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清晨七點,鬧鐘準時鈴聲大作,谷予軒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不許離開。”陸昊將她拉回床上,親吻如繁雨急落。“今天哪裏都不要去好嗎?”

“今天安安和李永年要公證結婚,我得去當她的證婚人,晚一點我媽媽出院,我也得去幫忙。不過,我保證回來陪你吃晚飯。”谷予軒飛快的洗了一個戰鬥澡,套上T恤和牛仔褲,猶不忘在陸昊額際印上一記親吻。

“我訂了下午三點的班機。”

她匆忙的腳步霎時停了下來。

“你才回來又要走了?”相聚的時光如此短暫,短暫得叫她措手不及。

“是的。”陸昊的手掌撫摸着她漫上輕愁的臉。“我一直聯絡不上你,所以顧不得其他,非得回來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安無事才放心。但,我父親要求我,無論如何得把他的酒廠重新整頓好,而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也許十天,也許半個月,我會儘快把事情處理完。”

一股突生的思緒令她有痛哭的衝動。不要、不要他走,但,怎麼留住他呢?

“你去了倫敦,公司的事誰幫你處理?”

“沒辦法啦,只好暫時委託楊珊珊幫忙。”怕她作不當聯想,陸昊急着作個解釋。

“我知道,我不會誤會你們的。”她只恨自己不學無術,什麼也幫不上忙,早知道以前就不要那麼……唉,現在想這些根本無濟於事。

那天深夜,楊珊珊還抱着一大堆卷宗從陸昊辦公大樓出來。在事業上,她是陸昊的得力助手,而她,她真的只是當情婦的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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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予軒做夢也沒想到,是日一別,再相見時,已是落葉紛飛的秋季。

一如醉灑的嫣紅,銀杏長年的黃葉從枝頭逐一飄離,在晚秋的午後翩然起舞。其中一片尚未沾染泥塵的枯葉,緩緩地落在一雙級着廉價布鞋的腳邊。

這是輔大外語學院的後邊草坪,谷予軒躺在一株大榕樹下,手裏一本葉慈的原文詩集,兩個小時過了,她只翻了三頁。

順利通過大學分發考以後,除了跌破一缸子人的眼鏡之外,生活並沒有小說里形容的那樣多彩多姿。

為了方便上下學,她已從陸昊的海邊別墅搬回室里住。安安卻搬出去了,和李永年在中和買了一間公寓,共築愛巢,羨慕死人了。

現在她每天的工作,除了念書、到速食店打工,就是準時回家接受媽媽的疲勞轟炸,並且安慰她可憐又氣人的老爸。幸好爸爸的同學給了他一份穩定的工作,否則真不知道他的日子要怎麼過。

媽媽從至高無上的老佛爺,被貶成一般民婦之後,並沒有就此安分守己。每天操縱着那台安安買給她的高性能輪椅,穿梭在家裏的每個房間,檢查他們父女和菲佣是否背着她幹了什麼壞勾當,三不五時失聲痛罵她和安安以及爸爸連成一氣,陰謀活活把她氣死,藉此宣揚她在這個家依然堅如磐石的統治權。

最近她的病情好了許多,偶爾也可以到樓下轉轉透透氣,脾氣總算好了一些些,但也僅止於一些些而已。

谷予軒光想到母親,就覺得耳朵又癢起來了。

上完最後一堂課,已經四點多,明天周末,恰好她沒課,實在不想再應付母親的連珠炮,急於找個地方透透氣,打了通電話回家,說她想到谷予安家玩兩天。

“不行。”行動不便的崔慈心,只剩下那張嘴巴銳利如昔。“陸昊的爸爸來過電話,要你到海邊別墅去一趟。”

“他有說什麼事嗎?”和陸家二老從上回在餐廳匆匆見上一面后,就沒再聯絡,怎麼會突然想見她?

“不管什麼事你都得去,聽好,坐計程車回來換件衣服,我已經幫你準備了一份厚禮,我們谷家的女兒可不能讓人瞧不起。”

關掉手機,谷予軒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直接跳上計程車,但不是回家,而是直驅海濱。她媽媽那套老掉牙的社交禮儀,完全不符合她率真的性格,這麼多年了,她還不願多了解她這個女兒,真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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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包包,走在十數株香楓樹下,飄零的紅葉不時從她發稍、肩背滑落。她垂首深吸了幾口氣,抬眸望着眼前這棟曾留下她和陸昊纏綿過往的別墅,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芳姨應聲來開門,一見她就興奮的摟住她,但只一下下立即放開,怕被什麼人瞧見似的。她們一起穿過前庭,院子裏的曇花株,冒出好多雪白的花苞,在夕陽微風中搖曳。

她一進門,陸家二老馬上從坐着的餐桌旁起身.迎了出來,連聲提醒芳姨遞拖鞋給她。

“從新莊到這兒,一路塞死你了吧?”陸父一邊延請她入座,一邊閑話家常,態度親切得讓谷予軒覺得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是呀,幸好我下課得早,避過五點半的尖鋒時刻。”谷予軒驚見餐桌上滿滿的佳肴,猜想這一定把芳姨忙壞了。

席問,陸家二老搶着為她布菜,勸她多吃一點,卻一直不肯說明為何突然要她前來的用意。

谷予軒的確很餓,菜也很美味可口,但她卻食不知味。前方是什麼在等着她呢?這會不會是一場先禮後兵的鴻門宴?

“要不要來杯酒?楊珊珊說你酒量很好。”陸父說。

“我?”楊珊珊這陰險小人,竟敢陷害她。“我是可以喝一點,但酒量尚淺。”

“煙呢?你抽煙吧?”陸母接問。

“我不抽煙。”

“真的?我以為混太妹的,總是煙酒不離手。”

該來的終於來了。

“我不混太妹已經很久了。”谷予軒正襟危坐的等着接招。

陸母興味盎然的瞟了她一眼。

陸父從酒櫃裏拎了一瓶九二年份的起瓦士,為谷予軒倒了一杯約八分滿。

“你陸媽媽只是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

“她說的沒錯,我以前的確很不長進.成天惹我爸媽生氣。”谷予軒忖想,紙包不住火,與其遮遮掩掩,不如老實招供,橫豎她已經改邪歸正,要是還有人喜歡拿她不光彩的過往作文章,她也是無可奈何的。

她的坦白令席上的氣氛一度僵凝,隔了十來分鐘,陸父才問:“是什麼因素讓你幡然悔悟?”

“是愛。”她出自肺腑的說:“是陸昊的愛和真誠讓我迷途知返的。”

“所以你很感激他?”

“是的。”

“既然懂得感激就該知道,陸昊一旦娶了你,對他的事業將是一大妨礙。”陸母語重心長的說:“你還沒為人父母,不知道當父母的苦處。”

“我知道。”她怎會不知道,瞧瞧她媽媽之於安安的費心費力,不正是天下痴心父母的最佳寫照嗎?“你們希望我自動退出,以成全陸昊和楊珊珊?”

陸父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可以,只要陸昊親自開口,我保證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她的阿莎力和要求,反倒讓陸家二老顯得有些錯愕。

“你認為陸昊非你不娶?”陸母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認為感情這碼子事,外人根本無從置喙。”谷予軒放下碗筷,起身預備離席。

在她向二老告別時,陸母揚起嗓子說:“你配不上我們陸昊的,這點相信你自己比誰都清楚。”

谷予軒彎身穿上鞋子,在玄關處作了五秒鐘的低吟,才昂首闊步走出陸家別墅。

“讓我幫你如何?”聲音從轉角處冷不防的傳來,結結實實嚇了她一大跳。

“楊珊珊?你真是陰魂不散。”看到她,谷予軒滿腔的怒火登時燒得劈啪響。

“陸昊明天晚上就回來了。”楊珊珊無視於她眼中狂跳的火焰,接著說。

所以陸家二老才會選在今天擺出這場鴻門宴?谷予軒冷冷的在心裏哼了一聲。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趕快進去當你的馬屁精兼報馬仔吧。”

“我只是想幫忙。”楊珊珊今天看起來頗慈眉善目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感情這種事外人怎麼幫忙?真得動用到別人的力量,那麼這份感情就絕對有問題。

“倔強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高興。”長眼睛沒見過比她更矛盾、更雞婆、更煩的女人。“我現在是兵臨城下,你不趕緊趁虛而入,當心讓我找到反攻的機會,到時你就只好含淚祝福我嘍。”

“樂意之至。”

“違心之論。”光看她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副言不由衷的奸詐相,還故作大方哩。

她知道她不是個壞人,但女人遇上感情這檔事,就容易變得六親不認,舉止反常。

≠≈≠

車子緩緩進入市區,秋雨開始白天空霏霏而下。

背着沉重的包包,在中途下了車的谷予軒舉步如鉛地行走在街道上,突然覺得眼前彷彿蒙上厚重的陰霾,令她佇立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你配不上陸昊的!

每個人都這樣說,一句話就將她打人十八層地獄,想超生都難。

谷予軒深深地、深深地長嘆一口氣,臨到所住社區之際,一輛豪華轎車飛快急駛而至,就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她尚未看清是哪一個住戶,警衛已經衝出來制止人隨便停車。

“小姐,這裏是不能停車的。”

“我進去找個人,五分鐘馬上就走。”女人的聲調很特殊,是一種嬌柔軟噥的嗓音。

谷予軒認出來了,這個一身華麗衣飾的女子就是她爸爸外遇的對象趙燕蘋。

“你要找哪位,我幫你按對講機叫他下來,你還是先把車子開到旁邊,別擋住大門。”

“谷仲安。”

“你找我爸爸做什麼?”

谷予軒的倏然出現,令趙燕蘋臉色一變。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爸爸把整個公司都給了你,我媽媽被你害得中風,到現在還不良於行,你竟敢大刺刺的跑到我家來撒野,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

“是又怎樣?”趙燕蘋拿着不屑的眼光往她臉上輕描淡寫的一瞟。“是你爸爸硬纏上我的,我可沒拿刀子逼他,至於你媽媽那母老虎,她根本是自作自——”

“啪!”谷予軒沒讓她把難聽的話說完就賞了她一記大鍋貼,逼她朝後跌退了四五步。

“你,你敢打我?”趙燕蘋驚惶地大叫。

“打得好。”一旁的警衛不勸架也就算了,居然還在敲邊鼓。

“給我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就叫你橫屍街頭!”

“你,你……你這個小太妹!”話聲才落,谷予軒自包包拿出的美工刀已經咻地飛過她的頭部,緊嵌入距離她僅僅數步遠的行道樹。“你你,你……”再也撂不下狠話,她倉卒打開車門.猛踩油門——

“有種再來啊,”警衛很馬後炮的指着遠去的車屁股罵,“什麼東西!”

谷予軒收回美工刀,一回眸,卻見母親不知何時站在社區大門口,直勾勾的望着她。

母女倆對望了十數秒鐘,什麼話也沒說,谷予軒上前,攙着母親的手臂,兩人無言地坐上電梯后,崔慈心突然伏在她肩上,情緒失控的放聲大哭。

從這一刻開始,她無限地同情母親,漸漸明白她費盡心思要幫安安找個好婆家的心情,一個女人在面對丈夫的不忠時,自然而然會擔心子女步上自己的後塵,跟自己一樣倒霉。

對她和安安而言,兩情相悅,進而共許終身只是理所當然的人生旅程,然對媽媽來說卻是女兒一生的幸福所系,豈能不慎。

想到這兒,她就不再忿懣陸昊母的勢利,也不再怪罪他們卑劣的手段。一切皆出於愛呵。

將母親扶上床時,她猶緊緊抓着她的臂膀不肯放。

“抱着我,軒軒,抱着媽媽,媽媽好怕。”

這一夜,她就那樣和衣躺在母親身旁,直到夜漸漸深了,母親熟睡以後,才輕輕打開房門,來到客廳。

谷仲安躺在沙發上打盹,鼾聲如雷,一聽到腳步聲,卻立即轉醒。

“軒軒呀,過來,爸爸有話跟你說。”

“那個女人跟你告狀了?”用膝蓋想也知道。

“呃,”他不自在地扶了扶眼鏡。“你都已經是大學生了,講話怎麼可以這麼不禮貌,趙阿姨來找我是有重要事情跟我商量……”

谷予軒皺緊秀眉,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跟那女人的事我無權過問,但是.她要是膽敢再出言不遜,中傷媽媽,我絕不放過她。”

“軒軒,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谷予軒壓根不想聽他解釋。一個已婚的男人,背着妻子搞外遇,無論有多麼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委過卸責。

“我的個性你了解的,把我惹火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身心俱疲,連多說一句話都是沉重的負擔。她朝父親擺擺手,便逕自返回房裏。

倒在床上,她怎麼也睡不着,滿腦子想的都是陸昊。他離開台灣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都不是,是一百二十三天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五十一秒,五十二秒,五十三秒……

為了不打擾他,這一百多個日子,她首度拿出他留給她的電話號碼,執起話筒——

“喂?!”還沒撥號碼呢,居然就接了通電話。

“谷予軒嗎?是我。”楊珊珊的聲音聽起來既疲憊又慌張。

“很晚了,我要睡了,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說吧。”

“陸昊出事了。”

“他,他出了什麼事?”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否則楊珊珊不會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谷予軒拿着話筒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他的車在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

一顆心像停止跳動,逕自發疼着,谷予軒強壓抑住不安情緒,急問:“他有沒有怎麼樣?”兩手忘情的死握着話筒。

“車子半毀,人目前被送往鄰近的醫院急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楊珊珊再問:“明天你可不可以一起到倫敦一趟?”

轟的一聲,谷予軒只覺腦門嗡嗡作響,雜亂得毫無頭緒。

“我、我……”我怎麼去呢?

“我已經訂了明早八點三十五分的班機,七點五十以前沒見着你的人,我就自己去了。”

話筒那頭傳來嘟嘟響聲,谷予軒仍呆愣的坐在床上,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是真的。

∧÷∨

翌日一大清早,谷予安就從中和趕回來。

“軒軒,你真的要到倫敦去?萬一陸昊他……”谷予安不安地塞了一大疊美金在谷予軒手心,再三叮嚀,“凡事要看開點,你的生命裏頭不只有他,還有我和爸媽。”

“我懂。”谷予軒緊緊抱了抱她,心中的悲傷和憂慮自此決堤。“幫我找個借口跟媽和爸解釋。”

提着簡單的行李,坐上李永年的車,她再也止不住淚水,任性地哭得傷心欲絕。

“不要太難過,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陸昊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他的安慰比不安慰還糟,她甚至哭得比先前更加肝腸寸斷。

到了機場,她才知道同行的不只她和楊珊珊,還有陸昊的父母親。

四人目光短暫交會,便各自低眉垂首,生怕觸及到不想思考的話題。

在飛機臨到倫敦機場時,陸父突然開口問谷予軒,“萬一陸昊有個三長兩短,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也不願想那麼多。”谷予軒直視着他淡然一笑,“但,如果真的不幸,我會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說的話。”

“需要我錄音存證嗎?”她嘲弄地牽起嘴角,眉間眼底有股悲涼,更有股不屈的傲氣。

空姐開始廣播,飛機馬上就要降落,她的心情也跟着盪向谷底。

全然未知的前程,是什麼樣的結果等在那裏?她直起腰桿,準備即使有千萬困難,也要堅忍的挺過去。陸昊呵!等着我,我來了。

∏±∏

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急救,陸昊雖然已經脫離險境,但仍需待在加護病房觀察。

護士見他眼睛睜開時,馬上趨前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給我手機,我要撥一通越洋電話。”陸昊艱難的支起上半身,並示意護士幫他把枕頭墊在背部。

“你的雙手目前還不能動彈。”護士望着他俊美的臉龐,口氣倍極和善的說。

“我急着要通知在台灣的親人。”

“我們已經幫你聯絡過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趕到。”

“不,還有一個人。”他痛苦的咽下一口唾沫,麻藥逐漸退去后,受到重創的四肢開始如針螫般的疼入五臟六腑。

“你心愛的人?”

他喑啞地發不出聲音,只能頹然的點點頭。

“把電話號碼給我吧,她叫什麼名字?”護士善解人意的道:“她要是能來一趟,相信對你的病情大有助益。”

陸昊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這數十個小時,他跟死神搏鬥得已屆筋疲力竭,根本還沒有時間去詢問自己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幾分鐘后,護士沒有帶回任何消息,倒是他想見的、不想見的人統統到齊了。

楊珊珊很俗氣的買來一大束花,卻找不到花瓶可以插,只好纏着護士幫忙想辦法。

陸昊的父母和酒廠的部屬圍着陸昊忙着問明情況,只有谷予軒立在一旁,像是多餘的。

“我去找花瓶。”接過楊珊珊手中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她來到茶水間,方才那名護士適巧也在那兒洗滌醫療器皿。

“你叫Fiona?”那是谷予軒的英文名字。

“你怎麼知道?”真是意外,谷予軒瞪大眼睛瞅着她。

“陸先生告訴我的。”護士從左側的大鐵櫃中,取出一隻陶瓶遞給她。“他醒來時,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你。”

“但,你怎麼猜到那個Fiona就是我?”棄惡從良,發狠K書後,她的英文能力好多了,和老外對答起來,居然絲毫不費力。

“他的眼神。”護士笑着說,“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雖然你們一直沒機會多講幾句話。”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此行最大的安慰。

“他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護士一愕,臉上的笑變得很不自然。

“他傷得很重,要完全復元並不容易。”

“什麼意思?請把話說清楚。”

護士十分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手腳的筋骨全斷了,就算出院,也還需要一段很長的復健期。”

“然後呢?他可以走路,可以……”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變成殘廢?”護士愁眉深鎖的頓了下,“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主治醫生。花,你把花都插到瓶子外面去了。”

谷予軒趕緊把花束全部塞進陶瓶里,沒注意到水一下就溢了出來,弄得她狼狽不堪。

“別難過,事情也許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護士走了以後,谷予軒還呆杵在水龍頭前,心裏面異常惶恐,眼淚迅速爬滿她的臉。

“怎麼回事呀,找個花瓶找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楊珊珊從她背後摸了進來。“喂你,”一見到眼前的淚人兒,她就知大事不妙。“壞消息?”

谷予軒沒回答,捧着花瓶回到病房。

當醫護人員要求他們不要打擾病人太久時,陸母出乎意料之外的要她留下。

“她也不能留下來。”護士說:“明天早上八點半,你們才能再來探望他。”

那一夜,是谷予軒生命中最長的一夜。她一個人獃獃的坐在床邊,看着異國的天空,不吃也不喝。

即使楊珊珊快問破嘴皮子了,她仍是無言地緊抿着雙唇。

三天後,陸昊終於轉到一般病房,但醫生同時也宣市了他因傷勢過重,只有五成機會可能完全康復的惡耗。

陸母抱著兒子哭紅了眼睛,連陸父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哀傷爬上了每個人的臉,只除了谷予軒。這一刻,也許因早已知情,她顯得沉靜、堅強而冷酷。

“我兒子傷成這樣,你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在醫院甬道上,陸母的指責,宛如拿着刀子直剖谷予軒的心。

如果痛哭流涕就能讓他回復原來的樣子,那麼她情願哭瞎了眼。

“陸媽媽……”楊珊珊想開口說幾句公道話,立即遭到制止。

“你別替她辯解,所謂患難見人心。”她虎視眈眈的瞅着谷予軒。“現在陸昊傷成這樣,你一定很後悔跟來吧?”

“如果說這些話能夠讓你好過一點的話,我不介意。”谷予軒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整個人跌進一旁的椅子,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來。

“那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恨意蒙上了陸母的臉,她急着找一個人來發泄心中的哀戚。”

“留下來照顧他。”

“哼,你能照顧他多久?”陸父也失態了。他們都忘了,這是一起意外,谷予軒和他們一樣傷心、一樣難過。

“一輩子。”她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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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漾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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