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亢烈苦笑了下,「皇上恕罪,其實是龐員外郎誤解了,這段時日教潘太尉提早離宮的是微臣之——」
「皇上,龐大人既已喝醉,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別讓這無心之過擾了今晚的秋賞宴。」潘急道嗓音洪亮地打斷亢烈未竟的話。
如今,他總算明白為何亢緹這些時日老是接近他,原來是在替自己鋪路。
老狐狸,想把女兒嫁給他,好拉攏他,女兒想嫁,也先問問他肯不肯娶!
「這個嘛……」巳九蓮沉吟,長指在頰上輕敲。
「皇上,就算潘太尉有意掩護,但老臣還是得據實以報,這些日子是因為小女纏着潘太尉才會讓他提早離宮,擅離職守,還請皇上恕罪。」亢烈以不容打斷的速度說著。
潘急道閉了閉眼。真沒想到會被這老傢伙給擺了一道,一定要逼他搞得大夥都難看才痛快?
「喔,難不成他們……」巳九蓮噙笑看着兩人。
-潘急道立刻單膝跪下。「皇上,微臣擅離職守是因為家中有事,與亢小姐無關。」
「急着護人了。」巳九蓮低笑。
聞言,潘急道眼睛都快噴火了。
他哪裏是護人來着?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朕替兩位指婚。」
潘急道濃眉緊攢,不顧後果地說:「皇上若要指婚,微臣便解甲歸田!」
「放肆!」
「皇上,臣心中已有屬意的姑娘,等着掛喪結束與她共結連理,再者臣為她擅離職守,自知不該,還請皇上賜罪!」潘急道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雖然這其實不太容易。
他不擔心自己獲罪,但就怕害到心愛的女人,千錯萬錯都讓他一個人擔了,亢烈這群人更別想利用這點來牽制他。
潘急道豁了出去,把罪攬上身但旁人的反應可就大不相同。
亢烈鐵青着臉,亢緹則是面色忽紅忽白,難堪地快步離開,周遭更是響起陣陣竊笑,像是在嘲笑亢烈故意逼婚,卻被潘急道反將一軍,面子裏子全都丟光了。
思索片刻,巳九蓮擺手道:「潘太尉擅離職守,此事待朕查明再論,接下來還有哪家的千金要上台獻藝?」
聞言,負責安排的宮人趕忙張羅。
亢烈以身子不適提早離開,潘急道則是冷眼看着他氣急敗壞的身影,心裏沒有半點痛快,因為他知經的麻煩還在後頭。
辭官,他真的想辭官,就不知道皇上首不首肯。
輕啜着下人奉上的茶,喻和弦眼角餘光瞥見一抹被小廝帶往偏廳的身影。
牧慧娘?他微眯起眼思忖,會被帶往偏廳,這就代表她已不是初次拜訪亢府。
他垂睫不動聲色,突然聽到大門口傳來亢烈的低咆聲,也不知道哪個倒霉的下人受了池魚之殃,被甩了耳光也不敢吭聲。
他優雅地將茶杯擱在花几上,起身撣了撣有些發皺的袍,走到門口恭候亢烈到來。像是還不解氣,亢烈一路罵罵咧咧的——
「他以為他是誰?不過就是個武官莽夫,老夫看得起他,他還不識抬舉,竟然反咬老夫一口,將老夫的美意都踐踏在地!」
喻和弦垂着眼忖度。看來今晚秋賞宴上,潘急道給了亢烈大難堪。
「大人,那潘急道確實不知好歹,大人看不能再放任他。」身旁同行的男人說著。
哼了聲,亢烈走到廳口,這才瞧見喻和弦。「喻老闆?」他顯得有些意外。
「大人,喻老闆已經恭候多時。」臉上挨了巴掌的總管小聲稟報。
瞥他一眼,亢烈走進廳里。「喻老闆,你有什麼事?」
認出跟他一起回府的是工部侍郎,喻和弦頓了下才旋迴廳內,問:「放眼朝中,敢跟大人作對的就數潘大人了,大人這般惱火,該不是潘大人趁着秋賞胡亂告大人的狀吧。」
「憑他?」亢烈哼笑了聲。
「若不是如此,大人怎會怒氣衝天?」
亢烈悶不吭聲,好一會才將實情道出。
聽完始末,喻和弦搖頭失笑。「這潘大人是不懂眼色,還是沒將大人放在眼裏?但不管怎樣,在下有個法子可以整治他,就端看大人想不想消心頭這把火。」
說來也巧,這下不需要他多費口舌,就能進行計劃。
「什麼法子?」如喻和弦所料,亢烈極有興趣。
「很簡單的,只要……」喻和弦走上前,將計劃簡單說過一遍。「如此一來,不就能將潘家置於死地?」
亢烈拂着長須,沉吟着。「聽起來是不錯,可這豈不是讓潘急道逃過一劫?」
「這個嘛……」
「大人,若想出口怨氣,我可以幫你。」廳外響起一道溫潤嗓音,引得眾人望去。
工部侍郎看了亢烈一眼。
亢烈微擺手,示意此人無須防備。「牧氏,上回你也是這麼說的,可本宮並未瞧見你有何貢獻。」
「那是因為時機尚未成熟,但剛才站在廳外聽喻老闆這麼一說,我倒有個好法子。」牧慧娘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上頭有着指印。「三個月前,我手上有批貨送往齊月,但卻被扣在邊關,要是大人能在裏頭添加點什麼,還怕不能將世憐給往死里打?」
「世憐下場如何,本官一點興趣都沒有,本官要整治的是潘急道,你這個二娘要是對他尚有幾分疼惜,那咱們的交易就不需再多說。」亢烈沒好氣道。
「潘急道將我趕出潘府,他都不念我為潘府做牛做馬二十年,我還管他死活?」牧慧娘神色陰狠,悻悻然地哼了聲。「大人有所不知,潘急道確實對世憐上了心,先前甚至還為了她擅離職守,要是從世憐這邊下手,依潘急道愛之入骨的程度,肯定會為她擔下一切,屆時他就會落到大人手中,由着大人要殺要剮。」
「喔?」撇唇笑了笑,亢烈接過她遞上的紙張。「要是事成,本官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大人,牧氏說的沒錯,我曾經幾次故意接近世憐,潘急道都又氣又急的,何況如果不是愛瘋了,他哪來的膽子和庶母勾搭在一起?」瞧他神色和悅許多,喻和弦補上一句,盡心討好。「只要抓緊世憐,潘急道可就無法翻身。」
「好,就這麼辦,讓本官瞧瞧他到底有多痴心,要是他狠下心不睬世憐死活,本官也有法子將他打進大牢!」今兒個丟的臉,他要潘急道加倍奉還!
喻和弦舒眉笑道:「看來大人已有完全準備,在下先慶賀大人心想事成。」
亢烈哈哈笑着,彷佛已經預見潘急道淪為階下囚的模樣。
喻和弦笑眯了眼,卻無人能猜出他的喜悅所為何事。
夏取憐備了宵夜,卻等不到潘急道歸來,心急如焚,但也無計可施。
等到天空翻出魚肚白,依舊等不到他歸來,她嘆了口氣,想自己去打水洗漱,然而才剛踏出房外,便見牟桑成臉色鐵青走來,她的心一緊。
「牟總掌柜。」她輕喚,心被不安給佔據,無法冷靜。
牟桑成直朝她寢房而來,可見是來找她的,臉色如此凝重,難不成是急道在宮裏出了事?
「你就非得害得大人死在宮中才開心?」牟桑成劈頭就罵。
她退上一步。「大人出了什麼事?」
「你在意嗎?要是在意,為何無視我的警告,硬是要和大人在一起?」他咄咄逼人的態度讓夏取憐無力招架。
「我……」
「先前你要大人找本律典,你既已看過,豈會不知大人要是和你在一塊,犯的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十惡不赦?」倒抽了口氣,她想起讀過的十惡,包括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內亂之罪……」
「對!大人為你犯的便是內亂之罪,如今城裏街坊皆傳出流言,要是有心人在皇上面前煽風點火,你可知潘府會落得什麼下場?」
夏取憐踉蹌了下,背貼上屋牆,錯愕得說不出話。
她犯了一個大錯。
她只想到和急道之間的不倫有違道德,壓根沒想到內亂之罪。
所謂內亂之罪,指的正是和祖父或父親的側室通姦……十惡不赦之罪,嚴重的話,是會被吵架滅族的。
身上一陣惡寒,此時此刻,她真實地感覺到這個時空的可怕。
如果潘府因為她的過錯而被滅族,那急道肯定首當其衝,如今他一夜未歸,難不成是被皇上給押進大牢了?
「我說桑成……誰允你恐嚇憐兒的?」
一道懶懶的嗓音傳來,教兩人看了過去。
望着徐步走來,滿臉疲憊又微噙惱意的潘急道,夏取憐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大人,這事不能不處理,再這樣下去……」牟桑成無懼地迎向他責怪的目光。
他身為總掌柜,潘府就像他的家,大人就像是他的手足,他無法坐視不理。
「住口,下去。」
「大人!」
「我昨晚已向皇上提起辭官一事。」他突道。
牟桑成愕然。「皇上怎說?」
「不準。」走到夏取憐面前,潘急道輕輕撫去她滑落腮邊的淚。「但我不會放棄,我會想辦法讓皇上答應的,所以你就……別哭了。」
「你沒事吧。」她哽咽問道,想細看他,但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有事。」瞧她臉色變了下,他趕忙解釋。「為了秋賞善後,我值了一整夜的班,現在困得要命,不過待會再睡,我想要你先陪我一道用膳。」
雖說吃不得宵夜,但改一道吃早膳也是不錯。
應允的話到嘴邊,她卻硬生生打住。
「碧落呢?」不見她寢房裏外有半個丫鬟,他奇怪問道。
「我讓她去哄無量入睡。」
聞言,潘急道不禁扼腕。看來昨晚她早有準備,偏偏皇上找他麻煩,派了他不少差事,才教他忙到現在。
但沒關係,之後多得是時間,至於無量那小傢伙,找個人隨便哄着就好。
「無妨。」回頭看牟桑成還在身後,他隨口吩咐,「桑成,回去時順便差人送早膳過來。」
「不,送到大風樓。」她沉聲道。
「憐兒?」
「從今以後,你不準再踏進疏月樓一步。」
潘急道無力笑着。「憐兒,桑成說著玩的事,你也當真。」回頭,他會掐死桑成,真的。
「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我們自欺欺人就有所改變。」先前沒想到便罷,如今既已知道,她不能也不敢再錯。代價太大了,她沒有豪賭一場的勇氣。
「我都說了要辭官,屆時咱們到南方去,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得着咱們?」潘急道臉色微沉。
「皇上准了嗎?皇上會准嗎?再者眼前有人散步着咱們的私情,這事可有掩藏的機會?」
「沒有真憑實據,誰辦得了我?」潘急道撇唇哼了聲。
「大人……我怕。」她真的很怕,怕到不敢想像後果。
「有我在……」
「正因為有大人在,我更怕!這事牽連的層面太大,我……」她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是我不該奢求……儘管有所缺憾,但曾經擁有就夠我回味一輩子,期待來世再聚。」
至少他們曾經心心相印,曾經擁有彼此,太貪心是會有報應的。
「那真是抱歉,我要,就是永遠,要回味也要你陪,我不靠回憶過活的。」潘急道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進懷裏。「我要的就是一生一世,天曉得到底有沒有來世,天曉得來世里有沒有你,我眼前就有你,我為何還要盼到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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