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年底青陽縣的人到綜合科辦事,完了請大家吃飯,分管主任俞敬也參加了。青陽縣的局長說郝縣長也來了,正陪農行的人,馬上就過來。小姐擺好碗筷、酒水,涼菜也上來了,一會兒郝縣長和司機來了,大家都站起來歡迎。

郝縣長就是跟白一帆一起分到寧陽的那個大學生,當初人家給白一帆介紹前市委書記的女兒,白一帆因為有了阿妖拒絕了,才介紹給郝建中。郝縣長當過幾年市長秘書,又在政府辦干過幾年,兩年前到縣上任職,當縣長兼縣委副書記。像郝縣長這個年齡的幹部,又有特殊的背景,說不準哪天回市裡就成了市領導,上的位置自然給郝縣長留着,俞敬坐了主賓位置,其餘的各自忖度自己的職務該坐哪裏,都不會坐錯。

關於坐次問題從來沒有任何領導明示,哪一級文件也沒有規定過,大家卻無師自通,像外交禮儀一樣嚴格遵守。

郝縣長跟每個人都握了手,也跟白一帆握了手,雖然他們當初曾在人事局培訓過一周,但是郝縣長已經認不出白一帆了。郝縣長的手很軟和,握手的時間和力度掌握得很好,這也是當領導的基本功,也有說長這樣的手的人都善於謀略。白一帆心裏不免生出感慨,假若當年是他而不是郝建中跟前市委書記的千金結了婚,自己這會兒也不至於坐在上菜的位置。

客氣一陣后,俞主任說,郝縣長,等你指示,我們好動筷子。郝建中大笑道,我作什麼指示,你們才是市領導,來來,吃。酒桌上的主要話題是說青陽縣的縣域經濟展,郝縣長給綜合科全體敬酒說,感謝支持,希望明年繼續支持,加大支持的力度。白一帆心情複雜,想起當年郝建中跟他一個起點,現在被人尊為領導,做一方父母官,走到哪裏都帶着下屬和司機,而自己卻坐在上菜的位置,跟着人拍馬屁。

正走神,小姐上來一道番茄汁瓦塊魚』、姐搬涼菜時另一隻手端着的盤子斜了斜,番茄汁就滴滴答答地滴在白一帆身上。因為開着空調,白一帆一進去就脫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毛衣,是阿妖才買的鄂爾多斯,也是他最貴的一件毛衣。白一帆跳了起來,見毛衣上已經弄上了很大一塊污漬,心裏十分惱火,又不好作。

倒是庄雯關心,忙遞給他餐巾紙擦乾淨,但這身毛衣算是毀了。大家敬酒到**,說了兩句小姐素質一般就移開了話題。只有白一帆一直耿耿於懷,如果不是每次都坐在上菜的位置,小姐怎麼會把菜湯倒在他身上?假如這菜湯是灑在了郝建中身上,那又會是怎麼樣?在座的人一定都會替他拭擦吹拂,一定把小姐批評得眼淚汪汪,說不定酒店老闆還會親自來道歉。同樣的事情,生在他白一帆身上只是個小失誤,生在郝建中身上肯定就成了事件。

白一帆越想越憋氣,越想越窩囊,到後來菜也沒怎麼吃,酒也沒怎麼喝。吳明國還說,小白你別光顧了自己吃,也給縣上的領導敬敬酒啊,還有鍾處長,你的直接領導,也要敬一杯。白一帆只好拿了酒壺,挨個給郝建中等都敬了一杯。白一帆很心疼他那件鄂爾多斯的毛衣,一邊想回去怎麼跟阿妖交待,阿妖肯定要生氣,為買這件毛衣花了八百多塊錢,八百塊錢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阿妖和白一帆兩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也還不到這個數。

買這件毛衣時阿妖說,一帆,你現在現在在政府機關工作,要注意形象,不能像原來在文化館一樣,成天套件舊兮兮的風衣,冒充藝術家。

小姐太可惡,每次都從白一帆旁邊上菜,白一帆隨時擔心自己的鄂爾多斯再灑上湯汁。每次好菜上來,還沒近水樓台先得月,小姐一轉就轉到上郝建中那兒去了。白一帆從吃飯上感覺出了強烈的等級區別,一個男人,總坐在上菜的位置還叫男人嗎?

年前阿妖天天在外面吃飯,如果吃火鍋,回家身上肯定帶着股鴛鴦火鍋味兒。白一帆苦惱地說,唐主任今天開會時講,給領導敬酒酒杯應該端得比領導低,我總是記不住,每次都是我的酒杯端得最高,別人都彎下身子碰杯,我卻忘了。

阿妖說,你為什麼不注意點呢?

白一帆說,我成天注意這個我還活不活了,我他媽也太累了。阿妖說,別人就不累嗎,這是起碼的禮貌,外交上更講究呢,今後這些細節不能不注意。白一帆想想又笑,阿妖說你笑什麼笑?白一帆說,我笑那些人,明明都比唐主任高,可怎麼都像是比他矮?說話肉麻得要命,一個個漢奸似的,怪不得中國出漢奸,這些人放在戰爭年代,準是當漢奸的料。

阿妖不高興地說,一帆你這個毛病總是不改,要遇上那種心胸狹窄的領導你就慘了。對了,你今天是不是又是吃了飯就走了。白一帆說,吃了飯我就走了。阿妖問,別人也走了?白一帆說,他們要打麻將,陪唐主任打。

阿妖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種場合,你就是不打,也不能吃了飯就走,在邊上看一會兒,不會打可以學嘛,還可以買馬嘛。你這樣別人還以為你就會吃飯。

白一帆說,我就會吃飯怎麼了?本來就是吃飯嘛。我對麻將這種低級娛樂沒興趣,而且我也不懂,當領導的為什麼這麼喜歡打麻將?天天都有人陪他們打麻將。

阿妖說,又來了,既然進了機關,就是準備走仕途,不當官到政府部門幹什麼來了?行政單位有職稱嗎?有教授副教授嗎?有高工研究員嗎?有主任醫師嗎?沒有。所以,要實現價值就得走仕途。大家都只有這一條路,讓誰走不讓誰走就是領導說了算。所以,就得爭着在領導面前表現。不光工作上努力,這種場合更要活躍,才能讓領導對你印象深。領導打麻將,你就是不打,也不能馬上就走,在一邊陪着,陪着領導對你就有印象。還有,今後你們鍾科長要修改你,你讓他改就是了,態度還要好,要做得心悅誠服的樣子。你想想,如果你現在不忍這一時,你就要被別人修改一輩子,如果你忍了,以後就是你修改別人。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再說了,人家能坐在這個位子,就有他坐在這個位子的道理,要不怎麼別人能,你就不能呢?

白一帆從鼻子裏哼一聲說,一個區區科級也算官?我根本就看不上。阿妖說,你別吃不着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一個男人要上不去就沒資格當男人。你才三十多歲,也該有點追求,這幾年很關鍵,這幾年沒有起色,一輩子就定型了,年齡不等人啊。白一帆覺得阿妖的話太他媽正確了,心裏就有點恨,阿妖以前從不給自己施加壓力的,現在也變了。白一帆不滿地哼了一聲,聽見阿妖柔聲說,一帆,我們局裏提我當副科長了,以後我怕是經常有應酬,經常要晚回來了,你可要支持我。

白一帆心中大叫一聲,完了完了,連自己的老婆都當官了,連小鳥依人的阿妖都是副科長了,自己卻混得一團糟,白一帆感到從未有過的沮喪,兵敗如山倒,剛上去就崩潰了。白一帆又羞又愧,聯想到剛才阿妖說的,一個男人要上不去他就連男人都沒資格當,真他媽是烏鴉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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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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