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沙謬說:當一個人厭倦倫敦時,他也厭倦了生命,因為生命所能給與的一切,倫敦都有。
是這樣嗎?
步伐輕浮地沿着泰晤士河走,為何她感受不到絲毫的希望和喜悅?
陸昊催着她無論如何出來吃點東西,但她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心裏忐忑牽挂着病房內的他,在大街上繞了一圈,見前方有個跳蚤市場,她隨便溜了一眼,無意間看中了一對銀質雁形的婚戒。記得以前安安跟她說過一個故事,她說鴻雁非常相愛,總是雙雙對對,連睡覺也要交頸而眠。
掏出楊珊珊換給她的英鎊,沒多殺價很阿莎力的成交,匆忙趕回醫院。
她站在病床前,望着陸昊俊朗的臉龐上傷痕纍纍,四肢都打上了石膏。多麼嚴重的車禍!要是讓她碰上那個肇事的司機,非狠扁他一頓不可。
不過相對於她的披頭散髮、形容憔悴,狼狽得好似剛遭到打劫的倒霉鬼,他倆還真是天造地設。
“不認識我了,一直看?”他強顏歡笑,故作輕鬆地招手要她坐到床沿,讓他可以看清楚她美麗的面容。“你瘦了。”
“不算什麼。”她緊握着他因血液循環不良而呈現蒼白的手,硬擠出來的笑支離破碎,看在陸昊眼底,反而更難過。
“你該回去了。”
“等你出院以後,帶我一起回家。”
“太漫長了,”他傷感的道:“我不該拖累你。”
“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記得嗎?”谷予軒將小嘴湊在他的臉頰上,調皮地用唇與他的耳鼻唇瓣廝磨。“不要叫我報恩,但請讓我愛你,好嗎?”
“不,如果你愛我,就乖乖回學校念書,我……”谷予軒的唇吻上了他的,長久的分離,極度難挨的相思,終於等到閑雜人等全部散去,得以一吻暫慰心中之苦。
谷予軒這記熱吻,持續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甜蜜而銷魂。
“我有一個提議。”她用舌舔唇,意猶未盡的說。
“願聞其詳。”這個神情他見過,以前要耍陰謀、使詭計的時候,她就是這個表情。
“我們結婚吧。”見他急於出言反對,她馬上用食指按住他的雙唇。“我是有充分理由的,你爸媽非常介意我那段‘輝煌’的事迹,巴不得趕快將我掃離你身邊,所以,得逮住這個機會,趁火打劫。”
“又濫用成語了。”陸昊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對自己的傷勢雖不完全清楚,但也有六七分的了解,她的用心他豈會不明白。“我不答應。”
“那我就從這裏跳下去。”語畢,她一個縱身跳上窗檯,打門窗戶,狂風一下漲滿她的衣襟。“自二十一樓墜下,準定頭裂腿斷,面目全非。”
“不要胡鬧。”瞧她一副頑劣相,簡直就是如假包換,趁人之危,無惡不作的古惑女。
“娶不娶我?信不信我說得到、做得到?”為表示意志堅決,她一手抓住窗框,以便讓大半個身子傾至窗外。
“你先下來,我們好好商量。”
陸昊好話說盡了,也勸不動她的驢子脾氣,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驚擾到醫院裏其他病患。“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萬歲!”谷予軒像中了頭彩似的,興奮異常的蹦到床邊,賞給他一個特大號的香吻,然後拉開房門,對着外頭吹了一聲口哨,立時走進來五名笑盈盈的護士,在病床前一字排開。“根據中華民國憲法規定,婚姻必須有公開的儀式,兩人以上的證人,所以,我就把她們請來了。”
是誰說的,當一個人竭盡心力想要做一件事情時,全世界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他。
“不不,結婚非兒戲,關於婚禮的部分……”在尚未確定他何時能夠康復前,他是不可能同意她此等天真的想法。
“婚禮只是外在的形式,”谷予軒很快的接口道:“實際的兩情相悅比什麼都重要。”說著她從口袋裏掏出兩枚廉價的銀戒,一隻小的遞給陸昊,一隻大的則直接套進他的中指。“嗯,大小剛剛好,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你這是……”陸昊驚詫的叫了起來,沒想到她連戒指都準備好了。
“很抱歉,我打工存下來的錢只夠到跳蚤市場買這個,嘿,臉色可不可以別那麼難看?”她倒是心花怒放,喜滋滋的。“賣給我的老婦人說,它會為我們帶來好運,讓我們白首共偕,恩愛億萬年。現在換你幫我戴婚戒了。”
“希望你是鬧着玩的。”陸昊在眾護士的起鬨和掌聲中,心情沉重地將戒指套在谷予軒左手的無名指上。
“我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認真且莊重。”她心滿意足的說:“現在起,清大家叫我陸太太。”
谷予軒連結婚證書都寫好了,外國人不懂中文沒關係,會簽字就可以。
陸昊執着她遞過來的筆,專註的望着她。
“我該給你一個隆重的婚禮。”
“我會等的,你就是想賴也賴不掉。”谷予軒趕鴨子上架似的催促他,“快點簽字,我還急着寄回台灣,請安安去幫我遷戶口呢。喔,我倒忘了,你的手還沒法使力,不如,我幫你。”
“不,軒軒,這太草率了,我不能簽!”他現在如同被迫繳了械的將軍,唯有任其擺佈,當真是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說好了的嘛,這是權宜之計,等將來再補辦婚禮、補請客。快,不然待會兒你爸媽來了,就功虧一簀了。”谷予軒抓着他的手,一筆一劃的寫下陸昊兩個字,總算鬆了一口氣。“這一幕,你們什麼都沒看到對不對?”
這些護士不知是聽不懂她的英語,還是特別擅長演戲,居然非常配合的點頭含笑,並知趣的在任務完成後,先後告退。
四下無人,最適合使壞。谷予軒攀到陸昊身上,幫他把深鎖的眉頭撫平,兩手捧着他的臉親了又親。
“相信我,我們會渡過這一段艱苦的歲月,我們會有美好的未來。”
“情況比我想像的還糟?”他從她晶燦的水瞳讀出了憂鬱。
“最糟的已經過去,未來的路我會陪你走。”
陸昊仍是那樣直勾勾的望着她的眼,彷彿要望穿她的心靈深處,窺見她心底的所有秘密。然後,他什麼都懂了,他頹然地垂靠在枕頭上,一滴屬於鐵錚錚男兒的英雄淚無聲地淌落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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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禮拜后,醫生幫陸昊拆掉身上所有的石膏。歷經一個下午的掙扎,他只能笨拙的拄着拐杖,在房裏走上三兩步。
“每天配合復健,會進步得快一點。”這是醫生不帶感情的專業觀點。
相較於陸家二老只是不斷的嘆息垂淚,谷予軒的表現可就積極多了,她打電話要谷予安幫忙寄來一大堆復健的相關書籍,並且每天為陸昊按摩四肢,甚至連氣功療法都用上了。
她買來好多曲調優美的CD,為訪客送來的每一束花找到一隻相襯的花瓶,讓整個病房看起來賞心悅目,生氣盎然。
“沒有人能夠做得比她更好。”護士跟陸父說:“你兒子的命真好,能娶到這麼賢慧的妻子。”
一句無心的話,害谷予軒平白遭到一頓痛責。但陸母儘管非常不能原諒她的“胡作非為”,但在這節骨眼也只得先忍下來,一切等陸昊身體全好了以後再說。
倒是楊珊珊那個矛盾怪人,實在看不下去陸家二老無藥可救的心態,發起了飆,說了一大長篇重話,直說得陸父面紅耳赤。
“像她這樣用心,就算木雕泥塑的人,都要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唯獨你們竟執意裝聾作啞,這是做人的道理嗎?”火大了,她一氣返回台灣去了。
她的仗義執言並沒有立即發揮效果,等到三個月後,陸昊的四肢靈活度讓醫院人員大感意外,奇迹似回復到近九成,陸家二老的態度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那是一個冬日雲霧艨朧的黃昏,充滿灰澀與絕望的醫院大樓外是喜悅熱鬧的聖誕氣氛。沒有陽光,沒有蔚藍流雲的天空,飄着淡淡如雨似雪的冷冰冰寒意。
陸父對着醫療大樓外一株高達十餘尺的聖誕樹凝望甚久,才徐徐轉過身來,面向谷予軒。
“這是一個艱難的時刻,要我這一大把年紀的人向你承認我錯了。我把你聖潔的愛,鄙視為卑微的貪求,用粗劣的眼光批判你無瑕的情感,真是……我不敢請求你原諒,因為連我自己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無論你願不願意相信,我和你陸媽媽打從心裏高興有你這樣一位兒媳婦,請給我們一個贖罪的機會,讓我們為你和陸昊補辦一個婚禮,如果你,不是……太恨我們的話。”
谷予軒首度在他眸中找到陌生的慈愛眼神,不是沒有感慨,只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這是我和你陸媽媽送你們的結婚禮物。”
谷予軒打開包裝精緻的紅色絲絨盒,裏面是一隻光彩奪目的鑽戒。
努力擠出自相識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陸父顫然地握住她的手。
“歡迎你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是遲來的幸福嗎?這幸福的感覺真是百味雜陳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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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今年倫敦的春天來得特別早。”陸昊和谷予軒雙雙佇立在一座庭園前,仰望着平凡卻無比凈美的長空。“我想是因為有你,你是永遠的春風。”
她赧然地一笑,低頭將自己的小手放進他的大掌,與他十指交纏。
“我不在乎是為什麼,我只在乎你,我的夫、我的愛。”換作以前,打死她也不可能說出這麼噁心肉麻的話,但經過這些風風雨雨之後,她剛硬的心變柔軟了,犀利冷冽的性子也萌生了浪漫的情懷。
陸昊激動的摟緊她。“你怎麼也不想想,萬一我的傷好不了了,萬一我要一輩子坐在輪椅上,萬一……”
“就因為路上有失策,所以人生才更美好呀。”這是一個日本作家的名句。這段日子,她就是靠着這兩句話熬過最艱困的時刻。
“我何其有幸。”
“我何嘗不是?”她踮起腳尖,獻上一記香吻,“為何帶我到這裏來?”
“來看看我們的新住家。”陸昊領着她,從一道馬可波羅門進入園內,迎面是四個造型可愛的小水池。“那天急忙趕回台灣,就是為帶你到這兒來,沒想到一場車禍,打亂了一切。”
“你打算今後長住英國?”谷予軒憂心的問。
“兩頭跑吧,台北的公司才開不久,總不能放着不管。”走過南側的噴泉,他指着旁邊兩相對望的奇特雕像,要她特別留意右邊那尊手臂傾斜的女神。
天,她長得跟她還真俾!
“這是我當初第一眼就決定買下這座古老庭園的主要原因。”
“送給我的?”如此厚重的禮物,她怎能接受?
“喜歡嗎?’他順手摘下蛇形湖旁初綻的粉紅玫瑰花苞,插在她耳畔。“我現在終於明白何謂閉月羞花了。”
“貧嘴。”穿過蔓草攀藤的崎嶇迴廊,來到屋子的宏偉正門,谷予軒立即被那股懾人的氣勢給震住。“快進去看看。”
隨着陸昊踩上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時,她約莫有十秒鐘的屏氣提神,深恐一不小心就褻瀆了華屋內的雍容典雅。
“不要被它嚇住,它只是一棟房子,你才是這裏的主人。”他抓着她的手.快步拾級而上。
幽謐的走道,頂級的浮雕壁紙,綴以似錦的繁花盆栽,簡直可以和童話故事裏的皇宮相比擬。
“以後我們就要住在這裏嗎?”才兩個人會不會太冷清,也太浪費了?
“除了我們,還有芳姨。楊珊珊大概偶爾也會來叨擾幾天,你知道的,她是個麻煩大王,哪會那麼輕易放過我們。”
“爸媽呢?”
“他們嫌倫敦太冷,決定搬回台灣住。”他打開其中一扇巨型木門,房內正中央有一張大床,三面窗檯紗縵輕揚,梨花木地板上鋪着兩塊厚柔的地毯,令寬敞得驚人的卧房,添上一股舒心的暖意。
谷予軒鄉巴佬似的,望着房內的各式古董傢具噴噴稱奇。
“過來。”陸昊目光中如熾的烈焰挾着澎湃的情潮。
“什麼?”她的神魂仍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遊盪,反應遲頓地睇向他。
“我要。”他如狼般地褪去她的衣裳,將她推倒在床上,焦躁的渴望像疾閃的火光,燎燒至她身上的每個細胞,每根血管。
脫去上衣,陸昊一把提起她,讓她與自己緊密貼合。這晚,他倆徹夜不眠,長久的疲憊和煎熬化為無盡的饑渴,他迫切探尋她的所有。
她滿足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心中只覺暖洋洋,海闊天空,幸福綿長。
窗外的陽光照耀在谷予軒雪白的肌膚上,無限誘惑地,令陸昊久久不忍稍離她美麗的胴體。
“下個禮拜就開學了。”她睜大眼睛,急喘的說。
“我會陪你一起回去。”從沒發覺她是這麼的妖魅,幾乎看傻了眼。
“還要陪我回家一趟,否則我媽媽要拿刀子殺過來了。”她咬着下唇,一個一個地在他胸前畫圈圈。
“要我怎麼跟她解釋?”舌頭挑逗地輕拂過她的唇,他貪婪的要求另一次蝕骨的熱吻。
“你不需要解釋,”谷予軒指着自己依然平滑的肚皮,“他會解釋。”
“他?你是指……老天,原來你……哈哈哈,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陸昊跟中了頭彩一樣,興奮得活像個大孩子手舞足蹈。
“昨天晚上才檢查出來。”
“那你就不用回去念書了嘛,我這趟回去先幫你辦休學。”
“不行,我非把大學念完不可。”
“你要挺着大肚子去上課?”他馬上現出當丈夫的霸氣,口氣非常差。
“有何不可?”人家她又不是未婚媽媽。
“不行!萬一有個。閃失怎麼得了?我不同意。”
他的聲量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不可理喻。
唔,一般夫妻爭吵,泰半始於有了孩子以後。谷予軒靜靜望着陸昊那張喜怒交織的俊臉,暗暗祈禱上蒼,千萬不要讓她頭一胎就生兒子,更不要遺傳到他老爸的專制跋扈,以及她這個做媽的火爆脾性,否則就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