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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承諾。”
“對不起,我不打算倉促發表任何諾言。”
“你有其他男友?”
“不,我並無任何男友,我只是不想守戒。”
雅量掙扎着起來,“你該回家了。”
“我要做練習,跟我一起來。”
“太夜了,我要休息。”
他用他的大手捧起他的臉,“明天見。”他響亮地吻她。
“喂,我明天有事。”
他已經跳出窗檯離去。
第二早,雅量起床梳洗,頭髮紮成馬尾,坐在書桌前仔細批閱學生功課。
中午,她一邊喝冰凍啤酒,一邊聽靡靡情歌,有人在低聲要求:“把你頭擱在我肩上,輕輕呢喃:我亦愛你……”
這時有人敲門:“雅量,雅量。”
雅放下筆,“誰?”
“自新,品藻要我找你,大學泳池有比賽,叫你參觀。”
雅量開門:“品藻為何如此熱心?”
周自新看到楊雅量,不禁一呆,她穿着小小白襯衫,藍色三個骨褲子,輕鬆瀟洒,以前,他老覺得她放肆散漫,不願穿裙子絲襪高跟鞋,今日看來,卻時髦好看,由此可知,雅量一直走在時尚尖端,到現在他的目光才追得上。
雅量說:“那樣大太陽,怎麼去露天泳池?”
“她孩子有份比賽,她很緊張。”
雅量遞一罐啤酒給自新。
“對,叫你帶熱狗及凍飲。”
雅量笑,“原來如此。”
她與自新合作,很快做了熱狗,並且帶了一大盒雪糕,統統放進隔熱箱提着往泳池走。
自新稱讚:“什麼都難不倒你。”
雅量自嘲:“因為我懂得逃避。”
“你指你一直未婚?”
雅量不答。
走近泳池,只見人山人海,一組組啦啦隊正為泳將打氣,熱鬧得不得了。
他們在觀眾台找到品藻與賢媛,但他們身邊已無空位,雅量與自新只得坐在後邊。
品藻給她一把傘,“替我遮住陽光,我最怕曬起黑斑。“
雅量笑着打開傘替品藻做丫環。
品藻一邊喝礦泉水一邊喊:“出來了出來了,毛孩,加油,毛孩,加油,”
雅量既好氣又好笑,媽媽即是媽媽,一見孩子,立刻忘我。
“為什麼叫他毛孩?”周自新問。
“他自小渾身毛毛的,十分可愛。”
只聽得賢媛說:“公眾場所,不要叫乳名,方正,我們在這裏,方正!”她揮手。
雅量愣住,整張面孔冒汗,“誰叫方正,又叫毛孩?”
“品藻的孩子呀,他代表法律系出賽。”
這時口哨一響,站池邊眾泳手一齊躍入水中,水花四濺,煞是好看。
“第三線是毛孩!”
雅量看到那少年潛泳十來尺,忽然躍起,原來他游蝶泳,正是雅量最喜歡的泳式,只見他強健胸肩在水中猶如飛魚,比其他賽手快捷一半以上。
賢媛笑說:“別人都穿鯊魚衣,只有他,長髮長須渾身汗毛,也不怕阻水,只穿小泳褲。”
雅量看到呆住,手上的傘落在一邊,周自新連忙撿起替她撐着。
她一語不發,雙耳燒紅。
只見方正已經贏了這項比賽攀上泳池,眾妙齡女同學一擁而上,嬉笑鼓掌歡呼,她們把彩色絲線織成的帶子往方正手腕上套,有幾支手有意無意撫摸他胸膛及私人部位。
方正象是吃不消這種熱情,又不好意思打開她們的手,只得重新躍進池內躲避。
品藻說:“還有一場接力賽。”
雅量已經坐不住,她站起離開看台。
不料周自新一直跟在她身後,替她打着傘,他以為她滿臉通紅是因為曬過了頭。
雅量呆半響才說:“我口渴。”
“我陪你到合作社喝冰茶。”
自新親自吩咐檸檬切厚片,並且加薄荷葉。
雅量怔怔喝了一大杯茶,彷彿好過一點。
這時她的白襯衫已貼在背上,自新可隱約看到她內衣上的花邊,他也覺得口渴。
雅量輕輕說:“你回去吧。”
“不,我陪你。”
“品藻的孩子叫方正?”
“是呀,你忘記了?真是好名,還有,賢媛的女兒叫捷悟,是否更加別緻?”
“你呢?聽說你有兩名。”
“老大叫國泰,老二叫民安,都入大學了。”
雅量想:只有她一人是孤鬼。
她輕輕說:“我累了,想回家小息。”
“我送你回去,你午睡片刻,我來接你吃飯。”
雅量只覺得金星亂冒,到家,她沐一個浴,倒在床上閉着眼。
自小她逃避嚴重問題的方法便是好好睡一覺,希望醒來時煩惱已自動離去。
她驚醒是因為做夢看到方正在她床邊脫衣服,露出健美的泳手身段。
有人敲門,雅量嘆口氣,“誰?”
“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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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揉揉水腫臉,太陽已經下山,天空一半橘紅,一半淡紫,叫她凝視。
雅量開門出去,站在草坡邊,“她們呢?”
自新回答:“就我與你一起吃飯,我等你更衣,你可以換件跳舞衣裳嗎?”
雅量忽然明白,他的殷勤並非基於友誼,她退後一步。
“自新,我們是想撮合你與品藻。”
“品藻?”
“正是,本來你倆就是一對。”
“不,不,我喜歡的是你,楊雅量。”
“別開玩笑,你最不喜歡的女同學是我。”
“雅量,我到今日才懂得欣賞你。”
雅量驚說:“你與品藻可以發展——”
“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自新,我吧是任何人的對象,我生活散漫,無永久地址,我每天自下午三點就開始喝酒。”
“雅量,為何這樣用力拒絕我。”
雅量又退後一步。
周自新賭氣,“我聽說你喜歡歐陸男人。”
雅量終於沉下臉,“自新,我們是老同學,不要講你明日會後悔的話,”
“外國男人有什麼好處?”
雅量的聲音轉為冰冷:“再見,周先生。”
“雅量,你聽我說。”
“夠了,周先生,再見。”
周自新自知失態,且惹惱了老朋友,他羞惱地上車駛離。
雅量這才松出一口氣,她站在門口發憷。
這時,她聽見有人在她身後呼一聲笑。
雅量再度吃驚,她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身形站在樹后。
她立即知道這是誰。
她氣惱地用食指朝他勾一勾,“毛孩,你給我出來,你站在那裏多久了,你偷窺什麼,又聽到什麼?”
他只是笑。
雅量生氣,“你跟蹤我?你喜歡做觀眾?”
“呵,要懲罰我了。”
“你看什麼?”
“看你如何打發不喜歡的男人。”
“你為何鬼祟?”
“冤枉,是母親叫我給你送些清淡食物過來,她怕你中暑,我見你未返,便在樹下等一會。”
他緩緩走近,身上有一股泳池水的氯氣味道。
他說:“我很高興你拒絕了他,他說什麼?你喜歡歐洲人?”
雅量實在忍不住,悻悻在他肩膀上大力捶了一拳,他雪雪呼痛。
他乘勢握住她的手,“我很高興你沒讓他佔便宜。”
雅量看着他,“你一直知道我是誰。”
“你是楊雅量博士。”
“我與你母親的關係。”
“你是家母朋友,So?”
雅量說:“我與你有話要講。“
他卻說:“好,你家還是我家?“
雅量簡直拿他沒辦法。
“讓我進來喝咖啡。”
他到車廂取出一籃子食物交給雅量。
雅量只得開門讓他進去。
他說:“你應當到我家看看,我置了傢具,現在有女朋友了,不得不從俗,傢具式樣你會喜歡,”
雅量啼笑皆非。
他手裏還捧着一隻考究的柚木盒子,象是人家藏雪茄煙防潮盒。
雅量揚起眉腳,作詢問狀,他笑嘻嘻打開盒子,只見裏邊密密麻麻放着各式各樣錫紙小包,看仔細了,是數百枚安全套。
雅量怔一會,只能假正經地說:“十分整齊,一絲不苟。”
她開始後悔酒後輕狂,這小子不好應付。
他完全知道雅量想說什麼。
“我從不與家母提及我的感情生活。”
雅量不出聲。
“我還有兩年畢業,你會願意等我?”
雅量伸手輕輕撫摸他立體濃眉,真是孩子話,兩年,過兩個月她要到北京,兩年後不知在津巴布韋還是卡德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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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把雅量抱緊,胸肌壓着她揉動,雅量忍不住嗯一聲。
他在她耳邊說:“我開始明白,你越是喜歡一個人,越不做聲,如不,說得他自殺為止,象剛才那個人。”
雅量笑得嗆住。
他又用更低的聲音說:“不喜歡多話的愛人,多麼難得。”
“我們不能老是這樣見面。”
方正答:“那好,你搬到我家來。”
他那個歲數最佔便宜,人們把他當孩子,其實他已是經驗豐富的大人。
“腕上的絲線代表什麼?”
“異性對你有意,把它纏在你腕上,如果你接受,可以嫁給他,如不,就此算數。”
“什麼時候流行起來?”
“這幾年。”
“那些少女都很漂亮。”
“我卻覺得她們裝扮可怕,最不能接受的是毛蟲似假睫毛,攻擊武器般鑲鐵絲內衣,以及長指甲上描花,還有,頭髮漿住風吹不動,提高聲線直至刺耳程度。”
“她們以為你們會喜歡。”
“誰?我們?”
雅量盡量忍住笑:“不要再批評女性。”
“你統統沒有那些毛病。”
“我有一份繁忙工作,還有,我是大人。”
她用額角輕輕碰到他的臉。
第二天一早,方正坐課室里與同學研究一個案子,鄰座忽然有人說:“英語系楊教授在泳池早泳。”
有好事之徒傳短訊給他通報。
他這樣回應:“立即傳照片過來,即使是一件頭泳衣,也有瞄頭。”
方正不由得轉過頭去。
“看!”
大家擠到電話旁觀看。
“嗚嗚”所有人失望:“太過吝嗇。”
原來楊教授穿着潛水衣游泳:樽領、短袖、連及膝褲。
方正低頭笑。
“楊教授就是如此,校內好不容易來一個漂亮老實,偏偏鈕子扣到領口,對男同事男同學從不做眼神接觸,連裙子都不穿,天天白襯衫黑套裝長褲,絕少脫去外套,什麼意思。”
“不假辭色。”
“誰可以拍到楊教授性感照片?”
“做個比賽可好?”
方正忽然動氣:“你們真無聊!”
“咦,阿正,你是我們中最淘氣的一個,今天怎麼了?”
方正離開課室。
“什麼得罪他?”同學叫苦:“我們還有功課要做。”
那日稍後,雅量接到電話。
對方是賢媛,“雅,品藻說替你做生日。”
雅量連忙求饒:“對不起,我沒有空。”
“你略為從俗一次可否。”
“恭敬不如從命,我不慶祝任何一日,但我享受每一日。”
“別掃興,品藻要我找個機會與自新跳舞,她約好他做當天舞伴,我也要介紹我的男伴給你認識。”
這倒叫雅量高興,她們都有舞伴了。
“我呢?”
“我們給你安排神秘嘉賓,雅,你務必打扮得漂亮些。”
賢媛把地址告訴她。
雅量忽然問:“我們都幾歲了?”
賢媛嘆口氣:“一百歲。”
雅量哈哈大笑。
“虧你笑得出。”
接着幾天,雅量要做文件工作,每天忙得很晚,留在辦公室,伏案苦幹。
鄰桌有同事一樣要開夜車,偶爾也發幾句牢騷。
有人訴苦:“我妻子要求離婚,並且請我不要抗議她提出的內容,那就不用聘請律師,省下一筆費用。”
“她要什麼?”
“孩子,房子,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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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
“你已比布朗幸運,他帶着新婚妻到劍橋蜜月,那女子就在那段日子愛上別人,跟那人逃走。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難得那第三者願意陪她瘋。”
雅量想:男人年紀大了,體內睾丸素漸漸衰減,男性特徵消失,姿勢口角都開始似老太婆般啰嗦,抱怨益多,這時,只有少女學生嬌俏地走近,他們才會吸氣收腹挺胸展露剩餘男子氣概。
可憐。
這時有人走近問她:“楊博士,可有興趣到酒館喝一杯?”
雅量連忙答:“我還有事。”
她看都不敢看他,怕瞥到他們來不及染的白色髮根,鼻子邊骯髒毛孔,以及鬆弛下巴。
她連忙離開辦公室。
回到家,捧住頭深深嘆息,人過了三十歲會魂離肉身,身軀的年齡日長,但精魂永遠不甘心衰老,形成一種滑稽現象。
她楊雅量最是顯著的一個受害者。
深夜她繼續對牢電腦工作,忽覺勞累,站起躺到床上,卻又不能成寐,胸脯似揪住似難過,想到往事,她忍不住輕輕說:是那些微的溫柔,照亮了我的回憶。
她終於睡着,轉瞬天亮,又不願起床。
電話鈴聲大響:“雅,今天晚上七點半,京城酒店明珠廳,記得準時。“
雅量想一想,決定同她們開玩笑。
她下午出去,選購晚禮服,約化妝師及做頭髮,經過那鞋店,買了雙四寸高深紫面血紅色底鏤空鞋。
化妝師把她的臉妝得雪白,紅唇,還貼上鑲亮片的假睫毛,然後幫她做一個剛睡醒的蓬鬆發。
雅量笑嘻嘻穿上低胸黑色網紗晚服及高鞋,自覺活脫象去參加萬聖節淘糖晚會,可是化妝師卻稱讚:“你好看極了。“
雅量心存嬉戲,搖搖晃晃到達現場,遲到二十分鐘,她走進去,發覺許多男性用尊敬目光注視她。
呵,可悲,她明明打扮如歡場女子,但虛榮淺薄的異性反而覺得吸引。
自新站起來走近迎她,“雅量,我們在這裏,生日快樂。“
她走過去,有人替她拉開椅子,雅量抬頭一看,那年輕人卻是方正。
他剪理過頭髮,鬍鬚刮凈,一臉俊秀,像個牛乳兒般,穿着整套西服。
雅量呵一聲,只聽到品藻笑,“看,我帶了什麼人給你作舞伴,這是小正,沒想到他長這麼高了可是,小正,留心,別人都是阿姨,這位卻是楊小姐,楊小姐在你幼時十分照顧你,今晚你要招呼周到。“
雅量啼笑皆非,只得喝香檳。
唯一的安慰是自新終於轉向品藻,而賢媛也帶來她的端正男友。
自新堅持與雅量跳第一支舞。
他說:“雅量,從未見過你這樣打扮。“
“好玩嘛,難得大家一起吃飯。”
她每眨一下眼,睫毛上亮片都似一顆掉落眼淚。
“今晚看到你,實實在在叫我明白,不願接受我的人是多麼美麗。”
“自新你竟如此會說話。”
“可是上次卻得罪了你。“
雅量輕輕與他在舞池轉了幾個圈,低聲答:“你沒錯,是我反應過度,我確是喜歡歐洲人,因為我從不打算結婚,舊歡如夢,我十九歲那年,在聯合國當義工,他們的難民專員,是一個叫菲利普的巴西籍中年男子,他高大英俊,有理想有抱負,懂七國語言,少年的我愛慕他到極點,我欽佩身為富家子的他,放棄祖輩為難民爭取權益。”
自新說:“嗯,我知道這個人,他為越南船民曾經痛斥本市關閉營不人道,你與他可有發展?”
“我在遠處仰望他,他是我的暗戀對象,握住網絡,報章,電視尋找他的消息,結果,”雅量聲音低下去:“我得悉聯合國在伊拉克的總部遭恐怖分子炸彈襲擊,他不幸喪生。”
“我也記得這段新聞,當時聯合國大為震驚,如喪考妣。”
“自新,得到與得不到,最終十分虛幻,象一場夢般,叫人想起湯顯祖的故事牡丹亭里杜麗娘驚夢。”
自新“啊”一聲。
這時方正走近拍拍他肩膀,“自新叔叔該我了。”
周自新只得把舞伴讓給他。
方正輕輕問:“你們說些什麼?”
“牡丹亭的驚夢。”
“無論你講什麼,自新叔的視線,從未離開你的胸脯,他的腦子裏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