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上因感念元一敬之綉術對朝廷頗多貢獻,特召元一敬長女元緗入宮為妃,擇日冊立,欽此。”奉聖旨的公公恭敬地將亮黃色的聖旨合上。“請接旨吧。”
元緗早在公公念聖旨時就已整個人愣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一雙美目瞠得好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公公。
“元姑娘?”
元縭見狀趕緊接旨。“謝主隆恩。”
“元姑娘,過幾天桐月正日時,宮裏會派出迎親隊伍,皇上希望到時能看見元姑娘入宮。”公公如是說著,一言一句都讓元緗覺得錯愕。
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特彆強調希望能見到她?
“大姊。”元縭附在元緗耳邊輕喚,讓她能夠回魂。
元緗淡淡點頭。“公公請放心,桐月正日時,元緗自會準備妥當等候。”
公公朝元緗點點頭后,帶着一大群人離開。
為什麼?元緗錯愕地跌進椅子裏,失神地盯着地板。
“為什麼皇上會想召大姊入宮為妃?”真要召妃也該在幾年前就召了,怎會到這時才召人進宮?
感念爹爹的綉術對朝廷的貢獻?老實說她看不出爹爹的綉術對朝廷有何貢獻。元縭苦笑。
元緗揪緊手中帕子,強忍內心對這件事的反感,柳眉微微聚攏,櫻花般鮮嫩、嬌艷的唇瓣抿得緊緊地,顯示內心的不悅。
現在在大姊面前提起皇上,大概得冒着生命危險吧。元縭瞅着元緗,暗自吐舌。大姊的表情活像要殺人。“大姊?”
元緗纖纖玉指握緊,指甲嵌進掌心裏,而手中的帕子則被捏爛,皺成一團。
“爹的綉術對朝廷有何貢獻?”元緗冷笑。“不過就是提供宮裏那些成天無所事事的王公貴族一些蔽體衣服,這算是貢獻嗎?我們元家承受不起這麼大的‘恩惠’吧?”
“大姊,可是皇上都頒下聖旨了。”
元緗回頭。
“元家人是這麼容易受人擺佈的嗎?”
“可是大姊……”元縭急忙拉住欲往外走的元緗,與她面對面。“皇上都已經宣召,難不成……難不成你要抗旨?!”
元緗嘆口氣。“小縭,難道你要看着大姊困死宮中?”
“這……”有這麼嚴重嗎?
元緗握住元縭的手,翦水美眸中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狡黠。
“小縭,我知道你最好了,所以你肯定會代替大姊的對不對?”
元縭瞪大眼,隨即揚起一抹尷尬的笑。“大……大姊,你……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小縭,你非常清楚大姊的意思,反正皇上也不知道元緗長得是圓是扁,他圖的不就是女色嗎?只要有個人頂了元緗的名字入宮,我看他未必會知道。”
元縭頭一次心生畏懼,拉着元緗入內,小聲地提醒她,“大姊,這可是欺君之罪耶。”
“欺君?沒這麼嚴重,反正進官的都是元家人,如果真相被揭穿,你就說大姊我得天花死了,這不就一了百了了。”
“大姊!”元縭跺腳。“你別替自己出這些餿主意,不要爹都還沒找着,家裏的人就一再地流失。”
“這怎會是餿主意?我就覺得很好。”元緗坐下替自己倒杯茶。開玩笑,她為什麼要和一群數不清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好?”元縭泄氣地跟着坐下。家裏人“好”快被定欺君死罪。
“否則你告訴我,有什麼方法能夠讓我在桐月正日後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兒喝茶?”
元緗擺明了將難題扔給元緗,逕自品嘗桌上那壺碧螺春。
裊裊白煙團團疊疊往上堆砌,漸漸往外擴去、淡逝,清香的茶味兒竄入心肺脾胃,流入脈絡,滲入四肢百骸之中。
“好茶。”元緗微微一笑,繼續喝茶。
“大姊,你是擺明了將問題丟給我嗎?”
趁着空檔,元緗回了句,“你很清楚嘛。”
元緗似乎將她這行為歸納為善心、大恩大德之列,一點也不想想,究竟此問題是衝著誰來的。
“我不管,這是大姊你的事,為什麼要我想辦法?”
元緗握住元縭的手,控制她想起身的動作。“小縭,手足情深。”
元縭漲紅臉,幾乎要用鼻孔噴氣了。
“關我什麼事?”雖然生氣,但她還是只能怯怯地輕喃。
“爹爹都還沒找到,如果我就這麼出嫁,是否就是所謂的不孝?”
“大姊。”元縭驚訝地看着元緗。
父親不在,甚至是生死未卜,為人子女的如果不管父親的死活就出嫁,那就真的是不孝了。
“大姊,你可以用這理由拒絕進宮。”這可是個好辦法。
我知道可以,但是剛才公公宣召完,我們沒提,等過了時再提,是不是讓人覺得刻意?”
“也對。”可是沒別的法子了啊。
“所以,我想到個好方法。”
元縭不相信她大姊會想到什麼兩全其美的好方法,而且……她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替我出嫁。”
元縭倒抽口氣。
“我想過了,你一向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當然嫁入宮中肯定對你不會有太大影響,況且你一向隨遇而安,任何環境都能適應,你就幫幫忙,代替大姊嫁進宮中,以後你就衣食無缺,還能過一輩子富裕的生活,有許多宮女任你差遣——”
“大姊,你別再說了,我不會替你進宮的。”
元緗一聽,立刻扁嘴。“你不肯幫大姊?”
“大姊,相煎何太急呢?”
元緗泄氣不已。“我知道,我剛才只是和你鬧着玩的,我也沒想過要把你推入虎口,你是我的妹妹,原本這事兒就是我的問題,何苦又將麻煩推到你身上。”
“大姊,說不定事情沒你想的嚴重呢。”元縭明顯鬆了口氣。
“進宮還不嚴重?”
隨隨便便下一道聖旨就要召她入宮,美其名是當個妃子,但身體任人玩弄,她的尊嚴、人格要置於何地?
“說不定皇上英姿煥發、俊逸斯文,是大姊你喜歡的那型呢。”元縭眼兒一轉。“也說不定皇上長得就像繞少爺那樣,溫文有禮、有才氣又俊逸呢。”
一提到繞且初,元緗不禁火冒三丈。
“別在我面前說到那傢伙。”她別開頭。
元縭皺緊眉頭,“大姊,你還在躲繞少爺嗎?”
“啊,這茶真好喝,又甘又香。”
“大姊,你別轉移話題。”
元緗站起身轉向內房。“剛才和公公周旋了一會兒,有點累了。”她打了個大呵欠。
元縭堵住元緗的去路,雙臂環胸,扯了個曖昧的笑。
“大姊。”
元緗泄氣不已,拱手乞求,“我已經夠煩了,別再塞個麻煩人進我腦子裏好不好?求求你幫幫忙。”
“好啊,大姊,只要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我就不煩你了。”
“你還是不死心就是了。”早知道她這妹妹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打發的。
“還是大姊最了解我。”元縭甜笑道。
“你什麼時候對他這麼好奇了?”
“從他追大姊開始。”
元緗翻個白眼。“小緗,如果你閑着沒事幹,我不介意你多到萬茶樓去唱唱小曲、哼哼小調,調善身心,總比躲在繡房裏成天繞着閑言閑語轉得好。”
“大姊,你不是一向很反對我到萬荼樓去公開唱曲兒嗎?”
“你只要別煩我,怎樣都無所謂。”她還真怕了小縭會再問起繞且初的事。
元縭手支着下顎,玩味地道:“大姊,不是要煩你,只是好奇罷了。為何這幾天繞少爺會天天跑上門來見你?你又何以要躲着他呢?”
躲他,她還嫌礙事。她根本就不想見他!
當初在廟裏初見他,他毫不避諱的握着她的手不放,口口聲聲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哼!唯一的妻子——“濫情的男人!”
元縭嚇了一跳。“大姊,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些咒罵?”大姊一向不讓她們做出粗俗、不合禮的言行的。
元緗滿臉無奈。“遇上那種濫情的男人,我沒拿把刀砍死他,已經算便宜他了。”
桐月正日
一大早,宮裏的轎子便來到凈紗繡房外,平金絲綉鑲石的橋圍,綉着水仙,小懂綉法的明眼人一瞧便知道這是元一敬特有的江南紗綉。
喜悅見宮裏的轎子已經到了,便招呼隨轎的公公在正廳等候,而她則去通報。
一路上,喜悅出現了思忖的神色。
為什麼……老爺的綉法會出現在橋圍上頭?那明明就是老爺的專門技法,老爺也沒收任何弟子,紗繡的技巧完全都是傳給小姐們的……
雖然她知道老爺的綉品一直有供應給宮裏使用,但也不至於會用到像橋圍這種不起眼的地方,感覺起來老爺的綉品好像變得很不值錢。何況橋圍……那圍在轎身上、成天沾惹塵土的地方,該掛的也不會是老爺的綉品,老爺的江南紗綉那麼有名……
“哎呀!喜悅。”
元綾一屁股跌坐地上,她微微起身摸着屁股喊疼。
“二……二小姐!”喜悅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元家上下,她最不敢惹的就是二小姐。“二小姐,你沒事吧?喜悅不是故意的。”
“你在做什麼啦!沒長眼睛是不是?”元綾摸着屁股勉強站起身,手仍舊揉撫着。“疼死我了,要死了你!”
“二……二小姐,喜悅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你在幹嘛,走路不帶眼睛,腦子裏在想什麼啊?恍恍惚惚的。”哎喲,剛才肯定坐到小石子了才會這麼痛!
“宮……宮裏的轎子到了,公公正在廳里候着呢。”
元綾聞言整個人精神都來了,但首先感到懷疑的是——“怎麼這麼早?”
“我也不知道,但是轎子確實已經等在門外了……不知道大小姐準備好了沒?”喜悅捶掌焦慮道。
“大姊永遠都不可能有準備好的一刻。”大姊有多不願進宮,誰都看得出來。
從聖旨下達到現在,大姊的臉上片刻笑容都沒有。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這種仗着門第家世而無惡不做的人,就像現在,當今皇上仗着天子的身份而強行召她進宮為妃一樣。
看來,大姊也不會讓皇上好過吧。
“二小姐,你在笑什麼?”喜悅心驚膽戰地看着元綾,生怕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而自己是她捉弄的對象。
“怎麼,你也會怕我啊?我還以為元家所有主子,你誰都不怕,獨獨怕老爺呢。”
“二小姐,沒那回事,在元家,喜悅對誰都非常尊敬。”喜悅下意識地後退數步,雙手擋在胸前陪笑臉。
“去吧,去和大小姐說一聲……算了,還是我陪你去好了。”大姊現在的情緒肯定差到極點,搞不好進宮第一件事就是“弒君”。
“喜悅,你怎麼還在發愣?公公等得不耐煩了。”一名繡房裏的丫環急沖沖從正廳跑來通報。
“我馬上去!”
元綾走到元緗身旁,看着元緗臉上冰凍得像終年雪埋的長白山的表情,一絲朝氣都沒有,冷得讓人受不了。
“大姊。”
原本沉浸在思緒中的元緗倏地被元綾的叫喚勾回了神,連忙拿起梳妝枱上的梳篦,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烏黑如瀑的髮絲。
“公公已經在正廳候着了。”
元緗將手中的梳篦丟向梳妝枱,在場的人都被雙木相擊的聲音嚇了一跳,尤其是喜悅,她從未見過自個兒主子這麼生氣。
能大聲罵人或許還沒那麼嚇人,但默不吭聲,卻讓人感受到滿腔怒意的,那才教人害怕。
“大小姐,我替你梳個髮髻好嗎?”喜悅拿起一隻溫潤雅緻的翠玉簪子。為什麼沒來由的,她會想起繞且初那傢伙?
元緗猛搖頭。“不用了,梳髮髻做什麼?我又還沒嫁人,扎個辮子就行了。”
“可是……”
元綾以眼神示意喜悅在這時候最好順着元緗的意思,喜悅噘着嘴回是。隨即將元緗的頭髮紮成一個麻花辮,然後在辮尾處結個翠綠絲帶,讓辮子順着肩膀垂在胸前。
“走吧。”元緗起身。
“大小姐,你這……”喜悅再么驚愕,指着元緗身上不合宜的衣衫,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怎樣?”
“你……”
“大姊,你怎麼把繡房裏的白緞拿來穿?”如果她沒記錯,繡房裏的白緞是專門給那些有錢人家過世的人穿的,這……
元緗深深嘆口氣,手叉在腰上。
“你認為我一進宮,還出得來嗎?”一入候門深似海,更別說是進宮為妃,她怕是老死在宮裏最角落的庭院裏都還沒人知道!
那個色鬼皇帝,連平民女子都想染指,活得不耐煩了,早晚有一天死在龍床上!
“可是……你也別咒自己呀。”元綾拉着元緗身上那白緞衣衫,柳眉攢得比天山還高。“你一天到晚要我別咒自己死,可你呢?直接將白緞壽衣穿戴身上了。”
“很好看哪,我不覺得有何不妥。”反正繡房裏白緞是拿來當壽衣的事,天高皇帝遠,那個色鬼皇帝恐怕也不知道。
她還考慮要不要替他也準備一件。
“可是你這樣一身素白,和你今天進宮的身份不合嘛,萬一龍顏大怒……”
“你可以放心,我不會連累咱們家的,到時皇上真要怪罪下來,你就說元家和我已經斷絕血緣關係,我在外的一切行為自己負責。”
元緗扯下被元綾緊抓不放的衣袖,逕自往正廳方向走。
“大姊!”元綾追在後頭喊人。
“對了。”元緗忽然停住腳轉身,跟在後頭的元綾結結實實地撞了上來。
“天哪!”元綾摸着鼻子喊叫。“我是和你們主僕有仇是吧,一個撞完又來一個!”
元緗聞言皺眉。“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問你金老爺那十匹織錦的事。應該已經完工了吧?”
元綾狼狽地摸摸鼻子,卻免不了驕傲地仰頭呵笑。
“當然,我們從別的獵場調來的毛皮已經以最快速的方式製成綉線,繡房也連夜趕工,大概制好再整理一番,明日就能送到金老爺那兒了。我出馬凡事都沒問題。”
元綿點點頭。“那就好,至少金老爺的訂單算是解決了,不過耽擱了那麼久,要不是你去恐嚇他,咱們繡房大概就完了。”
雖然綾去恐嚇金老爺是非常、非常不好也不智的作法,但事關緊急,金老爺那人又沒什麼良心,唯恐他乘機打擊繡房聲譽,綾的作法算是最下下策了。
“對付金老爺那種人,只能以硬碰硬才能解決,你越是向他低頭,他就越是騎到你頭上來,我的作法非常好。”元綾仍舊堅持自己的作法是對的,而她也一向以這方式當成與人相處的“捷徑”。
元緗淡笑不語。“你敢拿這方法來對付你師父嗎?”
元綾斂住笑,眼角微微上揚。“大姊,別提那男人,我和他已經沒關係了。”
“但是他在找你不是嗎?”
元綾別過頭去,拒絕回答這問題。她當然知道御劍夫在找她,在她們舉家由泉州遷往杭州來時,她便不打算告知他,才會走得那麼安靜。
原以為這是自己逃避看見他和厲葒抱在一起的方法,也打定主意不再想他、不再見他,才會躲得那麼徹底。
誰知他竟然開始找尋她的下落!
元綾想來就有氣。那個笨男人!既然知道她是元一敬之女,是凈紗繡房的二小姐,難道他就沒想過去問問泉州的分店嗎?
他們家遷是遷了,但泉州的店可沒跟着收起來……笨蛋御劍夫!學武的人都像他那麼笨嗎?
“大姊,你還在磨蹭什麼……我的天哪!你那身是什麼衣服!”元縭一見到元緗便是一陣尖叫。
“小縭,大姊教過你什麼?女孩家不能尖叫,你沒放在心上是不是?”
元緗似乎不覺得自己這身衣服有何不對,還不就是蔽體的衣服嗎?需要叫成這樣嗎?
元縭似乎已經快崩潰了,一手捂着額際,一手來來回回指着元緗那身白緞衣服而說不出話來。
她原是想趕到後頭來看看情形的,公公在正廳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催着她來叫人。
其實她也不知道公公那麼趕究竟在趕什麼,只不過是進宮,任何時辰都可以不是嗎?才來不到一個時辰便已坐不住,真不知道為何要那麼急着帶大姊回官。
“大姊,你怎能這樣穿!”
“有何不可?同樣都是布,難道還有分別嗎?”
“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繡房裏的白緞是用來……”元縭的身體已經開始搖搖晃晃。
“這身白緞非常好看啊,上頭都是爹的紗綉,是爹一針一線以金絲線綉上去的,有何不要?反正爹趕不及我進宮,那我穿着他綉好的衣服進宮不是也一樣嗎?”
好,這身衣服她不計較。
“可你的髮髻呢?怎麼還綁着辮子?喜悅,你怎麼沒替大小姐梳髮髻?”
“我有啊,可是大小姐不准我弄髻。”喜悅噘着嘴替自己說話。
“大姊……”
元緗拉着胸前的辮子,直直往正廳方向走。
“綁這樣有什麼不好,很好啊。”
早死早超生,早早入官看那色鬼皇帝,要殺要剮都隨他了。
她一介平民百姓能抗拒什麼?他是天之驕子、萬人之上,能夠呼風喚雨,而她只不過是只螻蟻,輕輕一捻就粉身碎骨了,怎麼能比?
不過,她倒是想看看當今天子長得是哪副德行,能讓他在溫柔鄉里無往不利。
“公公,久等了。”
等在正廳着急的公公一聽見聲音,隨即高興的回過頭,臉上急切的笑意卻在見到元緗后收了回來,一雙老眉皺緊,似乎不悅。
“元姑娘,你這身打扮……”公公來來回回、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打量元緗好幾回,對於她的穿着頗有微辭。
“這是咱們繡房裏最上等的衣料,公公您也知道,咱們凈紗繡房只不過是小店一家,哪找得出什麼好貨色來,就只有這件白緞衣裳端得上枱面。”元緗笑裏藏刀。“還是公公覺得這身白緞太過素雅了?但皇上不也希望能夠迎個全身上下皆乾淨的女人進宮,元緗以為這身裝扮是再適合不過了。”
元縭和元綾在一旁聽了差點被口水噎死。
而喜悅則是詫異得半點聲都不敢吭。
好傢夥,好的壞的全被說盡了,讓他這大半輩子在深宮內苑裏打滾的人都被堵得無話可說,實在是好厲害。
公公將手中拂塵一揮,恭敬地作揖。“元姑娘請吧,轎子已在外頭等候多時了。”
元緗走到門檻前突然停住腳。
“怎麼?元姑娘還有事情要交代嗎?”公公謹慎地問。
今兒個臨出門之際還被皇上耳提面命一番,要他一定得緊盯着元姑娘進轎,在最短時間內回宮,慎防她後悔抗旨。
他老早就被提醒了,所以不敢有所疏忽,剛才在正廳里等,見她不肯出來,他不禁急了起來,生怕皇上交代這麼一件小事都辦不好。
“公公,元緗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可否讓元緗帶個小丫環一起進宮?”
“皇宮內苑多得是丫環奴婢可以召喚使用……”
“元緗使喚慣了自個兒的丫環,怕是才剛進宮什麼都不懂會惹火了人,還是使喚自個兒的丫環比較習慣。”
喜悅一聽,當場心驚膽跳。
大小姐說的丫環該……該不會是她吧?她還那麼年輕,要是進了宮,不就一輩子都我不到婆家了?
“這樣……”公公見已快午時了,出宮接人拖了太長的時間,只好趕緊答應。“那好吧,只能帶一位丫環進官。”真是麻煩,要不是看在她以後至少是個妃子,他才懶得和她啰嗦那麼多。
元緗對着喜悅賊笑,語氣溫柔地說:“喜悅,我一向待你不薄,今兒個我進宮吃香喝辣的也不會少了你一份好處,你就跟着我進宮吧。”
喜悅不禁倒抽一口氣。“大、大、大……”
元綾和元縭見狀差點大笑三聲,趕忙掩住口鼻以防笑聲逸出。
“時候不早了,準備起轎。”公公大聲對着門外的轎夫呼喚,也“順便”喚給元緗聽,暗示她時刻。
“二小姐……”喜悅苦着一張臉向元綾求救。
元綾聳聳肩,冷漠地道:“我也沒辦法,反正大姊進宮去,還是得有熟悉的人跟在身旁比較方便,你就跟着進宮吧,大姊不會虧待你的,以後得道升天包準有你的份。”
見元綾這邊求不到什麼幫助,喜悅反轉過身準備去求元縭。
“三小姐……”
“你別求我,你知道我這人什麼都不會,最會落井下石,求我沒用,除非你想現在就沒命。”元縭暗示喜悅看看身後的元緗。
喜悅緩緩轉過身,便看見元緗已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她。
喜悅硬着頭皮陪笑。“我去,我去,大小姐這番好意,喜悅怎麼可以不接受呢?我去……”她這是什麼命啊!
“元姑娘。”公公臉部已經開始抽搐,眼神銳利地盯着仍在做垂死掙扎的元緗。
“大姊,去吧,家裏你就別擔心,反正我們會找時間請求去見你的,或者你也可以出宮來。”
“很難。”元緗沉下臉,坐上停在門外的轎子。
四周早已擠滿看熱鬧的人群,每個人交頭接耳的討論,像是興奮也像是嫉妒。
“起轎回宮。”公公沉厚的嗓音在巷弄里響起,整個隊伍便往宮裏的方向前進。
“二姊,你看大姊她……”
元綾望着轎子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皇上恐怕會很難過。”
聞言,元縭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唇角揚起笑意。“真的?”
“幹嘛?那麼興奮?”元綾的語氣像是責備,卻堆滿了寵愛的微笑。
“很難不興奮,大姊這人非常固執,平時看來似乎脾氣不錯,但真正發起威來,恐怕連爹都難以招架。”
“確實是。”
繞且初在正殿裏來來回回踱了好幾趟,紅色的鹿毛毯子都快被他磨掉一層毛。進榮站在旁側看着皇上的動作,他從未見皇上這麼慌忙,就算是幾年前平定北方外患時也未曾見他露出如此神情。
看來元姑娘對皇上的影響力不可小覷。
“進榮,到金龍殿門去看看,為什麼會耽擱這麼久!”不會是沒接到元緗吧?還是元緗想抗旨?
“是。”
進榮這樣來來回回到金龍殿門去看情形已有好幾回,每回都是見不到轎子隊伍,而每次得到同樣答案時,繞且初即是一陣低咒,眉頭攢得更高。
“怎樣?回來了嗎?”
繞且初抓着進榮問,進榮只是搖頭。
“那個小李子在幹什麼!一個小小差事交給他都辦不好!”
“皇上放寬心吧,元姑娘不會抗旨的。”
“你也曉得朕擔心的是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她那倔模樣,一身傲骨難以馴服,朕還真怕她會冒着抗旨的死罪,抵死不進宮。”
繞且初跌坐在龍椅上,挫敗地捶了眼前千年槐木做成的桌子。
是有這可能,依元姑娘那固執的個性,是有可能抗旨。
“那麼皇上,奴才再到金龍殿門去等候。”
“去去去,最好派個人去凈紗繡房看看情形。朕就不相信朕想得到一個女人比登天還難!”
“大小姐,皇宮內苑到了。”喜悅附在轎窗旁小聲提醒。
這皇宮真大,一路走得她暈頭轉向,雙腳都快斷了。喜悅暗地捏着酸疼的雙腿。
“停——”
轎子在公公高舉右手大聲喊停的情況下停了下來,公公掀開轎簾。
“元姑娘,金龍殿門到了,從這裏開始請以步行的方式到正殿。”
元緗下了轎,好奇地打量着壯觀華麗的皇宮。
高大轟立的大殿,在正殿兩側還有後方都還有好幾棟大屋緊鄰,硃紅色的屋檐,在樑上有着一具具精細的石雕,前方有片大花園,彎曲綿延的小徑兩旁是千奇百怪、顏色艷麗、她從未見過的花卉,小橋流水潺潺作響,有時還會聽見魚兒拍打水面嬉戲的聲音。
離上次聖旨下達至今少說也有一個月的時間,而離初見繞且初也有兩個月,這段時間裏,繞且初不斷來找她,而她也不斷回絕,但回絕的立場也隨着他出現的次數減少而產生動搖。
直到昨日,已有一個月的時間沒見到繞且初,他的意志力也太不夠堅定,多來見她幾回,她總會有態度軟化的一天,還說什麼喜歡她、想娶她這種話,只會嘴上爭氣,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進宮……對她來說卻是一種負擔,在她對繞且初的抗拒慢慢褪下時,她卻必須依聖旨入宮為妃,從此再也無法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