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南宮凜久久吃不到清蒸魚的時候,日子又無情的過去了。
算算那女人也來了兩個多月了,南宮凜心想。
為了證實一個存在心中已久的疑問,他舉步走到窗口,馬上得到他想要的證明—
果然,外面的尖叫聲仍是不斷。
為了更證實心中的疑問,他特意走出門外。
沒錯,外面擁戴他的女人一個也沒減少。
那問題是出在哪裏呢?
整整兩個月,他的錢財越滾越多,長相的俊美也未減少半分,但為什麼那女人就是連一個好臉色都不給他呢?
她望着他的眼神跟看到臭蟲沒兩樣,只差沒一腳踩得他支離破碎,內臟體液四濺罷了。
他不相信!
不相信她這般不理睬他只是因為他叫她「女人」而已。
要不她怎會一連做了好幾天他最愛吃的第二道菜苦瓜鑲肉給他吃呢?可見她的拒煮清蒸魚只是女人的一種矜持罷了。
不過,他必須先嚴正聲明一件事。
他不是在乎她!
他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她!
只是他的自尊容不得她這樣凌辱他、忽視他、藐視他!
他的錢財雖然不能將人壓成重傷,但好歹也能將人砸到淤傷,不管投擲的技術多差,他的銀子都能夠讓人練成擲石高手。若是論外貌,此刻,外面那些女人的尖叫聲更是證明一切。
就算她常罵他態度差那又怎樣?他就是這種個性呀!難不成她希望他會為她改變?
他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一個答案。
就是那女人希望他對她好一點。
外面那麼多女人,要是他每一個都叫女人的話,要如何分辨呢?所以她一定是希望她是所有女人當中,他唯一只叫她名字的。
想起來複雜,但其實理由很簡單。
「喂!」他試音。
不行,這種語氣她不會理他的。
「女—」嘖,也不行。
「蘇……」嗯,很好,她回頭了。
蘇語蘋翻了個白眼,低頭繼續包葯。
看來是真有那麼一點有效,才喊了一個蘇字,就有反應了,還以為他沒發現,他就不信哪有女人不甩他。
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錯意,他清了清喉嚨,
「語蘋。」
「什麼?」低沉的男音回蕩在空氣間,要不是確定自己耳朵沒有毛病,有一剎那,她真懷疑她的耳朵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沒什麼,隨便叫叫而已,沒想到你會那麼乖就回頭。」南宮凜乾笑道。
他感覺自己耳根子有股熱氣升起,身為大夫,他等一下勢必好好研究這發熱的原因。
南宮煒和小三下巴幾乎掉至胸前,他們不敢置信地望着這一切。
老哥臉紅了?
而且剛剛還叫了語蘋兩個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算要變天也有個預兆呀!
老哥對女人的通稱就是女人呀,除了娘以外,這麼正式叫一個女人的名字還真是出娘胎以來頭一遭。
南宮凜滿臉通紅,拚命為自己的失常找借口。
她菜煮的不錯,加上也會看病,當然醫術沒有他好,不過也算不錯了。就說人長得不怎樣一定也有它的好處的,他可不想娶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笨老婆,太沒實質利益了,好看的東西不如好用。
對自己的高瞻遠矚感到得意,他不由得放聲大笑。
瘋子!為人不僅缺點一堆,可憐腦袋還有病,蘇語蘋想。
「我出去一下,去送個葯,中午前就會回來。」南宮凜拿起一個小木箱,抽出一個暗格,放進幾個外形小巧的白色瓷器藥瓶。
南宮煒太熟悉那些白色瓷瓶了,他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每月的中旬,老哥都要親自送葯給盼君樓的花魁艷艷,這是艷艷本人指定的。老哥當然不會跟銀子過不去,這「返老回春救面霜」一瓶可是三十兩銀子呀,不是富貴人家哪要得起,且一瓶只有十五天的用量。
希望老哥沒有發現每瓶葯霜的分量少了,他上次每瓶都挖一點然後送給銀鈐兒,南宮煒心虛地頻頻觀察他老哥的反應。
也幸好南宮煒命不該絕,此時南宮凜腦中所想的就是吃到清蒸魚的日子不遠了。
「嗯,月初到了,我去盼君樓送葯馬上回來。」
這女人不是不甩他的,而是希望他對她比對其他女子多一些不同,女人,說穿了就是要人寵她,早說不就行了!
南宮凜踩着洋洋自得的腳步,一路步出了回春堂。
「語蘋……你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嗎?」南宮煒終於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怎麼了?」
「老哥剛剛叫了你的名字耶!」老天爺要變天也沒個預兆,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忽地,蘇語蘋想起剛剛的談話。
「為什麼月初到了就要送葯去盼君樓,盼君樓是什麼地方?」聽名字似乎不是什麼正派的地方
「老哥所制的葯,其中最受女人家歡迎的,就是這瓶『返老回春救面霜』了。不管臉上有任何瑕疵,只要塗了那一瓶,加上老哥的葯日夜煎服,皮膚就可變得水水嫩嫩的喔!」南宮煒目光飄移,顧左右而言他,盼君樓是什麼地方,這個問題就讓老哥來回答吧。
老哥傑出的醫術中,他最欣賞的就是這項傑作。這可是他在銀鈐兒身上親眼目睹的鐵證,銀鈐兒擔心她那賭鬼父親,年紀輕輕的眼下就有了黑眼圈,讓他、心疼死了,為了心愛的佳人,偷挖他老哥的救面霜算什麼?
心中浮現出銀鈐兒惹人憐愛的烏溜大眼,以及那天終於被他牽住的小手。想到幸福處,他的腳不禁快樂地顛着,臉上也泛着戀愛人的通病,不停地傻笑。
他怎麼了?
語蘋與小三兩人相覷,不會是腦子壞了吧!
怎麼好好個人,突然一逕地傻笑?
☆☆☆
盼君樓
「大夫,月初又到了,每次都勞煩你親自送葯來,真是辛苦你了。」紅大娘熱心地走向前招呼。
「人呢?」南宮凜不耐地問。早早將葯送到,他越能快快走人。
「你說艷艷呀,她在樓上等你呢,為了你,她可是一早就卯起勁拚命打扮呢!」
她一早起來打扮關他什麼事,每次聞到那刺鼻的粉味,他就倒胃口。
「凜,你來了!快上樓來。」美人在樓上高興地揮舞着雙手,絲毫不在意袖子因這個動作往下滑落,白皙的臂膀因此暴露出來。
她在樓上遠眺,大老遠就看到他臭着一張臉走進來了。
紅大娘笑呵呵地恭送救星上樓。這下她的臉又可以恢復白皙無瑕了,最近生意好,她一天累得只睡三小時,就為了忙着招呼客人。
她才不管艷艷跟南宮大夫是什麼交情,總之若不是托艷艷的福,她根本無緣得到這「返老回春救面霜」,城裏許多貴夫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要不是看在小時候兩人曾是鄰居,加上他娘又頗疼艷艷的份上,跪在地下求他他都不願來—
他南宮凜又不是落魄了,賣葯還得兼送貨的?光他浪費的時間,艷艷就怎麼也賠不起。
他跟艷艷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事鮮有人知,那時笨煒還在流鼻涕,所以根本不知道。一般外界的揣想是盼君樓的艷艷姑娘肖想南宮大夫很久了,故意藉每個月高額購買藥品,要求大夫親自送貨,好有機會接近南宮凜。
「唉呀,快樂一點嘛,別每次來都臭着那張臉嘛,這樣多無趣呀。」柳艷艷親自勞動纖纖玉指將茶斟上。
「少啰唆,東西在那,銀子給我。」南宮凜簡單扼要地道。
「真是冷淡,好歹我們兒時也是鄰居一場,算算也等於是青梅竹馬。聽說你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怎不想想找故人解悶?你知道的,這裏只要你來,一切花費算我的。」艷艷將撩人的身軀一靠,緊俏的臀兒一轉,風情無限放送。
可惜,木頭人只覺得快被粉味嗆斃了。
「嘖,說幾次了,不是叫你不要買這種粉嗎?臭死了。還有,我很好,什麼事也沒發生。銀子快拿給我。」南宮凜緊皺眉掩鼻道。
有時他真懷疑艷艷怎會是長安的花魁?光這身粉味,求他來他都不願意,長安男人的鼻子一定都需要好好檢查。
「唉呀,阿凜,你真是見外了。居然連被『施暴非禮』了,也不來人家這裏尋求安慰,讓人家好好替你平撫傷口。人家已經叫梅兒替你煮了清蒸魚壓壓驚。」輕輕的戲謔喃語聲,加上小鹿般無辜的眼神,艷艷將誘人的唇兒更往前嘟送。
這下子,兩人唇問的距離拉近,近到都可感受彼此問呼出的氣息。
你怎麼知道?南宮凜逼人的眼神射出詢問。應該不是煒說的,諒笨煒也沒那膽子。
「那天南宮伯伯出城時,我們恰巧在路上相遇,南宮伯伯當然不會像你這麼見外,連遭受如此重大的變故也不知會一聲。後來,每天固定去你家送魚的張老闆,向我抱怨你怎麼忽然停止送魚,讓他減少了收入。於是,隨便想也知道,你一定是因為某種不可抗拒的因素吃不到清蒸魚了。」小手輕輕一擊掌,侍女梅兒立即輕巧地將清蒸魚送上。
兩人仍舊不避嫌地維持原來的曖昧姿勢,南宮凜臉更臭了。原來姦細就是他爹跟魚販張老闆,給他記祝
「銀子。」聲音更冷了。
真是不解風情啊,艷艷嘆息,但也更積極了。「凜,難道你沒感覺到,我倆的唇就近在咫尺,你不想試試看嗎?」
不愧是長安花魁,只是將蔥白玉指往南宮凜的臉頰輕划,窒人的曖昧氛圍迅速拉高,於是兩人的唇越來越近……若不是那刺鼻的香味,南宮凜真有那麼一瞬問、心動。
只能說就是不對味吧!
「銀子。」確定了自己的選擇,聲音也更堅定了。剛剛那一剎那的意亂情迷頓時消失無蹤。
「你愛上那女孩了。」不是問句,而是確定的語氣。她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心有所屬的凝思。
伸出的手代替了回答。銀子拿來。
艷艷不放棄。「把桌上的清蒸魚吃了再走?」
一心執着於醫理,他對情情愛愛的事向來無暇他顧,也不屑去青樓煙花之地發泄自己的慾望,但他也未曾想過自己會一個人度過餘生。
誤打誤撞的,他現在有了個未婚妻,他的初吻獻給充滿醬瓜味的唇,而後生活更是充滿了辣味。雖沒有替未來的伴侶勾勒出雛形,但兩者相較下,他知道,這刺鼻的香味不會是他想要的。
「她煮苦瓜鑲肉了。」南宮凜淡淡地說。雖是他第二道喜歡的菜,但可以等不是嗎?
遲早,清蒸魚指日可待。
艷艷終於投降,一臉不甘心的將銀子乖乖奉上。
「對了,最近我看到煒跟陳聚寶的女兒走得滿近的,有時還半夜去後門暗巷找她。」
「那個賭鬼陳聚寶?」
「嗯,現在外面的風聲說,東郊城外的許老爺有意思幫陳聚寶償還賭債,不過條件就是要他女兒銀鈐做他的侍妾。你也知他接連納了好幾個妾,但都沒蹦出個子兒,現在可能看上陳聚寶他女兒的年輕。」
這下銀子短少跟救面霜的失蹤都有出處了。
「嗯……凜。」
「還有什麼事?」
「我提供了這些消息,救面霜可不可以算我便宜一點?」她心裏抱着一絲絲的希望,畢竟一瓶三十兩銀子可是不便宜呀。況且這算是每個月的必須支出品,可說是耗費不貲。
「好吧,看在你剛剛也佔了我不少便宜,相抵吧。」
「可惡,你—」她還沒來得罵完,他就又開口。
「但若你馬上從良,我就將救面霜的藥方給你。」南宮凜淡笑着轉身離開。
不會是真的吧?艷艷又驚又喜。
這樣她光是靠賣救面霜就可以脫離賣笑的生活了,八個弟弟的生活也有着落了。至於藥材成本,她可以找紅大娘一起投資,想起未來的遠景,不知有多少貴夫人要看她們的臉色,她們可以要賣不賣,更甚者是她們心裏高興才賣。
唷呼,太棒了!艷艷舉起雙手歡呼着。
☆☆☆
「語蘋小姐,我兒子昨天起就一直哭不停,又沒發燒,你趕快幫他看看怎麼了?」一名母親心急地抱着寶貝兒子道。
雖然語蘋小姐看診,診金會便宜許多,但添旺是她的心頭肉,交由語蘋小姐一個姑娘家看,她心裏總有那麼一點不放心。
雖說,隔壁的大娘說她的風濕給語蘋小姐看了之後好了許多。
「嗯,好,我看看。」體諒孩子的娘所投射的不信任眼神,她專心地查看,發現只是因為孩子長牙所帶來的不適。
簡單開個處方和藥膏后,她呼叫下一個病人。「下一位。」
忽然,她發現屋內另一邊待診的人,清一色全是男性,整齊的在牆壁一側排成一列,臉上寫滿了尷尬,其中一名她認得,就是常來的吳能。
不過每一次吳能來看診,南宮凜總是支開她去做其他事。
「嗯……語蘋小姐……」小三也不好意思啟齒說明他們的病症。總不能跟一個未嫁的黃花閨女說他們全是來看花柳病的吧。
吳能急死了,眼看他老婆回娘家明天就要回來了,他好死不死染了花柳病,他上次被他老婆打的傷都還沒好呢。
「請問南宮大夫什麼時候才回來?」吳能問的正是後面排成一長列的男人們亟欲知道的問題。
「快了,快了,大夫去送個葯馬上回來。」奇怪,大夫通常是速去速回,這一次怎麼拖上許久?小三不覺納悶。
年甫十三的他,當然沒想到許多蹊蹺,知道內情的人,當然知道今天是大夫送葯到盼君樓給秋艷艷的日子。後面一整排的男人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想起秋艷艷的傲人美色,一整排人的嘴角不禁淌下口水。
「我知道了,今天是大夫送葯去盼君樓的日子。」話聲甫落,後面的人接連發出了曖昧的笑聲。
「難怪大夫流連忘返……」錢老爺輕輕的用手肘撞着隔壁人的腰側,話中的暗示明眼人清楚得很。
「嘖,就只有你們這群色鬼才會想到那邊去,難怪會得這種玻」南宮凜沒好氣地走進來。
霎時,空中飄滿了濃烈的香味,眾人的眼色更曖昧了。
「艷艷姑娘的粉味真是迷人呀,大夫可真說是艷福不淺埃」唉,哪像他砸了大把銀子,連艷艷的屁股都沒摸到,真是氣煞人了。虧他去的時候都還會想帶條魚給她,不是賣剩的,是他私藏最好的,他婆娘都不知道呢。
南宮凜見說話的人是魚販張老闆。好,很好。人倒是自己送上門了,連他不買魚都大嘴巴的到妓院裏說。
她在這裏忙得昏頭轉向,他居然去青樓找女人,還帶了一身濃濃的粉味回來,說什麼去送葯!
刷的一聲,她迅速地從椅上起身,眾人的曖昧話語馬上停止。
糟了,他們都忘了大夫的未婚妻在這裏。
「若你們這一群得花柳病的男人都互相認識,那你們最好想想你們的病是怎麼來的!」她怒氣沖沖地吼完,轉頭看向南宮凜方向。「還有你,看完后請為自己診療看看,或許你現在正染病在身也說不定!」
最好爛掉算了—,居然在昨天輕薄她之後,今天又若無其事跑去青樓會其他女子,還將回春堂丟給她!
這女人,居然咒他染病!
「若我真染病,你也討不了好。」南宮凜沒好氣地道。
「你……你下流!」蘇語蘋一張俏臉轟地通紅。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彼此手肘有默契地輕撞,露出男人會心的微笑。
大夫真好運,有個會醫術的未婚妻,還可好好仔細地幫他檢查,不管有病沒病,這檢查的過程一定刺激極了。
小三就算年紀還小,也似懂非懂地紅着臉。
南宮煒更是趴在窗邊暗暗賊笑,老哥還真是敢說,看語蘋嫂子啞巴吃黃連的樣子真是有趣極了。
「那就是南宮兄的未婚妻?」突然,南宮煒頭上冒出了一個聲音。
「是啊!」南宮煒順口應道,渾然不知危機已經來臨。
「真沒想到,兩年光陰不見,南宮兄已經有了未婚妻,還是擁有一手好醫術的美嬌娘,這樣就算南宮兄真的在青樓中不幸染病,都還有人為他上藥,身為他的好友,我真是為他高興。」親切的嗓音在南宮煒的後腦勺響起。
「唐……宗?」南宮煒乾澀地吐出這有如惡夢的兩個字,緩緩地轉過身去。
不會吧,他記得他的惡夢兩年前才剛遠離而已,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唐宗!
老哥永遠的敵手兼好友,也是彼此醫術上的切磋對手,更是讓他整整作了一年惡夢的劊子手!
南宮煒忽然抱着頭髮出殺豬般的嚎叫。
天啊,太可怕了!他的惡夢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