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壞細胞已延至全身,無藥可救。”

“諸辰,沒想到你那樣容易灰心。”

“這次士氣大受打擊,令朱太太入院休息。”

“我會繼續努力。”周專握緊拳頭。

諸辰低下頭。

她懷念他們三人共聚一室,無憂無慮無話不說那段好日子。

“江子洋還透露什麼?”諸辰已學會藏私,”他什麼也沒講。”

周專站起來,”我們再聯絡吧。”

諸辰沒有留他。

他們已經長大,人大心大,各有心事,有許多事,比友情更加重要。

諸辰凄然微笑。

她趁他尚未出門,再把頭伏在他胸前一會,周專輕輕吻她頭髮,輕輕說:”諸辰,祝你快樂。”

“你也是。”

這許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緊緊擁抱一下,諸辰深深呼吸,聞到他襯衫上熟悉的檸檬皂香味。

真不捨得。

周專鬆開手離開她的家。

諸辰關上門,呆一會兒,到廚房找浴巾,在睡房找書,開了燈又關,胸內隱隱作痛。

終於她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半夜,她忽然睜開雙眼,心內碧清澄明。

她更衣出門。

小小房車駛到任意家樓下,她不經通報直接按鈴。

諸辰記得很清楚時間是凌晨三時。

有人惺松地出來開門,門一開,諸辰大力一推,任意退後,頓時清醒。

他還來不及講話,諸辰已經聞到一陣強烈香水味。

呵,她對任意了解還是不足。

她以為他的陋習都已隨着年紀增長漸漸改過,沒想到依然故我。

大學時期,也是一個深夜,諸辰與周專溫習完畢到別一座宿舍找任意,門一開,也是濃烈香薰,他點燃着特殊蠟燭。

諸辰來不及走避,房內有一對穿內衣的洋女走出來大方地與他們打招呼。

當時任意笑笑說:”記得嗎,我叫任意為之。”

他一點也沒有變時。

這時房裏走出一個穿鮮紅內衣的女子,看到諸辰,一怔,嗤一聲笑,撂一撂染成橘黃的頭髮。

很明顯,剛才聽電話又被迫掛斷的,正是這個女子,她耽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打算過夜。

諸辰剛想轉身走,那女子卻發話。

她冷笑說:”都說雍島女子最蠢,果然不錯,不但心高氣傲,且只管死用功,一點聰明也無,三更半夜,跑到男友家來偵查,可求仁得仁,果然給你看見了,又怎樣呢?”

諸辰自取其辱,一邊面孔麻辣辣,是,又該怎樣呢?

她只知道三十六着,走為上着。

諸辰轉身就逃。

她一上車,踏了油門,呼一聲奔馳出去。

她的心漸漸靜下來,不,不是憤怒,不是苦惱,只是悲哀。

母親說得對,甲君與乙君,都不是她的對象。

在匆忙危急時分,她看清楚了他們,他們也看真了她。

一件代號叫大君的案子,揭發了三個年輕人的真性情。

若不是為這件案子忙得慌,團團轉,他們還慢條斯理把自身最好一面呈現出來,不知要瞞到什麼時候。

車上電話響,任意的聲音:”我寂寞,你日日夜夜忙工作,我同她也是剛認識,她是上海金城的同事……”

電話切斷。

他大抵也知道解釋無效。

諸辰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套鮮紅色的內衣。

她的車速極快,公路兩邊景象迅速倒退,樹木燈柱像是壓向前窗玻璃。

忽然之間對面馬路有大燈照射,並且響起警號,諸辰抬起頭,眼看已經來不及閃避。

電光石火之間她知道只剩一個辦法。

她急踏煞掣,車子忽然在路中央飄移,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諸辰的車子閃避過大貨車,可是接着撞上燈柱,轟地一聲,濺出白煙火花。

車頭像手風琴似皺成一格格。

公路上所有車子靜止,有人報警,救護車嗚嗚駛至。

諸辰卡在駕駛位上,安全氣袋彈出,她覺得強烈氣流壓噴向她全身,肩膀移位,脖子向左彎曲,但是她不覺得痛,也沒有失卻知覺。

她清醒。

眼前全是白光,看不清楚,但是聽覺仍然敏銳清醒。

她聽見許多腳步聲。

急救人員吆喝:”拿機器來切開車頭!”

有人低聲說:”這一件是沒得救了。”

諸辰心裏清楚,這是在說她。

對不起媽媽,她歉意到極點。

生活得好就是孝順,她沒有做到。

救護人員把她拖出安置在擔架上,迅速急救。

“有無心跳脈搏?”

“微弱。”

“呵,她整張臉掉了出來。”

這也是在說她吧,諸辰眼前白光團漸漸擴大,聽覺失靈。

她想說:這完全是宗交通意外,我並非為情自殺。

任意大可任意為之,她不會責怪他,大不了取消婚約。

但是她始終沒有力氣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聽覺又告恢復。

她全身不能動彈,她已沒有身軀,她只剩聽覺。

生命力頑強

諸辰聽見許多哭聲。

一直飲泣的是母親。

她這樣哭訴:”我兒,如果你知我在你身邊,請握緊我的手。”

諸辰不知多想握一握媽媽的手,但是四肢完全不聽使喚,無奈到極點。

她又認得朱太太的聲音,她在她耳畔說:”諸辰,你放心,我養你一輩子。”

諸辰略為寬心。

大塊頭痛心的聲音:”這是一宗陰謀,全報館同事都知道是有人想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我會調查到底。”

不,不,這完全是一宗交通意外。

不久,周專來了。

他慣性在房內踱步,從腳步聲可聽出焦慮、內疚、悲傷、無奈。

諸辰想:周專,你仍然愛惜我。

最後,任意也來了,泣不成聲。

好幾次看護要把他扶起,他好似滾在地上。

諸辰覺得好笑。

那大言不慚的紅內衣呢,她在什麼地方?

雍島女子最蠢……只會死用功……

江氏大君怎樣了,他可有機會脫罪?

《領先報》去向如何,誰在代她編婦女版?

可以想像,當她蘇醒,已經有更年輕更漂亮的新人主持版面,做得好過諸辰百倍。

諸辰輕輕吁出一口氣。

忽然有看護驚喜地說:”她可以自己呼氣,試除下喉管。”

大家忙了一陣子,儀器搬移之聲不絕。

“呵,她有進步。”

“生命力頑強呵。”

“那麼多人為她禱告,精誠所至。”

“三個月來同事們天天讀書給她聽,金石為開。”

什麼,三個月?怪不得已聽畢全套史丹培克:伊甸園東、人與鼠之間……

諸辰感覺無比荒涼,她如此躺着只余聽覺已達三月之久?

天底下還有更可怕的事嗎。

她還需躺多久?

索性無知無覺倒也罷了,偏偏又什麼都聽得見。

同事來了,對她輕輕說:”諸辰,今日我讀《紅樓夢》給你聽還需躺多久?

不,不,太悲傷了。

“諸辰,你若聽得見,張一張眼皮,動一動手指。”

同事等了許久,諸辰運用全身力氣,想做出一點表示。

同事哭了。

諸辰知道又費了力氣,力不從心了。

同事輕輕讀書:”這一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門子一邊說一邊自袋中取出一張抄寫的護官符,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諸辰惆悵,噫,這江子洋不就是《紅樓夢》一書中護官符名單上財宏勢厚一分子?

正是這宗官司並無難斷之處,只是觸犯了那樣的人,不但官爵祿位,連性命都難保。

一時感觸,耳邊嗡嗡聲,再也聽不到什麼,諸辰沉睡過去。

啊,她已變成一棵椰菜,諸辰自覺已進入植物崇高階段。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叫她:”諸辰,諸辰。”

誰?是陌生聲音。

“諸辰,我是新同事妙麗,我第一次來看你,我讀書給你聽。”

妙麗?

聽嬌嫩聲音,只得廿歲出頭。

“我代你編婦女版,讀到你過去做的專題及訪問,汗流浹背,不知要怎樣努力才能追上類似佳績,無奈只得儘力而為,師姐,大家希望你早日康復。”

這女孩如此伶俐,對一個昏迷不醒病人都招呼周到,何況是會應付的同事,肯定有出息。

“諸辰,我讀一首詩給你聽,這是蘇斯博士所寫的《綠煎蛋與火腿》:我叫山姆,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我不會在這裏吃,我不會在那裏吃,我是山姆,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

諸辰一聽,忍不住笑出來。

唉,有人寫幾句詩就名利雙收,了不起。

不過,能叫讀者笑,也真不容易。

諸辰聽到書本掉地上聲音。

“看護,看護。”妙麗嚷:”病人笑,病人發出笑聲。”

腳步聲紛沓湧入病房,有人碰到椅子牆角。

醫生說:”我的天,諸辰,你再笑一笑。”

諸辰努力牽一牽嘴角生。

醫生興奮莫名,”快,快叫她母親來,還有,請朱太太。”

醫生握住病人的手,”捏一捏我的手,諸辰,我知你做得到,給我一點啟示。”

“醫生,儀器圖表顯示,她肌膚有強烈知覺。”

諸辰心裏想:護官符與綠色煎蛋,都算得是文學嗎?

她擠一擠醫生的手指。

醫生低聲說:”謝謝天。”

“諸辰,請睜開雙眼。”

諸辰已經累了,她不願再動,她舒舒服服睡過去。

像幼嬰一般,只要能做一點點事,就叫大人歡喜若狂。

她能睜開雙眼,又是好幾天之後的事。

病房內光線柔和,諸辰看到一位女士,伏在她床沿祈禱,諸辰看到她半頭白髮。

諸辰轉動脖子,呵,可以移轉。

她張嘴,想言語,但是只能發出呀呀聲。

伏在她身邊的女子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呵,原來是朱太太,她蒼老得多了,她叫起來,”醫生,醫生。”

一邊撫摸諸辰額角,”諸辰,我從未放棄希望。”

醫生奔進來,凝視諸辰,”你好嗎,你醒了。”

諸辰點點頭,略為失望,他是一個臉上有斑痕的年輕人,並不英俊,也不高大。

人家救活了她,她卻嫌人家不夠漂亮。

不到一會,諸太太趕至,渾身顫抖,緊張萬分。

“女兒,認得我嗎,叫我一聲。”

諸辰擠出笑容,”媽媽。”

諸太太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看護連忙扶起。

諸辰問醫生:”多久了?”

醫生微笑,”沒多久,我們幫你檢查看。”

他轉身,”各位,請出去一會。”

稍後,諸辰照到鏡子。

她完全不認得自己。

最奇特的是,她胖了許多,面孔圓圓,五官擠到中央,臉四周有疤痕,像是戴着面具似,摸上去,全無知覺完全不認得自己。

卧床時靠儀器幫助肌肉運動,可是仍然肥腫難分,四肢無力,蘇醒后不知還需走多少路才能康復,叫諸辰惘然。

可是她覺得康復對親友是一種交代,又覺安慰,同事們來探訪,她認得妙麗的聲音,朝那方向看去,輕輕說:”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

妙麗大聲歡笑。

她嬌俏可愛,聲如其人。

妙麗半個人掛在大塊頭張人脈身上,大塊頭笑得咧開嘴,雙眼眯成兩條線,大抵不會再想離開報館,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小師妹。

諸太太在女兒耳邊問:”還想見什麼人?”

諸辰搖搖頭。

她決定把他們三個鬆綁。

看護扶她到園子,她才知道,時節是深秋。

她昏迷了整個夏季。

諸辰由朱太太親自送回家中休養。

朱太太把厚厚兩本剪報交到諸辰手裏。

諸辰輕輕說:”那是一宗交通意外。”

朱太太搖頭,”我們追查到逼你撞車那輛大貨車來歷,它屬於雍深貨運,隸屬誠信分公司,誠信,正是子洋集團一條支線,他們送你的花,我都丟了出去。”

諸太太把兩本剪報收到,”小女再也不會回《領先報》,過去種種,一筆勾銷。”

語氣強硬。

朱太太頷首,”我明白。”

諸母送客。

母女緊緊相擁。

過兩天,任意來探訪諸辰。

諸辰裝作不記得他,神色親切,但是又有點獃滯,非常入信。

任意帶來一籃子蟠桃,正是諸辰最喜歡的水果。

他穿一件舊毛衣,褲管破個洞,可是更見瀟洒,不過那樣英俊的人卻對未婚妻不忠,那是不可饒恕的缺點。

諸母把那枚訂婚指環還給他。

任意問諸辰:”豬,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諸辰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像是渾忘過去,一點記憶也無。

諸母說:”她精神欠佳,你改天再來吧。”

任意垂着頭離開諸宅。

諸母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諸辰答:”過去種種,不復記憶。”

“那最好不過,媽媽完全放心了。”

就是因為一切歷歷在目,所以毛骨悚然,更加要全盤忘記。

諸太太忽然丟下一句:”任意已自金城轉到子洋集團工作。”

“什麼?”

“子洋是一隻沉船,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什麼我嫌他家貧?就是怕他急於出人頭地亂鑽縫子,現在證實我疑心不差。”

比起這個,那套紅色內衣,又不算什麼。

任意竟連大是大非的良知都已失去,諸辰只覺遍體生寒。

“還有,我已告訴親友,你決定專心讀書。”

“媽,我已讀完書。”

“誰夠膽說書已讀完?學海無涯,你欠一張教育文憑,快去讀個碩士或博士以便教書。”

“我不適合教書。”

“沒有什麼事生下來就會。”

母親語氣開始哀傷,幸虧這時門鈴響起。

諸辰警惕:”看仔細是誰。”

母親去應,轉過頭來說:”周專來看你。”

他不是來看諸辰,他是來看諸辰有無消息。

這兩者之間有很大分別。

諸太太搭訕說:”我約了人,我出去一下。”

諸辰知道遲早還是得搬出去住,不然不方便。

她撐着拐杖見周專。

破碎的肢體,破碎的心。

但是諸辰不用偽裝,她經過多次矯形手術的臉無甚表情,鎮定愉快。

“請坐。”

“身子還好吧。”

“托賴,康復理想,叫你們擔憂,真是罪過,醫院裏那些毋忘我是你送來的吧,母親都託人製成乾花,留在書房裏。”

“你在記憶大好,我覺得寬慰。”

“大不如前,執筆忘字,醫生說康復期可長到三五年。”

周專忽然問:”諸辰,你可要我等你?”

諸辰看着他:”不要同情我,切勿倉卒做決定。”

周專嘆氣,”諸辰還是諸辰。”

“你們沒有期望我蘇醒吧。”

周專取出一份《領先報》,只見血紅色大字頭條:本報記者諸辰採訪大案期間發生神秘死亡車禍。

驚心觸目的彩色圖片,諸辰的車子撞得似一團廢鐵,救護人員正把血肉模糊的她拖出剪開的車廂。

“大家都以為你不活了,牧師兩次去醫院替你做最後祈禱心。”

諸辰沒聽見牧師聲音。

可見卧床期間聽覺亦不可靠諸辰。

?“諸辰,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駕駛技術欠佳。”

“該條斜路不準重型車輛行駛,大貨車從何而來?”

“一直仍有司機為著生計違法抄近路。”

“你的車子可是自任意家中駛出?”

“我不想再說。”

“諸辰,這很重要,我想知道車禍是否一宗陰謀。”

諸辰微笑,”你想說什麼?”

“當晚只有任意知道你行蹤。”

諸辰變色,”任意沒有動機。”

“任意在你車禍之後一周便向金城請辭,賠了六個月薪酬即時離職,轉往子洋集團工作,收入突增十倍。”

“只是巧合。”諸辰雙手顫抖。

“他事先可有與你商量?”

“你忘了,我已昏迷不醒。”

“太多湊巧。”

諸辰強笑,”周專,你來查案?”

“我無法放下這件大案。”

“江子洋案進行如何?”

“如常。”他不允透露詳情。

“《領先報》已退出調查。”

“我署接到最高指示:子洋集團案件適宜作為一般行賄案處理。”

“啊。”

“這件案子牽涉廣大,根深蒂固,無想把整座雍島拔起。”

“最終江子洋會以行賄入罪,至多判入獄三年。”

諸辰握腕深嘆。

“他有本事帶出人性最壞一面。”

諸辰低頭,”因為每個人都有缺點在先,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

“諸辰,你沒有定價。”

諸辰苦笑,”怎麼沒有,假使有人可使家父生還,叫我餘生爬着走都行。”

周專惻然,在他心目中算得是無憂無慮的諸辰,原來心裏也穿了一個無法填補的大洞。

他輕輕說:”我倆自幼家貧……”

諸辰抬起頭,”你也想轉到子洋集團工作?”

“不,不……”

他轉過身去,諸辰看着他的背影,只見他雙肩高聳,十分瘦削。

一段日子不見,諸辰的眼光比較客觀,她覺得他的背影分外眼熟。

自然,她隨即想,周專是她好朋友,怎能不熟悉。

這時周專轉過身來說:”沒有事比看到你康復更加高興。”

“周專,我已離開《領先報》及這件案子,家母命我回學校讀教育文憑。。”

“你會是一個最好的老師。”

“醫生說我體力足以應付學業,但不是記者行業。”

“我有空來看你。”

他低頭親吻諸辰的手。

周專離去之後,諸辰的心情不能平復。

周專提出一個嚴重控訴:任意陷害諸辰,賣友求榮。

最可怕的是,她還不止是他的朋友,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換了是三年前,少不更事,諸辰一定會求個水落石出,她會查根問底,纏牢任意問個明白:”你不再愛我?”,”你要置我於死地”,”你眼中只有榮華富貴”,”你沒有良知?”

今日,她不會那樣做。

躺在病榻上那麼久只余間歇聽覺,牧師到床沿做過最後祝福,叫她思想起了極大變化。

她已與任意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餘一切已不重要。

她只為他前程擔心,社會並不原諒犯險走捷徑的人。

諸辰在書房抽屜底找到朱太太送來的剪報,原來她身受重傷曾經造成頗大迴響,《領先報》一直報道整個月,讀者紛紛用信件、電郵、短訊問候祝福。

最後,由諸太太提出”不再公佈消息”要求。

可是諸辰蘇醒后《領先報》仍然刊登小小佈告,由劉妙麗執筆:師姐諸辰正在康復中,多謝各位讀者關懷祝福,希望讓她有一點私人空間……文字真摯動人,不愧是後起之秀。

抽屜里還有一大包讀者郵件。</p>

<p>諸太太回來看見了,”叫你不要看。”

“好好,不看不看。”

諸太太嘆口氣說:”還有一箱玩具及水晶擺設等,有一盞燈,特別漂亮,我打算放在你床頭,真沒想到陌生人竟那麼熱情,誰說雍島人情涼薄。

“為什麼不准我看?”

“我不想再提車禍,我至今沒睡好,寢食難安。

“可憐的媽媽。”

諸太太落下淚來,”女兒,你揀回一命,可是破了相。

諸辰握住母親的手,朗誦莎翁著名十四行詩第十八首:”美色時被機緣或時間巧奪,惟汝之永恆夏日永不消逝,該詩長存,詩賦汝生命。”

諸太太泣訴:”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不靠色相。”

諸太太撫摸女兒面孔,”我不該讓你進《領先報》,我不該讓你與那兩個男生在一起廝混。

諸辰伸手握住母親的手。

對她來說,能夠活着,握住媽媽的手已經很好。

她輕輕安慰母親:”噓,噓,我會找到新工作與新伴侶。”

有人的步伐比她更快,過兩天,諸太太把報紙社交版給女兒看,”任意訂婚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穿紅色緞子內衣大罵雍島女子奇蠢的那個。

這一個非常年輕,像是剛剛中學畢業,髮鬢別著小小花夾子,笑得十分可愛,但願永不長大的樣子。

世界潮流變了,以前,少男少女盼望長大成熟,以大人為榜樣,而成年人不介意擔起長輩重責,他們尊重愛護老人。

今日,老中輕三代都與時間決鬥,不願露出一絲年歲痕迹,扮得愈小愈好,同時,歧視長者。

諸太太輕輕說:”最壞的男人,不是拋棄你的男人,而是死纏住你不放的男人。”

諸辰笑笑,”我沒有被任何人拋棄。”

老同事對她體貼,大塊頭與妙麗約她喝茶。

精靈的妙麗仔細打量諸辰的臉。

大塊頭輕輕斥責:”你幹什麼,別無禮。”

妙麗答得好:”同師姐何必虛偽,師姐面孔仍然漂亮,像經常注射波托斯毒素的女明星,肌肉不大動彈,面部沒有太多表情。”

諸辰笑,”大塊頭真幸運,妙麗你是瑰寶。”

妙麗神氣,”聽到沒有,師姐贊我。”

“最近寫什麼?”

“新娘禮服,我不過代編,師姐幾時回來?”

“有什麼新意?”

妙麗答:”天氣涼了,我們介紹各式披肩,小小搭一塊皮草,輕盈嬌俏。”

“五十年代最流行。”

妙麗感嘆:”五十年代最令我懷念的是當時無人喊男女平等,因此女性有許多特權。”

大塊頭抓頭,”是你們喊着爭取女權,須知權利與義務相等。”

“婦女版將邀請女名人討論這個觀點。”

諸辰贊:”你做得很好。”

稍後妙麗走開去聽電話,大塊頭說:”任意要結婚了。”

“我看到報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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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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