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宇修策馬騎過大市街時,從聖彼得園傳來仿彿雷鳴的騷動聲,他的坐騎揚起頭噴氣,然後空氣中傳來尖叫聲,宇修的血液倏地變成冰,他策馬疾奔,人們奔跑過來,口中尖叫着:“騎兵隊
看來是治安官太驚惶了,才採取行動,在這麼多人群當中,他如何去找筱蘭?他抵達花園,最後一波人都跑光了,他坐在馬上,死傷遍野的景象令他反胃,筱蘭會不會在那些糾纏的人堆中某處?她是如此嬌小,不可能挨得了這樣的衝撞。他把坐騎系在柱子上,然後走進廣場,幾乎是立刻就看見她了,正蹲在一個仆伏的人身旁。“筱蘭:”他喊她,鬆了一口氣之下,雙膝突然發軟。她抬起頭,然後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噢,宇修!”她投入他懷中,用力抱住他的腰,記憶攪動他的身軀,令他血液加速。
她淚流滿面的啜泣。
“你有受傷嗎?”他粗聲地質問。
她搖搖頭。“沒有……沒有……可是我好生氣,他他怎能這樣?什麼理由?這真是最最可怕……恐怖……邪惡的事情,宇修。”她哽咽地說。
“噓,”他撫摸她的頭髮,掏出手帕。“擦擦眼睛……你在流鼻涕。”他輕輕擦去她的淚水,掩住心中的感情,當她是個沮喪、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的帽子不見了。”
“還有其他的帽子。”
“可是我最喜歡那一頂。”她又生氣地吶喊。“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
“恐懼,他靜靜地說。“法蘭西的例子正是群眾的力量,他們害怕。”
“他們該上斷頭台。”她激動地說,眼中再次充滿淚水,整個人突然坐在地上。
“怎麼了?宇修警覺地問。
“我不知道。她說。“兩腳都在抖,或許是因為我一整天只吃了一個蘋果。”
宇修把她拉起來,相當確定她突然發暈的背後不只是飢餓而已。這很容易解決。”他牽住她的手。“這裏你也無力再做什麼。”
筱蘭環顧周遭,傷者多已被朋友或家人扶走,廣場逐漸清理乾淨。
“仕平本應該帶野餐……歐,我必須告訴你他的事。”她被宇修牽着走。
“我已經知道了。”
“怎麼會?”她拿手帕用力擤鼻子,然後把那揉成一團的手帕還給他。
“留着吧。”他說。“我遇見他,他……呃,被勸道說實話,你突然策馬離開他,他不知道原因。”
“那裏有一輛郵遞馬車,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會強迫——哄我?”她仰臉望着他,暫時分了心。“你有沒有傷害他?”
“不多。”
“我真希望你有。”對於一個愛護受傷動物的人而言,她可相當無情,宇修心想。“仕平只是服從他的繼父。”他說。“就像前幾天的那些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拿爪牙當報復的對象。”
“前幾天那些人?你是說……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丹尼』?”
她的驚訝令宇修莞爾。“你或許覺得奇怪,小姐,我相信你比那隻雜種狗是更有價值的獎品……不是我批評『丹尼』的血統,你知道的……可是……”
這份揶揄多多少少蓋過了一些陰影。“他們要我做什麼?”
“你是個小富婆,傑士想把財富留在家族之中。”
“叫我和仕平結婚,”她抿緊雙唇。“他不能強迫我嫁給他吧?”
“不能,畢竟我有監護權。”宇修平靜地說。“可是如果他逮到妳,他會好好的試一試。”筱嵐沉默地咀嚼這句話。他們走到筱嵐系馬的地方,她抽回宇修牽着的手。
“你要去哪裏?”
“牽我的馬……或者該說是傑士的馬。你不會以為我騎的是『大波』吧?”宇修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當他看見她牽過來的馬,讚賞地吹了聲口哨。“好血統。”
“是的,它是名馬之後,它的父親是傑士馬群中的驕傲。”宇修皺着眉。“它必須歸還。”
“我告訴仕平通知傑士,我不能接受它當禮物,但是我要買它。”
“噢,是嗎?”他揚起眉毛,現在似乎是重整他監護人權威的好時機。“誰允許你做這麼重要的決定呢?請容我提醒你,葛小姐,你的財富由我控制,我會決定要如何使用。”
“可是那太蠢了,我們都知道這是一筆好交易,而且我不—”
宇修舉手制止她。“你或許不知道,筱嵐,不過你已經有夠多的麻煩了,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讓處境更複雜。”筱嵐咬着唇。“我沒想到經過這裏發生的事,你還會生氣。”
“這裏發生的事與你正巧在這裏原因無關。”他扶她上馬。“我們到吉頓咖啡屋再討論。”
“可是我的確留了字條,好讓你們別擔心。”
“我會將這點列入考慮。”他上馬。“可是比起我大清早被叫醒,沒時間喝口咖啡和刮鬍子,輕重性如何,我不知道。”
這在筱嵐聽起來,似乎不太有展望。她斜瞥他一眼,他的確需要熱水和剃刀。“我的確救了我自己。”她指出。
“如果你遵守我的命令,根本就沒必要救你自己。”他反駁。
筱嵐有些憂慮地陷入沉默。
吉頓咖啡屋空無一人,大概是整個城市仍在驚嚇當中,人們集中在自家門口或街角談論韓演說家被捕的事,以及有部分人在另一處集結。
“我可不去,”咖啡屋的老闆站在門口搖搖頭。“麻煩已經夠多了,兩位要喝什麼?”
“小姐要一杯熱巧克力,我要咖啡,以及任何你能提供的午餐。”宇修告訴他。宇修直等到兩人滿足口腹之慾后,才靠着椅背,嚴肅地打量他的被監護人。
“嗯?”也說。
筱嵐不安地欠動着,但仍以叛逆的眼神注視他。
“我不知道仕平存心不正,你並沒有說你懷疑傑士要綁架我,否則我當然不會和他出去。”
“我或許沒說,卻已經表明禁止你不經允許,擅自出門。”
“我和仕平相識一輩子,兒時一起玩耍,我看不出來和他一起去騎馬有什麼不對?”
“如果妳不覺得不對,為什麼不幹脆先問我?”他揚起眉。“你向來有流利的說服力。”
“你不在。”筱嵐反駁。“山姆說我不可以進書房。”他搖搖頭。“說不通,姑娘,你可以請山姆來問我。”筱嵐找不到反駁的話。
“不是因為你認為我不會同意吧,嗯?”他沉思地說。“不會是因為你對我生氣,所以故意違抗我的權威吧?”
那對綠眸以穩定而令人不安的瞭然眼神盯着她時,她終於知道被釘住的蝴蝶是什麼感覺。
見她不說話,宇修點點頭。“我想也是如此,那麼,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葛小姐?”
筱嵐決定用最大的武器來自我辯護。“是的,我在氣你,而且有很好的理由……如果你還記得。”她的臉上有一朵紅雲,但仍繼續直視他的眼睛。
“這勾起我們必須討論的另一件事。”他的聲音清晰有力。“我只說這一次,然後就此不再涉及這個話題,我的遺憾還超過言語能表達的,筱嵐,可是事情發生了,而且也結束了,我當時不在正常狀態,佔了你的便宜——”
“可是我想要——”
“不!”他向前傾。“不,筱嵐,你不可以說,你太年輕,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那是脫離常軌的行為,是大腦混亂的後果……是我的問題,它已經結束了。”
它沒有,她的四肢百骸都感覺得到,這份認知在她血管中涌動,無論對宇修或對自己而言,它都沒有結束,然而單單辯論無法說服他。
“再把一件事說清楚。”他再次靠着椅背,彷彿她的沉默表示接受。“我或許讓你覺得我輕忽傳統,在某個程度上是真的,但是我也有我的限制,如果你注意去發現,姑娘,我敢保證你的發現會令你不安。”
他起身召喚侍者。“結帳,孩子。”
他為筱嵐拉開椅子。“既然我們的關係要在嶄新的基礎上開始,就不再重蹈覆轍,可是從現在開始,你應該記住我需要被人服從。”
付完帳,他以慣有的方式,一手放在她肩膀中間推她出門,扶她上馬。
“別這麼沮喪,姑娘。”他突然笑了。“我不是食人魔,我確信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融洽的相處,如果你想留下牡馬,我會派人送錢給傑士。”他呵呵笑。“換成他破口大罵倒也是不錯的轉變。”
筱嵐勉強微笑,卻無法真正享受她哥哥對此的反應,計劃誘惑一位漫不經心的宇修是一回事,要對一位而今變成嚴肅、自抑的監護人實施計劃又是另一回事。
他們騎離市區,在路上遇見山姆。“歐,謝天謝地,你安全無虞。”他焦慮地說,他掉轉馬頭,騎在宇修身邊,問他路上行人這麼擠,城裏究竟發生什麼事?
宇修解釋一番,最後說道:“筱嵐就在他們中間。”
山姆尖銳地瞥她一眼。“你沒受傷吧?”
“沒有,”她搖搖頭。“可是他們太邪惡了,山姆,竟然帶劍衝撞百姓。”
“該死的騎兵。”山姆咕噥。“你不會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百姓。”
“是的。”筱嵐同意道。“一如你不會想到我哥哥想綁架我,逼我和仕平結婚,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他如何逼我結婚,宇修。”
宇修看見地窖中的傑士……傑士壓住一個被藥物迷倒,虛弱掙扎的女人,傑士伸手摑一個不小心弄翻食物的女僕;傑士拿皮鞭抽打獵犬;這些景象他可不會告訴他的被監護人。
他的表情再一次令筱嵐感到發冷,這種表情她以前見過——”充滿怒火和憎惡,無情冷硬,那是一種望見地獄的表情。
然後他搖搖頭,拋開那些回憶,表情又回復正常的狀況。
“他不會有機會的,筱嵐。”他聲稱。“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一直留在我和山姆的祖線之內……即使我必須用鏈子拴住你。”
筱嵐沒有爭辯,哥哥無情的陰謀令她戰慄,而且留在宇修身邊正符合她的計劃,一旦勝過他遭受自己良心攻擊的反應之後,她就可以追求到倫敦的計劃,她深信這對兩人都有利,宇修留在這種荒廢的老屋是浪費生命,即使他不想救自己脫離這種孤寂無意義的存在方式,那麼她就必須為他做。
她突然靈光一閃。“我納悶那夜在書房的那個女人是否在群眾裏面,”她隨意地說。“希望她沒受傷,她的人似乎很不錯。”宇修尖銳地吸口氣,她正一臉頑皮,嘴角邪惡地微笑着注視他,他的世界傾斜了一下。他怒目瞪着她,柔聲警告:“如果我是你,姑娘,一定會非常謹慎。”
筱嵐微偏着頭,似乎在考慮,然後以困惑的聲音說:“可是我只說她人很好,有點臃腫,當然,可是我想有些男人喜歡那樣,而且她的笑容很溫柔,似乎很活潑愉快。”
山姆嗆了一下,宇修及時察覺,無論用任何方式回答這種魯莽大膽的評論,都是有損自己的權威和尊嚴。
他充耳不聞,逕自轉向山姆,談論今天下午的傷害事件。
筱嵐用腳踢馬,瘋狂地疾馳而去,秀髮在身後飄蕩,暖暖的空氣拂過她的耳朵,速度感似乎洗清她迷惑、緊張和痛苦的思緒,令她身體放鬆,隨着牡馬優雅的移動。
她已經決定要如何滲透莫宇修的道德感,那就是經常地挑逗他,用一個又一個的挑戰令他團團轉。她本能地知道其實他和上次一樣想要回應,因為那一次經驗已經挑起她的好奇和渴望,又何必限制自己不去尋求對彼此興趣的滿足,只等這個目標達成,她就可以放手安排未來,將莫宇修拉出他自我設下的與世隔離,並讓自己遠離她同父異哥哥的魔爪。第二天早上筱嵐下樓到廚房,宇修打扮整齊坐在桌邊,皮褲、長靴,還繫着白色領巾。
“你要去拜訪某人嗎?”
“你的同父異母哥哥,”他說。“解決『少女梅娜』的問題,你的確說過你想留住它,不是嗎”
“噢,是的,當然,”她深思地打量他,他發現自己在想她的眼睛好像陽光下的寶石。“你會討論別的事嗎?”
宇修搖搖頭。“臨場應變吧,不過我想不至於要說得一清二楚,姑娘。”
“不,我想不至於。”她同意道,開始吃醋栗莓當早餐。
“傑士並不遲鈍……雖然我不能說仕平也一樣。”她丟了一顆醋栗莓在口裏,用門牙剔掉皮,閉上眼睛不自覺地享受汁液滑下喉嚨的愉悅。“你一個人去嗎?”
那一剎那,宇修凝神注視那性感的表情,這麼一位精力充沛、充滿世俗饑渴的尤物怎會來自貝絲那純真的血緣?可是她也是葛提文的後代,這些念頭的出現,令人驚訝的是它們不再帶着痛苦。
他起身。“只要一、兩個小時。下午你可以和我出去騎馬,姑娘,我得勘查產業,同時也讓
『丹尼』好好跑一跑。”
“那很好,”筱嵐有些心不在焉。“你現在離開嗎?”
“待會兒。”他走向門口。“山姆,你去交代比利清洗中庭。”山姆帶着滿意的笑容,目送宇修離去。“要炒蛋嗎?姑娘?”
“噢,不,謝謝你,山姆。”筱嵐起身走出廚房。“我可不想吃早餐。”她出人意外地說完這句話,輕快地走出去,把“丹尼”留在裏面。
“老天,”山姆咕噥。“現在她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筱嵐匆匆上樓換上騎馬裝,再飛奔下樓,直到聽見宇修離去的馬蹄聲,才衝到馬廄,要求比利為她的牡馬上鞍。
比利聳聳肩,協助筱嵐上馬。“告訴山姆,我和宇修先生一起出去。”她指示。“立刻告訴他,比利。”山姆知道她和宇修在一起,就不會擔心。
一出中庭,她策馬疾奔,相信很快就會趕上先行出發的宇修。
宇修聽見身後的馬蹄聲,一開始並末多加註意,直到幾乎到他身邊時,他才毫不好奇地斜瞥一眼。
筱嵐對他微笑,和他並騎。“我想你或許喜歡有個伴。”
“你想什麼?”那一剎那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想你或許會後悔獨自前往,”她仍然笑容如花。一個人騎馬好寂寞,沒有人可以談天。而且我不介意陪陪你,所以我就來了。”
這個毫不矯飾的理由令他無言以對。筱嵐繼續談笑風生,談談天氣、樹從和野花。
“安靜!”他終於凝聚力量命令。“你的記憶力不太好,葛小姐,昨天我才告訴你,我不容忍被監護人不服從。”
“噢,可是我沒有不服從,”她熱切地說。“我特別謹慎不去問你我可不可以陪你,所以你也沒說不可以。如果你還記得,我只問你是不是一個人來。”
宇修無奈地閉上眼睛,這個別有陰謀的小狐狸!
“然後我就想到沒有人想在這麼美麗的早晨一個人獨騎,而且如果你後悔了,那麼——”
“我剛剛聽過了,”他啐道。“它的說服力並沒有增加。”
“等你停止生氣的時候,你會明白有我陪伴多愉悅,”她十分自信地說。“而且有你的保護,傑士和仕平不可能傷害我。我們可以假裝昨天的事沒有發生……仿彿我們沒有起疑,就說是來買馬的,我會說仕平一定想知道『柏拉圖』——”
“『柏拉圖』?”
“貓頭鷹。”她不耐地說。實際上他該死的才不在乎。”
“我相信仕平會想知道它很好,或者至少我會這麼對他說,即使
“你確定他怎樣?”他由一陣怒火轉向另一陣。
“該死的不在乎。”
“我就是聽到這個。我拒絕相信陳小姐會教你這種語言。”
“當然不會。”她愉快地說。“大概是在出租馬車店,從馬車夫口中學來的。”
“那麼你要順從我,立刻忘記這種說法。”
“噢,別這麼古板,你自己常常這麼說。”
“你不可以。”
“唔,”她皺皺鼻子,然後聳聳肩。“好吧,可是你對我的計劃看法如何呢?我等下及看到傑士的表情……滿臉笑容,而且彬彬有禮。”
宇修私下承認她的計劃相當有吸引力,不過他可不想讓這擅於操縱人的旅行同伴因此而志得意滿,所以決心朝她的自信潑冷水。
“這不是孩子氣的遊戲,你的存在不合適也不受歡迎,我和傑士的事不需要你的建議。”
“唔。”筱嵐似乎在考慮,然後說道:“我想我可以回去,可是好長的一段路,我知道你不要我一個人獨騎。”
“那麼,請說,你又為什麼一個人騎來呢?”
“可是那只有幾分鐘啊,我疾馳如風地追趕過來。”
宇修放棄了,他不打算叫她一個人回去。他當然可以帶她回去,可是如此就浪費了一整個早上。他繼續向前騎,保持嚴肅的沉默。筱嵐似乎覺得她有責任娛樂他,快樂地絮絮叨叨,談天說地,只要心中想到的都拿出來聊。他打斷她一個勁地描述“翠西”的六隻小貓咪。“你一定要說這麼多嗎?”
“除非你不想聽,”她從善如流。“我想當你要的那種同伴,所以如果你想要我安靜,那麼我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她的同伴發出一種半哼半笑的聲音。
“我逗你開心了嗎?”她快樂地望着他。
“討厭鬼很少能逗我開心,如果你珍惜你的肌膚,葛小姐,就別再嘮嘮叨叨的猛說儍話。”他宣稱,有些困難地控制五官的表情。
當他們抵達葛氏大宅時,宇修沒預料到自己的反應。十四年沒踏進這裏,他那可望不可及的愛人貝絲當時年輕又活潑,錫普敦修道院的廢墟就矗立在車道的右邊,位於馬路和房子的中間。
他避開視線,然後強迫自己再看着它,由心中的眼睛看見通往地窖的台階。那種腐敗的霉味突然變得栩栩如生,甚至掩蓋過忍冬花的香氣。
“怎麼了?”筱嵐近乎耳語地問,原有的淘氣和逗趣都不見了。他將目光掉離往日邪惡的景象。“偽裝的惡魔。”一以前你也說過,它們是什麼?”
“不干你的事,愛追問的小姐,是你該尊重別人私隱的時候了。”
“那不公平。”她靜靜地說。
是的,他嘆口氣。“既然妳執意陪我,聰明的你——不說謹慎——就要盡量不去侵犯我的意識。”
“噢,”筱嵐說。“如果你不快樂,那我當然會試着幫助你。”
“你當然會。”他呢喃。“我不明白自己怎會另有想法。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不快樂……只是因你而懊惱。”
筱嵐顯然不認為這值得回應。“母親葬禮之後,我還沒來過,”她說。“露絲很仁慈,可是當時傑士和仕平不在,所以她不害怕。”
宇修突然轉向她。“害怕?”
“大部分的人都怕傑士。”她實際地說。
“或至少是那些他有權控制的人。”
“你怕他嗎?”他仔細地盯着她。
筱嵐皺皺鼻子想了一下。“我想不會。”她說。
“至少昨天之前都不怕,只是不喜歡他。可是他既然無權控制我,我也就沒理由怕他,不是嗎?”
“希望是沒有。”筱嵐改變主題。“我們要走前門嗎?”
“我不知道社交拜訪還有別的門?”
“我向來走側門,因為我是親戚吔。”
“呃,現在你就和我一起。”
“當然。”她柔順地說,兩人騎到前門。“我該去叩門環嗎?”
“隨便你。”
他放棄保持嚴厲的嘗試,實在不可能一直對她生氣一分鐘以上,而且板著臉的偽裝更是浪費力氣。筱嵐滑下馬鞍,跑上台階,抓住大銅環叩門。僕役來開門,看見訪客令他眨眨眼睛。
“早安,海特,傑士先生在嗎?”.
“嗨,這不是我的小妹妹嗎。”傑士在僕役後面說。“可以了,海特。”他走到門口,俯視筱嵐,揚起一邊的眉毛。“什麼風把你吹來?”他的目光瞄到仍然坐在馬上的宇修。“我來買『少女梅娜』,”筱嵐告訴他。“我告訴仕平不能接受這份禮物,但我想買它。”傑士雙手放在她肩上,將她挪開,慢慢地走下台階,筱嵐跟在後面,一點也不想被忽視。仕平繞過屋角,筱嵐叫喚他。“早安,仕平,我們來買『少女梅娜』。我想你一定想知道貓頭鷹的狀況,它好多了。”她的笑容並末愚弄三個男人。宇修直視她。“別再說無聊話,筱嵐。”他故作生氣地說,跨下馬鞍。“傑士,你對牡馬開價多少”
“我不確定要賣。”
“噢,可是它一定得賣呀!”筱嵐叫嚷。“你說要把它給我,所以你就不能說想要留住它。昨天我好喜歡它,實在不忍放棄!”她轉向仕平,笑得好燦爛。“我們沒野餐真可惜,仕平,不過我陷在進城參加改革聚會的人潮里,根本回不了頭。”
仕平摸摸喉嚨,一條領巾蓋住瘀傷的指印,但那不自覺的手勢已對傑士和宇修說明一切。
傑士眯起眼睛。“錯過你的野餐真遺憾,小妹。”他虛假地說。“仕平費了很大的心力想讓你高興。”
“是的,我知道。”她回答。“他白費心令我很不安。”
宇修決定加入攻防賽,筱嵐似乎失去自製了。
“筱嵐,我叫你別再說無聊話了。傑士,你有價碼了嗎?”
“三千英鎊,”是他立即的答案。
“既然我妹妹不接受禮物,那麼我不要個公道價就未免太儍了。”
“公道價!”筱嵐尖叫。“三千——”
“閉嘴!”宇修用力按住她的肩。“這種沒有節制的行為實在太失禮!”
“是的,可是——”
“安靜!”筱嵐柔順下來,怒目瞪着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冷冷的眼神滑過她身上,她首度在他眼眸深處看見威脅和討厭。然後他轉向宇修,薄薄的嘴脣帶着一抹嘲諷的微笑。
“三千鎊,既然我現在發現自己短少這麼多金額……”
“的確。”宇修完全明白。
他終止貝絲對傑士的付款,而今被要求做彌補。他可以感覺手指之下,筱嵐全身肌肉緊繃,顯然她也明白哥哥的要求。可是如果他以為她會因此匆促做不當的發言,那他顯然錯了。“我們必須看看母馬。”她冷靜地說。“我認識『雷瑞夫』,可是我想檢視『紅王后』。”傑士偏着頭。“仕平,帶筱嵐去馬廄,我相信她會滿意的。”他轉向宇修。“我們該到我的帳房完成這筆交易嗎?莫先生?”
“我懷疑這是一項可以輕易了結的交易。”宇修淡淡一笑。“不過還是來討論條件吧。你一定能了解我不接受你的殷勤,畢竟我當時也沒邀請你進門,所以就不必假道學了,不是嗎?”他轉向他的被監護人,她並未移動。“筱嵐,如果你想看看母馬,我建議你去看。”他和傑士直等到兩人繞過屋角。
“她一直是個沒禮貌的小鬼。”他語氣惡毒地說著。宇修揚揚眉毛,靜靜地說:“禮貌壞得不適合當你繼子的妻子嗎,傑士?或是她的財富足以彌補個性上的缺點?”
傑士眼神近乎透明地避開宇修直接的目光。“你想說什麼嗎,莫先生?”
宇修搖搖頭。“我又會想說什麼呢?傑士。”
傑士微帶侮辱地說:“某些事似乎讓你清醒起來,宇修,我懷疑這會持續多久。”
“長的足以看你下地獄。”宇修愉快地回答,轉身上馬。“我對任何價碼的牡馬都沒興趣,更不想和你打交道,傑士……除非你會蠢得再次干涉我的轄區。”
“你弄錯了,宇修,是你侵犯我的轄區,以前你就做過一次,我會雙倍報復你。”宇修點點頭。“所以我們互相了解了。”筱嵐和仕平重新出現,他尖銳地呼喚她。她匆匆跑過來。“我們要離開了嗎?”
“是的,但是牡馬不然。”他伸出手。“上來吧,你的腳踩在我的靴子上。”筱嵐對這樣的結果既不驚訝也不失望。只是順從地坐在他前面。
“日安,傑士……仕平。”她友善地微笑,好像相處很愉快似的。“謝謝你借我『少女梅娜』……還帶我去看『紅王后』,它很美。”
“你哥哥還說你是沒禮貌的小鬼。”他們離開后宇修嘲弄地說。“當你願意時,可是十分有禮貌。”
筱嵐呵呵笑。“我才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地認為我很失望。我是遺憾,可是我當然不會付三千英鎊買『少女梅娜』。”
“我聽了真是鬆了一口氣,因為我根本不想買它。”
“他不肯議價嗎?”她的聲音有一絲悲傷。
“我沒試。”
“噢,我猜你自有原因。”
“是的,姑娘。但今天下午我們就去替你買馬,我相信會找到合適的。”
他握住韁繩時,手臂輕輕環住她的腰,她向後靠着他,挨着他的肩膀,自然得彷彿他們向來這麼騎。她這種毫無矯飾的姿態令宇修身心都有困惑的反應,他有一種不安的懷疑,覺得筱嵐相當明白她這樣做的效果。每次他說服自己,要當她是即將成年的純真少女般地保護她,她就會說或做某些事情,證明在所有重要的事項上,她在許久以前就已越過那條線。
山姆跑到中庭迎接他們。“你真讓我吃了一驚。”他擔憂地說。“我不知道宇修先生說你可以和他一起去。”
“我是沒說。”宇修下馬扶她下來。“他沒說我可以去,山姆。“筱嵐笑着解釋。“但也沒說不能。”山姆迷惑地瞪着她,搖搖頭,張着嘴巴,卻無言以對。“別試了,山姆,”宇修狡黠地笑了。“每當碰到邏輯問題,這位姑娘就可以舉出自夏娃吃了蘋果以來最好的實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