它工作小組。」

這她知道，夏漱雨曾說要為她另外組TEAM。

「妳個人就是一個TEAM。」瞧見鍾紫君面色微愕，副理更爽了。「每個TEAM都會有一至兩名業務助理，但因為目前人手不足，加上妳自己之前就是業務助理，所以妳就身兼兩職，所有的事務都得自己來。」

「我自己……單打獨鬥？」

「對！」副理點頭，「妳有辦法破格錄取，想必實力驚人，其它同事說不定還會成為妳的絆腳石，所以在重重考量之下，認為這樣是最好的辦法。這可是實力堅強的人才享有的榮耀，妳的業績不用跟其它人分，也不用多費時間去幫助其它實力不如妳的同事喔。」

他明為褒獎實則諷刺。鍾紫君心頭不悅，但未顯現於外。

她要詰問的對象不是他。

「對了，妳的試用期僅剩下一個月，要好好努力喔，如果這一個月內沒有簽成任何CASE，誰也保不了妳，懂嗎？」

「我知道公司的規定，我會在一個月內交出成績來的。」

沒人脈、沒資源，在公司內部又被孤立，交得出來才怪。副理在心中嗤之以鼻。

「快出去找客戶吧，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的。」

「是。」鍾紫君強壓下心中的氣憤不滿，欠身走出。

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裏，夏漱雨自己熄火的車子走出，方按下手上的防盜遙控器，一道冷進骨髓的低低嗓音在耳旁響起。

「總監，我找你好久。」那帶着怨恨的嗓音猛一聽，還真像冤屈女鬼前來索命。

「妳幹嘛沒事躲在這裝神弄鬼？」他還真被她嚇了一跳。

「副理跟我說，我不排進任何TEAM，這是你的授意嗎？」美眸暗藏怒火。

夏漱雨點點頭。

「那你先前說過要幫我組一個TEAM的事，也是唬弄我的？」兩排貝齒緊咬。

「這是我考慮過後的結果。」

什麼爛結果啊！

「放我一個人在公司自生自滅？」她忍不住低吼。

往電梯方向前進的腳步停下，夏漱雨偏頭佯裝思考，「我記得有個人告訴我，她把自己弄得肥胖臃腫，是為了告訴眾人，她的實力大過外貌的美麗？」

「我離開這行已經一年了，而且我在這間公司是個純粹的新人，又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你這樣的做法是想踢我走嗎？」她氣憤難平，「你何不幹脆直接把我開除，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所以妳沒有把握？連試都不想試？」

「我當然會試，我會找出客戶給你看！我只是……」她氣得喘了兩口氣才說：「我只是沒想到你嘴巴說要保護我、要幫我，卻在背地裏整我！」

「妳在跟我撒嬌嗎？」

可惡啊……「你在敷衍我對不對？你跟當年到我們學校演講時一樣，嘴上說要我進你公司試試，其實是當時情境之下不得不做的敷衍！你不是真的認同我的實力，你只是看不慣有個胖子在你眼前晃來晃去，所以無聊整着玩！」

噗哧一聲，夏漱雨笑了出來。

「笑什麼？我是很認真的！」

「原來在妳眼中，我這麼無所事事啊。」夏漱雨又好氣又好笑。「手伸出來。」

鍾紫君攤開掌心，一份裝着厚厚資料的紙袋「啪」的一聲打得她手好痛。

「淮禹食品最近研發一款新飲料，預計三個月後上市，但其廣告企劃負責人這次不想交給契約廣告代理商，有意以比稿方式決定廣告合約花落何處，妳去將這CASE在她正式布比稿之前給我拿到。」

淮禹食品的廣告企劃負責人她記得是名年紀約三十齣頭的女性，外型亮麗出眾，且同樣對屬下的外型有着嚴厲要求。

如果夏漱雨是外貌協會男會長，她就是女會長。

「這是我通過試用期的考驗？」

「對。」

如果這是電動玩具的難易度選擇，她無疑被要求挑選了最難的修羅模式。

「淮禹的徐若婕是名女性，性向正常，如果妳有辦法拿下合約，就可證明妳靠的是實力，再也不用去管其它人的蜚短流長。」

這是他特地為她找來的機會嗎？雖然說它真的很難很難，但他的用心卻讓她感動莫名。

「有信心嗎？」夏漱雨問。「沒信心的話我可以找個簡單的。」

「不，我有信心。」雖然她之前從未跟淮禹食品的人接觸過，但既是他為她找來的CASE，她更要努力做出一番成績。

「那就好，好好加油吧！」

「是！」鍾紫君從紙袋中拿出資料來閱覽。「徐經理什麼時候要公開徵求比稿……」

「小心！」夏漱雨將她手臂一扯，猝不及防的她摔進了他的懷裏。

一輛房車自他們身旁疾駛而過，迅速隱沒在轉角處。

「怎麼在停車場開這麼快？」夏漱雨面露不悅。等等得通知管理員一聲，請他注意停車場秩序。

貼在他身上的鐘紫君俏臉通紅，心跳急促，手上的資料因剛才的拉扯而撒了一地。

「紫君？」夏漱雨察覺懷裏的女孩全身僵直，他連忙將她身子扶正，「抱歉，我是怕車子……」

「沒關係……謝謝。」她迅速以紙袋遮掩紅透的雙頰，蹲下身撿拾資料，「請問淮禹的徐經理什麼時候會公開徵求比稿？」

「我令妳不快嗎？」夏漱雨沉聲問。

撿拾的手頓了下，「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問？」

「妳急着跟我拉開距離。」他將一部份資料擱到她手上，「妳應該分辨得出惡意與善意，而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遇度的反應將會對她的業務前途有所影響。

「你誤會了。」她霍地抬起頭來，夏漱雨清楚瞧見她臉上尚未褪盡的紅潮。「我是不想讓你困擾。」

她喜歡他，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歡他。她想等到她做出成績之後，再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以她追客戶的能力，她如果一出手，就一定會將他追上手。

「妳……」昭然若揭的情感讓他有些錯愕。

原來她不是喜歡喬正亞的啊。

「我分得出善意與惡意，你放心。」她爽朗的笑，「我很懂分寸，不會將公私混在一起，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造成你的麻煩。但是，」她站起身，拇指與食指比出手槍的姿勢，對準他的胸口，「將來，我會讓你跟我簽下合約。」她將他訂下了。

大膽的告白說出口后，鍾紫君才感到緊張。

她竟然連一點成績都還沒做出來就下戰書，以後見面豈不尷尬？

她怎麼這麼衝動啊？

鍾紫君連忙低頭藉著翻閱數據來轉移尷尬的話題，「香氛飲料啊……以現代女性為主要訴求……」

望着忙碌翻閱資料的鐘紫君，夏漱雨的唇角逐漸上揚。

佇立在她身旁，低頭凝視她猶帶粉紅光澤的嬌俏容顏，他微笑問道：「妳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妳？」

她的心臟瞬間跳了好大一下，一時之間她感到頭暈目眩，好懷疑她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你剛剛……有講話嗎？」她緊張的與他對視。

「有。」

「你講什麼？」

「我說……」

她緊張的吞咽口水。

「晚上一塊吃晚飯，順便討論一下這件CASE。」

「是這樣啊？」她果然是聽錯了。

「妳以為我說什麼？」

「我不知道，我剛才太專註看資料，沒聽清楚，才又問了一遍的。」唉，真令人失望。

「那妳也沒聽到我前面一句話啰？」

前面還有？「是什麼？」她不只是幻聽，她還有重聽。

「是……」

一道力量注入手臂，使她手上的資料再次散落一地。她在錯愕之中再度被拉入令她臉紅心跳的溫暖懷裏。抬眼，使她心臟顫動的好看瞳眸亦正凝視着她。

「妳的感情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麻煩。」他低頭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