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起點蕭寧小說《玫瑰之谷》

白一帆的自行車後座放着一袋罐頭,紅燈亮了,白一帆一個急剎,罐頭摔在地上滾出老遠。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越過停車線去揀罐頭,公交車司機伸出頭來吼,幹啥?不要命了你!那男人手裏拿着揀起來的紅燒肉罐頭說,幹啥?老子響應市政府號召吃愛市罐頭,你今天碾過去老子就是烈士!

白一帆一看,男人原來是魯羽綸,白曉來的老公。

魯羽綸第一次見到白一帆是跟白曉來到成都買結婚用品,那時白一帆還在讀川大,魯羽綸不讓白曉來介紹,拿筆在手心寫了名字讓白一帆認,白一帆說,魯羽綸,好名字。魯羽綸雖然沒有讀大學,但他的名字很有文化積澱,取自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魯羽綸聽白一帆讀出他的名字,不由對他刮目相看,驚喜地說,哈哈,你是第一個念對我名字的人,很多人都念成“魯羽輪”,只有你念成“魯羽官”,你真行啊。此時白一帆看見魯羽綸自行車上也馱着罐頭就笑了,說,你帶的也是罐頭。魯羽綸也笑了,說,國家幹部帶頭吃罐頭啊。白一帆說,是啊,規定縣處級買兩百塊錢的,科級買一百塊錢的。

其實白一帆因為表姐兩口子在罐頭廠,本想多買點兒,可白一帆買兩百元的,別人也不會知道是跟罐頭廠有感情,還以為你自己把自己提拔了,提拔是組織的事,自己再着急,也不能在罐頭上表現出來。

白曉來的兒子魯樹林在省舞蹈學校寧陽分校,今天周末要回家,魯羽綸在廚房邊做飯邊唱:姑娘你好像一枝花,為了你的眼睛到你家,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斷了繩索就走啦,你呀呀啊啊啊……

正唱着,抄水電錶的來了,砰砰砰地敲門,牛B得好像不是抄水表而是操水表來了。魯羽綸住的是父母的房子,他們長年住在大連小兒子家,這套房子就讓魯羽綸一家住着。抄水表的看見罐頭就說,哇,又罐頭了?

魯羽綸懶得回答,抄表的又說,就你們廠那罐頭,不垮才怪呢。說著譴責地看了魯羽綸一眼,好像魯羽綸應該對罐頭廠的虧損負責。

魯羽綸從廚房窗戶望出去,看見老婆白曉來正往家裏走來,多有風度的女人啊,你都想像不到罐頭廠怎會有這等女人。魯羽綸怎麼能不愛罐頭廠呢,他就是在罐頭廠,把有廠花之稱的白曉來弄到手的。他的青春,他的愛情,他的家都跟罐頭廠聯在一起,想當年東風罐頭廠的勞模魯羽綸,走到哪裏都是揚眉吐氣的。可現在罐頭廠連工資都不起了,他的妻子白曉來,被省歌舞團淘汰的白曉來,每天只好無所事事地在公園裏跳舞。

白曉來在那些水桶腰的長了贅肉的女人中簡直是鶴立雞群,曾在現代芭蕾舞劇里跳吳清華的白曉來前半生跟豬肉罐頭在一起,後半生跟長贅肉的女人在一起,魯羽綸深為老婆委屈。

白曉來還沒敲門,魯羽綸已經把門打開了,白曉來聳聳鼻子說,我聞到空氣中都是碎片蘑菇的味道了。兒子回家魯羽綸盡量不上罐頭,只有一道湯是碎片蘑菇的,半夜裏魯樹林上吐下瀉,吐出來的東西有一股蘑菇味兒,天沒亮白曉來夫婦就把兒子弄到醫院輸液去了。

對面病床的女人在守病人,聽說白曉來是罐頭廠的,話就多起來,說她是機床廠的,今年四十八,一刀切了。女人邊織毛衣邊說,你看上去真年輕,兒子都這麼大了,早婚吧。白曉來說,哪裏,我算晚婚了。女人說,我是七六年結的婚,鬧地震的那年,那年**逝世。我們才倒霉,好不容易結個婚,全國人民都在哭。正說著魯羽綸給白曉來送早飯來了,要換她回去休息,女人羨慕地說,你丈夫真疼你。

當年追求白曉來的人很多,因為小時候那件事,白曉來對婚姻有很深的恐懼。白曉來的初戀是一個青年軍官,她愛上了他,軍官也很愛她,白曉來好幾次鼓起勇氣準備跟他說那件事,都沒說出口。一直到要領結婚證了,白曉來躺在診斷床上作婚前檢查,女醫生讓白曉來分開雙腿,白曉來感覺下體一陣冰涼,然後聽到女醫生問,睡過了?

白曉來那個年代的男女是很規矩的,女醫生臉上那種洞悉一切的惡毒讓白曉來的臉驀地燒了起來,白曉來說,我們沒有。沒有,**都破了還說沒有。白曉來的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女醫生嘲笑地說,你還有臉哭,讓你男朋友聽到了光彩是不是?

白曉來最後一次跟青年軍官見面是在九眼橋附近的望江公園,軍官沒法接受現實,說,我想要一個純潔的女孩,可你早就不純潔了。軍官臉色鐵青,把地上的青草都拔光了,他緊抿的嘴角使他看上去像個冷麵殺手,殺死的是白曉來的心。軍官把白曉來寫給他的信退給了白曉來,讓白曉來把他的信也退給他。那些信白曉來用絲帶拴着放在白紫給她的盒子裏,白紫總有一些漂亮的盒子,那些盒子裝着她的往事,有一種褪色的華麗。

如果一個女人沒有失過戀,她對於痛苦的認識就是有限的,膚淺的,把一個女人拋到地獄裏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讓她失戀。失戀的白曉來天天跑到廠區南大門鐵路專用線站台上,在木箱上一坐就是幾小時,哭濕了手帕,眼睛都哭腫了。魯羽綸尾隨着她,在離她幾十米的地方蹲下,卻不說一句話。

到第四天,白曉來忍不住了,問,你總跟着我幹什麼?魯羽綸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怕你碰到流氓,你、你這樣的,很、很容易碰到流氓。這就是一個鉗工的詩了,魯羽綸蹲在地上,遞給白曉來一塊有機油味的手帕,讓她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後堅決而溫和地說,曉來,我們好吧,你跟我過,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不抽煙,不喝酒,每月了工:資全都給你。

魯羽綸說出了在心裏憋了好久的話后就等着白曉來表態。白曉來是白紫教養大的,氣質上也有點沒落貴族的味道,又在省歌舞團呆過,對生活和愛情充滿浮華的夢想,是白天鵝奧吉塔的夢想,這些夢想在英武的軍官身上可以找到感覺,放在罐頭廠這個地方就格格不入,任何――個人在一個每天都能聽到屠宰線上豬的嚎叫、聞到豬下水的血腥味的地方呆上幾年就不可能浪漫得起來。

生活是實際的,軍官是遙遠的。白曉來覺得自己這輩子不可能離開罐頭廠了。白曉來看見了魯羽綸工作服之下凸起的肌肉,聞到了魯羽綸身上那種男人的氣味,魯羽綸在揮灑着他的雄激素,這種雄激素在二十四歲的白曉來身上引起了反應。白曉來跟魯羽綸到他家去,魯羽綸的父母知道白曉來小時候的事,但他們什麼也沒說,還做了一桌好菜款待她。從那天起,白曉來就把他們看成是自己的父母了,魯羽綸的父母給了從小就不知道親生父母是何人的白曉來歸宿感。

是罐頭廠成全了白曉來幸福的婚姻,給了白曉來一個家,白曉來愛罐頭廠,罐頭廠大禮堂油光水滑的舞台,留下了白曉來青春的倩影和輕盈的舞姿,留下了很多有滋有味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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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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