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坐在沙發上,江端托着下巴對茶几上的保溫杯傻笑。
吵架后的第二天,中島先生就帶了這個回家。
「把它放在這裏,算是一個保證,」中島說,「保證絕對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
這算是某種誓言嗎?在那個人心裏,他果然還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江端繼續傻笑。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中島對他的特殊態度就是使他莫名地雀躍,而至於他為什麼特殊,為什麼雀躍,則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換句話說,他不過是個單純的傻瓜而已。
「R--R--R--R--……」
電話鈴聲響起,他還是帶着那夢遊似的傻笑,提起聽筒。
「喂,中島家……啊,恩田小姐!你好!……嗯,見到了,和之前那個一樣呢!是你去買的嗎?真是辛苦你了!……中島先生……?那很好呀,可是那怎麼會是……喂!?恩田小姐!你說清楚一點……恩田小姐--掛了……」看着嘟嘟做響的電話,江端納悶地自語,「什麼叫中島先生不罵你是我的功勞啊?恩田小姐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說這種話嗎?真搞不懂……」
他放下聽筒,正準備繼續傻笑,電話又響了起來。
「恩田小姐真是的,一次說完不就好了嗎!」他拿起電話,「恩田小姐,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咦?」他突然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是爸爸!您怎麼知道這裏的電話號碼?……冰川啊……嗯,是的!……是的!……媽媽?!怎麼回事?……明白了!我馬上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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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中島回到家,習慣地喊一聲:「我回來了!」就開始換鞋。
他換好鞋,掛好外衣,但直到他把這些事做完,也沒有人回應他一句「你回來了」。他覺得有些奇怪,先到客廳看,沒有人,又到廚房找,還是沒有人。
「江端!」他叫。
家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奇怪……」這時候江端應該在的!
他走到江端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江端?你在嗎?江端?」他擰一下門把手,門自動打開,「青……」
房間裏的東西放得整整齊齊,但江端來時帶的那個皮箱和一些隨身用品不見了。中島心裏驚了一下,快步走到浴室看,果然,江端的關係用具也沒有了。難道他出走了……?中島不得不往最壞的方向想,可再想一下,又不可能,不管他看上去多麼遲鈍,畢竟也是個成年人,怎麼可能做處這種小孩舉動?再說,也沒有原因。他在房間內仔細看,發現手提電腦和衣櫃中的其他衣物都還在,看起來就像突然出了什麼事,江端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就慌忙地跑走了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打算放下公事包時,發現自己的床頭柜上有一張紙,他拿起來,上面是寫得非常潦草的幾行字。
中島先生:
我有事回家,過兩天回來。
江端
中島鬆了口氣。原來江端真的有事,怪不得走得那麼急。希望不會是什麼大事才好。他把那張紙折好,放進衣袋裏,拿起公事包,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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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急急忙忙地在火車站買了票,登上了回家的火車。
「你媽媽生病了……快回來一趟吧!」爸爸只是曖昧地這麼說。
媽媽平時身體很好的,怎麼這次突然……到底怎麼回事?會不會是什麼發病?萬一……火車上的他不斷胡思亂想,擔心萬分,恨不能馬上就回到家。可他想了那麼多,連任何最壞的可能都想到了,卻沒想到是那種情況--
「什麼!騙我的!」
純日式的房屋建築中,「應該是」重病纏身等著兒子回來好見最後一面的江端媽媽正跪坐在塌塌米上悠閑地插花。
「叫那麼大聲做什麼,難道媽媽想你回來也錯了嗎?」
「可是!您為什麼要用那種借口啊!」
江端爸爸在一邊悠閑地喝茶,對這邊的戰況充耳不聞。
「爸爸!」江端憤怒地大叫。
江端爸爸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又不是我想這麼做,是你媽媽出的主意嘛!我只是執行一下而已……」
「而已!」江端跪爬到他面前,「您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放下工作就拚命地跑來,可你們卻告訴我只是這樣『而已』!?」
「不管用什麼手段,能把你抓回來就可以了。」江端媽媽笑容可鞠地說。
「媽媽!到底您想干什……」
「相親。」
「相親!」江端幾乎暈倒,「只是為了這個就……」
「沒錯!之前幾次都讓你給跑掉了,這次爸爸媽媽不會在犯同樣的錯誤!拿來。」江端媽媽伸出一隻手。
「什麼?」江端愕然。
「錢!把你身上的現金、存摺全部留下!這下我看你還怎麼跑!」
「不要啊--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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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R--R--R--……」
「我是中島……江端?」
「是我,中島先生。」
「你現在在哪裏?」
「N城,我父母家。我出來的時候很匆忙,沒有來得及和中島先生您說,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
「中島先生……」
「嗯?」
「我可能要在家裏多呆幾天,我媽媽她……病了,所以……」
「沒問題,你就在家裏好好盡一下孝道吧。」
「可是……」
「嗯?」
「中島先生……」類似撒嬌的聲音。
中島深吸一口氣:「江端!」
「是?」
「好好休息。」
「是。」
「不要想太多了。」
「是。」
「我會按時吃藥還有吃飯。」
「是。」
「所以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是。」
「去休息吧。」
「是……謝謝您!」
同時放下電話,兩個人在遙遠的兩邊,靜靜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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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突然少了一個人,那種感覺非常微妙。雖然中島遵守了與江端的諾言,繼續着和江端在時沒有兩樣的生活方式,但就是有什麼地方他感覺怪怪的。
每天回到家,習慣性地喊出「我回來了」的時候,房子裏就會顯得非常的靜,就好象缺少了許多很重要的東西似地,幾乎能產生迴音。不能適應的他會在房間中央愣很久,才會接受那隻大型犬「暫時不在」的現實。
這算是某種習慣嗎?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他不禁想起上次與江端吵架的情形,如果當時他沒有讓人強行帶回他的話,自己是不是會在當時就受到如此的「懲罰」呢?而更可怕的是,現在的只是「暫時的離去」,那卻是「永久的消失」。
旋開瓶蓋,將藥丸倒在手中,與五顏六色的藥丸混在一起,全部放到口中,和水吞下。
平時江端在的時候,中島好象從來沒有感覺藥丸有這麼難吞過,有他在旁邊看着,那些不聽話的東西都會變得規規矩矩,不像今天,時候總梗在食道里,怎麼也沖不下去。
在江端來之前他是怎樣的呢?中島努力地想。都是差不多的葯,可那時候也並沒有特殊的感覺吧。現在的他卻好象再也回不到「沒有江端」的那時候了。他有了一個「習慣」,以為「江端」而形成的「習慣」,在江端的努力下,僅僅用了幾周的時間就讓它變成了他的「痼疾」。
他應該怎麼辦?這麼問自己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改掉」它的意念。既然在那裏了,不如就讓它繼續下去,結局什麼的不要去想它,如今重要的是,異地感要守護好這個秘密。保證江端永遠也不會發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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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江端被埋在一堆相親照片中抱頭尖叫,「您不要再鬧啦!真是過分!我要回去工作啦!」
江端媽媽跪坐在江端面前,一邊把照片往他眼前放一邊嘮叨:「怎麼能說我是鬧呢!賢治你也不想一想你現在多大年紀了!今年十二月你就30歲了呢!媽媽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結婚的樣子!說不定連孫子的面都看不到就死掉了……」
江端一臉苦相:「才30歲而已……」
江端媽媽一記手刀砍在兒子頭上:「什麼叫『才30歲而已』啊!你那個叫真下正義的同事不是去年就結婚了嗎?你為什麼一點都不着急!是不是真的要等到我死了……」
「媽媽!」江端阻止她再亂說下去,「那是因為我沒有遇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啊!不喜歡的類型我才不要!」
「所以媽媽不是在為你找嗎?你看!我一把你的照片拿出去,再一說你是醫生,馬上就有這麼多照片被送來了呢!」
江端低着頭,一眼也不看那些照片:「這些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不可能!」江端媽媽斬釘截鐵地說,「告訴媽媽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孩子?你看比如這個……」她拿起照片,讀背後的字,「淑德賢惠,性情溫和,家事一流……還有這個,你看,長得多漂亮!還有……」
「媽媽!」江端大叫,「我喜歡的不是這樣的!」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你說說看!」
「我喜歡……」江端抓抓頭,「嗯……她要長得很漂亮!鼻子很挺,嘴很薄,頭髮要梳得一絲不苟,為人也要這樣,她要很溫柔,偶爾也可以很嚴厲,要願意聽我的話,但也要有自己的主見,做事要乾淨利落,我難過的時候要會安慰我,重要的是,要能讓我尊敬……」咦?為什麼越說越像某人……?「媽媽?」
江端媽媽手裏抓着一把照片,他說一句,她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賢治你……你到底是在找妻子還是在找丈夫!」她拿照片使勁拍他的頭,「男的就算了!上哪裏才找得到符合你這些條件的『女孩子』!即使真的有,她那麼好,哪裏輪得到你去追!早就被別的男人娶走了呀!」
「是啊,」江端爸爸拉開門進來,「如果有這樣的女孩子我當初就不會娶你媽媽了……」
「老公!你這是什麼意思!」
「咦?我沒有什麼意思啊?」
「還說沒有!」
「是真的呀!哎呀呀!住手啊!……」
好想回去哦……江端抱着頭在心裏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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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江端願不願意,他還是被囚禁在家裏,每天都被媽媽拉出去和不同的女孩子見面。
「請問,您的興趣是什麼?」
「您的職業?」
「您喜歡什麼?」
「……」
諸如此類無聊又沒營養的問話在這幾天裏被他問到現在一聽到就會想吐的地步。他真想掉頭就走算了,可是每當他看見對方的女孩子緊張羞澀的表情時,他又不好意思給人家難堪,只有裝出紳士的模樣和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話。
說實在的,跟她們談得越多他就越覺得不滿,她們都是在傳統教育下批量製造的人偶娃娃,擁有着同樣細小的聲音,同樣易紅的臉蛋,同樣的愛好,同樣的專長,同樣的……為什麼就沒有一些比較有個性的女性呢?即使是像恩田小姐那樣的也好,更完美一點的話,就像……
當發現自己的腦海中浮現出的竟然是中島先生的臉時,江端不顧相親的女賓們還在場,當即就大聲慘叫了起來。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一定是被這樣的場面弄昏頭了!怎麼可能是中島先生!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
為什麼那時的瞬間,在腦中出現的是中島先生呢?
因為嚇跑了相親的人而被媽媽關在閣樓里思過的他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如果只是湊巧出現一下也就算了,可問題在於,再想到那個問題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出現的,還是中島先生!再想一想之前對媽媽提過的「滿意標準」,那根本就是在形容他!那麼優秀的中島先生,對他很好的中島先生,值得他尊敬的中島先生……
但--是--!
中島先生是男的吧!所以當媽媽聽到後會狠狠拍他腦袋,說「你到底是在找妻子還是在找丈夫」。他當然是在找妻子,只不過標準有點偏差而已……
江端忽然很想給中島先生打一個電話,他並沒有什麼事要跟他說,也不是無聊想找人聊天。他就是很想聽聽他的聲音--沉穩,磁性而帶點沙啞的男低音。可他不知道自己真的聽到那聲音后能怎麼樣,他甚至不知道拿起電話之後能對他說點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聽他的聲音而打電話的話,中島先生,一定會認為他很奇怪的吧……
中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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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已經三天沒有回來了,除了那天的那通電話之外也沒有任何聯絡。這樣的情形,中島覺得自己好象就要控制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即使回不來,只留一句留言也好吧!為什麼連一點音訊也沒有呢?難道他回家的期間,就把他完全忘記了?
中島點按遙控器,電視的頻道不斷閃爍着。
江端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在想什麼?他在做什麼?什麼人在他身邊?誰在對他笑?他在對誰笑?……
中島的心情煩躁起來。
「R--R--R--R--……」
他幾乎是飛速地拿起了電話。
「中島家!」
「中島先生!我是江端!」
充滿活力的熟悉聲音使中島露出一絲微笑:「江端……你現在好嗎?」
「我很好!中島先生,我在火車站這裏!」
「咦?你不是……」
「哎呀!沒是說那麼多了!我是逃回來的,現在身上一點錢也沒有!電話卡也快沒錢了!您能不能來接我一下?麻煩您了!」
「你在火車站的哪裏?」
「我在……」
江端說出了詳細的位置,掛上電話,中島迅速拎起外衣,電視也忘記關,就衝出了門去。
江端在約定的地方等着,不斷向中島先生應該來的方向看去。
他下車的出站口地處比較偏僻,下車的人本來就比較少,等了這麼長時間之後,幾乎就只有他和遠處幾個好象也在等什麼的人還在那裏等。人太少了,風一吹,帶來淡淡即將入夏的香氣,四周是如此空曠,讓他幾乎要以為這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那天晚上他和中島一起,就在這樣的空氣中,交握着手散步。當時的氣氛很靜,很美,很溫柔,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那樣的情景實在是太曖昧了。在那之後再想起,他就會感到遏止不住的困惑,甚至於莫名地臉紅。除非是情人,正常的成人誰會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用那種方式散步?如果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也還勉強說得過去,可他們不是,在他接手中島先生專屬醫生這個工作之前,他們甚至互不相識!
那麼這樣的關係算不算很奇怪呢?--如果說,他正在覺得習以為常的話?
就如剛才,他知道自己身上分文不剩的時候,沒有想到真下、冰川之類的好友,而是本能地就按下了中島家的電話號碼。中島先生也如他所預料的來接他--他就知道他一定會來的,只要他叫他,那個人就一定會回應,反過來也是如此。他們之間在不知不覺中培養出了他人看不到的末期,他甚至覺得,即使自己提出再任性的要求,那個人也會為他做到。
可是,這是一種什麼性質的關係呢?朋友?他敢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把那個人列進自己的朋友名單里;醫患?對於別的患者,他從來也沒有像這樣地接近相處過。那麼,會是……?
「江端!」在江端心中亂糟糟地思考的時候,一個穿着一身黑色的人帶着他熟悉的表情向他走了過來。
江端看見他,毫不思考就撲上去抱住了他:「中島先生!」
中島被他撲得後退了一步,好容易才站穩身形。江端犬緊緊抱住他,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身後好象還有條尾巴在大力搖晃。
「好了,」江端抱住他的時間很長--太長了,儘管周圍的人不多,但他們這樣還是有人會側目的,「江端,可以了,你很重……」
江端也發現了這一點,很快放開了他。「哈哈……是我失禮了!」
中島為一下,他很喜歡這樣的江端:「沒關係。你媽媽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媽媽……」江端的臉登時垮了下來,「爸爸那麼急地把我找回去,原來都是騙人的!媽媽根本就沒有生病!她其實是要抓我回去相親!」
「哦……」
江端沒有注意到中島變得稍微有點陰沉的臉色,繼續說道:「可是那些女性都不合我意啊!我要回來,媽媽不讓我回,還搶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錢,要不是我還藏了一點,很可能今天又要被她拉去相親了!」
中島微笑起來:「原來是這樣,所以你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只能向我求救。」
「是啊……」江端不好意思地承認,「我當時只想到了您的電話號碼,所以……」
這就夠了,中島在心裏說,在這種時候你能「只想到」我就很好了。
「那麼,回家吧。」中島說。
「好!」江端犬高興地應一聲,便搖着尾巴興奮地跟在主人身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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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家。
「賢治!這個孩子居然又給我逃跑了!今天還有兩個女孩子要和他見面哪!這孩子實在太不聽話了!」
「沒關係吧,這種事不要硬逼迫他嘛……」
「不逼他怎麼行!好!下次就用其他方法騙他回來!到時候我連證件也要全部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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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逃跑回來,你父母不會生氣嗎?」中島一邊駕駛着汽車,一邊問。
「……當然會……」江端犬高大的身體蜷縮在座位里,一臉哭喪的表情,「等我下次回去的話她肯定會把我身上全部搜一遍,直到我真的一塊錢也沒有剩下為止……說不定連身份證什麼的也會被收走……」
中島淡笑:「這麼說你是經常做這種事了?」
「那是因為媽媽她太過分了呀!」江端捏緊拳頭喊,「上次是她過生日,上上次是爸爸過生日,再上次是美美生寶寶……」
「美美?」
「是鄰居家養的獅子狗。」一說到他的「同類」,江端興奮起來,「妹妹長得很可愛哦!因為大家都喜歡它,整天只要有人看見就會給它零食吃,結果後來胖得都快走不動了,大家就動員它減肥,帶它到處跑,不知道怎麼就有了寶寶,去年一窩生了四個哦!都跟它長得一模一樣……」
果然還是「同種族」的比較親嗎?中島無力地想。雖然是條狗,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這次回去,那幾個小傢伙都長大了一點,一跑起來就像四隻毛線球在滾,沒辦法嘛,它們跟它們的媽媽一樣討人喜歡,大家喂得更多,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會胖得連腿都看不見了……」
「江端!」中島突然打斷他。
「啊!是?」
中島嘆口氣:「你回去……只看見狗了嗎?」
江端很惶恐,高大的身體縮水了一圈:「原……原來中島先生不喜歡狗,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是那樣!」中島很想重重地,重重地大嘆氣,「我喜歡狗,尤其是『牧羊犬』,不過……」獅子狗再可愛也是別人家的,身邊座位上的這隻才是自己的,有了自己的,何必要聽別人的,「難道沒有別的好說了嗎?」
「別的事情?有啊,就是相親的事嘛。」對於這個,江端明顯不是那麼熱衷了,「那些女孩長得都是一個樣子,興趣、愛好什麼的也全都一樣,沒什麼好說的……」
他的反應讓中島很滿意,但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你媽媽給你找了不少好女孩吧?難道你沒有一個喜歡的?」
「沒有!」江端回答得很乾脆,「我喜歡的類型,一個也沒有遇見。」
中島臉上沒有表情:「噢?你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
「我喜歡啊……」車廂中暗色的掩映下,江端的臉有些紅,「我喜歡的是那種長得漂亮,鼻子很挺,嘴很薄,頭髮……」他把自己的標準一口氣說完,然後長嘆一聲,「可是到哪裏才能找到這麼完美的女性啊……」
中島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開口:「怎麼好象很耳熟……?」
鼻子……眼睛……嘴……個性……
那不就是--
他突然踩下剎車,車子在一聲尖叫中停在一個紅燈下,兩人幾乎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
中島不敢相信地看着江端。這傢伙……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江端感覺到他在看自己,不安地扭動一下身體,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我……我知道,這個標準太奇怪了……媽媽也問過我那個問題,我就是這麼回答的,然後媽媽狠狠地敲了我幾下,說『你到底是在找妻子還是在找丈夫』,我當然是在找妻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為這個不好笑的笑話乾澀地笑,車廂之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空曠地回蕩。
紅燈變成了綠燈,中島踩下油門,汽車箭一般飛馳而去。
千萬不要誤會!這只是那隻遲鈍的牧羊犬錯誤的表達方式!決不能相信那就是對你……否則,一定會發生無法挽回的錯誤的!
「中島先生……?」江端試探地叫。果然是自己太笨了!竟能說出那種無聊的話!中島先生一定生氣了!「中島先生……」大狗委屈極了,「我不是故意要說那種話的!我沒有其他意思!真的!」
就是因為你沒有所以我才會這麼煩惱的!中島緊抿着嘴,一言不發。江端以為他真的在生氣,臉當即皺成了一團。不過中島先生到底在生氣什麼呢?只是那句話而已,他為什麼會怒到這個地步,連話也不願意和他說?
「中島先生!」
江端突然握住中島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他成功了,成功地把中島嚇了一跳,手一滑,打歪了方向盤,他忙踩下剎車,汽車吱地一聲就熄了火,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路中央。
「你……到底想幹什麼!」中島發怒地吼。
幸虧這條路上人車都不是很多,如這是在某條繁華的路上,他們死十次都不夠!
「因為您都不說話啊!」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江端吼回去,「究竟我哪裏做錯了!您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您在為什麼生氣!」
中島的面色不太自然:「誰告訴你我在生氣……」
「不用別人說!我就是知道!」江端理直氣壯地回答,「中島先生,您知道我很遲鈍,有話不說出來的話我是不會明白的!拜託!至少告訴我原因吧!我自己猜不出來啊!」會為了那個無聊的「答話」嗎?不可能吧?中島先生是那種小器的人嗎?
他們停的地方,是那天他們攜手走過的那條櫻花道,從車窗內看出去,櫻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飄灑着,就好一場真正的鵝毛大雪般,打着旋兒飛散下來,落到地上,車上,玻璃上,幽深、美麗的道路,黑暗的盡處,看不到頭。
中島看着車外的櫻花雪,眼中盛滿了複雜的情緒。
「我沒有生氣……你不懂……」他說。
「所以我才要問啊!」
「說也沒用。」
「可是……」
「江端!」
「是?」
中島平視前方:「你這個人多數時候很遲鈍,但有的時候,卻又該死的靈敏!」
「啊?」江端困惑。
中島繼續說:「你既然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
「我戀愛了。」
「戀……」?江端的心在聽到那句話時好象突地就停住了,「戀愛……?」他緩慢地反問。
「是的,戀愛。」中島很平靜地說,「可是那個人實在太蠢,太遲鈍了,所以偶爾,我會莫名其妙地情緒不穩。」
「戀愛……」江端還是呆怔着,反覆念這兩個字。
「以後,不要再追問這種我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因為我會控制不住。
「是……是的!」江端低下頭,雙手抓皺了衣服的下擺,「對不起!」
「江端。」
「是?」
「……」中島轉過頭去,看自己這邊的車窗玻璃,「……不,沒什麼了。」
「是。」
「櫻花……」
「?」
「櫻花很快就會謝完,找個時間賞櫻吧!」
「是。」
汽車又發動起來,穿過無數花的雪片,往它即定的目標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