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起點蕭寧小說《玫瑰之谷》

華夏貿易公司原來是白一帆單位屬下的一個小公司，政府部門跟企業脫鉤時，方建華帶着大鵬實業公司加盟，重組後方建華出任華夏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方建華腦子靈活，又有掛靠單位的政府部門背景，做起生意來順水順風。可時間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華夏公司民營的身份就很暖昧了。長期以來，單位不但通過優惠政策注入了資金，還減免了華夏公司一些項目的稅費，別的不說，光是開區那塊地，幾年下來，級差地租就已經翻了十幾倍。

方建華原本就是個不安分的人，公司紅火了，心就野了，想換一家更有實權的單位掛靠。結果單位出了一份紅頭文件，免去了方建華老總和董事長的職務。方建華見了文件氣得拍桌子，說，華夏是我一手弄起來的，我是法人代表，總經理，華夏是民菅企業，不是國企，政府部門有什麼權利決定公司的人事任免?方總要運用法律維權，決定狀告白一帆的單位侵權。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總則第二條，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認為行政機關和行政機關工作人員的具體行政行為侵犯其合法權益，有權依照本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方建華找了律師準備打官司，可家裏人全都反對。態度最激烈的是岳母，岳母說，這話從哪兒說起，怎麼想到要告一帆單位了?有話好好說，不要激化矛盾嘛。岳父背着手在客廳里踱着方步說，打什麼官司，亂彈琴!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一起商量，研究解決的辦法嘛，**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這麼多人，不只一個諸葛亮了嘛。

阿妖說，姐夫，我先申明，我可不是因為一帆才勸你，你得罪了唐主任，跟我們一帆也沒什麼關係，可是法律是一把雙刃劍，就算你贏了，還當你的法人代表，可你在寧陽還怎麼呆得下去?你是做生意的，你敢說沒做過違法的事?你敢說沒偷過稅?敢不敢讓稅務來查?再說，不是沾了單位的光，你能展這麼快?你能買地?誰不知道開區一搞地價立馬見風漲?

阿妖停了停懇切地說，姐夫，我是為你好，總經理當不成，總還是副總，我前日看了一詩，念給姐夫聽聽：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是為(稻)道，退後原來是向前。退一步海闊天空，姐夫你好好想想吧。

李潔坐在方建華背後的沙扶手上，在方建華頭上捋到兩根白，替他拔了，心疼地說，建華，你就聽家裏人的勸吧，別告了，要不一帆在單位不好做人。方建華仰天長嘆，好好好，我撤訴，我只告訴你們一聲，就惹出這麼些話來，我要真打官司，還不鬧得眾叛親離了。

新任命的總經理上任時帶了幾個人，一個安排在辦公室管財務，一個當辦公室主任，另一個當總經理助理。方建華跟新老總的矛盾很快就公開化了。兩個月後，公司一分為二，方建華帶着部分人馬離開華夏，新註冊了一家公司。方建華馬不停蹄地到處開拓業務，在火車上認識了睡下鋪的一個教授，那人說他有一個很好的項目，看準了投資穩賺。方建華從華夏出來正想做一單大生意，火車到洛陽站停十分鐘，方建華下去買了燒雞啤酒兩人邊喝邊談，方建華問，看你樣子也只有三十多歲，就當教授了?教授說，我這屬於破格提拔，我有科研成果。

兩人越談越近，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原來那人是研究高分子材料的，搞了個改性塑料新產品，這種塑料具有高強度和高耐磨性，用途廣泛，正尋求合作方將科技成果產業化。方建華早就想摘自己的產品，聽說有現成的項目，一拍即合，當即商定方建華搞貸款，教授以技術人股，生產改性塑料。

方建華從銀行貸款購買回幾套設備，讓教授掛了副總頭銜，持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誰知產品還沒有正式上市，方建華就收到法院的傳票，是成都一家高科技企業狀告方建華侵權，人家拿出明專利證書證明方建華公司生產的改性塑料是他們的專利產品，受專利法保護。方建華這時才體會到掛靠政府部門的好處，不怕惹上麻煩，就是惹上了也有變通和解決的辦法。

公司剛成立就涉及官司，元氣大傷，好不容易從這場侵權官司中脫身，那萍水相逢的副總卻已不見蹤影，還從賬上支走了一大筆現金。方建華變賣了設備原料，賠光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家底，連那輛桑塔拉和兒子的亞馬哈鋼琴都賣了，才還清銀行貸款。

現在，方建華又跟當初一樣，工人農民等於零了。下海受挫的方建華在家窩了半個月，天天睡到日頭老高，李潔擔心他得抑鬱症，專門請工休假陪他到海南去散心。海南大片的土地等待開，各路人馬和資金都在向海南進。蟄伏在方建華血液中冒險的天性再次被喚醒，意識到真正的海在海南，跟海洋相比，內6的汀江只是一條小水渠而已。方建華終於抖擻精神還了陽，跟李潔說他要去海南。做生意經商就是要去特區，在內地有什麼意思，要就真正地下海，豁出身家性命大幹一場。

方建華摸着愛妻光滑的臉蛋，用託孤般悲壯的口氣說：“我決心要去海南闖一闖，潔，家裏的事，拜託你了!”小卧室里傳出方東西輕微的鼾聲，方建華狂熱地吻着自己的老婆，李潔摟着丈夫，手指頭在他光滑的皮膚上一寸寸滑過，方建華的**在這種撫摸中像野火一樣燃燒衝動起來。事畢，方建華把李潔攪在懷裏說，你這麼優秀，我不能讓別人說你嫁了個沒用的老公。

李潔偎在方建華胸前，撫摸着他的胸毛淚光點點地說，不走行嗎?兒子還這麼小，他需要父親。方建華吻着李潔說，我會掙錢供兒子上最好的大學，像我弟弟一樣出國留學，等我在海南干好了，我把你和兒子都接過去。

那天晚上他們都很激動，散着荷爾蒙氣息的枕巾、被套和睡衣，像他們共同的經歷和往事一樣包圍着他們。那一夜方建華極盡恩愛，想起李潔不顧家庭的反對不管優秀青年主動上門，義無反顧地跟他私奔的往事，方建華說，潔，這輩子我一定好好愛你，讓你幸福。現在我們暫時分開，等我順了，就再也不分開了。以後東西大了，奔事業了，就我們老兩口，住在一棟大房子裏，有輛車，得是好車，就奔馳吧，我們一起去飆車，每年出國旅遊一次。到老了走不動了，我攙着你，你攙着我，我們一起在公園看落葉，好不好?

李潔和兒子方東西把方建華送到機場，方建華換了登機牌，馬上就要通過安檢，方建華親了親兒子，把手放在李潔的肩上看着妻子說，我走了。不幹出點名堂來，我就不回來見你。說完這句話方建華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李潔和兒子在候機樓的落地式玻璃窗前定睛看着方建華的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直到方建華乘坐的波音747衝上天空，消失在雲層。

海南傳來的消息時好時壞。年三十晚上方建華打來電話，周圍環境很嘈雜，方建華說春節正是打工賺錢的時候，他不回來了。李潔給方建華寄了八百塊錢去，創業艱難，何況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李潔心疼丈夫，隔三岔五地給方建華寄錢。好在方建華的弟弟方凱華大學畢業後去了美國，在美國讀博士，不用他們負擔了。方建華去海南后只回來過一次。方東西從六歲開始學鋼琴，家裏的鋼琴賣了后李潔父母替東西買了一台珠江牌鋼琴。不覺又是一年，方東西開始彈柴可夫斯基和貝多芬，通過了鋼琴八級。李潔提前晉陞為高工，成了廠里最年輕的高級工程師。

李潔晚上常加班，回到家裏總有做不完的事，方東西在這種家庭環境下變得懂事而且獨立。很多次深夜，李潔望着熟睡的兒子，想起海南的丈夫，又當爹又當媽的李潔對着鏡子，忽然現頭上有了幾根白頭，眼角也出現了隱隱的皺紋，她過了她的三十六歲生日，又過了三十七歲生日，奔四的女人，時光流逝就變得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