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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與學生討論寫五百字作文的最易犯錯誤之處:“第一,臨急抱佛腳,明早八時交卷,深夜十二時才開工,第二:言中無物,但求填足字數,三……”

下課鈴響起。

那是楊教授自備的一支小小鬧鐘。

同學們散出,雅量正想離去,有人叫住她。

“楊博士我是化工系的曾家愉,你好,我聽說你下一站也是北大,所以特來招呼。”

雅量頭也不抬,只是微笑。

她對前來搭訕的男同事經驗老到,一貫不置可否,只管答非所問,唯唯諾諾。

“覺得本校學生素質如何?整間校園的空氣在這種時刻都充滿青春激素,哈哈。”

雅量不出聲,伸手擦黑板。

他連忙代勞。

“我們每周三下午在貓頭鷹酒館聚會,你可以參加。”

雅量笑着點頭,那曾某隻得訕訕告辭。

他一走,雅量鬆口氣,但是她身後又傳來腳步聲,在她附近停止。

她猜想是學生,因說:“筆記在桌子上,缺課兩次零分。”

那人笑,“我找到了你。”

雅量轉身,看到那俊朗的年輕人,她一邊臉燒紅。

她一怔,“你是我學生?”

“不,今年我往法律系。”

雅量咳嗽一聲,“好似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在類此情形下,一方不得把另一方揪出要求再見,因為人家未必想再見到你。”

年輕人並未走近,兩人的聲音都很低,象是同自己說話,可是他倆聽覺極佳,油絲般聲音清晰鑽進耳朵。

年輕人穿着卡其褲與白棉衫已經十分好看,他的頭髮與鬍子似乎又長了一點,英偉的他卻帶點委屈地說:“如果一個人給我極樂感覺,我實在不能壓抑着不去找她。”

雅量看着他,極樂,那是一個嚴重字眼。

“我有想,假使那人的感覺有我一半那樣快樂,她或者不介意再次見到我。”

雅量聽得呆住,他聲音語氣有種身不由己的憂鬱無奈,雅量深深感動。

她主動踏前一步。

年輕人用手擦擦鼻子,“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

他幾乎嗚咽。

雅量看到他提着體育用品的大袋上有英文字樣,輕輕問:“Jun?”

年輕人氣結,“那是溜冰鞋的招牌!“

雅量這時才回答:“你叫方正。“

他鬆口氣,“謝謝你,楊博士。”

雅量收拾好書本走出教室。

“請問你去何處?”

“我回住所。”

“我送你。”

“才十分鐘路程,不需要了。”

可是推門出去,才發覺天公作美,嗯,或是惡作劇,正下着淅淅雨。

少年自袋裏取出一件外套遮住兩人的頭,推門匆匆往宿舍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兩人朝外的沖,一邊身上淋濕,走到一棵槐樹下,雅量停,看到他襯衫沾濕,貼在背脊,他忽然低頭,吻她唇角。

雅量連忙壓抑地退後一步。

他輕輕問:“你可想到我處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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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不出聲,心裏想:啊,人生無常,先吃甜品。

他說:“你是一個寡言的女子。“

她為自己驕傲嗎,當然不,已經太遲了。

雅量躺在長沙發上,好久作不了聲。

她伸手撫摸嘴角上那糯濕的感覺。

電話響起。

是賢媛:“陪我去一個地方,十分鐘我到你家。”

賢媛在門口響號,雅量抓一件雨衣上車。

賢媛把車子駛往市中心東端,在一條橫街停車。

她指一指招牌,霓虹燈招牌說:愛司成人商店。

雅量不出聲,跟着賢媛推門進去。

賢媛對年輕店員說出一個號碼,女店員立刻去取貨。

雅量注意到有一個女客比他們先到,只是把不定主意,正躊躇徘徊,看到她們,緩緩走近,做詢問狀。

賢媛見她打扮整齊,分明是上班一族,於是眼睛看着前方,輕輕說:“這個型號最佳。”

女客向店員說:“我也要一款。”

店員看着雅量:“這位呢?”

雅量只得說:“我也是。”

店員把貨色放到她們面前,“請問什麼顏色?肉色最受歡迎。”

三人卻齊齊回答:“不,白色或者透明即可。”

這時雅量輕輕自言自語:“有一種液體,十分鐘后緩緩發熱,十分有趣。”

那女客立即說:“給我試試。“

她們各自付賬離去。

她倆找到一家小麵店坐下。

雅量問:“家事有無進展?“

“他答允我搬出住。”

“這是好消息。”

“當然,為著女兒,大家會做得很好看,先分店,后離異。”“

“這些年,到底發生什麼事?”雅量怪惋惜。

“他做了一些叫我失望的事,我也叫他不高興,感情冷索,雙方都想脫離困境從頭開始。”

雅量卻固執地說:“你是最好最漂亮的女人,你至今還有腰身肩膊,你在局裏又有高職……”

“雅量,你最愛朋友。”

“你女兒怎麼說?”

賢媛無奈,“她有時也很體諒。”

“她有無對象?”

“還沒有,看得出急不及待想戀愛。”

應該是這樣,無論如何,趁年輕,瘋瘋癲癲愛它數場,老來,六十歲了,可以坐在電視機前緩緩咀嚼錯在什麼地方,或是訕笑過度熱情少年的我只是愛上愛情本身。

“雅,我怕。”

雅量詫異,“怕什麼?”

“我這次再出去交際,該怎麼做?”

雅量睨好友一眼,“對,請教我,我是專家,我是交際花。”

“雅量,請你指點一二。”

雅量啼笑皆非,她喝完咖啡,緩緩給予忠告:“無論你在網上,辦公室,酒吧,街角,任何地方結識男性,請勿誤以為可以找到愛情。”

賢媛一怔。

“除非你十七歲,家境優渥,身在大學,又有靈異之眼,才看到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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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媛低下頭。

“還有,大方自然的做回你自己,千萬不要假裝年輕、美麗、聰明、能幹、富有、瀟洒或是經驗老道,記住,你就是你,就喜歡滿意自己,故此自由自在,不必理會異性喜歡哪種型號。”

“啊。”賢媛似恍然大悟。

“各位,看到什麼就得到什麼,不合意?下一位。”

“你說得一點浪漫氣氛也無。”

雅量嘆氣,“你太天真,還以為歡場同你中學時舞會差不多,在成人世界,不過是一男一女尋找慰籍,在冰冷殘酷世界,借對方身軀溫暖一下,好暫時忘記現實里煩惱失望,如此而已。

賢媛掩臉,“天啊,你形容得比安徒生童話《賣火柴女孩》還要悲慘。”

“根本如此。”雅量苦笑。

“你沒有尋找到愛情,那金髮兒呢?”

雅不去回答:“還有,結交異性之時,請欣賞他,愛慕他,漂亮的男子象藝術品,百看不厭,他們是完全與我們不同的一種生物,他們強壯勇敢英偉,他們的眼神與笑容動人,他們的手臂有力溫暖,記得我們那年代年輕時多笨?斤斤計較男友學歷收入家境,真是愚不可及,男伴只是歡樂之源。”

“你的口氣象男人!”

“不,賢媛,我們的要求開始象一個人,我自己什麼都不卻,我只是想追求快樂,哪怕是一時半刻,不枉此生。”

“雅,我猜不到外表歡樂的你竟如此悲慟。”

雅緩緩說:“你準備妥當,便可以出去交際,唷,險些忘記最重要一點。”

賢媛苦笑,“老皮老肉?”

“不,請記備用安全套防禦傳染疾病。”

“怎麼好意思!”

雅量瞪着她。

“是,是,我都明白了。”

她們結賬離去。

上車之前,賢媛說:“我想實習一下。”

“把結婚戒指除下,換上一件漂亮裙子,切記,不要挺胸收腹,不要故作性感,嘴唇上不要搽得太紅,唉,我口氣象皮條客,我為朋友兩肋插刀。”

隔一個晚上,賢媛約雅量出去。

品藻說:“我也來。”

“你有自新。”

“帶我去。”

“這不是廟會,人多不便,人家會誤會買一送二。”

可是品藻一定要做附屬品,“自新並無約我。”

雅量一怔,趕緊撥電話給周:“喂,你忙什麼?”

周自新驚喜:“雅,你找我?可是想出來走走?今晚與明晚都行。”

“你與品藻約好了。”

“品藻,為什麼,她是隊長?”

經過一次失敗婚姻,這人還是如此愚魯。

雅量啼笑皆非,“對,她是隊長,蛇無頭不行。”

晚上,她們三人走到酒吧街,逐家在玻璃門外張望。

品藻問:“看什麼?”

“看有無漂亮男子。”

“雅量你象好色登徒子。”

“你說得一點不錯,我不會在酒吧找麻省理工的太空物理博士。”

“這家洋人太多。”

“酒保十分英俊,圓潤雙肩手臂強壯,我最喜歡他背脊與腰身線條,還有,那雙大手,我羨慕男人的手,比我們有力氣。”

“來世你做男人。”

雅微笑,“我會是好男人,我有高職,又懂情調。”

剛在門口議論,酒保也看到她們,伸手招她們進去。

雅量笑,“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品藻嘆:“什麼世界!”

雅量亦又有答案:“花花世界。”

她們進去坐下,酒保說:“第一杯我請客,各位要什麼?”

雅量看着他閃亮眼睛,“你幾點下班?”

賢媛嚇得滿臉通紅。

酒保閑閑答:“我,凌晨兩點。”

“你祖籍何處?”

“東德慕尼黑,去過沒有?”

雅輕輕用德文說:“貴國統一後日益興旺強壯,我曾經乘船暢遊萊茵河經巴伐利亞在黑森林觀看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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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酒保忽然雙眼濡濕。

品藻問:“你同他說什麼?”

雅端着酒挑一張圓桌坐下,“誰想約會他?”

賢媛投降,“我想回家。”

品藻不恥下問,“如此陌生,怎樣跟他回家?”

雅量叫苦:“誰叫你立即回家?”

“那又怎樣做?”

這時另外有人來搭訕,一雙手老實不客氣搭在品藻肩上,品藻覺得雅量說得對,他們的手,寬大溫暖,她感覺非常舒服。

雅量在一邊看着,覺得不妥,品藻似乎太享受了,她擔心她忘我,於是伸出手指,在那年輕男子腋窩上彈了一下,那男子覺得麻癢,立刻醒覺地縮回手,他一轉頭,看到一張慧黑吉的面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知道他不該多手。

他說:“我去買酒給你們。”

雅量卻說:“我們人多勢眾,我請你才真。”

那日雅量仍然穿着神色西裝上衣長褲及白襯衫,她把頭髮全部撥到腦後結住,那樣中性打扮,卻戴了一副長長滴水翡翠緣耳環,添增嫵媚,那男子看得呆住。

這時,賢媛忽然說:“我們不如走吧,不早了。”

那男子有點酒意:“你們想去別處?”

雅量說:“回家。”

男子進一步問:“可是要帶我一起?”

品藻驚訝到極點,“你願意跟陌生人回家?”

雅量連忙把她們兩人拉出酒吧。

她們三人笑得彎腰。

“天啊,他明知我們年紀比他大一截——”

“他為什麼要介意?”

她們上車,雅量坐在駕駛位上。

“他叫什麼名字?做何種職業?”

賢媛有頓悟,“這是從前男人上舞廳的原因吧,尋開心。”

雅量不出聲,開動引擎。

這時有人走近車窗停住。

他是那酒保,“我叫基臣信,你那麼早走?”

雅量答:“改天再來。”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在黑森林觀星,看到什麼?”

雅量輕輕回答:“那是一個春季晚上,獅子座在半夜升到正南方,天蠍座在天亮前的南天裏閃爍。”

“謝謝你。”他吁出一口氣。

“想念家鄉?可以回去看看。”

“我可以知道你芳名嗎?”

“我的德文詞量極之有限。”

“我會說英語。”

“下次吧。”

雅量緩緩駛走車子。

品藻佩服得五體投地,“你一直那樣受異性歡迎?”

“不可思議。”

雅量不出聲。

品藻沉吟,“終有一日,再也吸引不到異性,雅量,你會怎麼辦?”

雅量牽牽嘴角,“學你們那樣,使用震蕩器。”

她倆不再說話。

雅量笑說:“你們看到了?那麼多男人,那麼少時間。”

“那也總要有點愛戀才行。”

雅嘆氣,“女性的愛是那麼泛濫,漂亮嬰兒鮮艷花朵,都叫我們愛不釋手,走進時裝店,看到新裝,會得上前愛撫:呵,這喬治紗真要命,那雙手袋式樣可愛,幾乎魂不附體,可是對男人卻特別苛刻:要求他們先愛我們,再在經濟上支撐我們,且要一生一世,公平嗎?女人碰到一件紫貂大衣,眼睛發亮,把皮裘往臉上一貼——對男人如此,已經足夠。

品藻先說:“有道理。”

“可是,許多男人不是紫貂。”

“那麼,換一件,到滿意為止,切勿抱怨,天天啰嗦,也不會使羊皮變成貂鼠。

女士們笑得眼淚都幾乎掉下。

品藻忽然想起:“啊,雅量,明天請你觀看游泳比賽。”

雅量叫苦:“我哪裏有空?“就在大學游泳池,你走幾步就到,”

“我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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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藻說:“你在大學時也是泳將……”

賢媛忽然問:“對男生,是否要動手不動口?”

品藻笑得不能動彈,“雅量是說:不要一味講理論講死對方,是不是?”

車子駛到她們門口,逐一放下。

雅量抱怨:“背着二位,累得要死。”

“好久沒這樣高興。

雅量回到住所,沐浴休息。

睡到半響,聽到玻璃上發出嗒嗒聲音。

下雨,她想。

可是那種響聲太清脆,她才領悟到有人在敲她的窗戶玻璃。

她起床看視,。

站在窗外的是那大男孩方正,雅量打開窗戶,看着她。

他輕輕說:“我想念你。”

“我已把規矩告訴你。”

“我以為你會穿那種黑色網紗性感小睡衣,沒想到你穿着舊T恤,上邊寫着什麼字?大丹?GreatDane,什麼意思?你有一支大丹犬?”

雅量不好說前任男友是丹麥人。

唉,人丟了,衫還在,物是人非。

雅量想,這小子不知爬過多少窗框,這扇窗不高不低,離地約六尺左右,爬上需要點技巧。

他縱身坐上窗檯,“你也來,”他力氣大,伸出手臂把雅量托高,坐到他身邊,“今晚可以看到全個最華麗燦爛的獅子座。”他指一指天空。

“本市地理維度較低我們一年當中可以看到八十四個星座,包括獵戶座大星雲。”

他看着雅量,用他的手捧起她的臉,“你觀星,你寂寞?”

雅量苦笑着點點頭。

“家母時時吟黃仲則的詩: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寂寞的人真多。”

雅量輕輕撫摸他的肩膀及背脊。

“你話不多,可是手的動作卻不少。”

雅量停止。

“請繼續,太舒服了,你雙手真溫柔體貼,我深深覺得溫馨,除出你的美貌,這也是我欣賞你的原因,不必其他女孩,粗魯掀起男子襯衫一邊解皮帶,‘快點快點’.我們是騾馬,何必當男伴象畜生,只得一種用途。”

啊,這是男人之苦,二十一歲就開始抱怨,由此可知時下少女要求苛刻,把他炮製得很厲害。

到他四十歲時他又會抱怨什麼?

雅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生氣,“你比她們還糟糕,你取笑我。”

雅量繼續仰頭大笑,她喜歡他是因為他叫她笑,這確是難能可貴的一件事。

他掩住她的嘴,“不準笑,”太遲了,兩人在窗檯失去平衡,摔回房間地板,他壓她身上。

“痛。”

“活該。

他在她身邊說:“做我的女朋友。”

雅量一怔,“在今日,那是什麼意思?”

“你不可再見其他異性,我也是。”

雅量又笑,“那豈非慘過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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