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水(上)
傍晚的時候，沈遠客來我這裏，如今他來，我心平氣和，我們之間有一道永遠不會變的聯繫與情誼，對我來說，這比愛情更踏實可靠，其實，這也是最好的結果。
凌蘭去給他沏茶。
我道，“有什麼事嗎？我回來一切都挺好的，謝謝你。”
沈遠客道，“不用這麼著急回答我吧，需要我趕緊走？”
“這倒是不必，不過，你來我這裏多多有不便，今天沈夫人也說的很清楚了，我們還是有些界限來的好，也不會讓少奶奶生氣，她生氣，我不好辦，你哄哄她，我就好過的多了。”我坦白道。這些話還是說開了的好，藏着掖着，也沒什麼好處。
“她？”沈遠客不以為意的道，“不必在意。”
“沈公子，”我提醒他道，“這不是你的年代，是我們的年代，你也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不過是個從良的妓女，和林家大小姐沈家少奶奶是雲泥之別。”
沈遠客沒理會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道，“送你的禮物。”
我接過來，是個紅色的絲絨小盒子，細膩精緻，打開來一看，是對耳環，水滴形狀，中間嵌着兩塊玉，溫潤平和，小巧別緻。我拿起來，道，“很漂亮，多謝你。”
沈遠客道，“我沒看出你如何喜歡。”
我笑道，“那是我的錯了，真的很漂亮。”
“哦？”沈遠客看着我，揚眉道，“說實話吧。”
我把小盒子裝進衣服里，咳了聲道，“給我金葉子，我可能更欣喜一些。”
沈遠客哈哈大笑，道，“蘇青嫣，你還真直接。”
我道，“是你讓我說實話的。”
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像他總在讓我說實話，然後我就老老實實的回答。
金葉子存起來，多方便，日後有個好歹，後半生是個指望，安安穩穩。我這個習慣大概是改不了了，就像挨過餓的人，就算不會再挨餓，看見食物，也忍不住想藏起來一樣。
其實……我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對耳環，真的很好看。
“行了，”沈遠客起身道，“東西給你就好了，之前事太多，我就把禮物的事給忘記了，今天林墨研糾纏着跟我要禮物，我才想起來。”
她要的不是禮物，是顆惦記的心啊。
日子平淡的過着，沈遠客這次在洛陽不知道會留多久，他時不時來和我聊聊天，彈彈琴，彼此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說起話來確實輕鬆一些。
他給我講千年以後的生活，給我講術族，日後的術族生活是多麼的壓抑和黑暗，他只想尋到黑衣，然後殺了那個人。如果方寒衣阻攔，就連方寒衣一起殺。
我無奈，這個人總是這麼乾脆，好像什麼事情都不需要多考慮一般。
且不說他的身體，打不過方寒衣；方寒衣畢竟是他同伴，貴為祭祀，怎麼說殺就殺，殺了方寒衣，他又如何能離開這個年代？
沈遠客道，不能離開就不能離開，說的時候他眼中出現了短暫的迷惘，如果回去了一切都變了，可能沒有我了，到不如留下算了。
那種迷惘讓我心裏酸且痛，這個看似強大而擔當的男人，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勝，沒有他，敗，又要他何用？
他就像是多出來的一個人，在哪裏都不是自己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年代。
也許方寒衣的理想是對的，找到一條人與術人共處的道路。想到這樣的結果我覺得格外的興奮，如果是那樣，該多好。我和沈遠客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心深處，依然認為人，是同類，而術人，是異類。
黑衣，說到底，只有找到這個人，才會帶來變化。
“姐姐，”凌蘭道，“少奶奶約您去成雙閣。”
我驚訝的放下手中的書，道，“少奶奶？她怎麼會約我？誰告訴你的？”重新回到沈家時間也不短了，大概是沈遠客對林墨研着實不錯，她再也沒有來找我麻煩。如今怎麼突然又找上我？若是談談天，喝喝茶，我還真的不敢相信。
“是少***貼身丫頭惠湘剛剛來同我說的，”凌蘭道，“惠湘是少奶奶陪嫁來的丫頭，凌心姐姐……出事之後，少奶奶沒有再從沈府撥丫頭到自己房裏，現在就惠湘一個。惠湘姐姐人很和氣，我問她少奶奶找你什麼事，惠湘姐姐跟我說讓我放寬心，這幾天少爺對少奶奶特別好，少奶奶人和氣了好多，底下有人犯錯，都不會說什麼，可能就是約姐姐過去把過去的事情結結，大家都別放在心上了。”
這樣？我有些狐疑。並非不信任凌蘭或叫惠湘的那個丫頭，而是此舉有畫蛇添足之嫌。真的別放在心上，別再來往就是了，有些事情沒辦法說清的。怎麼說？我以往打你不對，凌心之死算了，你好好住着吧，以後一起姑嫂融洽云云？那簡直太滑稽。
可我也不能不去，否則就是授人以柄。
沈遠客亦在家，林墨研該不會有什麼大動作。
我想帶着凌蘭一起去，什麼事情也好有個人證，但轉念一想，若真有問題，凌蘭和我姐妹相稱，誰會信她說的話？反而可能把她牽連進來，我於心何忍。於是便吩咐凌蘭留下，等我回來吃飯，一個人去了成雙閣。
已是秋天，恍惚中，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我曾在這裏遠遠看隔岸花開似火，如今天空一碧如洗，湖中殘荷已凋，一點秋的浮萍聚聚散散，像最後的綠地。
林墨研一個人站在成雙閣里，穿一身白色的長裙，近了能看出，上面有淡淡的暗紋，素凈別緻，一串顆粒大小一致的珍珠項鏈，圓潤柔和，更襯的她溫柔典雅，配着這秋天的爽朗，人淡如菊。
“少奶奶。”我道。
林墨研轉過頭，望着我，嫣然一笑道，“你如今是遠客的妹妹，叫我嫂子就可以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嫂子。”我笑道。
林墨研輕輕的到我身邊，一雙美麗的眸子注視着我，困惑的道，“妹妹，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遠客對你那麼好，我到底哪裏不如你，他對我那麼冷淡。”
我低頭，嘆道，“嫂子，你誤會了。”
“我沒有。”林墨研搖搖頭，用手撫摸着那串珍珠項鏈，道，“這串項鏈是他從長安給我帶來的禮物，我知道，他肯定是沒有給我買，臨時拿這個湊數的。你知道嗎，我不喜歡珍珠，他從來沒有記得過。”
“沈公子可能是忙於公事，”我寬慰道，“他畢竟得維持整個家的所有開銷。”
林墨研微微點下頭，道，“是，我知道他會累，可是，”她轉頭望着我道，“你剛一出事，他卻立刻從長安趕回，你說，他到底是重視不重視他的事情，他的生意，和這個家？”
我無語。沈遠客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在這個年代尋找黑衣，最大的責任是照顧自己的族人，我出事，不代表我個人，沈遠客匆忙的趕來的原因，我怎麼說？
林墨研將我當成默認，輕吁口氣，繼續道，“我恨你，非常恨你，我把你趕走，凌心因為你而死，可是他卻直接把你帶回來，不允許任何人拒絕，我不過是個媳婦兒，公婆當然替兒子着想，讓我忍忍。忍，忍，忍，我從小到大，除了為遠客，沒忍過。”
她目光灼灼的望着我，“換了你，你能忍受嗎？”
沉默片刻，我道，“嫂子，我從小到大，是忍過來的。”
林墨研輕笑，“所以現在就換了個個兒嗎？”
不是，是我無法和她解釋。我同情她，真的同情，有些地方，我和她沒區別，我們都是這個年代的女人，愛上一個不屬於自己年代的男人。
付出再多的痴情狂愛，不過是場空。
何況那個男人，心心念念，沒有女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